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正式開始
撞’地當到這麽一把好劍,姚曼的夫君應該也可以。”
他将小娘子往自己身邊拉了拉——“我對你姐的辦事水準,還是不太放心。”
☆、寒月遙-16
“喏,就這些了。”
寬敞的殷家大堂上,姚曼大大方方擺出三把閃光的寒劍,任由羅夏挑選。羅夏逐個仔細審視,有些得寸進尺地問:“就這些?”
姚曼眯着眼睛:“皇城門外,天子腳下,能搞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想怎樣?”
羅夏小心地将其中一把慢慢拔出鞘:“你看好哪一把?”
姚曼雙臂胸前交叉:“就你手上這把。”
“理由?”
“漂亮。”
“……”
姚曼啓齒而笑:“開個玩笑。因為輕便。”
羅夏看了她一眼,悠悠道:“婦人之見。”
姚曼一聲冷笑:“那你說哪一把最好?”
羅夏反複端詳着手中的劍刃:“就是這把了。”
“哦?”姚曼有些意外,饒有興致地問,“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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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夏将劍刃重新插回劍鞘,捏着劍柄翻了個身:“因為漂亮。”
姚曼:“……”
林汀本來抱着圍觀內行看門道的心情前來觀摩名劍鑒賞會,最後聽了這麽一段沒營養的對話,很火大地說:“你們這些習武的,都這麽無聊嗎?”
姚曼回頭:“我倒是想不無聊地跟你夫君過幾招。可我這手勁,連最輕的這柄劍鞘都提不動。”攤攤手,語氣中不無遺憾。
戳中人家痛點,林汀有些窘然,羅夏卻渾然不在意地說:“足智多謀的殷夫人,你腦子裏的價值,可比你招式上的多。”他稍稍後退幾步,再次拔出劍刃,在空中揮了揮。
“手感不錯。”羅夏評價了一句繼續補刀,“你當年連莊沐飛都打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做你的——”
“砰——”
“嘩——”
姚曼順手扔了個茶杯蓋過去,羅夏手腕一劈,杯蓋裂為兩半,應聲而落。
“精彩。”林汀看得很興奮。這些年羅夏的一身本領全用在攀爬崖壁采集草藥上了,精湛的功夫倒沒什麽發揮的餘地,除了六年前橫掃追兵的那次,林汀還真沒怎麽見過他展露真本事。
姚曼看了她一眼,也跟着懶洋洋地拍了拍手,以示助興。“就是這把了?”
“就它了。”羅夏再次低頭檢查了劍身。銀白色的軟劍,關鍵時刻還能卷在腰間,很适合危險狀況下的潛行。
林汀已經在掏腰包:“多少錢?”
姚曼跟看怪物似的看她:“你要給我錢?”
“走吧。”羅夏提了佩劍,理所當然地要出門。林汀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倆:“我雖然不懂行,但這個——”
能同時入羅夏和姚曼眼的佩劍,肯定不比郁南承的那把差。
“這個很貴,你們付不起。”姚曼酷酷地說,“要麽留劍,要麽走人,選一個吧。”
林汀恨不得撲上去啃她一口:“姚曼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姚曼笑着擋她,外頭走進一名小厮:“夫人,吳大人前來拜訪。”
姚曼驚訝地問:“吳大人不是在先生那裏議事?”
“大人聽說晏家的姑娘也在,點名要前來。”
姚曼若有所思地朝林汀和羅夏看去,得了許可後才說:“行,請吳大人進來吧。”
她示意兩口子坐下:“晏家的姑娘……這陣子很受歡迎啊。”
即便皇帝的聖谕貼得大街小巷都是,知曉真相後的姚曼對林汀的身份仍然不表露半點多餘的興趣。這也是姚曼的優勢所在,當面不說不該說的,不問不該問的。不過林汀篤定,私下她肯定派人調查了個清楚。
姚曼又吩咐仆從将剩下的兩把劍給撤了,接着對林汀說:“吳一介的發妻這陣子每況日下,一家子估計是過不好年了。京城名醫衆多,但我看吳一介的意思,還是想找個能貼身行診的女大夫才放心。”
林汀聽得心驚膽戰:“他妻子得的什麽病啊?”聽着這麽吓人,肺痨?花柳?
