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式開始
幾句,很快帶着身邊人進了另一邊的包廂。不過從他們這間窗口的角度,是萬萬瞧不見皇家子弟的專座了。
林汀同姚曼愉快地聊了半個下午,直到守在外面的車夫提醒時辰,姚曼才想起跟家人另外有約,得趕緊回去。三人走下樓梯,正巧看見一群人送走九王大駕。林汀刻意放緩腳步,姚曼回頭笑她:“怎麽不上前見見,也算是你表姐夫了。”
林汀吓得直甩頭:“無福消受。”
“姚姑娘。”走在後面的羅夏出聲提醒,“你看那人,是不是朝着你來的?”
姚曼和林汀同時朝前望去。當真有一位身着深綠錦袍的男子往這邊走來,羅夏認出正是先前被林汀誤認成九王的那名男子。
“好巧,不想在這裏碰見殷夫人。”
原來姚曼的夫君姓殷。
姚曼端莊地給來人行了禮:“見過吳大人。”見他目光朝身後掃,旋即介紹道,“兩位是我的故友,午後巧遇,在此一敘。”林汀和羅夏自然朝這位吳大人看去,“這位是戶部的吳大人。”
“在下(妾身)見過吳大人。”
這吳大人沒什麽官僚氣,周身反而滿滿的謙卑:“殷夫人承讓。若非殷先生引薦,也不會有吳某的今日。”接着禮貌地朝林汀和羅夏欠身,“在下,吳一介。”
“吳大人,不敢不敢。”兩人連忙作惶恐狀回禮。姚曼笑道:“這兩位雖說是妾身的朋友,其實也稱得上恩人。妾身從前身子骨不大好,多虧林大夫照料。”
吳一介當即對着林汀又是一鞠手:“能入殷夫人眼的,必非凡人。在下內人常年卧病在床,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請林大夫過府看診。”
林汀只當他在說笑:“京中醫術集大成的前輩衆多,妾身與殷夫人一年不見,夫人身子大好,都是京城大夫的功勞。妾身這點鄉野偏方,只怕耽誤了吳夫人。”
吳一介也不堅持:“九王殿下吩咐吳某前往府上議事,就不打擾幾位聚會了。”
“吳大人請便。”
待吳一介走遠,林汀才拽過姚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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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生怕戳你心事,這下我得好好問問。”她拿出逼供的架勢,“你到底嫁了個什麽人?”
姚曼難得地面色泛紅,模棱兩可道:“我夫家姓殷,家境還算殷實,近幾年跟國子監交情不錯,資助過四年前的科舉。”
“喔……這吳大人,還是寒門翹楚啊。”
“是啊,他家中還有一位體弱多病的妻子。難得吳大人高中探花後對妻子始終不離不棄。早年京中有好幾位大人看中了他的樣貌才能,想要招贅,甚至連他的糟糠妻都願意接納,都被他一一婉拒。後來他在禮部做事,入了九王的眼,身邊圍繞的女子越來越多,卻從來沒有半點動心。我夫君也曾跟我說過,這吳一介真真是當世難得的好男兒了。”
林汀聽得入神:“難怪行為舉止那麽謙和得體。這麽好的人,怎麽跟九王混在一處呢。”
語氣中不無遺憾。
☆、寒月遙-10
姚曼問清了他們的住處,分別時流露出了戀戀不舍。林汀猜想她身邊怕是沒有聊得來的女伴,因而見到他倆格外雀躍。但自己和羅夏此次身不由己,不能輕易答應她登門拜訪。
好在姚曼的聰慧一如往常,畢竟從前沒聽林汀說過在京城還有什麽親眷,他們自己不主動提,她也自不過問這裏頭的來龍去脈,只說得空盡管去殷家找她解悶。三人就這樣愉快地揮手告別。
莊沐飛和姚思顏找了一年的人,沒想到卻被他們撿了個漏。林汀有些興奮地問羅夏:“我們回去之後要不要告訴他們呀?”
