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正式開始
個人陪我就成……”
邱語生産的日子提前太多,邱娘肯定還在鄰鎮閑逛,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趕到。韓錄又不可能真的随便找個人陪着,情急之下想到了鎮上唯一還算對邱語胃口的林汀。于是眼前一亮,忙不疊派人去七號藥棧請鎮場子的來。
羅夏聽了原委,才不着急。倒是林汀睡了個飽覺起床以後,聽說邱語即将提前臨盆,埋怨道:“怎麽不早點跟我說!生孩子的女人都很虛弱,自然是親近點的伴着好。”
羅夏存了私心:“産房血氣重,你沒有經歷過生産,這種事少沾染。即便韓家執意要你走這趟,沒個正式點的三拜六叩,休想把人請走。”
好吧。林汀只能壓下心中的負罪感。羅夏對外人的防備心,還是一如既往。
直到韓家真的派了馬車來接,羅夏才親自送林汀挎着藥箱莅臨韓府。林汀一進門就看見一波又一波的人進進出出,壓抑的氛圍導致她心裏突然慌得很,随手揪住一個:“少夫人怎麽樣了?”
侍女苦着臉:“正疼着,林大夫快去看一看吧。”
林汀立即尾随上樓。屋裏彌漫着濃濃的藥味,床上的邱語額上綁着布條,已經沒了叫疼的力氣,小山似的腰腹一抽一抽。眼縫裏見到身邊走來個熟悉的影子,她似乎回了點力氣:“你怎麽才來啊……”
林汀握着她的手,內疚得無以複加:“對不起。”我起晚了……
邱語很執着地問她:“生了這麽久都沒生出來,我會不會死啊……”
林汀:“……”硬着頭皮小聲告訴她:“你這還沒開始生呢……”
“什麽?!”邱語突然瞪大眼睛,“還沒開始?!”
絕望中倒是摻和着一股生機。林汀從前只親臨過幾次生産現場,如今一邊要跟穩婆一道随時關注狀況,一邊又要陪着邱語盡量幫她舒緩心情,心情不比門外來回徘徊的韓錄輕松多少。
“開了!”穩婆突然一聲,“要生了!”
林汀趕緊叮囑邱語:“你聽見了嗎?現在盡可能平複氣息,聽我們的吩咐,把力氣用到該用的地方,知道了嗎?!”
邱語也察覺到了異樣,她忍着痛,繃着一張慘白的臉集中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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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用力!”
“停一停——控制呼吸……來,用力!”
……
“沒關系,會很快。”林汀擦着邱語額上的汗,她此時咬着牙,反而不叫喚了,“再努力一次,用力!”
穩婆在另一邊叫:“頭出來了!少夫人再加把力!”
邱語閉眼一掙。與此同時,門外的韓錄聽到了一聲嘹亮的啼哭。
“這就完了啊……”衆人正忙着收拾,卻聽床頭突然傳來弱弱的一聲,“我還指望能有兩個,一次性生完呢……”
穩婆被她逗笑了,抱着孩子跟一直守在一邊沒敢吱聲的韓母說:“少夫人可真是個妙人。”
韓母小心地接過孩子,連步子都邁得格外謹慎:“要不要看看寶寶……”
鬧騰的小嬰兒被放到了邱語枕邊。耳朵裏突然灌進一聲啼哭,虛弱的邱語下意識一驚,吓得韓母趕緊又要去抱孩子。
“沒事。我看看。”邱語伸手搭在襁褓上,費力地睜開眼縫,“長得好醜啊……”
韓母客客氣氣地跟她說話:“剛生出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小女孩兒,長開了就好看了。”
“嗯。”邱語接受了婆婆的這個說法。她在旁人的幫助下又使勁探了探腦袋,在嬰兒額頭上親了一口,“小東西。”
林汀驚訝地聽着韓母還在埋汰她兒子:“小閨女以後肯定會像你的,像她爹可就慘了……”
邱語重新躺平,滿意地閉了眼睛,唇角還留着一絲笑:“像韓錄也沒那麽糟……”
……
韓錄本來急着進去看邱語,但聽說生完不久她便累得睡着,只好暫且看看孩子。軟乎乎的小嬰兒抱在臂彎裏,韓錄歡天喜地怎麽也看不夠。韓母在一旁炯炯有神地守着,不時糾正他不專業的姿勢。
“你這麽抱孩子會難受的。要平放。”她很耐心地糾正,“太遭罪了,看得心疼死我了……”
韓錄沒聽清她後一句話:“什麽?”
