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正式開始
說。
韓錄沒有立即作答,只是擡頭看着章葵。後者被他看得有點發慌:“幹嘛?我除了攔花轎以外,可什麽小動作都沒搞啊!”
說完不自覺一抖活。
韓錄嘆了口氣:“你沒有。但是不代表你父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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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備足聘禮,租了一條大船,頗有氣勢地到了桃陽郡。然而到了肅穆典雅的邱府門外,再足的底氣也得龜縮到肚子裏。
這已經不是當年在錦繡鎮深居簡出的邱家了,他們卻仍舊是偏安一隅的市井小民。
還是韓錄壯了膽,上前跟門房言明來歷。出乎意料的是,邱家似乎一直在等着他們到來,一聽來意便将一家人迎了進去。
邱家雙親已在正堂上正襟危坐,邱語在父母身側亭亭玉立。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平日素愛清簡打扮的她穿了一身對襟繡花的淺藍裙襖,膚色透白發亮,笑意盈盈,自韓錄踏進門後就不曾移開眼去。
邱語離開錦繡鎮時尚且年幼,但她的父母在錦繡鎮住了十多年,對鎮上衆人還是有印象的,見了韓錄的雙親當即訝然。
韓錄來路上一直擔心邱語想起前塵過往會否翻臉不認人,不想在父母提點下她終于恍然大悟,臉上暖意卻不改分毫。
長輩們在廳裏正經寒暄,她迫不及待将他拉到裏屋咬耳朵。
“原來,你真叫‘寒露’啊。”邱語眼中戲谑意味濃重,“難怪第一眼見到你就有一種親切感。你跟小時候相比,變化太大了。”
韓錄心下仍懷了忐忑:“你支開旁人,是要反悔嗎……”
聽了這話邱語故意板下臉。韓錄緊張地看着她,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都說不出。
畢竟雖然她不曾追問,他也的确存了刻意隐瞞過往糾葛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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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好反悔的。人都是你的了。”邱語嬌滴滴地往他懷裏靠,“你只需告訴我,當年的小跟班解決了沒?”
韓錄将她摟緊了些:“有我在,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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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的兩個月一切順理成章。在年輕人的強烈要求下,婚事辦得很急。韓錄的父母自然是拿兒子毫無辦法,而邱家雙親那頭根本拗不過随着年歲增長越發執拗的女兒。加上他們在邱語的暗示下事先有所準備,半帶威脅地旁敲側擊了韓錄一番後,只能遂了女兒的意,在桃陽郡風風光光地将邱語嫁了出去。
長輩們整日籌備禮數忙得腳不沾地,邱語卻将韓錄拽出門逍遙。最開始韓錄還顧忌着要在岳父岳母面前留下個好印象,然而溫柔鄉誘惑太大,小手一拉,當即投懷送抱、樂不思蜀。
婚禮前邱語特地将外婆從山村裏接了過來。小老太婆樂呵呵的沒往深處想,只當是她自己牽上了這條紅線,還跟邱語她娘絮絮叨叨地說:“這小夥子啊,我當時一眼就相中了,生怕語兒怪我給她擅作主張,忍了半年都不曾說。沒想到這兩個小的暗度陳倉……真是命定的緣分啊,趕都趕不走……”
“別看你跟你夫君手藝做出了名堂,在皇家面前都露了臉,可架不住有心之人的觊觎。語兒縱然有達官貴人、豪門世家争先恐後地讨,但你們能保自家女兒進了這樣的高門不受委屈?”
“韓家雖是小門小戶,但韓錄這孩子踏實有主見,不會讓語兒被他家人拿了去。再說憑咱家的地位,也不用擔心語兒日後要跟什麽來路不明的女人争風吃醋。女人這輩子要活得坦然順心,就跟你娘我似的,語兒的性子啊,就是随我……”
邱娘耳邊環繞着親娘的諄諄教誨,內心叫苦不疊:我倒是想反對,您外孫女聽得進去?
