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正式開始
又添油加醋道:“怎麽,還不服氣?蘇家的三少爺你是見過的,你跟銳哥哥比,哪點比得過人家?”
“我為什麽要跟他比?”
“銳哥哥十年前就跟我绫汀姐定了婚約,你不知道?”
羅夏算是明白了,為什麽來路上晏绫溪就開始打着趣地宣稱不承認他和林汀的婚事。
媽的晏绫溪那女人說兩句也就算了,好歹是自家人,老子權當她更年期提前,你個小屁孩也敢跑過來插手?
羅夏胸口憋了一股悶氣。自從漂洋過海來到這片大陸,他過得肆意飛揚,順遂順當。平民世界裏,拳頭是硬活計,誰有本事誰便站得住腳。花渡口那麽多精明商人,縱然他終日笑臉迎人,私底下哪個不怵他?
再精明的商家,都不敢打藥棧的主意。也就一家子老弱病殘的章家醫館,敢在他鼻子底下碰碰瓷,關鍵時刻,還不是一家子縮着腦袋聽他使喚?
來到京城,形勢陡轉。京中藏龍卧虎、能人衆多不說,仗勢欺人的也跟着一步登天。他時刻顧及林汀的安危,還要随時應付這些毫無理由的挑釁。羅夏不是不爆發,而是臨了發覺根本無處說理。
“小子,來來來。”羅夏朝孫簫招手。孫簫狐疑地走了幾步,就聽見羅夏在他耳邊清楚地說——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落魄貴族不如狗啊!”
孫簫拳頭攥得緊緊的。然而羅夏甩下這句痛快話,身形靈活一動,潇灑的身影已經揚長而去。
☆、寒月遙-13
亭子裏,幾名滿頭珠翠的女子團團圍坐。晏绫溪與九王妃自然是中心,女人們的話題圍繞着她們,不住誇獎。
“到底是天賜的福氣,兩位王妃身姿苗條,膚若凝脂,真看不出都是生了三個孩子的……”
站在後面的林汀一愣。二姐姐生了三個孩子?
晏绫溪一直觀察着她的表情,見狀将她叫到前面來:“我都忘了,汀兒還不知道這事兒呢。汀兒呀,過來……”
Advertisement
林汀頂着一衆審視的目光邁着小碎步過去。
“我這個妹妹真是命苦。前幾個月,我打探到她的下落,千方百計地尋過去,誰知道這個丫頭,竟然不認得我了……”
林汀趕緊配合作茫然狀。晏绫溪抱着林汀的小腰,泫然欲泣。
九王妃寬慰道:“好在善惡到頭終有報,咱們的聖上英明,已經查清了當年的冤案,頒布旨意昭告天下也就這一天兩天的事情。你們姐妹倆的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
晏绫溪感動地點點頭,周圍幾個女人又開始裝模作樣地抹眼淚。林汀受不了,暗想這些年二姐真是不容易,從前她最厭煩這些假惺惺的表面功夫,如今一到關鍵時刻,淚珠子淌得比誰都真誠。
好在晏绫溪還沒有偏執到強求林汀也修習這門高深技藝的程度。九王妃最會看人臉色,瞧出林汀的不自在,朝着自己外圈幾個小姑娘招了招手:“來,你們幾個年紀小的,留下聽我們講話難免拘束,陪着汀兒在王府裏四處轉轉吧。宛麗,欣茹……”
兩個苗條清麗的小姑娘上前給九王妃行了禮。晏绫溪拉着林汀的手介紹:“這位是梅丞相家的宛麗小姐,這位是華侯府上的欣茹小姐……兩位都是大家閨秀。汀兒你答應姐姐,跟着兩位小姐好好認認規矩,明白了嗎?”
林汀乖乖點頭。兩名小姐見林汀傻傻無防備的模樣,頓時起了好感:“西北王妃盡管放心,我們一定陪汀兒玩得開開心心的!”
