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正式開始
水,還是要乖巧配合:“汀兒和夫君一定在屋中安分守己,不會給蘇家添一點點亂。”
蘇老太和藹地拉過她:“這麽多年沒見,汀兒也莫要跟老太婆生疏了。家宅內任你随意走動,姨姥姥保證你的安全。”眉頭綻開又說,“這兩日你舅舅和舅母也在外忙得腳不沾地,待過幾日大家得空見面,見你還如往年一般乖巧懂事,一顆懸着的心也總算能放下了。”
蘇銳笑道:“表妹就是太老實了。”
老實的表妹聞言,只恨不能表現得再老實一點,半晌後腼腆一笑。蘇銳和蘇老太對她的反應看起來甚是滿意。
這時蘇老太的興致突然上來:“說了這麽許多,走,汀兒陪着老太婆舒展舒展筋骨吧。”仿佛這才意識到一邊的羅夏似的,“這位小夥子,也一同來吧。”
羅夏應和了一聲,步伐輕快地上前牽住林汀的手。
————
陪老人游園之類慢悠悠的事情,向來需要極強的耐性。如此看來,蘇銳是個中行家,陪着小腳蘇老太悠悠地走了大半個時辰,面上始終笑意滿滿,不顯半點不耐,難怪蘇老太言笑晏晏地一口一個“我們銳兒”。
林汀要維持單純木讷的純真形象,無論蘇家祖孫說什麽,一律點頭微笑“嗯”。羅夏的任務就更簡單了,一路跟着蘇老太的侍從一道跟在後頭,他今日穿了一件藍色的布袍,跟蘇家仆從不幸撞衫,除了個子太過挺拔之外,乍一看還挺像那麽回事。
蘇老太說要帶着林汀到花園賞梅,林汀想着好在自己事先早有準備,從裏到外裹了個嚴實,不然真扛不住京城徹骨的寒風。這蘇老太也是奇怪,大冷天的不坐轎子,堅決要求步行前去。時間一長,林汀由一開始的腰杆筆挺漸漸進展為忍不住縮脖子,這祖孫倆也跟看不見似的自顧自話。羅夏看在眼裏簡直心疼。
他的小娘子從撿回家後,哪一年冬天不是在熱乎乎的屋子裏養着。好不容易盼到重會親人的這一天,居然落得寒冬臘月裏吹冷風的待遇,這晏绫溪搞得什麽鬼,好歹是她唯一的親妹妹,就這麽随随便便地丢給一懷揣鬼胎的人家?
羅夏當即一個跨步,麻溜地脫下外袍罩在林汀身上。林汀肩上落了溫暖厚實的袍子,她轉身,還沒來得及對羅夏綻開一個安撫的笑容,耳邊卻傳來一聲尖利的——“哎!那邊,幹嘛吶?!”
兩人同時吓了一跳。羅夏這幾日的忍耐終于逼近臨界點,媽的你蘇家待客不周,老子給自己媳婦披件外衣也要管?
他擡頭朝蘇老太看去,卻意外地發現她方才根本不是朝他們嚷嚷。她甩開林汀,疾步上前,速度霎時成風,跟方才一步一搖的小腳老太宛若兩人。
走在另一邊的蘇銳已經搶先一步跑上前,對着前頭迎面轉上的幾人嚴厲訓斥:“晴天白日的,不好生在院子裏伺候着,誰許你們擅自出門?!”
兩名侍女被噴得狗血淋頭,頭深深埋着,一聲不吭。倒是唯一直立在風中的那名女子耐心地等着他訓夠了,才開口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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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是我自己要出來的。”
☆、寒月遙-7
“胡鬧!家裏有客人,怎麽不打聲招呼就随意走動。”蘇銳嚴厲地說道。女子終于微微低了頭:“哥,對不起,我這就回去。”
“銳兒!”
蘇老太正好趕上,看樣子被蘇銳搶在前頭,她氣也正好消了,“寒月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好好跟你妹妹說話。”
寒月?蘇寒月?