“回去?”回去還指不定會是什麽光景。既然姚曼已經解開心結,莊沐飛和姚思顏也很有可能在尋親道路上結成正果……羅夏無聊地思忖着這個可能,沒注意到林汀緊張兮兮地看他:“羅夏……”
“嗯?”
“你別擔心……”
“擔心什麽?”
“我會說服我姐姐的。我會說服他們,讓我跟你走的。”
林汀小心又小聲。羅夏啞然失笑。
“有什麽好說服的。”他盡量表現地大氣無謂,“老子帶自己媳婦回鄉還需要征詢意見?就這小身板,還不是扛着就走。”
說罷真要作勢扛着她走路。林汀吓了一跳,在他臂彎裏扭了半天,兩人樂呵呵地行了一路,直到晃悠到蘇府附近,這才收了嬉笑的面孔。
“咳。”羅夏低頭整理被林汀弄皺的外衣,“我們還是翻牆進去?”
“翻什麽牆!”林汀雄赳赳前杠地在前面領路,“當然是正大光明地走、正——”
剛轉過最後一個彎,豪氣沖天的姑娘突然啞了火。羅夏緊随其後,探頭一看。
太妙了。
————
“你們兩個,脖子上頂着的是豬腦子嗎?!”
盛裝打扮的晏绫溪端坐在蘇家正堂主位上,眉眼上揚,氣勢淩人。她手邊依次坐着匆匆趕回的表舅蘇大人和蘇家三子蘇銳。小白臉孫簫腰間配着劍,裝模作樣地站在她身後,眼神還不斷往羅夏身上瞟。
羅夏想,得虧女人不長胡子,不然西北王妃吹胡子瞪眼的,場面還是真是有點吓人。
“你們怎麽不說話?”晏绫溪訓了半天有點累。林汀乖乖地站在羅夏身邊,低眉順眼地不打算争辯。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換了她坐上二姐那個位置,趁着夜色到蘇家探望妹妹,卻發現屋子是空的,也是要氣急敗壞的。
羅夏腦中浮現的是不久前蘇家門口停着的那尊張狂無匹的轎辇……什麽刻意避開旁人,乘了那麽惹眼的座駕,還想躲誰啊……
“你們說話啊!說話啊!”堂下兩人一個乖順一個面無表情,晏绫溪一通火發完,意識到根本只有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始作俑者卻無動于衷。她惱火地将茶幾拍得山響,周圍的侍從都吓了一跳,特意前來陪同的蘇夫人更是柔聲勸阻:“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王妃身子要緊,切忌動氣啊。”
晏绫溪氣呼呼地喝了一杯水。林汀終于敢側着腦袋觀察羅夏的動靜,見他毫無主動認錯的跡象,只好低着頭說:“我們錯了,甘願姐姐責罰。”
晏绫溪重重放下茶盞,“錯了?錯哪兒了?”
“我們不該違背姐姐的吩咐,擅自出門。”林汀聲音裏都打着顫,“害得姐姐和蘇家上下都為我們擔心。對不起,汀兒以後不敢了。”
羅夏身板筆挺,目光平視,沉默如初。
林汀一示弱,晏绫溪的怒火自然而然轉移到她身旁那個犟着不肯低頭的男人身上。
“哎。”她用嘲諷的餘光瞥了羅夏一眼,“你是打定主意,一概推讓汀兒大包大攬了?”
幼稚……
羅夏着實懶得跟晏绫溪周旋。但考慮到她畢竟是林汀在這世上唯一的直系血親,他努力端正态度,擡眼說道:“今日之事全是我的主意,羅夏正在全力反省。王妃有任何不滿,責罰我一人即可。林汀,她是被逼的。”
媽的,這話說完自己都想吐。
晏绫溪顯然也是這樣認為。她對羅夏敷衍的态度大為不滿,意識到從他嘴裏問不出什麽東西,轉而又詢問林汀,只不過這次語氣溫和了許多:“汀兒,告訴姐姐,你們今天幹什麽去了?”