晏绫溪和九王妃,連同侯爺夫人和丞相夫人一道,微笑着目送三個姑娘離去。林汀腦子裏還在思索方才無意間得知的驚人消息:不到六年,二姐居然生了三個孩子?産量這麽高?明明是一家人,到我這兒咋就行不通了呢?
“汀兒,你想到哪玩兒?”三人離亭子遠了些,梅宛麗指着路口兩邊,哄小孩似地問林汀,“那邊是吃齋念佛的靜心堂,那邊是書齋,你要往哪邊走?”
“我們去書齋吧。”華欣茹心裏有主意,“聽說四王爺世子幾個在書齋比賽作畫呢,咱們過去瞧個熱鬧!”
林汀:“園子裏景色這麽好,他們為什麽偏生窩在屋裏作畫?”
提起這個華欣茹可有話要說:“他們今日要以真人作畫,當然要挑安靜的地方。”
林汀眼神古怪:“華小姐知道得真多……”
梅宛麗捂了嘴:“汀兒你有所不知,去年開春太後就将華小姐指給了四王爺府,人家對自家夫君的事自然上心啦。”
“去去去,瞎說什麽呢。”華欣茹作惱怒狀。林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趕緊順着說:“那我們就沿着這條路走吧,不過男子聚會咱們貿然闖入也不太好,遠遠地瞧一瞧就是……”
“還是汀兒想得周到。”三人帶着侍女,迫不及待往前走。走出花園眼前便是一片湖泊,時值深冬,寒風陣陣,林汀緊了緊衣領:“好冷啊……”
“姑娘出門忘了戴披風。”
耳邊響起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林汀笑着轉身,一件暖暖的披風已經罩在肩頭:“有勞你了。”
羅夏朝她眨眼:“在下心甘情願。”
梅宛麗認出羅夏,吃驚地指着他說:“你不是今日在堂上受賞的那名護衛?”
受賞……羅夏厚着臉皮說:“正是在下。”
“你是西北王妃的護衛,跑到這裏來作甚?”華小姐看樣子不太高興。
羅夏随口扯謊:“王妃憂心绫汀姑娘身子纖弱,特地吩咐在下一路看護。”
“喔……”華小姐垂頭喪氣,有個高高大大的男人混在隊伍裏,她是不能跟小姐妹直抒胸臆、更不可能明目張膽地跑去會情郎了。
林汀頭一次來九王府,四下逛着難免好奇。她朝前走了走,感受迎面而來的湖風:“這王府裏的湖泊,真是好大啊。”
“這湖名叫靜心湖,跟另一邊的靜心堂遙相對應。”梅宛麗上前介紹,“眼下是深冬,湖面冰封了許久。待春暖花開之際,九王妃會邀請衆人一道賞花游湖。春風習習,碧波蕩漾,那叫一個美……”
一行人順着湖岸漫步,羅夏步步緊随林汀,由于過于盡職盡責,黏得太緊,惹來前前後後好幾個白眼。林汀好幾次想笑,都生生忍住了。
“咦,那棟屋子是幹什麽的?”林汀指着湖邊一棟精巧的三層小樓。樓的兩側還延出連廊,繞着湖畔圍了好遠,看角度樓頂的風光一定不錯。
華欣茹順着掃了一眼過去,臉色立即冷淡了下來。“那個,是九王爺的湖畔暖閣。”
“暖閣?”林汀印象中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冬天湖風這麽大,怎麽會在湖邊建暖閣?”
小姐們給了她一個“真是沒見識”的同情神色:“九王爺喜好作畫,幼時常常不分天氣地坐在湖邊,一畫就是一整天。後來王府上就請工匠建了遮風擋雨的連廊和暖閣,裏面不知安排了什麽機關,關上門窗不僅隔絕了風雨聲,而且冬暖夏涼。王爺尚未成年時,就常年宿在裏頭。”
“這麽神奇。”林汀贊嘆道,“你們進去過?”