“你媳婦啊!”韓母突然沖他發火,“那麽嬌滴滴的姑娘,為了給老韓家生這麽水靈的閨女,受了多大罪!她要是不想生,你以後別逼着生,聽見沒?!”
韓錄一臉懵圈:“啥?”
韓母還惦記着邱語先前說的“一次性生完”,又想起她生産時咬唇用力卻一聲不吭的場景,心裏仍止不住抽抽:“還說要生兩個……心高氣傲的,怎麽吃得消喔……”
韓錄死活聽不明白他娘什麽意思,情急之下只好求助林汀:“方才裏頭到底怎麽了?”
大功告成的林汀坐在一旁,正挨着羅夏喘氣。撞見韓錄茫然的眼神,她只是笑。
“恭祝韓老板喜得千金。”說着眨眨眼,“順祝家和萬事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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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韓家千金的白日宴上,韓錄收到了一份奇特的賀禮。
一個從北方寄來的包裹,裏頭鼓鼓囊囊地裝了一個手工布娃娃,脖子上套了個閃亮亮的珍珠項鏈。針腳細密齊整,居然還挺有模有樣的。
另附信件一封:“我男人縫的,有點醜,希望小閨女別嫌棄。珠子也是男人在海邊自己掏的,聞着大概有點味,散散就去了。”
韓錄湊過去聞。當真有味道——一股淡淡幽香,怎麽也不像是從海泥裏帶出來的。
他抽着臉将娃娃和信拿給邱語看。不想懷裏正在逗弄的小閨女見了布娃娃,立即昂起身子,咿咿呀呀地掙紮搶過。
邱語瞄了一眼信,又觀察正被女兒無情蹂.躏的布娃娃。韓錄忐忑地等了半天,突然見她撲哧一笑。
“什麽男人縫的,打腫臉充胖子呢。”她閑閑地拎過娃娃胖嘟嘟的腦袋,“用的還是我先前送她的針線……”
“有意思。”邱語低頭看着懷裏一真一假兩個娃娃,“過幾年都進了學堂,可就熱鬧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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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雨錄?完】
作者有話要說: 啊,終于到最後一卷了!
殺回京城!算!總!帳!
順便再摻和一個九曲回腸的love story.....
☆、寒月遙-1
盤算着,花渡口的七號藥棧開張也快兩年了。
這天羅夏背着竹簍在街上信步而行。眼下已然入秋,他要趕在冬天來臨之前進山一趟,給藥棧備些庫存。往年本不需要提前這麽久的,但是今年羅夏心裏有個主意——他想帶林汀到外面轉轉。
別人過年都是在家悶着腦袋大快朵頤,他們家中人丁确實稀疏了些,然而也确實不在乎這些民俗形式。人生在世,數十寒載,趁着年輕,還是應該多看些稀奇的風景。
林汀的身子原本不太禁得起舟車勞頓。然而今非昔比嘛,有了從玉泉城帶回的神藥引,無論他還是林汀都養得越發滋潤,原本冬日裏常受寒氣侵蝕的林汀,已經精神抖擻了扛過了去年一整個冬季。若非太過繁雜的出門遠行,也開始吃得消了。
羅夏想着,是去東邊國境山脈外的菏澤之國呢,還是南邊的熱浪海島呢。反正只要避開北方的京城,和西北紛争不斷的混亂邊塞,哪兒哪兒都是好去處。
繞進花渡口的小街,羅夏老遠就看見林汀站在櫃臺外面張望。早先請過來鎮場的镖局謝師傅站在一旁跟她講話,黑沉沉的表情看起來相當嚴肅。
“羅哥回來了!”