林汀揉揉眼睛,正兒八經地掰着手指數落下午的行程,完全無視晏绫溪越發陰沉的臉色。
“先去落風街吃了兩串糖葫蘆,喝了兩碗赤豆蓮子湯,還買了兩個泥人……然後拐到相思樓裏看了首飾,自己學着擰了一個挺複雜的同心結,還去了東邊集市買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晏淩汀!”
“……然後,然後就去了攬月山莊……”
“攬月山莊?!”晏绫溪身子一震,“你吃了熊心豹膽,去那兒幹嘛?!”
她又要發火,這回羅夏不忍心再讓林汀頂鍋,勇敢地上前一步:“我們在路上巧遇殷夫人,她邀請我們到攬月山莊小坐,此外并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殷夫人?”晏绫溪一頭霧水,“什麽殷夫人?”
羅夏含蓄地說:“據說殷先生同禮部的吳大人交情不錯。”
“吳大人?哪個吳大人?”
“殷夫人介紹,大人名叫吳一介。”
“吳一介?誰?”
“……”
一邊坐着的蘇銳終于看不下去了。他起身一鞠手:“禮部侍郎吳大人,出身寒門,本是一介布衣,四年前參加科舉,高中探花,後經殷家舉薦,如今成了弘賢王爺的密友。”
“殷家舉薦?”晏绫溪按着太陽穴,看樣子對自己的記憶産生了懷疑,“京城裏還有個姓殷的大戶,我怎麽不記得?”
蘇銳又補充:“這幾年突然冒出了一個姓殷的商戶,先是跟國子監走得很近,後來又不知如何搭上了九王爺這條線。總之如今是個頗有名望的人家。”
“原來如此。這五年裏,京城裏發生了不少事啊。”晏绫溪不再追問,但看向林汀和羅夏的眼神中仍是滿滿的不信任——“你們還能認識這樣的人?”
這回終于輪到林汀說話:“殷夫人的娘家在玉泉縣,去年我和夫君經過那裏,恰好幫她看過診,就此結緣。”
“你們的運氣倒是一直不錯,一路盡遇上貴人了。”晏绫溪的語氣酸溜溜的。林汀卻正兒八經地回答:“汀兒這些年遇上的第一位貴人便是夫君,而後——”
“行行行。”晏绫溪無力糾纏,暫時對插科打诨的兩人表示妥協,“姐姐今天來不是為了找你茬。我和王爺見過皇帝了。”
蘇銳和蘇夫人雙雙直起身子。另一邊始終緘默不言的蘇大人眼睛一亮:“聖上怎麽說?”
晏绫溪鼻子裏哼了一聲:“就那樣呗。”
就那樣是哪樣?
林汀和羅夏皆是一臉茫然,同樣表情的還有蘇夫人。然而蘇銳和蘇大人顯然是聽懂了。
蘇銳試探着說:“這樣的話……汀兒露面,已經沒問題了。”
蘇大人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林汀莫名其妙:“什麽露面沒問題?”
晏绫溪招手讓她過去。林汀一溜煙地跑到她身邊,二姐的胳膊搭在她肩頭,語重心長地說,“藥鼎的相關證據一呈上,事情已然十分明了。你先別管我和你姐夫是怎麽說服他的。”晏绫溪及時制止了林汀的追問,“這裏頭的事情有點複雜……總之你記住,現下皇帝已經知道真兇另有其人,但是我們家暫時還不能翻案。因此我們首要的任務,是給你的出現找一個合理的說法。”
說了等于沒說……來路上總結出的不就是這個思路……皇帝又不傻,他當然知道晏家和孫家只是他盛怒之下的替死鬼,不然這些年一直派人追尋藥鼎幹嘛。
林汀知道當着蘇家人的面,晏绫溪不可能跟她說太多。她這回也學乖了,只問:“那我要怎麽解釋呢?”