兩位小姐連連搖頭:“這是王爺的私人地盤,我們哪有這個福分,都是聽旁人說的。”
“九王爺一早就成了家,如今是誰住在暖閣裏呢?”眼看着暖閣越來越近,呈現在眼前的雕刻細節也越發精巧,林汀注意到樓上人影綽綽,“現下裏頭還有人住嗎?”
一路叽叽喳喳的兩位小姐齊齊緘默。林汀腦中飛快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裏頭的人,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華欣茹掙紮片刻,還是悶悶不樂地發聲,“算起來應當是你的表姐,蘇家庶出的三女兒,蘇寒月。”
話一出口,林汀只覺得刮在身上的寒風都更冷了些。
華欣茹開了頭,梅宛麗立即緊跟而上,熱心地給林汀解釋:“這個蘇寒月啊,去年是要配給欣茹的三哥做正妻的。好在侯府做事嚴密,迎娶前夕派了大夫驗出她竟有了身孕。如此抹黑門楣、毫無禮教可言的女子,華侯府若是不小心娶進了門,才是真真倒了大黴了!”
梅宛麗講得義憤填膺,華欣茹聽着也很解氣。兩人又接二連三地列舉了蘇寒月的惡劣行徑——
“從前只當這女人是朵白蓮花,那麽多上門求親的都不理不睬。誰知道是個一肚子心機的,不知道用什麽手段誘惑了九王,居然還不聲不響地懷了身孕。”
“我看王爺也沒多給她放心上,你瞧蘇寒月肚子那麽大,連太後都看不下去松口了,他怎麽還不肯娶進門?”
“不對,王爺肯定還是喜歡的,不然怎麽養在暖閣裏,連王妃都不許涉足半步。不過王爺到底是聖上的親弟弟,面子裏子的都得顧及。這個蘇寒月,即便生了孩子也最多也是個寵妾,登不了大雅之堂……”
“就是就是,王爺心裏明白着呢……”
兩人聊得投機,全讓無視了身邊還有個蘇寒月的表妹。直到跟在後頭的一名侍女輕咳了一聲,華欣茹這才反應過來,朝林汀讪讪笑道:“其實蘇寒月已經被蘇家從祖籍上除名,整個京城都是知道的。這等喪風敗俗的事情幾年都難得出一個,大家都是講理的,曉得萬萬不可連坐,汀兒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羅夏擔心地朝林汀看去。她平視前方,細眉緊鎖。
“蘇寒月……我,不太記得……”林汀努力表現出一個失憶者該有的狀态,“腦子裏模模糊糊地有個印象。不過,也沒人跟我仔仔細細地講……”
“你不是暫住蘇家,沒人跟你提過嗎?”
林汀搖頭,蘇家上下對蘇寒月唯恐避之不及,這是實實在在的大實話。華欣茹和梅宛麗還不至于神通廣大到連她和蘇寒月的一段寒暄都知曉的程度,瞧她這幅迷糊樣兒,八卦勁倒是更足了,争先恐後地要給她普及內情:“上回我跟着娘親拜訪九王妃,恰好看見了蘇寒月一個人繞着湖邊散步。那個肚子挺得……啧啧,我若是她,幹出這般丢人現眼的事情,早就跳到湖裏一了百了了。”
“你們說九王爺給她安排在暖閣裏,會不會就有這個意思啊。這邊靠湖,晚上又鮮少有人經過……”
“對哦,王爺仁慈不忍下手,指不定就有了讓她自我了斷的打算。”華欣茹不屑地努嘴,“可惜了人家是個厚臉皮的,即便為千夫所指,都要賴在王府裏盡享榮華富貴的……”
林汀也不知這兩人到底有意無意,她一路默默地聽,想起不久前跟蘇寒月僅有的一次短暫會面。即便懷了孕,寒月的身形也僅僅是略顯臃腫,整個人周身散發出的仍是那樣驚豔傲然的氣質,接人待物,不卑不亢。
到底是人不可貌相。蘇家這麽多年盡力培養出這麽個一枝獨秀的女兒,寒月讀了那麽多書,怎麽就甘心讓自己變成這樣呢……