這種傳染病,姚曼應該不會推她出去吧……
說話間一個男人已經走了進來。他見了姚曼頗為熟稔,老遠就抱拳行禮:“殷夫人。”
三人齊齊起身:“見過吳大人。”
吳一介還是上回在攬月山莊時的謙和模樣:“不敢不敢,還沒恭喜晏姑娘冤情得解。”
林汀:“多謝吳大人。”
吳一介沒忘記跟羅夏打招呼,林汀對他的好感度當即怒刷一層。随後便聽吳一介說:“此次不請而來,吳某确實有個厚臉皮的請求。一早聽聞姑娘醫術精湛,如今才知竟是晏醫正之女,這些年流落民間更是懸壺濟世、善舉無數。吳某內人常年卧病床榻,京中男性大夫日日看診多有不便,這次吳某确實走投無路,急求晏姑娘過府一看……”
林汀心下有了準備,人家特地到姚曼屋裏堵人,就是抱了死纏爛打的心态。再想吳一介跟九王交好,上回她貿然打斷的事估計九王還記着。若是賣了吳一介這個人情,以官場人的精明,九王也會很快知道這件事才對。
……
權衡之下,一番自謙後,林汀和羅夏還是跟吳一介走了。
————
姚曼将三人送到門外,瞥見吳一介的馬車笑着說:“吳大人這趟果真是有備而來。平素輕車簡騎的,甚少這般隆重。”
吳一介笑了笑算是默認。林汀卻不好意思起來,坐在車上也想着,這樣有情有義的官場男子确實不多見了,一定要幫人家妻子好好看診才行。
吳一介的府邸離殷家不遠,是一座隐匿在深巷中的兩進院子,占地面積不大。庭院裏物什不多,四下打掃得一塵不染。聽見門外動靜,一名老婦從屋裏迎了上來:“一介,你回來了。”
“兩位,這是吳某的母親。”
“吳老太太好。”
“你們好。”吳老太太攥着腰間圍裙,看樣子有些局促不安。吳一介笑着說:“家裏平時甚少來人,父母都不太習慣,讓兩位見笑了。”
随即對母親說:“這位是晏家的三姑娘,醫術精湛,兒子請回來給媳婦瞧一瞧。”
說起“醫術”,吳老太太眼前一亮:“哎呀,快請進來。”三人跟着她進了第二進院子,聽得她念叨,“媳婦斷斷續續地睡了半個下午,剛醒,精神還不錯。我剛要給她煮點魚湯……”
羅夏問:“吳大人家裏不曾請幫傭嗎?”
吳一介答:“原本同僚們和九王都指了侍從過來,但是家人清靜慣了,父母從前在鄉下務農,适應不了讓人伺候的日子。好在院子不大,一來二去也就這麽四口人。我平日裏應酬多顧不上家裏,于是請了一名嬷嬷照料內人,也算忙得過來。”
真是怪冷靜的。林汀擡頭看院牆外伸進的枯樹枝。好歹是個禮部侍郎呢,若不是姚曼提及吳一介時不吝贊美,她真懷疑吳一介一定在其他地方另置了一套大宅子。
“兩位這裏請。”吳一介一邊引路,一邊敲了敲屋門,“韓瑤,你醒了嗎?”