章甫一聲嘹亮的通報。林汀幾乎跟他同步發現羅夏的蹤跡,老遠迎上去:“怎麽去了這麽久?還以為山裏出什麽事了。”
羅夏察覺她眼中的異樣,放下竹簍問:“怎麽了?”
後頭的老謝插話:“我家少東家早前過來了一趟,跟你家小媳婦講了兩句時局。西北又開始亂喽……”
林汀雙頰鼓囊囊的:“小莊老板就知道吓唬人。我一介女流,哪經得起你們一驚一乍的。”
羅夏看她故作惶恐的樣猜到了七八分。打烊時間已到,他們将謝師傅和章甫送走後一同往後屋走。羅夏問:“莊沐飛又說什麽了?”
莊沐飛這次回錦繡鎮不過三五天的事。自打姚曼失蹤後,他便打着發展家業的旗號,帶着姚思顏一直往各地奔走,一年多時間裏倒是去了不少地方,連戰亂紛飛的西北邊塞都留下他們的足跡。
莊沐飛昨日已經來過藥棧一趟,言談間透露了一個天大的消息:西北荒原要變天了。
多年來,皇位上的最高統治者都致力于促成游牧各族大統一。但是那麽遼闊的一片土地,自古以來就是劃定區域占山為王,沙漠和草原上的野蠻子,誰也不肯輕易臣服。越攘亂的地方往往最堅不可摧,然而這次卻讓邊塞軍找到了突破口——他們在西北各族中安插了內應,趁着幾個風頭最盛的部落內讧的機會逐一攻破。而唯一幸存的一位首領早已帶着麾下所屬臣民率先稱臣,獲封西北王。
西北方面的消息從來瞞得很緊,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尚未在民間流傳開。若不是莊沐飛提及,偏安一隅的藥棧兩口子還真不知道這事兒。然而自打得了消息之後,林汀就連着幾日魂不守舍。
羅夏懂她的憂慮。自從一年多以前,柯黛透露了晏家二姑娘被西北某部落的首領占為妃子的消息後,林汀和羅夏對來源于西北的消息便極為敏感。
“你二姐身為女眷,最多是個俘虜。上頭忙着收服人心,不會趕盡殺絕的。”
林汀何嘗不是這樣自我安慰。只是今日莊沐飛的一句話,着實令她又喜又慌。
“那位瞅準了時機歸降的西北王,聽說早就跟內陸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他五年多以前納了一位內陸奴籍女子為妃,後來招募的一位幕僚,也是一名來自內陸的男子。”
柯黛和郁南承自離開花渡口後便音信全無。羅夏先前跟林汀探讨,認為他們應當是平安到達了西北,應當已經按他的指點投奔到了林汀二姐所嫁與的那位首領麾下。如今按莊沐飛所說,這名納了內陸妃子的西北王,又啓用了內陸男子為幕僚。在林汀和羅夏的心目中,林汀二姐和郁南承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
“這位新晉的西北王之所以能坐上王位,離不開西北軍的支持。”莊沐飛今日告訴林汀,“早在軍隊進軍荒原他前便向皇帝示忠,利用得天獨厚的條件幫軍隊出謀劃策,在平定一事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一個平素習慣了打打殺殺、有着虎狼之心的部落首領,偏偏在這麽巧的時間點上歸順朝廷?羅夏從來不信巧合,他幾乎可以斷定,郁南承和林汀的姐姐在一統邊塞這件事情上,必曾暗中推波助瀾。
只是他們倆都是過去跟朝廷結怨之人,此舉目的在于……
“還有其他消息嗎?比如西北王下一步的動向?”
