第36章 正式開始
夏剛拉起銅環敲了敲,餘光瞥見街角人影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
來人尋常布衣穿着,臉色通紅:“這位小哥可是蘇家的人?”
“兄臺有事?”
“吳大人、吳一介大人,是不是在蘇府?”他喘了口氣,“快、快!麻煩小哥幫忙招呼一聲,吳夫人咽氣了!”
羅夏正要說話,吱呀一聲,大門開了。
“表姑爺,您回來了!”
給吳一介捎信的人眼巴巴看着羅夏。羅夏思慮了半晌,還是決定不帶他進去:“你在門房處稍候,我幫你去喚吳大人。”
“哎哎哎,好,要快啊。多謝您了!”
韓瑤死了?!
死得這麽突然?!
還偏偏掐在這個點?!
羅夏無暇顧及吳一介和蘇寒月此時在磨蹭些什麽,他腳下生風,轉眼間已到蘇寒月的院門外。小院中照舊一片寂寥,羅夏走進後放緩了腳步,平複氣息開始敲門。
手肘還沒落下,裏頭立即傳來白卉的聲音:“哪位?”
“我,羅夏。”
白卉很快開了門,屋門大敞,似乎并沒有什麽顧忌。羅夏跨過門檻,看見蘇寒月和吳一介分坐在廳堂兩側的座椅上,面色平常,彼此之間還保持着一定的距離。瞧見羅夏,他們臉上顯出詫異:“出了什麽事?”
“吳大人。”羅夏咽了咽喉,“府上剛剛來人傳信。你……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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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一介持着一根火鉗,正撥弄着火盆中的煤炭,聞言手上立即頓住。
“好。”他低沉的聲音裏帶了顫,“多謝你。”
他旋即站起身。蘇寒月撐着扶手,也跌跌撞撞地站起。
白卉走過去扶住蘇寒月,不知所措地喚了聲:“吳大人……”
“吳某家中生變,不便打擾寒月姑娘。”吳一介朝蘇寒月深深鞠了一躬,随後筆直的身板轉向門外。羅夏分明看見,不過短短一瞬間,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得不成樣子。
“大人節哀……”
出聲的仍是白卉。吳一介背對着她們,微微點頭。接着突然大步邁出屋門,頭也不回。
“姑娘,你!”
羅夏回頭,只見蘇寒月突然捂着肚子跌坐在地,白卉正吃力地要去拉她。羅夏吓了一跳,趕緊跑過去:“姑娘——這是要生了嗎?”
媽呀,這是被韓瑤的死刺激得孩子都提前出來了?
九王府還沒來得派接生婆吧!
羅夏打定主意趕緊去叫林汀,好歹還能幫點忙。轉身的一瞬又被蘇寒月叫住。
“沒事。不打緊。”她拒絕了羅夏的攙扶,手掌撐着地面,慢慢站起,“小腿突然痙攣,腳下一軟。勞你受驚了。”
“當真不要緊?”
蘇寒月搖頭,虛弱地說:“沒關系,孕期抽筋是常有的事,按摩按摩就好。你快去陪汀兒吧。”
羅夏:“好。你多保重。”
————
如羅夏預料,林汀陪着蘇老太和蘇府裏的幾個姨娘,等得火急火燎。聽見通報說羅夏來了,總算長舒一口氣。
一出蘇老太的院子她就急切地追問:“怎麽樣?”
羅夏将駱錦謙的話簡單複述了一便,內裏含義太豐富,林汀還在咀嚼消化,就聽羅夏說:“我們得趕緊走了。”
“走?”林汀聽懂了一點,“躲開駱錦謙嗎?”
羅夏點頭。駱大公子絕對不是善茬,他們知道他殺婁尚書這事兒,合作又無望,除非駱錦謙腦門長坑才不會追着弄死他們。
“我們去哪兒?”