“夫君請進。”
久病成醫,吳家的診療設施倒是一應俱全,吳一介取來一只藥箱,也化解了林汀徒手而來的尴尬。
羅夏坐在外面等候,林汀跟着吳一介踏進裏屋。吳家倒不若想象中那般滿屋藥香,裏裏外外都如同院子一般收拾得齊齊整整。屋裏爐火燃得正旺,窗下擺着一張簡單的梳妝臺,上頭的妝奁飾品屈指可數。
吳一介将床簾掀開,扶着床上的女子坐起。
林汀将藥箱放在一張小桌上,取了要用的幾樣工具後坐到床前。時近傍晚,吳一介點了燈,燭光下林汀看見一張小小的面龐。
她有些吃驚,吳一介出身寒門,她本以為按照鄉下風俗,家裏會給他娶一位年長的妻子,不想吳夫人竟是如此嬌小的一位女子。
吳一介在夫人身後墊了好幾個軟墊,又扶着她坐穩。“有勞姑娘費心,吳某就不打擾了。”
“吳大人放心。”
吳一介靜悄悄地從外面将門帶上。屋裏只剩林汀幫吳夫人診脈,兩人半晌都不曾說話,只有吳夫人間或咳嗽一聲。
林汀收回手,心下有了數。她盡量溫和地問這名瘦弱的病人:“夫人方便透露年齡嗎?”
“叫我韓瑤好了。”吳夫人露齒一笑,“妾身今年二十一了。”
二十一……那吳一介高中探花那年,她不過十七歲。林汀端詳着這副比她過去還要瘦弱的身軀,心想吳一介這是娶妻還是養女兒呢。
林汀将她形似枯柴的手臂輕輕放回暖被:“這樣的稱呼萬萬使不得,吳夫人面前,民女不敢僭越。”
“姑娘不必介懷。”韓瑤眼中含了幾分熱切,“妾身外出雖少,但京中大小事夫君偶爾也會同我講一講。恭喜姑娘沉冤得雪。”林汀感謝後,又聽見她說,“夫君前不久告訴我,姑娘如今住蘇家?”
林汀:“……正是。”
“蘇家的寒月姑娘近來可好?”
林汀身子朝前傾了傾:“夫人認識我表姐?”
☆、寒月遙-17
韓瑤略略搖頭:“妾身無福親眼得見寒月姑娘。只是當年夫君進京趕考,路上盤纏被盜,幸得寒月姑娘路過慷慨解囊,這才成就了夫君的今天。”
林汀“喔”了一聲:“表姐向來心善。”
“不僅如此,皇榜尚未揭曉前,寒月姑娘聽說我常年病痛纏身,還特地派人到夫君住處送了藥。”韓瑤一臉虔誠,“雖說夫君高中後,家裏不缺噓寒問暖的客人,但寒月姑娘卻是當年唯一雪中送炭的一位。寒月姑娘這樣好的女子,日後定要配個良人好好待她。”
看樣子吳一介并沒有将寒月這一年來的遭遇對她托盤相告。林汀看着韓瑤一層薄薄寝衣下瘦骨嶙峋的身軀,只想找些話來令她開心:“表姐懷胎近九月,不出正月就要生了。”
“真的啊?”韓瑤有些吃力地撐大眼睛,“太好了。這樣好的事情,夫君都不曾告訴我。”
“表姐習慣深居簡出,外頭的男子很難打聽不到她的近況。”
“也是。”韓瑤點點頭,“高門規矩多。敢問哪家男子這樣有幸,娶了寒月姑娘?”
林汀:“表姐懷的是九王爺的骨肉。”
“王府啊……”韓瑤眼中不見半點豔羨,只剩欣然,“善有善報,寒月姑娘注定是要享福的。”
林汀笑了笑,沒作聲。
由頭至尾,韓瑤沒問一句自己的病情。大概正應了那句,對一個人身體狀況最清楚的,莫過于自己。林汀出了門,心情異常沉重。吳一介正和羅夏輕聲聊着什麽,見她出來連忙迎上來:“如何?”