先前那名侍女避而不談的二姑娘?
林汀存了壞心。她肩上還披着羅夏的外衣,施施然上前:“汀兒昨日剛到,只見了三表哥一面,正巧在這裏遇上寒月表姐。”蘇寒月聞言朝她認真端詳了幾分,接着溫和一笑:“汀兒,居然是你,老遠還當真不曾認出。”
“寒月!”蘇銳低聲咳了一聲,“這樣,表妹你也見了。你身子……重,還是趕緊回院子休養吧。”
林汀的視線下意識順着下移,看清眼前一幕後,險些倒抽一口冷氣——
過去的大半年林汀陪伴邱語待産,對孕婦的狀态再熟悉不過。先前蘇寒月一直正面對着他們看不出異樣,眼下走近了才發現,她的小腹已經隆得很高。
這至少有,七八個月了吧……
林汀驚訝也不是,若無其事也不是。倒是蘇寒月體貼地沒讓她尴尬:“天寒地凍的,汀兒還披着外衣。我記得汀兒自小身子骨不太好,這裏離我的院子近,進來暖暖吧。”想了想又恭恭敬敬地對蘇老太說,“祖母不嫌棄的話,一同坐坐可好?”
蘇老太沒給她面子:“本想讓汀兒陪着老太太賞梅,走到半茬倒是被你搶了先。”她轉頭問林汀,“汀兒,你怎麽看?”
林汀才不想陪着古怪的老太太吹冷風,巴不得跟着蘇寒月走。她對上蘇寒月溫柔的目光,低頭喏喏道:“闊別多年,汀兒也有許多話想跟表姐說。”
蘇老太不好再攔,只好吩咐蘇銳:“你陪着汀兒,到寒月院子裏坐坐吧。”
說着要繼續原路向前,蘇寒月卻道:“可祖母身邊無人陪伴,寒月到底放心不下……”
一旁的蘇銳黑着臉:“無妨,我陪祖母賞梅,回程順便接上汀兒。”他板着臉囑咐蘇寒月身邊的兩名侍女,“表小姐是貴客,千萬招待仔細了,不得有半點閃失。”
兩三句打發了心不甘情不願的祖孫倆,林汀有些佩服這位隆着肚子的二表姐。送走了蘇老太和蘇銳一行人,蘇寒月這才走近林汀:“汀兒,到我那裏歇會兒,不嫌棄吧?”
林汀微笑:“二表姐哪裏話。”順帶着示意羅夏跟上,“這位是我的夫君,羅夏。”
羅夏略略抱拳:“二姑娘好。”
蘇寒月笑中暖意不改:“我回來時間不長,只聽旁人提過兩回,說是汀兒找到了,還成了家,這次偕同夫君一起回來。今日親眼見到這才信服,當年救下汀兒的果真是一位俠士。”她眼裏劃過一絲羨慕,“汀兒,你好福氣。”
這話聽得羅夏十分受用。自打遇上晏绫溪之後,他就沒受過這般贊揚和禮遇。林汀也頓時覺得跟這位表姐的距離親近了許多:“外頭冷,二表姐快點進屋吧。”
“嗯。”蘇寒月在侍女的攙扶下慢慢轉了方向,“現下走路也越發不方便了。本想避開祖母,還是不巧撞上……”他們進了早晨林汀跟羅夏提過的那個小院,蘇寒月懷着孩子,走得格外小心。林汀環視四下,倒也不急。
“今早拜訪祖母前,我本想順道看看兩位表姐。只是旁人告訴我,兩位表姐均不住這裏了。”
“嗯。”蘇寒月語調溫和,“寒星前年出嫁。我這陣子在外面居住居多,這院子空着也有一陣子了。”
林汀想起她方才說自己回來沒多久:“表姐如今住哪裏?”