☆、寒月遙-14
“幾位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還是盡快移步吧。”
又是先前提醒華欣茹的那名侍女出聲。羅夏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一名其貌不揚的女子,看樣子跟走在前頭的小姐們差不多大。察覺到羅夏的注視,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對喔,咱們別聊蘇寒月了,隔幾天就要過年了,這不是盡給自己找晦氣嚒。”華欣茹揚了揚手,招呼大家離暖閣遠一些。林汀縱然對暖閣裏的表姐産生了不小的好奇心,也只能按部就班地跟着華欣茹和梅宛麗走。不過去書齋的路倒是漫長,林汀不再吱聲,聽着梅宛麗把話題往華欣茹和四王世子身上引。
“哎呀,真是壞人,盡拿人家打趣。”華欣茹用手中的帕子輕輕拍打梅宛麗的手背,嬌羞無限。梅宛麗顯然跟她熟識慣了,一把揪住她的絹帕:“快告訴我嘛,日子定在哪一天,我好給你準備賀禮呀。”
華欣茹含糊其辭:“這種事情,我怎麽好做主,自然是爹娘和大哥商量着辦了……哎呀,我不知道,不要再問我啦!”
噫……林汀又起了一身膩。她假裝不經意地轉頭看羅夏。還好,這厮沒被這些故作姿态的小姐們奪去注意力。
華欣茹是個實心眼的姑娘,要不然堂堂的侯府嫡出小姐,也不會跟梅宛麗這樣的庶女混跡一處。梅宛麗聽了她的話就猜到裏頭有門兒,更加起勁地追問:“說嘛說嘛,咱們打小的交情。”在她的死纏爛打下,華欣茹很快潰不成軍,就連那個心明眼亮的丫頭也不好在梅家小姐面前攔住她說話:“我娘不讓我說的……”
說着又眼神閃爍地往林汀這邊瞄。
梅宛麗滿不在乎:“汀兒跟我們一道,自然不會亂說。”
林汀立即傻不拉幾地點頭。華欣茹看着似乎放心了。
“定的……三月十二……”她小聲念了一個日子。梅宛麗先是驚喜地抱着她笑了笑,接着突然紅了眼眶:“真好……你可不知,我有多羨慕你們呢……”
你、們……?
林汀斜眼看她。梅丞相家的情況她還是知道一點的,除了嫁入宮中的祺貴妃和許給駱錦謙的梅宛青是正經的嫡出外,其他庶女的地位乏善可陳。丞相夫人的兩名親生女兒出嫁後,這梅宛麗率先殺出重圍得了嫡母歡心,去哪兒都帶着她,這一兩年在人群中頗為惹眼。
華欣茹眼見着梅宛麗要落淚,着急安慰她:“別急別急,這不是才到年紀。你嫡母那麽疼你,定然會給你許個好人家的。”
梅宛麗仍然低着頭:“嫡母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
“只是什麽?”
梅宛麗突然一轉頭:“先前有人要給我跟九王爺說親,可是嫡母聽說了那蘇寒月——”
她的話翌時梗在風中。羅夏察覺不對跟着回頭,只見不遠不近的暖閣裏,竟然跑出一個身影。
羅夏的眼神和記性都好,他即刻辨出來人——白卉!九王派去照料蘇寒月的那名姑姑 ,白卉!
梅宛麗一怔,其餘人紛紛扭頭。林汀很快也認出來:“那不是……”話說一半又死死住了口。她險些忘了,她記憶中應當是沒有蘇寒月這個人的。
好在華欣茹這個傻不愣登的沒意識到,口中喃喃自語:“那不是白卉姑姑嗎?”
眼見着白卉在風中越跑越近,林汀不知為何心口狂跳。雖說只有一面之緣,但她見到的白卉所具備的鎮定氣質,比起蘇寒月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問華欣茹:“這位姑姑很出名嗎?”