林汀緩緩搖頭。油盡燈枯。
吳一介面上神情仿佛對此早有預料。他望着緊閉的房門,喃喃道:“真的是我一廂情願的奢望嚒……”
林汀心下一揪,不知如何安慰這名癡情男子。她穩了穩心神,輕聲說:“夫人看得很明白。餘下的時間,多陪陪她吧。”
這樣的話,想必到訪吳家的大夫們已經交代了許多次。吳一介仍然鄭重地一下下點頭:“吳某明白。”
————
從陰沉沉的吳家小巷出來,盡管街上寒風刺骨,林汀還是長長呼出一口氣。那種缱绻不舍、卻又不得不接受即将到來的生離死別的感覺,實在是……
她一下子抱緊羅夏。
“羅夏。過了正月,我們就走吧。”林汀唯恐突然失去似的倚着他,“待在這裏的每一天,我的心都空落落地懸着。我不想讓沒完沒了的意外浪費我們在一起的時間……”
羅夏一只胳膊攬住她:“吳夫人的狀況很糟?”
這些年林汀醫治的大多是跌打損傷的小病,很少遇上這樣年輕的絕症患者。想到那副骨瘦如柴的身軀,她禁不住噙了淚:“太可憐了,韓瑤太可憐了……”
這樣的慢性病,分明是病了太久,小病拖成大疾。想必韓瑤的家境與吳一介相仿,窮苦人家、惺惺相惜,只是吳一介一朝躍上龍門時,韓瑤已經沒有太多福分享受富貴人生。她的身子就像一個漏鬥,灌下去的湯藥走了個過場,最終只剩藥渣堆砌了一個茍延殘喘的人。
“真難得吳一介……”林汀不知自己更心疼韓瑤、還是更敬佩吳一介多一些,“你看吳家裏外的裝飾。難得他為官多年,還是九王信任的幕僚,掙來的全部身家都耗在了妻子身上。當真是一名有情有義、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官……”
羅夏也說:“單瞧姚曼對他不排斥,就知此人為人正直。真是可惜了——”他也難得地嘆一聲。這世道,真的很難用“公平”二字簡單論斷。
打從娘胎裏爬出來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注定了不會平等。
兩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吳一介本要派馬車送他們回蘇家,但林汀胸口實在悶得慌,婉謝後拉着羅夏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走動。還有兩三日便是除夕,集市上的小販也早早收攤,除了幾家燈火通明的酒樓和戲苑外,幾乎無處可逛。
兩口子像一對沒頭蒼蠅似地瞎蹿,直到林汀心頭好受了些,這才往蘇家的方向行進。林汀任由羅夏将她的手掌握在手心,全程由他帶路,自己埋頭專心思慮。正想着,胳膊突然一緊。
她擡頭:“怎麽了?”
“有人跟着。”
又有人跟着?!
林汀第一反應想要回頭,生生忍住。羅夏平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就一人一馬。跟了一路,應該再沒有旁人。”
林汀朝前方看。天色漸暗,眼下是晚飯時分,街道兩邊說不上熱鬧,但屋裏的燈光是實實在在的。這裏又不是荒郊野外,來人單槍匹馬,以羅夏的實力,應當沒什麽可怕的。
再說他們還剛從姚曼那兒得了把好劍呢……林汀抓緊朝羅夏腰間瞥了瞥,頓時底氣更足了。
她圈緊他的胳膊悄聲問:“我該怎麽辦?”
“沒事。”羅夏看樣子很有底氣,帶着她慢慢轉身,“先會會再說。”
羅夏突然一發力。不遠處一聲馬嘶,那人沒料到他們猝不及防轉身,當即拉了缰繩,馬兒不安地來回跺蹄。
羅夏站在老遠處,聲如洪鐘:“敢問兄臺是何來路?”
兩口子目視着來人狼狽地安撫自己的坐騎。尾随未遂,又被當場活捉,馬背上的年輕男子很快放棄掙紮。
“在下跟兩位,其實也算是熟人了。”
羅夏轉頭看林汀:你認識?
林汀搖頭。這男人衣着華麗,非富即貴。在二姐成為西北王妃前,她可沒機會攀附這樣的上流人物。
“公子大約是認錯了人。在下與娘子印象中與公子并無交集。”
身下的馬匹還在忙着踱來踱去,那男子很尴尬地左右搖晃着:“你不認識我,一定認識我的朋友。”
……這什麽邏輯?你們京城的人都愛這麽扯關系嗎?