蘇寒月沒有立刻回答,林汀以為自己不小心觸了人家的禁忌,趕緊噤聲。倒是半晌後攙着蘇寒月的一個小丫頭輕聲答了:“姑娘現下住弘賢王府。”
林汀識趣地不追問:“原來是九王爺。”
蘇寒月轉臉:“難得汀兒還記得九王爺。”
林汀見她對此并不排斥,于是斟酌着撿話說:“九王爺年輕俊氣,風流倜傥,又是聖上最疼愛的弟弟。我記得我離京那一年,他風頭正盛。”
蘇寒月輕輕笑了笑,又側臉回去:“九王爺,确實是名很好的男子。”
小院分了東西廂,幾人離西廂越來越近,另一邊的東廂則空無一人。許是聽見了外面的動靜,西廂中很快走出一名女子,三十歲模樣,氣質穩重。見了突兀出現的林汀和羅夏,她先是稍稍一愣,很快大方一欠身:“白卉見過兩位,不知如何稱呼?”
蘇寒月介紹:“這是九王府的白卉姑姑。”又對白卉說,“我表妹汀兒,和她的夫君羅夏。”
“原來是表小姐和表姑爺。”三人點頭簡單招呼,白卉走上前來,扶了扶蘇寒月的披肩,關切地問,“姑娘先前說要多走走,奴婢以為您正午才回來用膳。既然提早回來,可要吩咐小廚房立刻準備着?”
蘇寒月搖頭:“我不餓。煮點熱茶吧,方才握了汀兒的手,估摸着她受不住外頭的寒氣。”
白卉掀開門簾,領着他們進屋。一股舒服的熱氣迎面而來,将整個人暖洋洋地包裹着。林汀脫了羅夏的外袍,感嘆道:“表姐這裏真是暖和。”
視線略略一掃,她注意到堂中至少放了三個暖盆。蘇寒月已經在置了軟墊的椅子中慢慢坐好,她捧着肚子,卻依然坐得端正:“祖母身子骨硬朗,不習慣點太多火盆,偶爾來我這裏,總嫌屋裏悶得慌。”
林汀和羅夏也就近坐了下來。林汀說:“我倒是喜歡暖一點的地方。京城太冷了。”
蘇寒月認同:“是的。這幾年京城的冬天,越發難熬了。”
白卉端上茶水,蘇寒月有些口渴,一臉喝了好幾杯。林汀嘗了嘗:“這茶葉,是江南的雲茶吧?”
白卉應道:“表小姐當真見多識廣。這确實是九王爺下江南時帶回的雲茶,見姑娘喜歡,索性一大半都給了姑娘。”
林汀:“九王爺待表姐很用心。”
蘇寒月面上仍不顯山露水:“勞九王爺費心。”
白卉又給蘇寒月加了好幾次茶水,由得她喝個夠。林汀瞧着一個矜貴自持的姑娘捧着水杯不肯放下,不由笑道:“旁人懷孕終日可勁地吃,表姐倒好,只喝茶水,倒省了不少糧食。”
蘇寒月也笑:“肚子裏的這個跟旁的娃娃的确不一樣。我倒想看看,日後生出來是個什麽怪胎。”
“姑娘。”白卉在一旁輕聲提醒。蘇寒月意識到自己用詞不當,又笑了笑,沒再解釋什麽。
晏家從前跟蘇家來往不多,不愛出門的林汀跟這位表姐打過的交道也甚是有限,沒多會兒兩人漸漸沒什麽話講。蘇寒月教養極好,怕是心下也知道林汀身份特殊,對她這幾年的經歷一概不主動過問。倒是林汀問她蘇家衆人近況時,她慢條斯理,一律有問有答。
林汀将包括蘇老太太舅舅舅母、以及各路嫡出庶出的蘇家表親都問候了一遍,衆人按照京城世家子弟的路線走得順順當當,該成親成親,該生娃生娃。一番合計後,如今仍然尚未婚娶的,只剩嫡出的三少爺蘇銳,以及眼下這個語焉不詳的蘇寒月了。
眼見着正午用飯時辰快到,蘇寒月扶着肚子起身:“三哥說好派人來接表妹,眼下還沒來人,大概是祖母那裏突然多了什麽事情,忙不過來。我派人過去問問。”