邱語她爹更是個甩手掌櫃。除了偶爾故作高冷之外,并沒有給這小兩口使太多絆子。到了臘月,女方這邊的婚禮熱熱鬧鬧地辦完了,韓家美滋滋地攜美歸鄉。
返鄉之路暢通無阻,惟獨錦繡鎮迎親當日,出了章葵攔親的茬子。
章葵雄赳赳氣昂昂地攔在路中的那一刻,韓錄心都懸起來了。
好在邱語居然沒有當場發火,還輕描淡寫地将章葵打發了回去。韓錄當然不會傻到認為此事就此終結,邱語也的确如他所料,保全場面已經耗盡了她最大的耐心。禮成後,在新房中,她當着韓錄父母的面掀了蓋頭,當場質問。
“不是說章葵的事,只是當年口頭玩笑,一早便解決了嚒?”她泠然一甩喜袍,“我怎麽覺得,這裏頭還有事兒瞞着呢?”
邱語素來心氣高,大喜之日被人生生攪和,發個脾氣也在情理之中。韓錄內心坦蕩,只想着要怎麽加倍安撫才好,還沒等他整理好措辭,韓母卻率先破了功。
“邱語,你已嫁入韓家,就是韓家的媳婦。我韓家雖不是什麽貴族高門,但起碼的長幼尊卑還是要有的。”韓母端着架子傲然道,“我且當你年紀尚小,日後慢慢調.教。但方才那種話……當着你爹和我的面,切莫再放肆第二回。”
邱語一聲冷笑,眉梢眼角盡是嘲諷:“當着我的面擺譜?你算老幾?”
再一擡眼,眸中即刻淩厲放光:“生我養我的父母正在邱家宅子裏安然住着。我邱語嫁的是韓錄,可沒說要還要認一對非親非故的爹媽!”
韓家雙親勃然大怒。
☆、飄雨錄-24
嫁夫不認公婆?純屬強詞奪理。
然而韓錄深知邱語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若韓母跟韓錄似的跟她好言相勸,還有平息怨氣的可能。如今媳婦剛剛進門,他老娘就大喇喇地拿出架子擺譜……
這才新婚第一天,婆媳關系就尖銳地甩在案上?
他憧憬已久的新婚之夜,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暖融融的新房裏頭,韓錄冷汗直冒。
關鍵時刻,還是韓錄他爹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派頭。
“夠了。”大當家的一摔茶杯,“都給我住嘴!”
韓母氣呼呼地坐下。邱語臉色不太好看,看得出忍了又忍,走了兩步也鐵青着臉坐回了床邊。
一邊是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親娘,另一邊是新婚第一天就平白受氣的娘子,韓錄心一揪揪的都不知道往哪兒疼。
韓錄他爹也意識到這一點,一肚子火只好往他身上撒。
“韓錄,這就是你給我娶回的兒媳婦!”韓父指着韓錄的鼻子怒斥道,“家裏這麽多親眷在,你讓我們以後面子往哪兒擱!”
平日裏四兩撥千斤的兒子此時一聲不吭,看得韓父更是氣打不一處來。
“你是不是還覺得爹媽做人不厚道?我告訴你,為了成全你這樁婚事,我們答應了章家多少條件!”
韓錄和邱語齊刷刷地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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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條件?”章葵陡然變了聲。
羅夏将林汀拉到一邊:“我就說以章葵這個性子,怎麽可能有那麽忍氣吞聲的父母,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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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父盛怒之下捅破實情。原來兩月前章家之所以痛快地退了親,全因在韓錄上演苦肉計的前一晚,他們事先上門求了章葵父母。
章家自然不同意,他們聽說韓錄要娶的是邱語,揚言要大鬧桃陽郡,令整個邱家顏面掃地。直到韓家一番苦苦哀求,多方刁難後才肯退親。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大事。我們原想着,替你們解決了這些雞毛蒜皮,日後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比什麽都重要。”韓父負手在房中來回踱步,最後還是煩躁地一跺腳,“韓錄我告訴你,你的媳婦,得給我收拾妥帖了!”