“眼下還不知道。上路再說吧。”羅夏語速飛快,“錦繡鎮是不能回了。本來我想跟着你姐應該安全點,但她野心太大,又要顧及西北王那邊,保不齊哪天就把我們就賣了……”
畢竟西北王妃的位子,對好不容易爬上位的晏绫溪來說,太具誘惑力了。
林汀被他說得心裏直發慌:“那那那、那我們是今天就走嗎?”
羅夏這才停下緩了緩。
“也沒那麽急。等個三兩天吧。駱錦謙一定派了人盯住了蘇家宅子,我們走之前,得列好計劃,籌劃清楚。”
“好。”林汀半句異議沒有,全聽羅夏的。羅夏在心裏将整個過程又捋了一遍,低頭看了看她濕潤晶亮的眼睛:“柯芙的事情,怎麽沒聽你追問?”
林汀不安地舔了舔唇。
“其實我……心裏有數了……”
“?”
“我贊成駱錦謙說的。殺柯芙的另有其人,祺貴妃不過是一枚棋子。”
羅夏在駱錦謙面前咬定兇手就是梅宛祺,不過是聲東擊西。他心中本就存了推斷,駱錦謙那兩句話一出,令他瞬間想明白了內裏曲折。
皇宮中爬上了塔尖的女人,數來數去就那麽幾個。一個身處高位的女人,借着另一個出身高貴的妃子的手,殺掉一名平民貴妃。與其認為皇帝和太後忍氣吞聲,不如換個更确切的說法——他們按兵不動,不過是為了制衡和震懾而已。
梅宛祺是右丞相之女,而當今執掌鳳印的皇後,卻是左丞相之女。這兩人嫉恨柯芙獨守專寵,皇後棋高一着,唆使梅宛祺對柯芙下毒。而通過皇後之手、送往梅宛祺宮中、又悄悄塞進太醫院的毒.藥,其真正來源究竟在何方呢?
左右丞相素來對立,在右丞相的眼皮下,左丞相不可能如此順利地深入西北荒漠部落,在不留蛛絲馬跡的前提下,拿到那瓶關鍵的毒.藥。
能做到這一切的,只有皇帝自己。
這是一場環環相扣、故作姿态的謀殺。柯芙是犧牲品,枉死的晏孫兩家是犧牲品,而被迫塞了兩房正妻的駱錦謙,同樣是犧牲品。
想明白了這些,京城就萬萬不能再待了。
“姐姐不會有事的。她一向聰慧,不然也不會在西北存活下來。”羅夏正琢磨着要如何說服林汀離開晏绫溪,沒想到反而是她在安慰他,“更何況姐姐有王妃身份傍身,反觀我們……駱錦謙想下手就太容易了。”
“好。”羅夏拿定注意,“給我兩天時間準備。”
“屆時我們用什麽借口出去?”
羅夏這才想起另一件大事。
“我們去吳家,吊唁。”他的聲音低沉、清楚,“就在吳一介和蘇寒月會面的時候,韓瑤,去世了。”
☆、寒月遙-23
“寫好了嗎?”
“寫好了。”林汀放下毛筆,将信箋置在火爐旁晾幹後,仔仔細細折疊,再塞進兩個信封。一封留給蘇家,一封留給晏绫溪,交待了他們不得已的不告而別。
羅夏收拾了銀票和最值錢的幾樣細軟,林汀又将必要的幾件物品藏進了籃子裏,僞裝成吊唁的模樣。不過初八,節日的氛圍仍然十分隆重,羅夏和林汀只拎了披着白布的籃子,黯然神傷地走出蘇府。
“後面有人嗎?”走了一段路後,林汀實在忍不住,悄聲問羅夏。
“沒有。”羅夏也覺得奇怪。
“怎麽會沒有?”駱錦謙這是徹底喪失鬥志了?
羅夏沒說話。若是有眼線明目張膽地跟随,他反倒寬心些。這種随時可能來個突然襲擊的方式……
片刻間他有了些許動搖。林汀果斷放棄晏绫溪,選擇無條件地信任他,這樣真的對她好嗎?