林汀和羅夏也趕緊跟着起來:“不用不用。”人家已經委婉趕人,他們斷然沒有觍着臉皮再留的道理,“姨姥姥給安排了住處,離這不遠,我們走過去就好。”
“好的。路上小心。”蘇寒月依然溫和地笑,“我今日傍晚就要去王府,許多瑣事趕得及,招待不周,還請兩位多多擔待。待下次回來,再親自過去謝罪。”
“表姐太客氣了,顧好自己的身子和小侄兒要緊。”林汀和羅夏告辭出門。蘇寒月和白卉沒有遠送,倒是體貼地給林汀多加了一件披風。林汀捏着厚實綿軟的布料,對羅夏說:“這件一定是王府裏頭的,這麽好的料子,只有皇家用得上。”
羅夏幫她緊了緊頸帶:“你這表姐,倒是攀上了高枝。”
“只怕是旁逸斜出的側枝。”林汀四下一番環顧,才敢悄聲說,“你瞧我姨姥姥和三表哥的态度。二表姐,分明不是九王府明媒正娶的……”她想起蘇寒月高隆的小腹,“還有那個孩子……”
林汀沉痛地嘆了口氣。皇家的私生子……蘇寒月怎會将自己搞成這幅模樣呢?
“我這個表姐,雖說只是舅舅一房侍妾所出的庶女,但京城裏幾乎人人聽說過她的大名。”林汀開始回憶,“也是她自小争氣,不僅人長得漂亮,腦子也好使。十四歲那會兒舅母帶她去參加寧安公主的賞花宴,詩書琴棋均豔壓各家嫡女,奪了頭籌。寒月自此名聲大噪,人人皆知蘇家有位庶出的女兒,才華與樣貌豔絕京城。”
她搖搖頭:“早年姨姥姥還是很喜歡寒月的,不計較她的出身,到處張羅着要給她許一門好親事;還承諾在她出嫁前,給她生母升平妻的位分。可是……”林汀感慨人世無常,“要說憑寒月的才貌,雖說九王妃之位不敢指望,但只要蘇家肯周旋,配一名侍妾、甚至側妃,都不是什麽難事。怎麽就未婚先孕,淪落得連一名外室都不如呢……”
☆、寒月遙-8
林汀死活想不通:“這九王爺到底哪裏吸引了她,沒名沒分地就給他生孩子,挺着個大肚子由得旁人羞辱。”她腦中盤桓着蘇老太和蘇銳略帶嫌惡的臉色,越發替蘇寒月惋惜,“表姐一向心高氣傲,看來真是愛慘了九王。”
話匣子一開即刻憤憤不平:“皇家的人個個涼薄。這九王腦子裏也不知道想些什麽,即便他不愛寒月,看在她肚子裏孩子的份上,也該善待才是。”
還是羅夏冷靜:“說不定你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九王爺一心求娶,但是蘇寒月不肯嫁呢?這皇家的人,一個個眼高于頂,遭拒後甚是惱怒,于是采用強制手段,你表姐就這樣懷了孕……”
林汀突然打了個冷顫。羅夏趕緊将她往懷裏攬了攬。
“對喔。”她傻傻地看着羅夏,“我二姐說得對,我還是心智不成熟!”
她一臉沮喪地進了屋,團到軟椅裏不肯下來。有兩三名侍女進出張羅午飯,當着他倆的面忙前忙後。羅夏瞧着她憋得一臉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傻乎乎的樣子令人發笑。
等侍女都出了門,羅夏将熱菜端到她面前:“為別人發愁的事先停一停,飯還是要吃的。”
林汀有氣無力地說:“不行,沖擊太大,哪還有心思吃飯啊。”說着突然張開嘴,“你喂我!”
“你确定?”