韓錄肚子裏沉甸甸的,他平日裏在父母面前就算半個悶葫蘆,有什麽情緒都不習慣在親人面前發洩出來。但邱語可不一樣。
她倏地站起身。
“章家的事,沒完。”
韓母只當她還在氣章葵攔花轎的事情,冷笑一聲道:“是啊,你平白搶了人家的夫君,章家姑娘當然沒完。章家肯禮讓一步,也是看在我們韓家的面子上。”
邱語不怒反笑,“依伯母的意思,您倒是巴不得韓錄娶章葵?”
“邱語!”
韓母索性破罐子破摔:“你當你是什麽國色天香。章家姑娘本分安逸,自是賢妻良母的不二之選!”
章葵本分?安逸?
韓錄差點笑出聲來。
然而邱語笑不出來。韓母的置氣話落在她耳朵裏,引得一叢三位真火在腹腔中熊熊燃燒。
“從前倒是不知道伯母看人的眼光如此犀利。”她閑閑地講,“不過眼下韓錄娶了我,您再怎麽喜歡章葵,也只能……”轉了轉眼珠,“放在心裏頭喜歡吧。”
她高挑的眉眼格外挑釁。
韓母斜眼看她:“一戶兩位正妻,這樣的先例,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婆媳二人唇槍舌戰,韓錄根本攔不住。
“哈!”邱語突然發出一聲誇張的大笑,“那您倒是讓您兒子娶她進門啊!”她指着左眼豔麗的紋身陰慘慘地說,“她敢來嗎?我眼角的這道疤,還是拜她章葵所賜!”
韓錄沖過去抱她。邱語被他撞得一趔趄,還沒回過神來整個人已經在他懷裏。
懷裏的身軀顫顫地抖。韓錄擁着她背過身去,态度已然明了。
“好。很好!”
一聲甩門的巨響,韓父韓母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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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自然是冷眼對峙。
男女雙方儀式已辦,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由不得半點退路。
邱語卻有自己的主意。她先問韓錄。
“此事若由我父母知曉,即便女兒一輩子養在閨中,也斷不能放我在錦繡鎮受這般屈辱。”
韓錄想起他娘“兩位正妻”的氣話,趕緊對天發誓:“邱語,此生我只認你一人。”
邱語搖頭:“韓錄,我嫁給你,不過圖個情投意合。看人臉色這種事,我做不來,也不想你做得來。”她深吸一口氣,“你父母那邊,我一步也不會讓。你若是對我不滿,趁着我爹娘還未離開,抓緊和離吧。”
韓錄答得擲地有聲:“不、可、能!”
邱語笑得有些凄涼:“那……我盡量吧。”
韓錄起初沒明白邱語所說的“盡量”是什麽意思,她和韓家人幾日相處後他才頓悟,從他娘擺明了看好章葵的态度之後,韓家在邱語的心中,就自動分成了“韓錄”和“其他人”。
煩惱的同時韓錄居然有些竊喜。到底她還是看準了他。
一心想促進家庭和諧發展的他去找母親談話,意料中的碰了一鼻子灰。
“韓錄我告訴你,你給我娶的這個兒媳婦,我不滿意!很不滿意!”
跟新婚那日韓父一模一樣的話。韓錄縮着腦袋想,這是我給自己娶的媳婦,不是給您二老娶的……
他抓緊時間直奔主題:“我知道娘心裏有氣。邱語她脾性确實古怪,兒子會好生勸導。可您那天……”他考慮着如何斟詞酌句,“您搬出其他什麽人也就算了,搬出章葵……這不是存心氣人嚒?”
韓母何等敏銳,一個大喘氣:“我算看出來了!你還是站在她那邊!”
韓錄自覺閉嘴。
“韓錄啊韓錄,章家的人我先前是沒什麽特別的好感。但我現在告訴你,就沖人家肯在你下落不明的時候将女兒指過來,我就認準了章家這門親事!”
我滴媽,邱語性子雖然拗,好歹還是審時度勢講點道理的。這親娘一發起脾氣,直接六親不認了。
韓錄只好提醒她:“娘,你別忘了,退親的時候,章家可是跟咱家要錢的……”
“那又怎麽樣?!”韓母瞪他,“這是你欠人家的!這是韓家欠章家的!”