畢竟這裏是京城,人才濟濟,高手如雲……
羅夏在心裏給自己打氣:先前駱錦謙身邊的第一高手也就郁南承那水準,一旦有人尾随,遲早會露出馬腳的。不緊張,不緊張……
……
兩人站在吳家所在的巷口前。
“三日前韓瑤才送了貔貅給寒月,沒想到她會死在寒月和吳一介會面的時候。”林汀望着幽深的小巷,心中五味雜陳,仰臉問羅夏,“你覺得她知道多少?”
“貔貅、還有那個手編的穗子,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大概只有寒月知道了。”林汀猜測,“吳一介應當是不明白的,不然也不會将東西交到寒月手上。”
“倘若寒月的孩子真是吳一介的……”她在巷口的穿堂風裏打了個寒顫,“女人都是纖細敏感的,更何況韓瑤那樣終日卧床不起的女人。她的生命裏只有吳一介,不可能察覺不出異樣。”
“待會兒見到吳一介,我們就不要提這些了。”羅夏将林汀往懷裏攬了攬,“待孩子生出來,就什麽都清楚了。”
“嗯。”孩子的長相是不會騙人的。
年初一來到吳家時,裏裏外外尚有亮眼的紅色裝點。如今紅綢換成了挽聯,吳家院子裏盡是往來吊唁的人群,倒比新年當天多了許多。
吳一介向前來致哀的同僚們一一致謝。羅夏朝他颔首致意,和林汀各取了一束香點上,為韓瑤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頭。
“吳大人節哀。”
“謝謝你們能來。”吳一介聲音沙啞,“謝謝你,晏姑娘。瑤瑤因為身體的關系,在京城認識的人不多,你是唯一肯與她說過這麽多話的女眷了。”
林汀瞬時紅了眼眶。
“我很後悔,沒有同她再多說一點。”她禁不住哽咽,“對不起……”
吳一介的眼圈也漸漸發紅,“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瑤瑤一生清苦,跟了我之後也沒過上一天好日子……”
瑤瑤。
從前人前他都是喚韓瑤“內人”,從僅有的兩次接觸看,平日裏的相處模式也應當相敬如賓,不知他們私下裏是否會有尋常夫妻之間一般親昵的稱呼。不過這樣的事情吳一介自己不說,旁人無從追究。
但願他平日裏也是喚她“瑤瑤”。
但願她其實什麽都不知道。
————
林汀和羅夏随後又去跟吳一介的父母談了會兒話。他們這才知道韓瑤與吳一介同鄉,自幼喪母,生父倒是個老實人,但自打韓瑤五歲那年後娘進門,自此小姑娘就再沒在家吃過一頓飽飯。
不過一年時間,韓瑤的繼母就給韓父生了個大胖小子,韓父更無暇顧及女兒了。隆冬寒夜,韓瑤屋裏的炭火被悄悄撤了,她裹着一床單薄的床單,冷得直掉眼淚。進山捕獵的吳父深夜歸來,路過韓家後窗無意間聽見了韓瑤的啜泣,當下不忍。
第二天吳家湊了一小塊銀子,以“童養媳”的由頭将韓瑤買了回來,但就是那個冬天的徹骨寒冷,在韓瑤骨子裏種下了病根。多年後吳一介到了娶親的年紀,吳家雙親也曾猶豫過要不要再娶一名硬朗的媳婦過門,卻被吳一介一口否決。
“韓瑤身子本就孱弱,倘若真的另娶,于她而言無異于滅頂之災。”吳一介的立場十分堅定,“兒子已經成人,如今一心求學,只盼早日取得功名報答父母,也許韓瑤一個溫飽。”
就這樣,在吳一介的強硬堅持下,他與韓瑤的親事冷冷清清地辦完了。而後吳一介專心苦讀,終于在金銮殿上博得聖上賞識,高中探花。吳一介胸前配着大紅花,在鄉民一衆簇擁下,親自将韓瑤抱進了四擡大轎。