“郁南承這個人,你們不陌生吧。”
男子終于成功把控住了缰繩。馬兒在原地乖乖站立不動,他穩坐其上,趾高氣昂。
“那邊的茶樓剛剛上燈,兩位有興趣賞臉一聚?”
————
藥鼎。一定是藥鼎的問題。
駱錦謙一亮身份,林汀腦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尊關乎了柯芙和晏孫兩家人生死的藥鼎。
畢竟是柯黛和郁南承從駱錦謙手裏搶走的東西。晏绫溪可以天馬行空地扯淡,皇帝也可以從善如流地不追究。但藥鼎的來歷瞞得過旁人,絕對瞞不過駱錦謙。
半柱香時辰後,他們已經在茶樓的窗口對峙而坐。面前放了一杯熱騰騰的熱茶,茶水明澈,茶香清新,羅夏的發話也簡潔明了:“駱公子想要怎麽辦。”
“簡單。”駱錦謙倒是沒料到這麽快就能直入正題,“你告訴我,那兩個人的下落。”他稍稍偏過腦袋,“至少,柯黛的下落。”
……
林汀想,這厮還執迷不悟呢。
羅夏悠閑地靠在椅背上,斜眼看他:“明人不說暗話。前年柯黛和郁南承的确誤打誤撞落到我的手裏。我本來要移送官府,可這兩人說手頭有寶貝獻上。結果寶貝是扣下了,人卻還是給他們逃了。”
駱錦謙擡手啜了一口茶:“我會信?”
“信不信由你。”羅夏笑得很無奈,“這就是真相。”
駱錦謙不慌不忙:“那也是你們放走了欽犯。”
羅夏雙臂胸前交叉,低頭長籲一口氣:“是啊,放走了朝廷通緝的欽犯,自然罪無可恕。不過若是再加上一條人命,想來罪加一等,下場無非同是死路一條。”
駱錦謙沒被他吓到。他指着羅夏腰間的佩劍:“這把劍不錯。”
羅夏沒想到這都能被他認出。他低頭看了一眼:“過獎。不想公子竟是行家。”
“哪裏哪裏,我懂得太少。無非是從前南承教了我許多,因而也認得一點皮毛……”
駱錦謙不緊不慢地扯東扯西,羅夏分外耐心地陪着他打太極,幾十個回合下來,林汀的神經由一開始全面緊繃,漸漸松弛到頻頻發困。
“若真如你們所說,晏家的運氣确實不錯。”駱錦謙突然看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的林汀,“晏姑娘心心念念着要給家人報仇,證物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林汀捂嘴的手停在半空中。
“晏姑娘,你難道不覺得晏家的事辦得太順利了嗎?”駱錦謙聲音忽然變得輕忽,“當年在那麽多追兵的圍攻下都能活下來,我想你應當不至于傻到認為,你姐姐的那套說辭,真的能蒙得住金銮殿上的皇帝老兒吧。”
林汀避開駱錦謙咄咄逼人的眼神,慢慢坐回軟椅。羅夏挺直身板上前:“聽駱公子的語氣,我們還有同盟的機會?”
駱錦謙把玩着茶蓋:“那是自然。只要你們有足夠的誠意,別說我本人,整個駱家,都可以是你們的後盾。”
羅夏笑得颠颠的:“有意思。”他轉身對着心驚肉跳的林汀說,“咱們這一趟出來,還撿了個寶了。”
駱錦謙聽出他話中的不屑:“機會只有一次。你們可得把握好了。”
“恕在下完全聽不懂公子在說什麽。”羅夏收起調笑的神情正色道,“公子若不介意,方才有些大逆不道的話,在下和娘子,權當沒聽見了。”
駱錦謙全然不在意。“聽見了又怎麽樣。”他仍全神貫注玩着那個彩釉白瓷茶蓋,“到底皇家欠柯家一條人命,可是駱家幫着還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令林汀一驚:“你說什麽?”