韓錄且戰且退,最後慌不擇路奪門而出。韓母還在後頭追着喊:“章葵這兒媳婦!我認定了!”
“就算成不了兒媳婦,我也要認她做閨女!天天養在身邊,就在你那媳婦眼前晃悠,我氣死她!”
……
邱語給韓家人臉色看,韓家人給韓錄臉色看。韓錄理不出個頭緒,似乎誰都有錯,又誰都沒錯。兜兜轉轉,他只好回到房裏去找邱語。
推門進去,大大的房間裏寂寥無人。韓錄四下逡巡,好不容易才看清一個清麗的身影站在窗前,手裏端個鏡子,側着半邊臉,認認真真的看。
他腦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挺漂亮的小姑娘,天天抱着鏡子哭……”
已經長大成人的漂亮小姑娘很快發現有人進來,有些不自然地将鏡子垂下:“……吓我一跳,是你啊……”
韓錄默默走過去,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擱在她左側肩膀上,良久不說話。
邱語心裏別扭,想轉過臉去避開他對她眼角紋身的注視。不想他直起身子,一股淡淡的熱氣拂面而過,一個吻輕輕蓋在了眼角。
邱語緩緩閉了眼。“當年真是便宜章葵她家了……我爹娘可沒跟他們讨要一分醫藥費……”
韓錄的手臂環着她的細腰,兩人的手掌在她小腹前交握相纏。韓錄一連說了幾個笑話,邱語勉強露了幾絲笑容,嘴角卻越揚越不是滋味。
“這才是剛開始呢……”她忽然說,“以後會怎樣呢……”
“我都想好了。”韓錄将她的身子掰過來,輕輕吻着她,“過了春天,我到縣城裏找找店面,将家業也慢慢轉置過去。總困在這個小地方,對你确實不太公平。”
邱語哼了一聲:“地方小,可是清靜。我外婆年輕時也是風華正茂,後來厭倦了塵世陋俗,跟我外公搬到茂臺旁邊的小村莊裏住了那麽多年,誰拖都不肯走。”
她注視着他,很輕很認真地說:“韓錄,我也想跟我外婆一樣,你知道嗎?”
“……你盼着我在你外公那個年紀仙逝?”
邱語當即垮了臉。
韓錄只覺得她這表情一張一弛的甚是有趣,忍不住逗弄。誰知邱語這次沒給他面子。
“你出去,我要清靜清靜。”她惡狠狠地警告他,想了想又煩躁地踱到一邊,“算了,在這宅子裏怎樣都清靜不下來。我去老房子那裏轉轉好了。”
說着擡腳就要走。韓錄要追上去,被她扺掌阻攔。
“別管我。”前腳剛踏出房門,邱語看見廊上循聲而望的韓家人,眼神立即一沉,“讓我一個人——走。”
☆、飄雨錄-25
“然後……就在邱家老宅子那裏遇到了林大夫。”
韓錄一攤手,長舒一口氣。交待完畢。
林汀和羅夏齊齊看向章葵。那邊桌子都快被她咣咣咣地拍爛了。
“我爹娘跟你家要錢,我怎麽不知道!”
林汀:“……”
羅夏:“……”
韓錄:“……你就當是我家污蔑吧……”財大氣粗,顯然并不打算再就這點錢大做文章。
章葵說:“不行!”微醺中她也聽明白了,自家爹娘跟韓家索要名譽損失費,韓家也乖乖給了。關鍵問題出在她收了錢還大鬧人家的迎親隊伍,再加上幼年的恩恩怨怨,邱語不知道為什麽沒找她算賬,轉而遷怒于韓家,鬧得原本好端端的一家子雞犬不寧。
章葵很自責,同時也很淩亂。說到底,她才是韓錄家宅不寧的導.火.索。
可是對于父母跟韓家雙親的私下交易,她事先并不知情呀!不知者無罪,這種情況下也應當适用的吧?
那就怪韓錄,他沒事搞失蹤也就算了,還在家鄉衆人為他牽腸挂肚之時,自顧潇灑地搞出一段山野戀情!