“媳婦是個可憐的。”吳母說到這裏又開始抹眼淚。林汀陪着她哭:“那應該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瞬間了。”
又聽林聽說:“其實說來,夫人也是有福的。短短二十載,在後娘身邊受苦的日子不過一年,剩下的,要麽是跟親娘一道,要麽是跟二老和吳大人一起和和美美地生活,少了不必要的人心紛争。在她活着的日子裏,周圍陪伴着的,都是以真心相待的家人。”
吳母含着淚頻頻點頭。
林汀和羅夏刻意挑了傍晚的時辰離開蘇府,跟吳一介告別時,天色已暗了一半。林汀望着吳一介深凹的眼窩,最終還是連一句旁敲側擊的提點都沒說出口。
“或許是我們想多了呢。”林汀這樣對羅夏說,“九王憑什麽幫吳一介養孩子。寒月的孩子就是九王的,跟吳一介一點關系都沒有。”
羅夏默默聽着。從一片慘白的吳家出來,他們的心情都很沉重。
“想吃什麽?”羅夏問林汀。他們不能進任何一家酒樓,最多在街邊買兩塊點心,然後找個隐蔽的住處躲幾天,在城門附近排除險情後再喬裝離開。
羅夏對這樣的逃逸方式很有信心,畢竟從前行走江湖時演練過多次。但今天,他有些躊躇了。
預想中的尾随者,至今沒有露出蛛絲馬跡。
是駱錦謙身邊多了一批業務能力極強的高手,還是……壓根純粹他在疑神疑鬼?
羅夏的警覺性調到了最高。他沒将這種惶惶的情緒傳遞給林汀,但她仍然緊張得暫時吃不下飯,他索性帶着她七拐八拐地進了蘇家附近的巷子裏,千真萬确地斷定無人跟蹤後,這才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借宿。這附近的住戶是羅夏早先調查清楚的,他們求助的這家主人是一對喪子的老夫妻,很樂意接納這一對投靠親戚未果、在京城迷路的風雪夜歸人。
老夫妻将他們安頓在客房。林汀從籃子裏翻了翻,取出一支成色一般的手镯,換來二人一頓晚飯。入夜,羅夏關上門窗,順着犄角旮旯仔細檢查一番後才對林汀說:“放心睡吧。”
林汀:“你不睡嗎?”
羅夏搖頭:“白日裏休息夠了。我守夜。”
有羅夏在身邊,她聽話地卷了被子。只是她覺得自己剛翻了個身,就有一雙手撫上臉頰:“乖,醒了。”
林汀騰地睜開眼皮。床頭的蠟燭依然亮着,只是長度與昨晚相比不減分毫。羅夏的五官清晰,眼瞳溫潤漆黑。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初春,天亮得仍然很遲,即便兩人在蒙蒙亮時啓程,主人老夫妻倆已經起床開始了一天的活計。頂着化雪後的寒風,小兩口理所當然地将自己裏三層外三層地裹了一遭。尤其是林汀,面上蒙得只露了一雙眼睛。
他們要趕在日落前找到下一個住處。
遠遠望見城門的輪廓,林汀握緊羅夏的手,視線緩緩下移,最後盯緊自己規律交替的腳尖。
“沒事,不會離城門太近。我們在前面的路口拐彎。”
羅夏彎腰貼近,輕聲撫慰。林汀正要點頭,另一側的耳朵裏卻沖進一夥橫沖直撞的雜音。
“讓開讓開!都讓開!”人聲、馬蹄,由小漸大,一隊軍士從拐角處急速行軍而過。林汀被眼疾手快的羅夏攬到路邊,望着眼前魚貫而過的軍隊心有餘悸:“還以為是來抓我們的……”
羅夏直直的目光鎖定領頭的将士,“他們是守城的駐軍,這群人當下撤離,機會着實難得,要不趁現在混出去……”
“九王出行!讓道!讓道!”