猛點頭。
羅夏壞笑着湊上前:“你說的啊。”
林汀的豆腐被吃得猝不及防,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然而羅夏有先見之明,兩條胳膊将她穩穩地箍住。唇舌游走,林汀陷在這個纏綿的吻裏,暈暈乎乎地還是忍不住想:不管那九王爺是不是真心待她,蘇寒月這樣頂着壓力生孩子,真是不給自己一點退路。
“還想什麽呢。”察覺她顯然不如以往投入,羅夏大為不滿。林汀趕緊摟住他的脖子,谄媚地笑:“我是覺得跟蘇寒月一比,我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遇上這麽好的夫君。”
羅夏滿意了,又聽見她說:“……不管是不是九王爺霸王硬上弓,蘇寒月也太逞強了。倘若是我,斷然不肯這樣為一個男人放低姿态的。”
羅夏:“……”他趕緊安慰,“放心好了,咱們有名有份,生十個八個的外人都無話可說。”話雖如此,他卻突然想起不久前晏绫溪在馬車上的一番調侃。他和林汀沒有三媒六聘,沒有交換過庚帖,只在一衆老鄉的見證下拜了天地,在晏绫溪和蘇家衆人眼裏,林汀也就比蘇寒月勝在尚無子嗣了……
羅夏心中頓時又開始堵。他很惱火,卻不是為了這些人自以為是的評判,而是氣自己總為這些無聊的事煩神,說好的俠士氣概、男子氣度,一概蕩然無存。
林汀沉浸在對蘇寒月一手好牌砸稀爛的感慨中,沒有察覺身邊人的郁悶。羅夏聽着她在耳邊不停念叨:“寒月肯定是指望孩子生下來翻身呢……她也不想想,姨姥姥多老謀深算,蘇銳又多狡猾,他們都不看好的事情,怎麽可能翻得了天呢……”
羅夏默不作聲地吃完飯,奇怪林汀自打進了蘇府,一舉一動就大不似從前。在蘇家人面前裝傻充愣倒還能理解,畢竟晏家要翻案,主要靠晏绫溪和蘇家出力,他們沒必要、也沒能耐出這個頭。可是蘇寒月這事明擺着跟他們沒關系,也明擺着不想他們過問,他了解的林汀也絕非愛在背後嚼舌根子的人。
林汀別扭了半天,最終還是坦白:“我是覺得,整個蘇家,就寒月沒有對你另眼相看……”
羅夏恍然大悟,這姑娘,心裏頭跟明鏡似的。一縷暖陽暖暖地照着,羅夏親了親她,說:“接下來幾日都要困在這裏,是不是覺得很憋悶?”
林汀點頭。
“我們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出去?”林汀起初以為他指的是在蘇府各處溜達,但瞧他的神色顯然另有它意,“你是說,出蘇府?”
羅夏笑而不語。
“這樣不好吧……我們回京城這事兒也不算秘密,萬一有人守株待兔……”林汀顧慮重重。她對晏绫溪臨別前的叮囑,還是很上心的。
“那好吧。帶着你也确實不方便,我一個人行動反而沒有顧慮。”羅夏起身作勢要走。果然下一刻林汀急急忙忙地趕了上來。
——“我去!我去!我去!”
————
“這院牆,太低了。能攔着誰啊。”羅夏裝模作樣地對蘇家安保作出一番專業評價。打扮成侍女模樣的林汀笑着捶他:“皇宮大院都攔不住飛天遁地的羅大俠,快走吧!”