“我跟表舅商量了一番。既然你在追兵眼皮子底下失蹤前,跟着孫姑姑一同摔下懸崖,那還是這樣比較妥當——”晏绫溪給她詳細解說,“你要對所有人說,摔下懸崖後當場暈倒,被後來經過的羅夏碰巧發現,救回了村裏。醒來後你卻發現自己失憶了,不記得自己的來歷和姓氏,只模模糊糊記得‘林汀’兩個字。”
羅夏在一旁欣慰地想,難得這裏頭還有我的事啊。
林汀聽着這個計劃只覺得很荒唐:“可我這些年一直開着藥棧,還救治了不少人,這怎麽解釋……”
“這個好解釋。”蘇大人親自出馬,“你在驚惶中墜下懸崖,醒來後仍能正常地行走說話,醫術也一如往常,只選擇性地忘記了最痛苦的那段經歷。”
喔……林汀裝作很信服的樣子,努力作出一副将信将疑的遲疑模樣:“可是這種說法,會有人信?”
“傻,當然沒人信了!”晏绫溪又是怒其不争地一拍案,表情中流露出對親妹妹智商的深深擔憂,“不過是裝個樣子糊弄,躲過外人對你逃罪的質疑,皇帝心裏也有數的。”
“啊?”
林汀看上去依舊傻乎乎的樣子,蘇銳自告奮勇上前:“來,汀兒,我們示範一下。”說着指了指晏绫溪,“你認識那個人嗎?”
林汀的目光慢吞吞地跟着轉移過去——
“呃,嗯……不認識……”
噗。蘇大人和蘇夫人同時噴茶。羅夏背在角落裏差點沒笑岔氣。
晏淩汀連連搖頭,蘇銳無奈地嘆道:“哎,這幾天還是要加強練習啊……”
☆、寒月遙-11
蘇大人和蘇夫人親自送走了氣呼呼的晏绫溪。林汀和羅夏算是勉強過關了。
臨走前晏绫溪丢下一句“不要到處亂跑,我會随時過來檢查”,敢情跟幼時自己作業尚未完成、卻偏仗着姐姐的身份要檢查林汀的課業一個派頭。林汀揮手告別不得不回去陪伴西北王的晏绫溪,內心對這個神秘的姐夫又多了幾分好奇。
回房後羅夏身心俱疲,只想懶懶地躺着。可林汀非要纏着他,分析晏绫溪和西北王如何與皇帝周旋。
“你別管了。”羅夏整個懶洋洋的,“這種事,知道得越多越危險。你姐不是讓你裝傻充愣?索性裝到底。”
林汀撲到他身上:“喲,瞧不出你居然蠻聽話。對我姐沒意見啦?”
羅夏睜開眼,順手捏着她的臉蛋:“小爺我向來是非分明,能屈能伸。你姐姐到底頂着西北王妃的帽子,更何況還要考慮你的安危,我委屈幾天,也是沒什麽關系的。”他猛地摟緊了林汀的脊背,接着靈活地一翻身,将她壓在身下,“再說,你姐姐忙着跟皇宮裏的人鬥,哪有那麽多精力顧及咱們。”
一陣利落的掌風吹熄了燭火,夜色籠住一室溫存。
————
羅夏認為,晏家翻案這件事絕非三天兩日的就能辦成,裏頭涉及高層博弈,晏绫溪忙着奔走拉攏,至少過幾天才會再露面。打發蘇家衆人後,他跟林汀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二人世界。然而這次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僅僅隔了一天,晏绫溪又帶着孫簫從天而降。
跟着晏绫溪一同空降的還有一箱子衣物飾品,林汀稀罕地翻來翻去:“這是誰家孝敬西北王妃的?”
“趕緊挑一身喜歡的,過幾天跟我去九王府。”
“去九王府?”林汀愕然,“誰的意思?”