羅夏神經一麻,攬着林汀即刻轉身。皇親出行,平民一律掩面以免冒犯皇顏。兩人一直等到身後喧嚣徹底平息後才敢回頭。不遠處幾名聚在街頭吃早茶的中年人已經悄悄議論開了。
“你們知道九王去哪兒嗎?”
“你知道?”
“嘿嘿,那是當然。”一人故弄玄虛道,“昨晚出大事了!”
“扯淡!又是聽你小舅子說的?”另一人嘲笑道,“不過在官家臨時當了幾天的差,還趕在年前被辭退,當我們會信?”
“哎,這可不是我小舅子講的!”最開始說話的人不服氣,“他一朋友,哎喲人家混得那叫一個明白,一路爬到了軍機處當差!昨晚連夜給他通風報信,說是眼下京城外頭在抓人,抓到了重重有賞!”
然而他的話并不具備說服力。
“你可拉倒吧,京城裏一年到頭地抓人,沒見過派一整支駐軍滿大街亂跑的。這是抓人,還是吓人呢?”
“嗨,駐軍在城裏,當然不抓人。他們堵人啊!”
“堵哪兒?”
“蘇家!”
“蘇家?哪個蘇家?”
林汀一僵。
☆、寒月遙-24
說話的人立刻得意了。
“我跟你們講,先前剛剛平反的那個太醫院晏家,不是活了兩個姑娘嚒?”
“是啊,我家巷口還貼着呢,一個還被封了西北王妃。蘇家……是不是跟晏家有親緣的那戶啊?”
“沒錯!就是去這個蘇家、堵那個西北王妃!”
“九王膽子不小,敢堵西北王妃?”
“嗨,手頭捏了聖旨,哪還用得着膽子。再說哪能不堵!她的妹妹,就是晏家剩下的那個女兒,昨晚帶了朝廷的秘辛叛逃了!”
衆人駭然。
“我就說嘛,這種滅門的慘案,哪是塞點金銀就能擺平的?給了一個王妃的位分,另一個肯定心理不平衡啊!”一人翹着腿,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哎,你還知道那姑娘帶了什麽秘密?”
“既然是秘辛,哪個曉得?”爆料者攤手,“不過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廢話。哎,指不定是什麽後宮諱亂……”
……
幾人捏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充分發揮想象力,壓低嗓音講得津津有味。羅夏不作聲地将林汀牽到另一個角落。她的手孤零零垂出袖籠,置在冷冰冰的空氣中許久,已經凍得發涼。
“我怎麽沒有想到……怎麽可能逃得掉呢……”
“我這樣不負責任地一走了之,他們這才回去找姐姐的!”
“他們不可能允許我們逃出視線的……”
“不,他們根本不在乎我去哪兒……純粹為了抓住把柄對付姐姐……”
林汀斷斷續續地說着,冰涼的手上突然一緊。
“羅夏,你去哪兒?”
“蘇府。”羅夏牙縫裏蹦出幾個字,“搶在駐軍之前趕到蘇府,所謂‘叛逃’自然無據可依。”
林汀既吃驚又愧疚,“其實你不用——”
而不遠處那群人的只言片語間,羅夏已經猜出了八.九分。“我們離開的事情,蘇家上下肯定竭力瞞着。沒別人了,告密的,一定是駱錦謙。”
借刀殺人,這個京城裏人人使得如魚得水。
羅夏決策果斷,反而方才還惦記着晏绫溪安危的林汀躊躇不前:“可是,就這樣回去了,萬一……正好自投羅網……”她費力地啓齒,眼淚打轉,“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連累你……”
“夫妻之間,什麽連累不連累。”羅夏十分幹脆地拉着她開始加速,“非要算這麽清楚的話,其實我也不是什麽安分的人物。就這樣,互相連累吧!”
互相連累……氛圍明明很緊張,林汀卻被他一句話弄得很想笑。
————
兩人避開大道,抄近路繞回了蘇家後門。羅夏舉着林汀翻牆而入,吓了正在勞作的花匠一跳。
“你、你們……”花匠結結巴巴地還沒問完,羅夏打斷他:“西北王妃人呢?”