華欣茹點頭:“白卉姑姑從前在宮裏照顧太妃,做事穩當頗得聖上和太後賞識。九王爺成年後,太後特地将白卉撥到九王府,幫着王妃張羅府內事務。她怎麽會在暖閣?”
林汀有些意外。九王安排白卉照看蘇寒月這件事,她們都不知道嗎?
說話間白卉已經一臉驚惶地跑了過來:“奴婢鬥膽求幾位小姐前去暖閣一趟……”
請求突如其來,梅宛麗和華欣茹吓了一跳:“這這這……我們怎麽敢去啊……”
白卉的目光迅速從林汀臉上掠過。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林汀垂了眼睛,只将腳步輕輕往後挪了挪。
娘子怯場,羅夏只好頂上:“這位姑姑,暖閣裏可是出了什麽事?”
白卉看着這名男子,語氣更加不确定了:“奴婢……有勞幾位去請一請王妃……”
先是讓她們去暖閣,現下又是去請王妃。羅夏斷定暖閣裏出事了,為了避嫌主動請纓道:“在下腳程快,即刻去請王妃。姑姑在這裏稍候片刻就好。”
“行行——不可以!”羅夏已經轉身,胳膊卻被人突然攥住。他吓了一跳,白卉失控叫出聲後,又很快縮回了手。
“幾位還是跟我來吧。”半晌間白卉已經改了不下三次主意。她的聲音打着顫,別說怕惹事的梅宛麗和華欣茹,就連處處防備的林汀都動了恻隐之心,緊接着她們又聽到她下面一句:“寒月姑娘不大好,小姐們再不去,暖閣裏可是要出人命的。”
她一點名蘇寒月,梅宛麗和華欣茹即刻冷了臉,連頭都懶得搖。然而白卉話音未落,她們驚訝地發現林汀已經走上前,“姑姑帶路吧。”
白卉終于松了口氣。羅夏緊緊跟上她們。
“汀兒。”身後的兩名小姐緊張地叫她,“那裏頭的事兒,少沾染啊……”
林汀回首一笑:“人命關天。我懂點醫術,過去看看。你們快去叫王妃過來吧。”
“喔喔,好……”小腳姑娘們開啓暴走模式。林汀和羅夏跟着白卉往暖閣疾走,白卉低聲說:“奴婢實在急得不行,在樓上瞧見姑娘,還當是眼花了。雖然時機不對,但眼下只能求助姑娘了……”
“表姐怎麽了?”
白卉欲言又止,腳下飛快:“姑娘過去就知道了……”
“暖閣裏沒有旁人嗎?”
“沒有。九王爺将旁人都屏退了。”
“九王爺?!”
林汀驚訝地轉臉。白卉的表情已經不忍直視。
“快!”
羅夏推開門,白卉領着他們急急往樓上跑。這暖閣果然不虛此名,內裏精致暖融,然而眼下林汀已經顧不得這些。跑上二樓,四下空無一人,但不用白卉提醒,他們已經知道該往哪裏走——
“不要!不要啊!”
“來人,快來人……”
“白卉!白卉!”
“呼……嗯,寒月,乖……”
蘇寒月無力的呼喊中夾雜着男人沉重的喘息。林汀聽得頭皮發麻,方才闖進門的勇氣瞬間抖落天邊。她無助地擡頭看羅夏,雙腿都禁不住打顫。
這個白卉真是……這樣的事,她怎麽管得了啊……
然而白卉已經孤注一擲地沖上前,一副豁出去的樣子,用力踹開了那扇房門。房中的叫喊戛然而止。
“誰?!”九王咆哮聲聽上去大為光火。
“王爺,王妃聽說寒月姑娘的身子不大好,特地請了大夫前來看診。”
“滾!”九王似乎摔了什麽東西,“都給我滾出去!”