林汀說:“西北王要進京觐見皇帝,接受加封。他們已經啓程了。”
他們。
羅夏:“你覺得,你姐姐……”
“藥鼎由柯黛之手交由姐姐,現下這麽快就急着去京城,一定是破解了其中的秘密。”林汀的手絹攥得緊緊的,“太好了……我無力替家人洗冤,萬幸還有姐姐……只是這輩子都不能相見……”
羅夏違心地安撫道:“先別急。這些都只是我們的揣測,說不定真的是巧合。有可能早前郁南承和柯黛臨時改道去了別的地方,他們跟你的姐姐并沒有交集。西北王也只是例行公事地朝拜而已。”
林汀卻搖頭:“不會這麽巧的。哪有這麽巧的事情。一定,一定是他們……”
“若是我能見姐姐一面……”
她眼裏的苦苦流連令羅夏不忍,猶豫不過片刻便咬着牙說:“那我們即日啓程進京。”
林汀吓了一跳。雙唇微微張了張,卻不曾一口拒絕。
“我說了多少次,你現在跟五年前相比,沒人認得出你。”羅夏心裏飛快地計算着這個計劃的可行性,面上仍要信心滿滿地鼓勵她,“這個險,值得冒。”
————
嘴上承諾了“即日啓程”。但真要去京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聽說藥棧兩口子即将北上,藥棧嘩啦啦擁了一群人。
“北邊冷。可冷了!”一年不見,莊沐飛氣質沉澱了不少,然而閑聊時還是露了愛瞎咋胡的老底,“九月就開始漫天飛雪。到了現下這個時候,不随身抱個大火爐,根本沒法出門!”
林汀暗地裏白了他一眼。這裏好歹還有個正兒八經在京城長大的。
“林大夫,別信他的。”姚思顏将他推開,“京城的氣候不算極端,比西北好多了。你們多帶幾件大衣足夠禦寒。”
她緊接着說:“你們到了京城,若是方便的話——當然不方便就算了,不用特意為這件事煩心。”她反複強調,“一年多都不曾尋到我姐的蹤跡。我想她說不定已經在京城的夫家裏好好待着了。可惜上回我們本來要進京,不巧碰上皇族出城狩獵的隊伍,愣是被趕出了好幾裏路。”
……
出了月子的邱語斜着眼睛,将莊沐飛的話全都聽了進去。隔了一日,韓家居然派人送來一箱子絨毯。林汀在燈下皺着眉整理:“這麽厚的一沓……敢情這是他家小閨女用不了的,全塞我們這兒了吧……”
說着說着她想到了別處,突然興奮起來:“邱語又不曾指明非得帶走。這些毯子我們可以鋪家裏啊,床上鋪一層,地上再鋪一層,到處軟軟乎乎的,想怎麽躺就怎麽躺。”
她當真抽出一塊在手裏比劃。羅夏站在門邊,冷不丁說:“行啊,什麽時候鋪?”
林汀想了想。
“花渡口氣候溫和,現下鋪還太早。等到最冷的天我們已經在外頭,回來的時候又春暖花開了……明年吧,等明年了!”
“明年……”羅夏話中不加掩飾地蘊了幾分落寞,“你确定我們還回得來嗎?”
林汀僵住了。她不聲不響地彎腰拾掇箱子,一張背對着他,燭光照得瘦小而溫暖。
利用羅夏對她的寵愛,說服他陪伴進京……她太大意、也太任性了。
“當然。”林汀下定決心,“我們就遠遠看一眼。倘若真是二姐姐,親眼看見她好端端的我也能放心;倘若不是,我死了這條心,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真的就能塵埃落定嗎?