可邱語那樣的姑娘,又是朝夕相處的,換了誰不動心啊……
還是應該怪兩家長輩,當年老老實實過本分日子算了,結什麽亂七八糟的娃娃親。若不是有這一段緣系,當年那一段戲劇性的“三角戀”也不至于如火如荼地上演,她章葵也不會有事沒事地跟邱語找茬,更不會失手将她推倒,邱語不受傷,心中也就不會種下五年後終被激發的執念……
可是邱語當年只針對章葵,完全沒将韓錄放在眼裏,所以也跟娃娃親沒多大關系吧……
一環扣一環,如今這樣混亂的局面,到底是誰的責任?!
章葵蹲在地上,抱着腦袋哀哀叫愁:“捋不清啊!”
“有啥捋不清的。”羅夏本打算上去揪她,一想媳婦還在身邊,收拾這麽大一姑娘不太合适,“韓家的事情由韓公子自己去化解。如今你即便知道了原委,回家也別說什麽,省得再掀波瀾。今後少在韓家露面,這一頁就算徹底掀過去了。”
章葵想想,似乎很有道理。隔了一會兒她又擡起頭小聲問:“那之前那些錢,我家不用還了?”
羅夏伸手讓出一條道:“……你問正主啊……”
韓錄還沉浸在回憶中,猛不丁被點名,連連擺手:“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就是怕再無端生事才瞞着沒說。章葵你,你可別再……”
要責任感爆棚的章葵保密,可行度似乎有點低……韓錄突然後悔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講那麽清楚。
章葵拍拍衣服從地上站起:“行了,我知道了!”又恢複了晚飯前滿不在乎的模樣,“你這麽一将,我心裏舒服多了!嗯,心服口服!”
她甚至還朝韓錄握拳拜了拜。韓錄嘴角滑稽地一抽,最終還是沒拉得下臉來效仿回禮。
一頓莫名其妙的生辰宴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散了。韓錄自行打道回府,林汀和羅夏送章葵回家。章姑娘在前面一蹦一跳的,看上去心情格外愉悅。
羅夏跟在後面評頭論足:“這姑娘不是說還要看親,這幅樣子誰敢娶啊。得讓她收斂收斂。”
說着就要上前,林汀笑着攔他:“人家喝了酒,又知道了那麽多事情。壓抑了許久,由得她發洩發洩。”
章葵高唱着激昂的曲調,一路平安到家。林汀對章家的人還是有點犯怵,站在街角看着章葵氣宇軒昂地進了自家院子才放心折返。章葵也挺懂事,敲門後轉身沖他們使勁揮了揮手,笑得一臉燦爛。
藥棧兩口子手牽手消失在視線中,章葵也很快等到了門後的回應。
“喲,喝酒喽?”母親将她拉進來,聞見淡淡的酒香微微皺起眉頭,“喝了多少?”
“不多,就兩杯。”
章母見她除了面色微紅外一切如常,走路照樣穩步有力,将信将疑地說:“閨女大了真是養不住,成日裏沒個真話。過兩天就回老家了,你那一堆行李,趕緊收拾收拾。”
“嗯。”章葵往自己房裏走,突然想起了什麽,探回頭問她娘,“娘,你們……有沒有給我準備嫁妝呀?”
章母沒好氣地瞪她:“剛說你養不住!這就惦記上了!”嘴上說着還是招呼她過來,“小丫頭背後長了眼睛,今兒我跟你爹剛收拾了一波。”
“哎呀,我就随口一提嘛,又不是明天就要嫁出去。”
章母點着她的腦門:“我托你姨給你介紹了好幾家小夥子,這回要是再不成功,你這輩子都別想嫁出去了!”
章葵揉着額頭跟她進了雜物間。小屋裏難得地點了盞明亮的油燈,屋中央放置着大小不一的幾個紅木箱子。
“箱子好漂亮。”
“你爹親手挑的木材,同你哥一塊幫你打的,忙了小半個月呢!”