“王妃昨晚駕到,眼下時辰尚早,應該尚未起身吧。”
“那太好了!”羅夏一把拽過林汀往他們先前的住處跑。天色尚早,兩人闖進院子時發現四下空無一人。林汀心裏當即升起一股恐懼:“這是……都被抓走了嗎?”
按理說他們走小路應該比九王快才是啊!
“不會快多少的,畢竟他們有馬匹。”羅夏喘着氣,“應該已經在對峙了。走!”
一路遇上的仆從見到兩人免不了又是一陣驚呼:“表小姐沒跟王妃一道前去?”
林汀停下:“怎麽?”好在她秘密離開的事,還未在蘇府傳得人盡皆知。
侍女小聲說:“方才門房慌慌張張地傳消息,大門被九王爺帶人給堵了……是不是要搶寒月小姐啊……”
真的已經到了。
過了進門第一道溪橋,林汀望見蘇府兩扇朱紅宅門大敞,一個清亮威嚴的聲音遠遠傳來:“寒月懷着孩子多有不便,尚在休息中。九王爺如此大動幹戈光臨蘇府,這是要強搶民女嗎?”
晏绫溪站在了最前面聲東擊西,看樣子還沒撕破臉皮。
“走這邊。”羅夏低聲拉了拉林汀,順勢指着高牆。不明所以圍觀的仆從太多,他們這樣莽撞沖出去太不理智。兩人悄悄攀上牆頭,只敢探出兩雙眼睛。視線壓低略路掃視,巷子裏布滿了黑壓壓的一片铠甲大軍。
九王也不急着挑明:“西北王妃所言正是,本王正是來接——人的。”
“哦?”晏绫溪唇角勾了勾,“既是接人,為何不見九王府的轎辇?”
九王:“西北王妃若是願意,本王馬上派人調來八擡大轎,将王妃風風光光地接走。”
晏绫溪笑:“九王說得哪裏話。王爺要接的是寒月,為何扯到本妃身上。”
九王跟着和氣道:“一起請去做客,也是無妨的。不過……”他裝作四下逡巡的模樣,“我記得晏三小姐同寒月關系匪淺,寒月既要生産,身邊有個貼心的姐妹陪着總是好的。不如……”
晏绫溪:“九王看得起汀兒,我這個做姐姐的替她在此謝過王爺。不過——”
九王終于等到話頭:“不過什麽?”
“不過……”
……
“我去了。”
羅夏只聽見耳邊壓低的一聲,猛然轉頭林汀已經跳到了地面。圍牆很高,她驟然下落,膝蓋受不住沖撞,險些跌倒。
他趕緊跟上去。
“不過汀兒向來嗜睡,這會兒怕是尚在夢中。”
九王爽朗大笑:“沒關系。本王有的是耐心,不着急。”
“本妃只怕耽誤了王爺要事。”
“西北王妃有所不知,本王今日要事,就是接你姐妹二人——”
“姐姐!”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彙集到蘇府宅門。始終繃着臉站在晏绫溪身後的蘇老爺一聲驚呼:“汀兒?”
林汀披着一頭淩亂的長發,匆匆走下臺階。
“姐姐……”她嘟着嘴,眼中淚光盈盈,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晏绫溪陡然扭頭,瞳孔不過放大了一瞬,又即刻恢複原狀。她伸手撫上林汀頭頂,呵斥道:“九王爺在此,你這樣衣衫不整地出來,成何體統!”
林汀指着身後,語帶哽咽:“姐姐幫我做主!羅夏他……”她眼神受驚地掃視一圈,仿佛這才意識到蘇府門外圍了一群士兵,随後視線才捕捉到人群中的九王,“也請……王爺幫忙做主……”
最後一句說得越發沒有底氣,弱弱地彌散在一月的寒風中。
九王擰了擰眉。晏绫溪仍板着臉:“胡鬧!”她擡頭怒視不遠處惶然跟來的羅夏,“你們自己房裏的事情,也好意思搬到這裏來說!”