“弘賢王妃的生日宴,王府給京城排得上號的世家都發了請柬。我們剛好趕上趟,這九王妃也是會做人,聽說你被找回來,指名道姓地邀請你參加。”晏绫溪掩不住興奮,“真是天助我也。最近皇城裏風向不太好,看到我們姐妹出現,說不準有人會露馬腳的。”
羅夏警惕地問:“誰要出手?”
“就看誰先按捺不住了。”晏绫溪又打太極。她拉過林汀,取了衣服一一襯着她試。林汀被姐姐張羅着,有些被動地挑了一身衣裙:“姐,就這麽貿貿然過去,真的沒問題嗎?”
羅夏也說:“王妃,讓林汀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不太妥當吧。”晏绫溪好歹是尊貴的王妃,雖然地位上遠遠不及皇室正統親貴,但好歹也是能堂堂正正跟那些命婦坐在一處的。
林汀就不一樣了,宴會上人以群分,晏绫溪又不可能随時将妹妹帶在身邊,一旦林汀跟那些位分稍低的小姐們聚在一處,有心之人很好下手。
晏绫溪一臉“就知道你小子要這樣說”:“寬心,曉得你不放心,這回特許你跟汀兒同去。”
還在試裙子的林汀一臉驚喜:“真噠?”昨天還恨不得将羅夏大卸八塊,今兒個态度轉變這麽快?
“嗯。”晏绫溪胸有成竹地對羅夏說,“特封你為西北王的先遣護衛,全權保護本妃妹妹的安全。”
羅夏:“……随意。”
————
七天後,西北王妃姐妹的轎辇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林汀坐在晏绫溪身邊,座下的八擡大轎穩穩當當的。今日的場合不同以往,晏氏姐妹時隔六年重返京城,改頭換面,晏绫溪原本還想穿上皇帝新賜的诰命服耍耍威風,好在西北王隊伍裏頭有懂宮廷禮儀的嬷嬷提醒她這不符合規矩。最後晏绫溪挑了件貴氣逼人的紫色貂絨長袍出了門,林汀還是一身簡單的素色裙襖,若不是頭上的發髻,看上去白白淨淨還真跟個沒出閣的姑娘似的。
“我跟你說,倘若沒人問,不要刻意提起你已經嫁人的事情。”
林汀:“為什麽……”
晏绫溪往下瞄了瞄她的胸脯。林汀下意識護住:“姐你耍流氓!”
“你這夫君不行啊,不是說成婚都兩年了,怎麽身板還跟五六年前似的。”晏绫溪眼神偏偏不挪開,存心逗她。林汀氣憤地漲紅了臉:“我們那是柔風細雨,潤物細無聲!”
晏绫溪擰了眉。
“跟姐姐說實話。你這個夫君,樣子長得還行,但是說起總是含糊其辭的……別說眼下咱們晏家能翻案,宮裏的補償少不了;就是放在六年前,這樣無根無依的人,爹娘也是斷然不會入眼的。別告訴我,你還真打算跟他回山溝溝裏,守着那個小藥棧過窮日子?”
晏绫溪面容嚴肅,說得十分中肯。然而林汀沒有半點猶豫,認認真真看進她描繪精致的眼睛裏:“姐,我跟你說了很多次,他救了我。若不是羅夏出手相助,六年前我就跟孫姑姑死在一塊了。”
“救命之恩,就一定要以身相許嗎?”晏绫溪握着她的手,“你要是礙于情面,姐姐去跟他說。他要什麽,我都可以給。”
林汀拼命搖頭,力度之大,險些晃掉一支步搖,“姐,這跟恩情沒關系。我跟他在一起,是因為我喜歡他。我真心實意地喜歡他。”
“你确定?”晏绫溪神色質疑,“你長在繁盛的京城,見過那麽多出衆的男子,偏偏喜歡他?”她只當林汀還在乎着戴罪之身,一昧壓低自己的身價,“你是太醫院醫正之首的女兒,不說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至少家中上下一直視你為掌上明珠。就連當年出逃時,家裏也只讓孫姑姑冒險帶你走……現在你告訴我,以你的眼界,只看上這樣一個人,一介武夫?”