羅夏這一趟出門雖是臨時起意,但準備工作相當充分。他們在桌上留了封信,沒有說明去處,只保證了落日前一定歸來。至于此行至關重要的武器,利刃原本就随身不離,再帶上鼓囊囊的錢袋,羅大俠攜美去也。
溜得如此不講道理,回去肯定是要被責問的。羅夏想到了,但懶得再想。林汀想必比他更早考慮到了這一點,但也只字未提。
愛咋咋地,這四四方方的府邸,可憋死老子了。
時已臘月,街上到處都是販賣年貨的商鋪。京城的街道可比小縣小城的要繁華得多,羅夏第一次來京城,林汀故地重游,難掩興奮。只是林汀從小在這裏長大,羅夏又是個歷覽天下富饒城池的,任它兩邊金镂銀閣,雕花飛檐,一眼望去随口道聲稱贊,卻只是過眼不過心。
“你看那邊。”林汀指着斜對面一棟樓,“那個就是攬月山莊。”
羅夏想起來了。柯黛提到過的,京城有名的賣藝不賣身的清倌歌舞坊。
“你是不是想進去?”婁尚書和姜統領曾多次會面的地方,他們一定在這裏讨論過那個暗藏機密的藥鼎,保不齊落下了什麽蛛絲馬跡……還有那個嫁給婁尚書、但新婚之夜就喪夫的紫凝姑娘,她會不會又回了攬月山莊呢……
這座樓實在具備太多誘惑了。林汀站在路邊注視了許久。
“還是不去了。”太危險。
可是羅夏偏偏不放棄:“當真不去?”他存心引誘她,“待西北王跟皇上奏明重查晏家冤案後,這裏遺留的最後一點線索,說不定會被人搶先一步抹去……”
林汀堅決背過身去:“不去!不去!”
“好了,我逗你呢。”羅夏逗得她好一陣掙紮又煎熬,這才直起身板正色,敏銳的目光掃過街角,“誰知道這四周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就算要去,也不是這樣去。”
“姐姐一定早就想到了這些。她和柯黛相處的時間更長,攬月山莊一定會是她下手的重點。”林汀小聲念叨着,羅夏贊同道:“說得沒錯,咱們就看兩眼過過瘾。下一站去——哎,小心!”
林汀腳下突然一滑。羅夏眼疾手快地繞到前面扶她,林汀一個趔趄,雙手撐着羅夏的胳膊,正好跌進他懷裏。
“大庭廣衆之下投懷送抱的,娘子這樣熱情為夫甚是欣慰啊。”羅夏穩穩扶住她。林汀站得挺穩當,卻還跟起不來似地在他懷裏窩着,羅夏調戲了幾句漸覺不妥:“怎麽了?”
“噓。有人。”
羅夏後背一涼。
“路對面,攬月山莊附近,有輛馬車,裏頭人一直在看我們。”林汀悶悶的聲音從前胸傳來,“別回頭!”
羅夏聽話地原地不動,手掌有一搭沒一搭地拍在林汀的背上,旁人看來好似在安慰她。片刻後林汀又将下巴墊在他肩頭:“車上的窗格放下了。我不确定裏頭還能不能看到我們。”
“那車長什麽樣,你描述下。”
“一輛單匹馬拉的小車,夾在兩輛雙駕馬車之間。轎簾淡青色,車夫四十歲左右,偏瘦,戴着一頂黑色絨帽……”
林汀描述得很清楚,羅夏在腦海中描繪了大概的輪廓,心下有了七八分數:“先前朝那邊看了兩眼,我有印象。”
林汀緊緊攥着他的衣領:“現在怎麽辦?”
羅夏很自責,他行事鮮少如此不謹慎,這次為意氣所驅帶着林汀跑出蘇家,想着京城人多眼雜,即便被人注意到,也不可能當街下手。但當危險真的悄然逼近時,他才發現自己內心的恐慌遠超想象。
平靜的日子過久了,那股打打殺殺的手勁生疏了不少。羅夏緊張地攥着手掌,不斷地一張一合。如果雙方短兵相接,他真的能如同承諾一般,輕而易舉地帶着林汀殺出重圍,毫發無傷嗎?
對方如果只有一人,一切妥當。
如果是兩人,應該也沒問題。
如果是三人……
如果是十人……
如果整條街上走來走去的,都是暗布的眼線……
如果他們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進了敵人的羅網……
寒冬臘月,羅夏額上虛汗直冒。他的胳膊越收越緊,林汀發覺不對:“你別緊張。”
“我不緊張。”羅夏扯謊,“你別怕。”
“我不怕。”
……
兩人在街頭莫名其妙地摟着,莫名其妙地說着些相互安慰的話。直到羅夏意識到再這樣拖下去,很可能在對方下手前,他已經被緊繃的神經擊垮。他立即放開林汀,接着抓住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
“我們去哪兒?”