她的二姐姐,甚至很可能至今連她的存活都不知曉。二姐不比她動心忍性,素來不願看人臉色,如今卻不得不在一個粗魯野蠻的環境下茍且偷生,每逢寂寥的深夜望着荒原上清冷的月亮,思念陰陽相隔的親人……
身後的人仍然不曾說話。她驀地轉身。
“羅夏你別生氣。你不喜歡,我們就不去……”
“沒有。”他只擺手,“我習慣了四海為家。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他故作潇灑地一笑,就見一個人影蹿了上來。
“不一樣。”林汀很固執地說,“我們在這裏很幸福。有自己的藥棧,有穩定的生活圈,也結交了很多有趣的朋友。花渡口,就是我們的家。”
她眼裏有晃眼的火光。
羅夏低頭凝視:“當然是一樣的。”他慢慢地,重複道,“只要我們在一起,哪裏都是一樣的。”
☆、寒月遙-2
羅夏和林汀對着地圖比劃了一番,最終還是放棄了半路攔截的計劃,改為直達京城守株待兔。
正如莊沐飛所說,邊塞的消息一向封得很嚴密。更何況他們身處南方地區,等西北一統的消息傳到耳朵裏,估摸着西北王一行早就達到京城了,更別提沿路打聽他們的行進路線。
他們唯恐旁人生疑,又不敢跟莊沐飛追問什麽。因而周圍的人只知道羅夏疼小娘子,依着林汀的意思要到京城見見世面。莊沐飛倒是打了個哈哈,“保不齊你們還能見到西北王,感受感受荒原霸主的風采,哈!”
林汀一聲不吭。
等莊沐飛走後,她又悄聲問羅夏:“你說那西北王長什麽樣啊。”
羅夏對西北王的了解完全出自莊沐飛,對于其姓甚名誰、身高幾何、年齡多少,統統一無所知。然而思姐心切的林汀,已經迫不及待地在心裏勾勒開了。
“一個荒原的首領,偏偏在押解人群中看中了一名內陸女子。我姐那會兒穿着囚衣,蓬頭垢面的,怎麽就能被他看上……”
羅夏提醒她:“你不是說你二姐長得挺好看?”
“再漂亮的人,一身灰頭土臉的,也好看不到哪兒去。”林汀雙手緊握心口前,“啊,我姐脾氣躁,說不定西北王經過的時候她正跟押解的官吏争吵。随行獄卒的一鞭子抽下去皮開肉綻,西北王看不下去,挺身而出……”
她摸摸腦袋。好像也不太可能喔……
“那就是我姐那一幫人被賣給了西北王的手下做苦工。我姐被安排到西北王身邊伺候,然後——”林汀猛地一拍自己腦袋,“我姐還是欽犯呢!不會被賣到家宅裏的。”
羅夏無語望天,不敢打斷。
林汀推論無果又來煩羅夏:“你說會是怎麽樣啊。”她使勁地推他,“你從前混過軍隊,見識得多,你倒是說說。比如湛榕……湛榕當年是怎麽看上宋初影的?”
羅夏瞄她一眼:“宋初影當初是自己主動爬的湛榕的床。”
林汀:“……”她不開心地縮到一邊,小聲說,“我姐很自愛的,她才不會主動去勾搭一個滿面絡腮胡、一身羊膻味的大叔……”
可如果反過來呢。
如果姐姐是被強迫的呢……
林汀渾身一個激靈。這個從一開始就被她刻意避開的可能,才具備了最大的可能性.吧……
她忽然難過起來。
“哎哎。”羅夏的餘光一直注意着她的動向,“又開始瞎想。”他轉過身問她,“你怎麽知道,那西北王是個不講究衛生的糟老頭子?”
林汀:“……”
“就不許人家年少有成,風度翩翩,潇灑倜傥了?”羅夏煞有其事地給她分析,“你看啊,身為一族首領,居然肯主動歸降,顯然沒什麽帝王心。這麽沒野心的人,不可能坐上首領之位太久,多半是老子突然嗝屁,無奈下被推上了最高位。”
“然後呢,年輕人,耳根子軟。你姐姐跟郁南承聯手在他耳朵旁磨啊磨的,磨得他僅存的一點鴻鹄之志都蕩然無存,索性跟西北軍串通一氣。”羅夏開始胡扯,“換了任何一個老謀深算的首領能幹出這麽沒志向的事?你看,這都對上了不是?”