林汀眼淚一沖,真的被她吓哭了。
“姐姐,汀兒不是故意的。”她倔強地仰頭,淚痕在白皙的面頰上拖出細長的一條,“羅夏他太過分了!昨日不過争論了幾句,沒想到他半夜跑出去尋樂子,我不眠不休地擔心了整晚,這個沒良心的直到剛剛才回來!誰曉得他跑到哪條花街柳巷浪去了!”
“夠了!”晏绫溪斷然指着兩人,眸光尖銳得吓人,“你們兩個給我滾回去!”
羅夏陪着小心走到林汀身邊,讨好地牽她的手,被她一把甩開。
晏绫溪不滿地瞪着他們,而不遠處的九王臉色難看得如同鍋底。
“西北王妃,這上演得是哪一出啊。”九王面色陰沉,“敢拿本王當猴耍,來人,給我把整個蘇府拿下!”
“是!”
駐軍齊齊應聲,吼聲震天。羅夏和兩姐妹被震得耳膜發麻,門前的蘇家人尚未來得及應對,卻見大宅兩扇大門後又跑出一人——
白卉連滾帶爬,神情慌張,全然不見平日裏的沉着。甚至不久前在九王府,情急之中她匆匆趕出暖閣四處求援時,當日的慌張都不及此刻十分之一的狼狽。
她第一眼看見高頭大馬上的九王爺。
“王爺!”白卉急急撲過去,被九王身邊的将士粗魯地擋了回來,“王爺!”
九王尚未從惱怒中回過神來,沒好氣地問她:“何事?”
“姑娘!姑娘她不好了!”
九王面色一凜:“什麽不好?!”他命人放開白卉,“仔細說!”
“姑娘昨日半夜開始陣痛,孩子——生不下來!”
林汀倏然睜大眼睛。寒月要生産了?!
一聽寒月難産,九王立即從馬背上跳下:“帶我去!”
白卉巴不得他趕緊露面,立即在前帶路。九王加緊走了幾步,在蘇老爺身邊驀地停住。
“蘇府沒有提前備好接生婆嗎?”
蘇老爺張口結舌,白卉接話:“府上倒是提前準備了,可那位穩婆年紀不過二十,據說是頭一回接生,根本沒有經驗啊!姑娘的狀況又複雜——”
“我去!”
話不經腦,林汀脫口而出的同時即刻後悔。她現在去,豈不是不打自招,承認自己昨晚人不在蘇府的事實嗎?
然而九王心思全在生死未蔔的寒月身上,當下顧不得這些。林汀一出聲他立即催促:“快快快!”看着林汀跟着白卉一路疾馳,他又朝着身邊人大吼:“快去太醫院請人!”
☆、寒月遙-25
上一次林汀匆忙間踏進産房,還是邱語生女兒的時候。但彼時韓家裏裏外外圍了不少人,邱語房中也早早地候了經驗豐富的穩婆,産房裏外秩序井然,忙而不亂。林汀守在邱語身邊,心裏緊張卻是底氣十足的;就連邱語本人,也是攢着全身的心力,專心致志地迎接孩子的降臨。
而不是如蘇寒月的房間裏這般,室內冰冷,一名瘦弱的女子手裏攥着一把剪刀,局促不安地來回走動。
林汀進屋打了個寒顫:“火?怎麽沒生火?”
“熱水呢?!”
“巾帕呢?!”
她急急去看寒月。白卉在後面訓斥唯一的侍女:“讓你生火、燒水,都幹什麽了?!”
“奴婢冤枉啊。奴婢沒想到先前的那盆水這麽快就用完了,還有炭火……這批炭火不知從哪裏來的,燒着實在難聞,奴婢怕嗆着小姐,這才開了門窗!”
“快別廢話了!”林汀轉身一聲喝,“關好門窗!炭火難聞就到院子裏燒水!再抱一床棉被來,趕快!”
她伏在床邊拉住寒月的手:“表姐!表姐!聽得見我說話嗎?”