白卉臉色煞白,仍筆直地站着:“請來的是绫汀姑娘,奴婢,不敢請回。”
裏頭安靜了片刻。緊張的間隙不用白卉提醒,羅夏已經墊着腳将林汀拖到樓下,作出一直在樓下靜候的假象。
可不能讓九王知道他們聽到了什麽。
半晌後白卉從樓上下來:“兩位請。”她附在林汀耳邊低聲道,“王妃應當很快就到。麻煩你們多擔待些。”
林汀:“……”她又怕又怒,卻又不敢對白卉怒目相向。好在有個羅夏幫襯着,他牽着林汀的手,對白卉說:“放心吧。”
白卉又往他們手裏塞了個藥箱,看上去挺像那麽回事。兩人夢游一般地又跟着白卉上了樓,仍然是空無一人的走廊,白卉停在房外,打了個手勢請林汀先進。林汀戰戰兢兢地進去,頭也不敢擡:“民女見過九王爺。”
她和羅夏一起跪下,老老實實地磕頭行大禮。
屋裏半天沒出聲音。林汀的脖子開始發酸,心裏叫苦不疊。這個九王爺,擺什麽譜!
“起來吧。”九王粗聲粗氣地說,“這麽一想,晏家的女兒确實是懂醫術的。”
林汀這才敢慢慢地擡起頭:“王爺過獎。”
她目光只看看向地面,餘光察覺一個身影下了床,往這邊慢慢走來:“我聽人說,你這些年失了記憶,靠着一手醫術活得還不錯?”
“勞王爺挂心,不過求個溫飽罷了。”林汀乖巧地一聲道謝,接着要跟羅夏一道起身,卻又被九王叫住。
“你是什麽人?”
羅夏:“回王爺,在下是西北王的護衛,奉命寸步不離保護晏姑娘的安全。”
“姑娘的閨房,豈容你放肆?”九王爺不吃這套,“滾出去!”
羅夏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還不得不順服地退出房門,在心裏将皇家上下罵了個遍。九王衣衫不整地走到林汀面前,她下意識縮了縮。
“本王還有事,地方騰給給你們姐倆敘敘舊。”林汀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一聲意味深長後,九王終于離開。林汀沉重地朝淩亂的床帏望去。蘇寒月披頭散發,艱難地捧着肚子,正難堪地從床上坐起:“汀兒……”
“表姐……”
“真對不住,讓你撞見這樣的場景……”蘇寒月的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林汀不發一言,掀開那層薄薄的紗簾。蘇寒月的下身毫無遮蔽,目光所到之處一片觸目驚心。
☆、寒月遙-15
林汀開始幫蘇寒月清理,“忍着點。”
事實上也無需她提醒,從頭到尾寒月始終不發一言。林汀擔心她肚子的狀況,問:“孩子幾個月了?”
“八個月。”
“八個月……王爺平時常常這樣待你嗎……”林汀想,上回蘇寒月提及九王還無限溫柔,還一臉篤定地告訴他們,九王是個很好的人。
寒月一下一下撫着肚子:“這是第一次。”
頭一回就被她趕上了……林汀猜想她此刻的表情肯定好不到哪兒去。倒是蘇寒月居然還有心情安慰她:“你別擔心,我以後會多加注意。”
“你真的要在九王府住下去嗎?”林汀心有不忍,“你月份足了,雖說……也可以,但是……”
堂堂一個王爺,府上妻妾成群,就算要發洩,也不該為難一個孕婦。更何況這他媽也太暴力了。
寒月輕輕說:“我還能去哪兒?沒幾天就要過年了,王爺不開口,家裏容得下我?”