一條條列得清楚明晰,羅夏都快被自己給說服了。誰知林汀不上當,氣呼呼地抽了他胳膊一下:“你就知道哄我。”
羅夏很委屈:“我分析的哪條不對嗎?再說就算哄你也是想你高興,怎麽還上手了呢?”
林汀趕緊假模假樣地去揉。揉到一半又開始漫不經心:“我二姐姐是個很會享福的人,以前到哪兒都給自己弄得舒舒服服的。擺脫階下囚的身份已有五年,現在應該拾掇得挺好……”
“別想了。到時候看見不就知道了。”羅夏敲敲她的額頭,将她從糾結難受的泥沼中拔出。林汀走近依偎着他:“不管怎樣,你要看着我,提醒我。到了京城,一定靜觀其變,不能輕舉妄動……”
羅夏信心滿滿:“放心吧,就你這小身板,爺一拎一個準,鬧不出什麽大事。”
回應他的是兩個圓溜溜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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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往深秋慢慢推移,往京城的一系列籌備也都準備得差不多了。
林汀雖然心急,但也不能撂下藥棧的攤子不管。他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清理餘下的藥材,連章甫都奇怪問:“上回你們去玉泉,櫃子裏都不見這麽空落落的。這是要一去不複返嗎?”
林汀敏感地擡頭,沒好氣地斥責:“沒事多讀點書,這都什麽用詞!”
羅夏則拍拍小章的腦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羅哥是要養媳婦養孩子的,要是京城行情好,爺的藥棧就算開分店了,懂嗎?”
章甫:“……京城有名望的醫藥世家可多了,你們經營不下去的。”
還沒等兩口子反應過來,嗖地一下跑了。
林汀笑着搖頭:“章甫也長大了。等我們從京城回來,怕是要徹底失去這個免費勞動力了。”說着掀簾子進了後屋,留下百無聊賴地在空蕩蕩的櫃臺旁抖腿。眼珠子漫無目标地亂轉着,目光忽然鎖定門外的一行身影。
我去,這派頭,很足嘛。
羅夏扔了抹布,上前迎接。
門外停着一擡轎子,兩旁負手而立的是十幾個彪形大漢。一名看着跟章甫年紀相仿的白臉少年畢恭畢敬的掀開轎簾,攙着一名高貴的女子款款而出。
女子頭戴面紗,略略擡頸,讀了讀藥棧的牌匾,又坐回了轎辇。簾後只傳來一句話:“去吧。”
兩年裏來一藥棧求藥的人确實不少,但大多有求于人、虔誠禮貌,這樣擺個大陣勢還鼻孔朝天的倒是頭一個。
小白臉朝堂中走來。
“哎,請留步。”
羅夏一個箭步跨出門檻,手中的木棍懶洋洋地敲了敲一旁兩年無人問津的門匾——“王侯貴族,敬請止步”。他內心十分激動:這牌匾自挂上以來被林汀冷嘲熱諷這麽久,終于派上用場了!
“喏,這位貴人,恕小店接待不起。”
然而小白臉懶得多看他一眼,自顧自地大步跨過門檻。
羅夏臉色玩味,手臂直直一橫。小白臉頓時停步,兩人對視片刻,雙雙靜默。
半晌後小白臉哼了一聲:“既是開門做生意,哪有攔客的道理。”
羅夏整個人杵在堂前,笑得油滑,卻死活不讓小白臉再前進一步。
“這位客官,各家有各家規矩。您幾位大富大貴之相,小店經營粗糙的小本藥材,只怕有損您家的千金之軀。您還是,請回吧。”
他擡手欠身,然而小白臉仍然無動于衷。
媽的。羅夏在心中怒罵。非得來硬的不是?