寒月雙頰雙唇徹底脫了色,眼皮緊閉。額上大汗淋漓,摸上去卻是一手冰涼。好在手心尚有一絲餘溫,感覺到林汀焦急的呼喚,寒月的眼皮終于微微眨了眨:“我……我堅持不下去了……”
“別急,別急。咱們先休息一會兒,省點力氣再一鼓作氣,好嗎?”林汀盡可能地柔聲安慰。寒月應該是聽進去了,費力地撐開眼皮,努力地想要揚起脖子:“嗯……”
“被子來了!”
幸好蘇府尚未徹底泯滅人性,白卉帶着羅夏吃力地抱了厚厚的兩床被子。院裏傳來嘈雜聲,看在九王爺的面子上,蘇家的後續支援終于到了。
男人不便在産房久留,羅夏從外面叫了兩個身材頗為穩重的姆媽進來。兩人擡着寒月,在她身下又墊了一層被子,林汀摸着她冰冷的手臂,想在她身上再蓋一層,被她虛弱地推開。
“透透氣。”她噎着喉嚨,“我好像又有點力氣了……”
“不急。”林汀既是說給她、也是給自己聽,“聽見外面的聲音了嗎?家裏來了好多人,都在外面等着。九王爺也來了……”
“王爺……是個好人……”
“嗯嗯,王爺一定會善待你和孩子的。”林汀不敢多想孩子的歸屬,注意力全放在寒月身上。
蘇家人從就近的院子裏搬來了炭火。火苗躍起,屋裏總算有了一點暖意。
“呃……呃……”又一陣陣痛侵襲,可寒月似乎已經沒有力氣喊疼了。
林汀對生孩子這門學問一知半解,何況從前接觸過的鄉野女子一個個身體壯實,生個孩子跟瓜熟蒂落般,即便嬌弱如邱語,也是個走慣山路、體格硬朗的。可寒月平日裏就是個弱不禁風的大小姐,懷孕之後又處處受排擠,眼裏心裏都不好過。眼下孩子卡在肚子裏,人命關天,沒有經驗豐富的穩婆幫襯着,林汀根本沒辦法處理。
林汀急得一遍遍催:“接生婆!接生的大夫怎麽還沒到!”
白卉比她更急:“王爺說是去醫正府上請了,算着也該到了啊!”
“啊!”
寒月一聲駭人的喊叫,林汀和白卉齊齊一顫,雙雙上前。寒月的眼珠子瞪得快要蹦出來。
“要生了……我要生了……”她呼吸急促,“應該是來了,來了……”
她昂着脖頸,試圖用雙手按壓腹部。林汀趕緊拉住:“你躺好,我來我來。”
寒月下意識還在掙紮,被白卉強行按了回去。
“等不了了。”林汀把心一橫,“表姐若是真的忍不住,就生吧!”
一盆浸着巾帕的熱水端了上來。林汀穩住心緒:“表姐,下一陣上來了你就知會我一聲,再聽我的節奏發力。明白嗎?”
寒月脖頸以上已經漲得通紅。她艱難地點點頭。
“嗯——”
“好,用力!”
自昨晚就寝後就不曾進食,又折騰了大半宿,蘇寒月也不知哪來的勁兒,猛然一發力,湊在一旁攥緊帕子的白卉眼尖地發現了端倪——
“頭發!頭發!”她險些喜極而泣,“頭發出來了!”
林汀的手牢牢按着寒月的肚子:“情況很好,別松勁,再努把力——這一下就給他生出來!”
寒月很聽話,咬緊牙關。白卉密切關注着動向,林汀一邊按着肚子一邊朝下看,突然手勁一空——
“出來了!”
白卉叫出聲。林汀瞪着眼睛,眼神自然順着那團紅彤彤的肉團滑動。
“出——出來了!”
林汀幾乎是顫着手剪斷臍帶,瞬間如釋重負。
寒月吐出一口氣癱倒。姆媽迅速将孩子清洗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