林汀聽不得姐姐這樣貶低羅夏,可晏绫溪正在興頭上,根本沒法打斷:“汀兒,我們姐妹重逢這麽些日子,一直找不到機會單獨談心。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你不要逞能,告訴姐姐你的真實想法。”
林汀聽着她自以為鼓勵的溫柔語調:“你不要以為自己嫁了人,就低人一等。今時不同往日,有姐姐幫你撐腰,只要你想要,哪怕是宮中的皇子姐姐都有這個能耐為你盡力争取。”晏绫溪面前仿佛已經展開了一副盛大婚禮的美好圖景,“你若不喜歡大漠男子,留在京城也不是問題。今日宴會上會有不少年輕俊傑出席,無論你看準了誰——”
晏绫溪霎時噤聲。她意識到妹妹看向她的目光如此陌生。
“姐,我也問你一句,這些年,你過得幸福嗎?”林汀眸光黯淡,“西北王妃的安全感,來源于西北王這個人,還是他的地位、他的錢財?”
沒等晏绫溪開口,林汀又說,“方才有句話,我覺得送還給姐姐,也挺合适的。”
晏绫溪看着林汀往一邊挪了挪,視線轉往前方。
“不要以為自己嫁了人,就——高人一等。”
“汀兒……”
“王妃,到地方了。”
林汀迫不及待地要掀簾下轎。晏绫溪只好暫時打住話頭,由随行的侍女将她小心翼翼地攙扶出去。林汀已經先一步站在路邊,身着護衛服裝的羅夏站在她身邊,十分随性又高調地宣告主權。
弘賢王府的人迎上來,晏绫溪只能暫時将方才一段不快的對話抛諸腦後。“奴才們見過西北王妃!”
晏绫溪俯視着向她行禮的衆人,胸膛中激蕩着難以言說的快感。幾人之下、萬人之上……汀兒還是涉世未深……經歷了泥沼中生不如死的摸爬滾打,一旦嘗過這樣尊貴禮遇的滋味,有誰還舍得吐掉呢?
“平身吧。”晏绫溪高傲地一擡手,自有人搶着要将她扶進九王府的大門。同樣的朱漆紅牆,卻比蘇府的規模大了不止一倍。晏绫溪拖着華貴的衣裙走在最前頭,餘光瞥見林汀垂着手,同羅夏一道恭敬地跟在身後。她心中又是不由自主地一聲嘆。
這傻孩子……
“西北王妃,請您随小的前來,我家王爺和王妃已經在大堂裏候着了。”
“喔,還有哪家的已經到了嗎?”
“差不多都到齊了。大家夥都恭候着西北王妃您的大駕呢。”帶路的小太監甜言蜜語,“您這一身裝扮,耀眼明豔,整個王府都被您照亮了!”
“哼……”晏绫溪輕輕一笑,心下卻是相當受用,“你叫什麽名字,待會兒本妃回了你們主子,給你好好打賞。”
“多謝西北王妃,嘿嘿,小的名叫祿財……”
“祿財?”晏绫溪跟着念了一遍,“名字俗了點,不過勝在直接,很對本妃的脾氣。”
“嘿嘿,您說的是。這名字還是當年小的在宮裏時,孫太妃給起的。太妃娘娘當時也說,名字俗氣不要緊,關鍵是——”
“西北王妃到!”
一行人走近正堂,門前響起嘹亮悠長的通報。一腳踏入屋檐投射的陰影,衆人清楚地看到,寬敞的大堂裏圍了不少華冠貴服的婦人。整個京城的權貴命婦、矜貴小姐,都在此集齊了。
這是本朝有史以來,第一位西北王妃的首次亮相。
晏绫溪穩了穩心神,堅定地邁出了關鍵的第一步。
☆、寒月遙-12
一時間,屋裏一片肅穆,只聽得見晏绫溪冗長的裙擺在長毯上拖曳——“沙”、“沙”、“沙”……
林汀和羅夏也跟着人群進了屋。四面都是看熱鬧的俏麗面孔,不遠處的主人——九王和九王妃已經迎了上來:“多謝西北王妃賞臉前來,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晏绫溪微微欠了身,向九王行了禮:“臣妾見過弘賢王爺。”
“西北王妃太客氣了,還不快請西北王妃入座!”