“客官您看什麽呢。”他忽然注意到小白臉已經不急着進門,眼神卻時不時沖他身後逡巡。羅夏下意識也往後看,之間一只素手掀開門簾,林汀從後屋匆匆而出,只朝堂中瞥了一眼便若無其事地原路折返。
時機不太适宜,但羅夏突然想笑。這機靈鬼,瞧着情況不對,躲風頭呢。
也好,解決了他的後顧之憂,放開對付這群裝腔作勢的。羅夏扣着手腕,抖了抖肩胛骨。
“哎,你幹什麽?”
小白臉又要上前,羅夏伸手推住他的肩膀,餘光卻密切關注着門外守着的那群壯漢。
小白臉卻不管不顧地出聲,打掉羅夏的手腕,大聲嚷嚷道:“三小姐。屬下特來接您回府!”
門簾剛剛落下,布面泛起微皺,簾後毫無動靜。
羅夏按捺住心中波瀾,“什麽三小姐,客官找錯地方了吧。”
“汀兒!”
羅夏和小白臉齊齊轉身。轎辇中的女子不知何時又自掀了簾,不用旁人攙扶,她提着裙子幾步進了屋。
“汀兒!”她停在羅夏身邊,似乎面前有一道無形的屏障令她不敢再前進。一行人眼巴巴地瞪着藥棧後屋的門簾,等着一道隐然期待的揭開。
“姐?”
一道不确定的弱聲。門簾掀開了一角,林汀面色平和地再次走出。羅夏注意到她手中的絹帕攥得緊緊的。
“汀兒,當真是你……”
面紗下的女子止不住發出一聲欣喜的抽泣。比她還矮了半頭的小白臉立即從兜裏掏出絲絹,沒等他伸手,卻有另一只手臂搶了先。
林汀一串碎步,突然拽下女子的頭紗。
“二姐!”
羅夏只聽得一聲欣喜若狂的輕喊,随後兩名女子激動地抱成一團。他小心地退後兩步,想要看清這位二姐的面相,耳邊又傳來一聲輕咳,卻是那個白皮少年虎視眈眈地瞪着他。
切,不自量力。
不就是咳嗽嚒,誰不會啊。
“咳。兩位。”羅夏當真咳了一聲,“此處店門大開,有什麽事不妨移步後屋。”
“對。”林汀這才放開闊別五年多的姐姐,手背抹了抹眼角,“姐,我們進屋慢慢說。”
“嗯!”先前還倨傲矜持的女子拼命點頭,姐妹倆雙手始終緊緊相握。
☆、寒月遙-3
羅夏給客人沏茶,端了兩杯後發現小白臉也厚着臉皮跟了進來,只好再去沏了兩杯。林汀的二姐跟林汀依偎在一處,羅夏示意她們:“請慢用。”
“謝謝。”二姐很客氣地道了聲謝後,着意多看了他兩眼,“我是晏绫溪。”
“羅夏。”
“這些年,多謝你照顧汀兒。”
“夫妻相處,本就是相互照應。”
晏绫溪轉頭看着林汀:“分別時還是那麽小的一丁點,如今也長大嫁人了……”
林汀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下來了:“當時怎麽也想不到,今生今世,還能再見家人一面。”
接着又是一頓抱頭痛哭。
羅夏在一旁有些動容,倒是那小白臉自持得很,待姐妹倆又一陣哭夠了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王妃,事不宜遲,王爺還等着呢。”
“對。”晏绫溪擦幹淚水,“汀兒,你跟我走。我們去京城,去找那皇帝老兒,給我們晏家幾十口人讨回公道!”
短短幾句話說得林汀心驚膽戰:“姐姐,你有把握嗎?”
“我若是沒把握,怎敢這樣堂堂正正地來找你?”晏绫溪倏地起身。林汀跟着她站起,眼睛卻朝羅夏這邊看。
“嗯。既然王妃已經布置妥當,我們便按照王妃的安排行事吧。”羅夏反應很快,“好在一早行李便收拾妥當,即刻上路也不至突兀。”
林汀點頭。這是說走就走了。
晏绫溪有些意外,沖着羅夏道:“你也去?”