駱錦謙自知失言。林汀當他只是不慎透露,沉默了半晌卻又聽見他突兀的一句:“你可知芙貴妃之死,牽扯到多少人嗎?”
一瞬間,林汀感覺全身血液都呼嘯着往頭頂奔流。
她瞳仁一縮,正要追問,羅夏已經起身,将她尚未問出口的話打斷。
“走吧。”羅夏目光緊逼着神色逐漸收斂的駱錦謙,“別理這個瘋子。”
☆、寒月遙-18
一出駱錦謙的視線林汀就急了:“你幹什麽?!”
羅夏光顧着扯她離開是非之地,心裏毛躁躁的,手上力氣也沒輕沒重了點。林汀很不情不願地跟着他一路跌跌撞撞,直到過了兩條街羅夏還是那副急匆匆的模樣。林汀氣得一甩手:“放開!”
羅夏突然朝她吼:“快點!”
林汀鼻子一酸,眼眶瞬時通紅:“你朝我嚷什麽!”
她順勢朝地上一蹲。羅夏回神後傻了眼。她這次倒是控制住了眼淚沒哭,但埋着腦袋死活不肯理他:“你兇我!你走啊!你走啊!”
羅夏十分懊悔:“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咱回去怎麽罰都行。但是那駱錦謙下套兒等我們鑽,我不能看着你上當啊媳婦兒!”
“怎麽就下套了?”林汀氣呼呼地擡頭,“他分明已經說漏了嘴。他一個人,我們兩個人,氣勢上逼一逼,很快就能把實話掏出來!”
羅夏沒辦法,只能蹲下來跟她說話。林汀胳膊還疼着,悶着氣往旁邊挪了挪。羅夏不斷往她那邊靠近:“是是,我承認,駱錦謙肯定是知道點什麽的,不然當年他也不會想着偷藥鼎跟柯黛遠走高飛不是?但是與虎謀皮不是件簡單的事,就算我們要跟他合作,也不能表現得這麽明顯。”
他的話向來有說服力,林汀再不情願也聽進去了一點。“那你說怎麽辦?”
“吊着。”羅夏一拍巴掌,“就這麽吊着他。他能找我們一次,就能找第二次。婁尚書的命案,除了柯黛和郁南承以外,活着的人中只有我們跟駱錦謙自己清楚是怎麽回事。他之所以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們,今天之前是為了柯黛,今天過後是為了他自己的性命。只要讓他幹在一旁懸着,我們就有機會!”
林汀被他繞得頭疼:“你怎麽知道他不會惱羞成怒,找人殺了我們?就跟當年殺婁尚書似的?”
羅夏嚣張地一挑眉:“他得有這個本事啊。”
“嘁。”林汀不屑地扭頭,“沒聽說過寡不敵衆,山外有山啊。人家可是太傅長子,沒準就找了湛榕那樣的來對付你。”
她站起身,語氣涼涼的。羅夏不氣餒地一路緊跟,直到回了蘇家,林汀還是“請離我三丈開外”的冷漠态度。
“姑娘回來了。”院子裏的侍女殷勤地迎上來,“本來太太那裏來人請姑娘一起進晚餐。等了好一陣子姑娘都不曾回來,這才走了。”她幫林汀除了外袍,“姑娘可曾在外面用飯?”
林汀這才意識到她和羅夏只被灌了一壺熱茶,連晚飯都忘了。她轉頭問羅夏:“你餓嗎?”
她主動跟他說話,羅夏當即大喜過望:“餓不餓娘子說了算!”