圍着的衆人看清了晏绫溪的模樣,紛紛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九王很給面子地親自帶着晏绫溪入座,幾步之遙外,主位旁左手邊的紫檀太師椅空着,顯然就是為她準備的。晏绫溪矜持地笑了笑,提了袖子和裙擺,就要轉身入座。
等等,這個手感……
這條長裙晏绫溪是第一次穿,為了襯托震懾人心的氣勢,一路走來她都不用旁人幫着提裙擺,行路自然多加困難。好不容易能大大方方地坐下,晏绫溪本以為腰下稍稍提一提,再轉個身就大功告成。不想待她提起裙擺的一刻,才發現先前停住腳步時,藏在層層裙擺中的腳不知踩中了裏頭的哪一層。
晏绫溪距座椅還有兩步路的距離,衆人卻眼睜睜看着她口中輕呼一聲,接着原本始終保持筆挺的身姿突然往前傾斜——
“哎——”
跟在後面的羅夏最先發覺不對,眼疾手快地出了隊伍。不想晏绫溪适應能力很好,晃着身子已經快要站穩時,他伸出的手臂已經來不及收回。
大庭廣衆下,人人都瞧見西北王妃的護衛飛身上前,從她身後牢牢抓住了——她脖子挂着的那串菩提瑪瑙珠。
林汀跟着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呃……呃……”
羅夏在半空中失去了平衡,卻攥着珠鏈不曾撒手。
“呃……呃……”
“哎呀,還不快放開溪妹妹!”
出聲的是驚慌失措的九王妃。身邊的人都看得傻眼,誰也沒想到動身去解救。她發話後幾個侍女才敢小跑着上前,還不忘向晏绫溪行禮:“西北王妃,恕奴婢們失禮了……”
此時犯了大錯的羅夏已經生無可戀地松了手。差點被自己妹夫勒死的晏绫溪眼珠子都快要鼓出來,面色漲得通紅,半天都沒喘過氣。
“啊……呼……”
四下鴉雀無聲。衆女眷呆呆地看着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怕是連發笑都給忘了。
“你……你……”緩過氣的晏绫溪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對着羅夏指指點點。羅夏一個咕嚕跪在地上,惴惴不安地等待責罰。林汀站在人群中,揪心地望着不遠處的夫君和姐姐,擰得袖口都快碎了。
“你,很好!”晏绫溪語出驚人,“忠心耿耿,護駕有功,回去禀告了王爺,必然重重有賞!”
九王見風使舵,洪聲高喝:“西北王妃說得是,如此舍身護主的侍衛,本王也有賞!來人吶——”
……
羅夏起了身,沒敢去揉跪得酸痛的膝蓋。事實上他也沒有多餘的手去揉——
兩個時辰後,他走在九王府的花園中,端着一碟光燦燦的金瓜子,環視附近無人,趕緊湊過去問林汀:“你姐是真的放過我了嗎?”