正要上樓取行李的羅夏轉身:“有何不妥?”
“你切莫介懷。”晏绫溪重新坐下,緩緩說道,“既然你是我汀兒的夫君,我叫你一聲妹夫,咱們就是一家人。只是此事牽扯極深,頗具兇險,就連找回汀兒,非得籌備萬全我都不敢動身。我家的事情,想必你多少也聽說了一些……我只是不想再搭上無妄的人罷了。”
一聽這話,林汀和羅夏都笑了。
“我和羅夏是一定要在一起的。”林汀搖着晏绫溪的胳膊撒嬌,“姐姐,你可別小瞧了他。我夫君可厲害了,你手下那些護衛,即便聯手都未必打得過他。”
“哦?”晏绫溪打量着羅夏叉着胳膊玩世不恭的模樣,禮貌地點了點頭,眼神中仍帶着淡淡的不置可否。一旁站着的小白皮更是把頭昂得高高的。
“王妃不用多慮,夫妻本是一體,再說将娘子的安危交由旁人掌管,我心裏也是不放心的。”羅夏淡淡說道,随後若無其事地甩手出門。很快樓上便傳來響動。
林汀有些不安。羅夏這是生氣了。他素來性情随和,唯一不喜的就是外人随意置喙他的能力。
她忙對晏绫溪解釋:“羅夏從前行走江湖,見多識廣。若不是他出手相救,五年前我就死在追兵手裏了。”
晏绫溪沒說什麽。倒是那小白臉哼了一聲:“這位哥哥看着本事一般,脾氣倒是不小。”
————
寬敞的馬車在官道上疾馳,接下來就是綿長的離情訴說時段。
晏绫溪的小跟班,那名趾高氣昂的白皮少年名叫孫簫,是林汀的師父孫姑姑的親侄子。早年出生時孫簫被抱去看八字,算命先生說十二歲以前都要當女兒養,方可躲過人生大劫。果不其然,當年太醫院晏、孫兩家慘遭洗劫時,男眷一律當街問斬,而孫簫被當成十歲的小姑娘跟着一衆女眷押入大牢,而後流放西北,保住一條命。
然而流放之路并不好走,中途歷經千辛萬苦,加上朝中有人暗中授意,臨近邊塞時,近百名女眷病的病死的死,最終竟只剩晏绫溪和孫簫兩人。但在晏绫溪遇上如今的西北王時,孫簫發起高燒,危在旦夕。
“姐姐跟西北王,是……如何相識的?”林汀顫巍巍地問,腦中控制不住浮現的卻是支離破碎的不堪場景。
姐妹連心,晏绫溪很熟悉她緊張兮兮的神态,白了她一眼,“別瞎想。”
許是蒼天有眼,晏孫兩家最後一條獨苗不該絕。晏绫溪抱着孫簫癱坐在黃沙地上淚水漣漣,閉着眼睛等着脖子上方的寒光落下。千鈞一發之際,遠處突然傳來駝鈴聲,漫漫荒漠上走來一隊人馬,仔細一看還有全副武裝的西北軍随從左右。
彼時還只是一個區區部落首領的西北王串門來了。
晏绫溪混沌的思緒一咕嚕,第一反應竟是張口扯着嗓子,高聲哼了一首哀婉動人的江南挽歌。其實晏绫溪沒去過江南,這首凄凄慘慘的哀歌聽鄰家嫂子送葬時唱過。沒想到就是這一道突兀的女聲吸引了西北王的注意,帶着隊伍朝這邊走來。
有客大駕光臨,人自是不能殺了。
西北王也是個品味奇特的人,平素聽慣了大漠荒原的豪邁遼歌,聽了晏绫溪婉轉哀怨的一曲竟意猶未盡,催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