侍女:“……”
林汀:“……好吧,那有勞廚房炖一鍋稀粥。不,也不要太稀。”她覺得九王府上靜心湖裏的水此刻全在自己肚子裏晃蕩了,“順便備點清淡的小菜。等一下,再問問那邊還有沒有烤雞烤鴨之類的肉食,再加點米飯……還有,要是有蔬果什麽的也取一點……行,就這麽多吧。”
侍女生無可戀地提了食籃出去了。
一聽那麽長一串單人絕對吃不完的菜單,羅夏知道她氣消了大半,繼續屁颠屁颠地跟她進房。林汀坐在床邊,又好氣又好笑:“拿出點氣魄來好不好?我怎麽找了這麽個沒皮沒臉的?”
她這麽一說,羅夏馬上立正站好,長腿一撇,擺了個頗有看點的姿态問:“有皮有臉的什麽樣?你三表哥那樣的?”
他話裏有話,林汀很警覺地看他:“你什麽意思?”
“孫簫那小子上回在九王府威脅我,說是蘇銳要娶你。”羅夏随口扯謊。果然林汀臉色變得很不好看:“孫簫的脾氣純粹是被我姐容的。下回我見了姐姐,非得好好告上一狀。再任他這樣無法無天下去,遲早要給我姐惹事。”
“他哪裏無法無天,只不過沒将我當回事罷了。”
羅夏的目的達到一半,又聽林汀急急辯解:“我三表哥的事情你別聽他瞎掰。都是早年長輩瞎起哄,你不說我都記不起來了。”
羅夏偏偏不放過她:“你忘了,指不定人家還當真呢。從前章葵和韓錄的烏龍不就是這麽起哄成的?尤其當下晏家三姑娘在京城裏這麽吃香……”他順勢過去托起她的下巴,特別不客氣地摸了一把,“年後宮中少不了賞賜,裏裏外外的,盯着你的眼睛還少嚒……我吃點醋,不為過吧?”
他是混跡多年的老油條,林汀說不過他。加上他拂過下巴的手又作祟地往其他地方移動,林汀很想把自己的脾氣端出來,可身體被他擺弄得毫無章法:“快停下,還沒吃飯,很快有人進來……”
“還吃什麽飯。”不知不覺間林汀整個人都被他包了起來,她低頭這才驚覺領口扣子被解了一半,“早就被駱錦謙的茶灌飽了。”
夜幕剛剛落下不久,時辰尚早,門外還不時傳來走動的聲響,林汀被羅夏撩得很心慌。“我我我……”
“噓,乖,不說話……”羅夏将軟綿綿的她擱到同樣軟綿綿的床褥上。衣衫褪了大半,手感正好。
林汀努力撐住他:“我我我我、我想如廁……”
羅夏:“……忍着。”
這要怎麽忍啊!
他向來尊重她的意向,這次卻不知為何較真了起來。羅夏人高馬大,力氣充足,不多時林汀內裏內外齊齊丢盔棄甲、七零八落。眼見着就要招架不住,敲門聲響起:“姑娘,廚房給您留了飯菜,還是熱騰騰的。需要奴婢現下端進來嗎?”
氣喘籲籲的林汀沖着眼前人勝利一笑。
————
一場鬥氣融在暖室中悄然無蹤。
吃完飯,林汀主動跟羅夏說:“時辰還早,我想去寒月那邊看看。”
兩人對話間都帶了相互讨好的意思,當下一拍即合。外面飄着小雪,羅夏撐起一把傘。林汀挨着他,走得好好的突然蹦起來。
羅夏被吓了一跳,卻聽她精神抖擻地說:“小時候,這麽冷的天,我是從來不敢出來的。現在不僅能出門,還能逛街,還能蹦蹦跳跳。雪夜裏也能走得穩健,這都是你的功勞啊。”
羅夏受寵若驚:“不生氣了?”
林汀搖頭:“不氣了。你也是為我好。”
羅夏欣慰的同時又有點心酸:“生氣也沒關系。別委屈了自己。”
林汀感動地抱住他:“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好的人呢?”