林汀咬了咬唇:“舅母那邊我沒法保證。但是你是舅舅的親生女兒,這件事若是傳到他耳裏,定然要心疼的。”
寒月搖頭:“去年華侯府的大夫驗出我的身孕時,頭一個下令驅我出府的,就是父親。”
林汀:“身為一家之主,盛怒之下,總有不得已的舉動……他心裏還是……”
寒月搖手打斷她:“他心裏恨我恨得不行,蘇家花了那麽多精力培養我,我卻在這種時候給家門抹黑。不管我和這孩子健康與否,父親都不會承認我們與蘇家的聯系。”
她講得這般決然,林汀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想了想,只好笨拙地伸手過去給她一個擁抱:“那我日後有機會多來看看你。”
蘇寒月又輕輕“嗯”了一聲,看樣子也并不抱什麽期望。
————
九王妃很快駕到。白卉顯然沒料到醉酒的九王這麽輕易就能被擺平,王妃帶着一幹人等氣勢洶洶地闖入暖閣時,她比誰都後悔做了這一決策。
果不其然,九王妃将暖閣上上下下一通指責,被罵得最兇的就是白卉。奇怪的是,九王妃對蘇寒月卻是視若罔聞,只朝她身邊伴着的林汀招手:“頭一次到府上就遇見這種事,汀兒一定吓壞了。”
晏绫溪在不遠處瞪着她,林汀如芒在背,硬着頭皮走到她和王妃身後。晏绫溪的臉色異常難看:“多大人了,懂不懂規矩,誰許你到處亂跑的!”
林汀埋頭不作聲。旁邊的其他夫人幫着解圍:“這事兒還是白卉處理不當,就算再慌張,也不能擾了幾位姑娘。”
白卉跪在地上求罪:“奴婢犯了大錯,請王妃責罰!”
王妃哼了一聲:“你可是王爺手下的人,本妃怎敢罰你。”瞥見角落裏撫着肚子跟個沒事人坐着的蘇寒月,她煩躁地轉着手中的佛珠,卻越發覺得不解氣,轉了半天還是狠狠一甩。
屋內衆人吓了一跳。各類仆從更是齊齊跪了一地。
“走!”她繃着臉色突然起身,衆人趕緊抓緊跟随。蘇寒月從椅中站起送她出門,卻被經過的九王妃推了回去。
“寒月姑娘,皇嗣要緊,你可得當心了。”九王妃幽幽地說,“回頭太後娘娘怪罪下來,還不知道該擔責的是誰。”
————
不用說,林汀被晏绫溪狠狠地臭罵一頓。
“你管誰的閑事不好,非得管蘇寒月的!你知不知道九王妃為着她的事,跟九王置了多少氣!我辛辛苦苦地經營人脈,你倒好,一轉身就給我拆臺!”晏绫溪氣打不一處,“我怎麽有你這樣的妹妹!”
林汀又是低眉垂眼地緘默不語。這些日子晏绫溪也漸漸摸清了林汀的套路,裝小白兔示弱這一招在自家姐姐面前也演得順暢無比。這回晏绫溪不上當了,她不依不饒地追問:“蘇寒月給你吃了什麽迷魂藥?你敢違背九王爺的意思向着她?”
林汀只得費力地将說了無數遍的解釋再次說給她姐聽:“我根本就沒做什麽。華欣茹和梅宛麗帶我走到湖邊,白卉突然跑出來拉着我們去幫忙……”
“那華欣茹和梅宛麗怎麽沒進去?人家怎麽就撇得幹幹淨淨的?”晏绫溪哀其不幸,“你!還有你!”
晏绫溪來回指着林汀和不遠處的羅夏,“兩個蠢貨!”
林汀不想再聽,疲倦地說:“行了姐,我以後不跟她來往了還不行嚒。”
“你這什麽态度啊。”晏绫溪大為不滿,“不來往?蘇家都被你拖累了!原本這姑娘已經被趕了出去,這下可好,九王妃一出面,蘇家還得把蘇寒月接回來過年!”
林汀奇怪:“九王肯讓她回?”
“平日裏王妃自然做不了主,但是九王在九王妃的生日宴上幹出這種事,王妃要處置蘇寒月,他敢說半個‘不’字?”晏绫溪惡狠狠地瞪着他們,“回頭舅舅和舅母、乃至老太君給你們臉色瞧,可不要怪我不出面幫襯!我丢不起這個人!”