林汀伸手從碟子裏撚了一顆,放在手指間摩挲手感:“我看未必。”
“我也這樣覺得。”想起不久前的一幕,羅夏還心有餘悸,“吓死我了。你是沒看見你姐剛轉過來的時候看我那眼神,真是要吃人了。”
林汀想笑又笑不出來:“當着那麽多人,她不會發火的。姐姐好面子。”
“那我就放心了。”羅夏騰出一只手撫了撫胸口,“她原本就看我不順眼,我以為她要借機給我下絆子。”
“不會的。”林汀埋頭走路,“姐姐還是分得清的。”她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對付你,怎麽也得等晏家的案子徹底澄清之後……
羅夏不知道一早林汀和她二姐在轎上的一番談話,還在慶幸着劫後餘生。晏绫溪此番“驚豔亮相”後,衆人即移步花園,宴會正式開始。林汀對寒冬臘月的露天宴席天生沒好感,不等晏绫溪将她介紹給一衆女眷,着忙找到羅夏,跟着他一道躲開人群。好在這種宴會除了主位外氛圍向來散漫,她一個衣着打扮均不起眼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拽着羅夏溜進了樹叢中。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羅夏對王府不熟悉,當下也不敢到處亂走。林汀純粹是為了一時避風頭,想着過會兒還是得回到晏绫溪身邊的,于是說:“就在這附近轉轉吧,也不能走得太遠,萬一姐姐臨時要見我——哎,當心瓜子!”
方才還空空蕩蕩的小路上突然閃出一人。林汀和羅夏緊急剎步,林汀惦記着那一碟來之不易的金瓜子,着急忙地去看。還好,羅夏腿功相當不錯,穩穩當當地站好,瓜子一顆沒掉。
“快收好了。”
林汀忙着幫羅夏将金瓜子收進懷中,全然無視眼前人的倍感失落:“绫汀姐,你怎麽不理我!”
十足的小男孩腔調。
林汀這才擡頭:“你怎麽老是突然吓人啊,孫簫。”
孫簫一如既往地頂着一臉白皮很不服氣:“我怎麽了,今天最吓人的明明是羅夏!”
林汀不太開心地蹙了蹙眉:“你這麽說話,我不太愛聽。”
當年晏孫兩家分崩離析時孫簫不過十歲,記憶中兩人曾經玩鬧的機會也不算太多,比不上跟曾經相依為命的晏绫溪熟絡。林汀臉色陡然一沉,孫簫不敢再随性,只說:“方才九王妃提到了你,王妃叫你過去。”
“真的,哪兒?”
孫簫指了指不遠處的亭子,林汀理了理衣裙,慌慌張張往那邊跑去。原地只剩下忙着拾掇財物、一如既往視孫簫如無物的羅夏。然而這個“無物”今日格外地有耐心,羅夏裝模作樣地收拾了半天,最後只好擰着脖子對着面前叉腰的男孩說:“小兄弟有何貴幹吶?”
孫簫偏過臉:“瞧你那點出息。一把金瓜子而已,小氣吧啦的。”
羅夏笑了笑:“市井人家,掙錢不容易。讓孫兄弟見笑了。”
孫簫對這個稱呼很反感:“誰是你兄弟!”
羅夏聳了聳肩:“從前行走江湖,道上的人都這麽稱呼,親切嘛。”
孫簫一張小臉擰成了白皮包子:“我不要跟你親切。”
“喔。”羅夏仍然親切地回複,“其實我也不想跟你這麽熱乎來着,這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哈哈!”孫簫突然拍起了手,羅夏只能用看智障兒童一般的眼神看他,“瞧瞧,裝不下去了吧!”
這孩子腦路清奇,羅夏竟不知從何下手。
“趕巧兩位姐姐不在,我大慈大悲地給你些指點。”這位尚未成年的小兄弟操着一口稚氣未脫的口音,“王妃和绫汀姐姐礙于情面,不好跟你明說。不過我瞧你也不是什麽笨人,應當早就看出來了吧。”
謝謝你誇獎喔……
“早點離開绫汀姐吧。你配不上她。”
我日……羅夏微微仰頭,試圖仔細研究頭頂那輪刺眼的神秘光源。這個世界是怎麽了,連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都能過問他的婚事。
這陣子的表現實在太過寬容了。羅夏琢磨着還是得給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一點顏色看看。
這些年過慣了菜米油鹽的安穩日子,常年深藏不露,真當什麽人都能跑到頭頂拉屎撒尿呢。
孫簫見羅夏半天不回話,以為他欲以沉默表達抗議,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