羅夏狂笑:“先前還說我沒皮沒臉,現在又可勁地誇。你這一會兒一個說法,搞得我心裏很沒底啊林姑娘。”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口誤——林汀姓“晏”不姓“林”。不過林汀搶在了他前頭:“回頭我去找姚曼問問,她家殷先生跟戶部的人熟不熟。”
羅夏聽得詫異:“你要改名字?”
這個決定林汀似乎考慮了有一陣子:“改倒是不用改。我就想知道,能不能憑空造出一個人來。”
羅夏仍然一頭霧水,林汀索性跟他解釋清楚:“我姐不是老拿‘來路不明’要挾你。待你有了正式的戶籍,我們就可以在戶部的記錄上堂堂正正地備案成婚,看她還有什麽話講。”
羅夏頭一次發現兩人在雪地裏行路原來這麽浪漫。
————
拜訪蘇寒月純屬臨時起意。好在兩人走近小院時,廳中仍然燭火明亮,顯然裏頭的人尚未休息。林汀試着喚了兩聲,很快有人應門:“請稍等。”
開門的是白卉。她有些欣喜地将林汀和羅夏迎進門裏:“姑娘,你瞧誰來看你了?”
蘇寒月還坐在林汀上回過來時的那把軟椅上,從頭到腳穿戴齊整。她挺着小山似的肚子要站起,林汀連忙上前攔住:“屋裏就我們幾個,能免就免了吧。”
蘇寒月不肯,執意走過來跟他們正式招呼。林汀看着她蹒跚地一來一回,面有不忍,寒月卻說:“禮節不能少。兩位多次相幫,寒月真是感謝不過來了。”
想起上次的“援手”,林汀讪讪道:“都是一家人,相互幫襯是應該的。”
寒月溫柔地糾正:“哪有什麽‘相互’。今後是我要拜托汀兒多多照顧了。”
林汀的目光自然移向她的肚子:“怎麽會。一個月後孩子出世,表姐一定會——”
“母憑子貴?”寒月接過話頭,輕笑着搖頭,“不會的。”
幾次接觸下來,林汀早就察覺關乎這孩子有什麽難言之隐。想想眼下除了白卉外,在寒月心裏她和羅夏應當也是信得過的,于是試探着問道:“表姐……這孩子有什麽特殊的來歷嗎?”
寒月低着頭,半晌後才開口:“沒有……她一定會平安長大的。”
答非所問。既然人家不想說,林汀也就不追問了。倒是白卉插話道:“姑娘怎麽想起光顧我們這邊?”
可能意識到自己這一随口一問不太禮貌,白卉随即補充:“寒月姑娘這裏不若旁的院子熱鬧,我想姑娘最近喜事連連,不太可能想到這裏。”
林汀打趣:“表姐是不歡迎我嗎?”
“怎麽會呢?”寒月仍是那樣柔柔的笑。自從回到京城以來,林汀每次直面蘇寒月,都是這樣淺淺的一抹柔笑,看在眼裏确實舒心,只是不知她整日這樣累不累。
林汀轉念一想,她自小便習慣了這樣端着。加上平日裏見的人少,有人來訪時一直維持這樣的笑容應當也不算困難。
☆、寒月遙-19
人都來了,沒話也要找話說。這幾年林汀在花渡口當老板娘,被鍛煉得相當有經驗:“我今日去了禮部吳一介大人的府上,幫他的妻子看診。聽說表姐跟吳家還有一段淵源。”
不知是不是湊巧,話音剛落,蘇寒月身後的白卉突然擡眼看了林汀一眼。
蘇寒月略顯驚訝,點頭道:“吳大人跟你提到我?這麽多過去了,難得他還記得。”
“吳大人沒說什麽,倒是吳夫人始終心心念念的。”
蘇寒月立即關切地問:“吳夫人身子好些了嗎?”
林汀嘆了口氣。蘇寒月明白過來,扭頭朝窗外看去。
“新年風雪夜,這樣惡劣的天氣,卻是家家戶戶辭舊迎新的時候。其實有多少人果真一年到頭,苦盡甘來呢?”
她話裏苦澀濃濃。
林汀:“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