羅夏想,大不了再翻牆出去逛一圈呗,他和林汀離開蘇家另尋住處也不是什麽難事。左右晏家的事情也落實得差不多,聖旨眼見着就要昭告天下,至于這背後的黑手究竟是誰,羅夏的态度并不是很樂觀。
若真是祺貴妃和梅丞相下的手,就憑晏绫溪這個不知多少人暗地裏指指點點的外姓王妃,能掰得倒?
倘若不是他們,那一定還有更厲害的勢力在背後操控。柯芙死了,晏家和孫家滿門抄斬,死的分明都是動不了根基的人……這些日子羅夏暗中研究京城各家勢力,越發覺得其中深不可測。他私下覺得,能讓皇帝改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一意孤行地要攪亂這潭子深水,下場不見得比晏家死去的人們更好。
但這樣的話,絕不能同林汀講。畢竟枉死的是林汀的血親,不能強行用理智捆綁她。晏绫溪那邊更不能讓她察覺一點苗頭,他跟林汀拉個手都能惹得西北王妃皺眉……羅夏想想這段日子裏的偷偷摸摸,也是心酸。
如此,一旦晏绫溪捅了簍子牽連到林汀,相關的善後計劃,只能辛苦他一個人在暗地裏進行了。
————
如晏绫溪所言,除夕前五日,蘇寒月被九王府的人請了回來。蘇家正門緊閉,蘇寒月走的側門,林汀悄悄去看了兩眼,幾日不見寒月走路又吃力了許多,踩在雪地上還險些滑倒。
林汀純粹為了寒月孕婦的身份而格外難過,卻什麽都不能做。晏家翻案一事塵埃落定,一張皇榜曉谕天下:皇恩浩蕩,不僅替晏孫兩家平了反,就連兩家的三名遺孤,都要格外善待。晏绫溪已經做了無上榮耀的西北王妃,給林汀和孫簫、甚至給蘇家的封賞,年後也會緊跟着賜下。
林汀對這些補償毫無興趣。她很清楚這裏頭是怎麽回事。聖旨一下,建在晏家原址上的祠堂即開始動工。林汀在羅夏的陪同下過去看了兩眼,皇家舍得花錢,即便時近年關,工人們收了數倍酬勞,幹得格外賣力。
“羅夏,你知道我想到了誰嗎?”林汀遠遠地望着百廢待興的晏家老宅,“柯家。”
羅夏頓悟。
死了女兒的柯家,也是被皇室如此“寬容善待”的。一個高門正妻的位分、幾個光鮮亮麗的官職,足以填補柯家衆人的傷口。
“柯家真正難過的,也就柯芙的生母一個了。”柯尚書名不副實,柯夫人體弱多病,再加上後來又出了個殺了朝廷命官的欽犯,難怪柯家這些年都掀不起什麽風浪。那天在九王府,見了那麽多高門貴婦,居然不曾有人提起柯尚書一家。
林汀有些想去拜會拜會那位柯夫人,自從到了京城以後,倒是不曾聽說過這位先失嫡女、又失庶女的婦人現狀。
“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林汀猛然一醒,“柯黛殺人逃亡,她爹的尚書之位肯定也付之一炬。皇室的高級聚會,怎會有人提喪氣事呢?”
“這些都與我們無關了。”羅夏強行拉她離開,免得再觸景傷情,“走了走了。”
林汀渾渾噩噩的:“去哪兒?”自從晏绫溪給她解禁後,她反而越發不樂意出門,成天巴望着晏家祠堂建好後給爹娘好好地上柱香,然後就跟着羅夏早點回錦繡鎮。
“去找姚曼拉贊助。”
“贊助?”林汀不解。這陣子吃的喝的都在蘇府,也沒花多少錢啊,怎麽還淪落到去找姚曼籌路費的境地了。
羅夏跟她說了實話:“有些東西,不是光有錢就能搞到的。”
“比如?”林汀預感不太妙。
“還記得頭一回見郁南承時,他背着的那把劍嗎?”羅夏眼中點點閃光,“既然郁南承能‘誤打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