“攬月山莊。”
☆、寒月遙-9
他們過了一條街,慢慢朝那座造型獨特的四層樓閣移動。攬月山莊大門前,停着為數不少裝飾考究的豪華馬車。
人潮擁擠,羅夏卻反而放松下來。
衣着光鮮,面上帶着病态,這個肯定不是練家子……這個人手背太白,也不是……這胖子肥頭大腦,也就能唬住林汀這樣的小姑娘……這個一看就是個女扮男裝偷溜出來玩的大小姐……
“就是那輛。”耳邊傳來林汀幾未啓齒的輕語。
不用她說,羅夏也注意到了。
“放不放?”羅夏自言自語,心中暗喝一聲,“當然不放!”
他牽着林汀,狀似無意地經過那輛徐徐加速的馬車,經過車窗時,他猛地一擡手,剎那間那窗格竟被他生生拽了下來!
車內還有一層布簾,在風中上下翻飛。一聲馬嘶,小車急急停住,車前的人們慌忙躲閃。
羅夏已将林汀護在身後,兩雙眼睛緊緊盯着即将啓開的幕簾。
“你們倆……”
林汀大氣也不敢出。這個聲音……
“還是沒躲過去啊。”女聲清幽,“既然故人相逢,不如一起上去坐坐吧。”
車簾掀開,姚曼獨自下車,笑意盈盈:“兩位,好久不見。”
林汀和羅夏都有些吃驚。不只是因為姚曼的突然出現,她臉上那樣舒坦的笑容,從前無論是在錦繡鎮還是在玉泉,都沒有見過。
林汀注意到她頭頂的婦人髻。姚曼察覺到她的視線,眉眼淡然:“是的,我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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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姚曼之邀,小兩口堂堂正正地進了攬月山莊,坐進了二樓的貴賓包廂。姚曼這一年顯然過得極好,信步時已經不需要人攙扶,不僅舉手投足間的力度堅實許多,原本瘦到弱不禁風的身形也顯出了幾分風姿綽約。
林汀有些慚愧地說:“到底是我醫術不精,你在京城不過一年,就養得珠圓玉潤的。”
姚曼笑:“不關你的事。從前心裏有塊石頭藏着掖着,終日惴惴不安,也無暇顧及自己。現如今整天像頭小豬一樣吃了睡睡了吃,還不發胖可要眼紅死那幫拼命減肥的廚娘了。”
她講得輕松,林汀也跟着笑。窗口外的戲臺上咿咿呀呀唱着曲,姚曼還不知道林汀和羅夏來此處另有深意,指着外面對他們說:“這裏是京城有名的歌舞坊,號稱一水的清倌,許多達官貴人得閑都會到這裏消遣。”
“你也算是達官貴人中的一位了吧。”林汀戲谑地說。姚曼仍是笑,權當默認了。
“時近年關,聚會也多些。”姚曼見林汀似乎很好奇地探頭探腦,也跟着看過去,“呀,今日九王爺也來了。”
“九王爺?!”林汀立即追随她的視線,“哪一位?深綠衣袍的那個嗎?”
“不是,那是九王的好友,禮部的吳大人。他身邊那位披暗紅大衣的,才是九王。”姚曼說完回頭,“你聽說過九王?”
林汀的目光緊随着年輕高大的玉面男子,綴茶不語。羅夏幫她解圍:“林汀在京城有位姓蘇的表姐,據說懷了九王的孩子,如今已有八個月身孕。”
姚曼眼眸一閃:“蘇寒月嗎?”
林汀放下茶盞嘆氣:“這事兒全城都知道了。”
姚曼給他們解釋:“我沒有見過你表姐其人,但剛剛嫁到京城不久,就聽說了蘇寒月的美名,說是儀态萬方,才貌雙絕,上門求親的人絡繹不絕。今年六月,蘇家将她許給華侯府的次子做正妻,她一個四品官員家中庶出的姑娘,能攀上這樣的好去處,羨煞京城裏一衆嫡出的大家閨秀。誰知出嫁前半月,華侯府來人給姑娘驗身,原本也就走個流程,不想竟驗出蘇寒月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兩家大怒,侯爺當即要求退婚。蘇寒月被禁足不到兩天,突然蹦出了個九王爺,二話不說,派了一擡轎子直接給人搶到了自己府邸。九王爺做事張揚,不出三日就将此事鬧得人盡皆知。太後特地派人前往華侯府,這才勉強善了後。華侯府咽下這口氣,蘇家養了個不守婦道的女兒,算是丢盡了顏面。”
“據說九王對蘇寒月倒是十分體貼,将她養在自家靠湖的暖閣中,平日裏也不許旁人接近。”
林汀表情莫測:“既然如此周到,為什麽不直接娶回家,也省得那些閑言碎語。”
“這正是大家想不明白的地方。聽說聖上也召九王訓話,即便皇家再怎麽不待見蘇家,眼下蘇寒月懷了孕,也得給人家姑娘一個名分。可是九王大概是随性慣了,當着聖上的面答應要盡快明媒正娶,可一出宮門又四處玩樂,将這件大事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林汀悻悻然總結:“皇家的人,真不靠譜。”
姚曼似乎深有感觸:“說的是。”她壓低嗓音,“九王府上至少十房妻妾,眼下各個盯着暖閣虎視眈眈,估摸着就等九王離京游玩的時候下手。”
包廂裏爐火正旺,林汀卻起了一身的寒意:“我今天剛在蘇府見過表姐,似乎是從九王府回來小住一陣。”
“這樣啊。”姚曼若有所思,“九王半個月前奉旨出城辦事,昨日才趕回。蘇寒月臨時回蘇府,這應當是,九王的安排吧……”
林汀:“……你知道得好多啊。”
姚曼也不瞞他們:“耳濡目染的,即便不是刻意打聽,林林總總的都灌進耳裏。”
林汀忽然覺得姚曼這樣挺好的,不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模樣,也不再有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漠然。她正想着有沒有必要跳過從前那段不快的經歷,羅夏突然插了一句:“莊沐飛和姚思顏,一直在找你。”
林汀在暗處捅他,然而姚曼對此似乎早有預料:“讓他們找吧,找厭了,也就不找了。”
提及莊沐飛和姚思顏,姚曼的神色并非任其自然的解脫,分明是充實而不在意的調侃。
親臨過充滿泥濘的溝壑,還是沒有放棄向上攀爬的念頭。姚曼已經徹底走出過去的陰霾,投入了全新的生活。
林汀看着唇角帶笑的姚曼,真誠地為她感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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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曼也是年末偷閑,獨自溜出門看看熱鬧。言談中林汀認定她确實開朗了不少,許多話也就當着面直說:“放在從前,你可是寧可窩在房裏看書,都不願擠到這樣烏煙瘴氣的地方的。”
姚曼認同:“是啊。人還是要多走動走動。這裏臃攘的氛圍雖不符我心意,好在樓上辟了單間,鮮有外人打擾。我頭一次陪着夫家的人過來,看到臺上輕歌曼舞的年輕女孩時,整個人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般,從前想不明白的許多事,一下子全都舒暢了。”
林汀擠擠眼:“這跟走動沒什麽關系。我看是夫家待你不薄吧。”
姚曼很大方地承認:“一年前我毅然離開時,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會是迄今為止最正确的決定。”
女人們唠嗑,唯一的男人也插不上話,媳婦在身邊又不敢盯着臺上的莺莺燕燕多看,百無聊賴下,只好數着各層的男人打發時辰。樓下那位鎮場的九王跟周圍一群拍馬屁的寒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