章葵彎腰假裝翻看:“都有些什麽好東西啊,能讓我先看看嚒……”
章母耐不住她磨,只好開了幾個箱子:“這個……還有這個……事先聲明,咱家條件有限,最值錢的就是你這個閨女了,不許挑三揀四的啊。”
章葵一眼看見了一個中等大小箱子中的一套妝奁。
她佯裝好奇地指着問:“那個……是什麽?”
章母答得自然:“前幾年給你備下的一套首飾,你哥成婚那會兒想借給你嫂子戴一戴,我都沒舍得給。你哥直怪我這個當娘的偏心……”
哥哥成親已有四年,膝下小侄子都已滿兩歲。而韓家妝奁鋪開辟櫃臺展覽這一系列的嫁娘裝飾,應該只是一年半前的事。
她平日裏雖然不拘小節了些,但對這些女兒家都喜歡的玩意兒,還是偷偷關注了的。
章母說完話,半晌不得回複。她有些心虛地看了看章葵:“怎麽,嫌娘給你準備的東西不好?”
章葵合上箱子,親親昵昵地靠上她娘:“怎麽會呢?娘待我最好啦!”
章母不耐煩地推開她:“閃開閃開,一身的酒氣,別熏着我!快洗澡去!”
章葵躲開她娘的戳戳點點,嘻嘻笑着跑開。
大家都不在意了,她還有什麽好追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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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聽完韓錄跟邱語星空下的浪漫一夜後,羅夏每到夜深人靜時分便常常自我反省。韓錄,一個悶聲發大財的市儈商人 ,都能将娶得世外谪仙一般飄逸的娘子,雖然難哄了點、強勢了點,但人兩口子樂在其中不是?
反觀他的小媳婦,體貼、伶俐、忍辱負重,可他這些年好像不曾并做過什麽浪漫的事情讨她歡心。
羅夏感受到了沉重的負罪感。進入氣候溫熱的五月,他算計着鎮郊的小山雖說不夠巍峨,但視野應該還可以,欣賞個夜色什麽的還是沒問題的。于是一日草草打發了晚飯,羅夏強硬地拽着林汀出門散步去了。
然而他的計劃籌謀不周密。腳下的路越走越崎岖,林汀心裏猜出了幾分,故意問他:“這位壯士,您是要挑個無人的地兒謀財害命呢?”
羅夏嘴硬:“小娘子身上有什麽貴重物品值得打劫的?我告訴你,小爺劫色不劫財啊。”
林汀趁四下無人往他身上蹿:“來啊來啊,小婦人夜深獨行,心癢難耐!你倒是,來——啊——”
手指卻往他咯吱窩裏伸,羅夏癢得不行,四處躲閃:“小娘子厲害厲害,在下拜服,求放過……”
一路嬉笑打鬧,不知不覺爬上了半山腰。羅夏收起調笑的神态,叮囑林汀注意腳下的路。邱語當年似乎就在此處磕傷,話說這段上山的路确實不太好走……
“哎,怎麽這麽安靜。”山間只有他二人晃悠的身影,林汀漸漸覺得不對勁,有些惶恐地靠緊羅夏,“會不會真有劫匪埋伏在此,攔路打劫啊。”
“山匪也是講究工作效率的,要守也是守官道。哪個有錢人沒事半夜往這地方瞎轉悠?”羅夏嘴上這樣說,手上還是掂了掂力道。就算突然冒出個不長眼的,憑他的實力,也是能對付的。
林汀突然就笑了。
“還真有閑得慌的有錢人。”她貼着羅夏的耳朵說,“你瞧那上面。”
羅夏跟着林汀溜到樹影下,擡頭朝山坡上頭的平臺看。月下果然有一對依偎的身影,仗着四下無人耳鬓厮磨的,一舉一動落在普通人眼裏實在有傷風化。
“太過分了。”羅夏低聲郁悶道,“我好不容易挑了這麽個好地方,還被韓錄這厮給搶走了。”
坡上坐着的正是韓錄和邱語。韓錄不知說了什麽,邱語樂得搖他空出來的一只手,兩個人側過臉來又是甜膩膩地一吻。這倒讓林汀想起三月三邱語生辰那日的一番着意打扮,尤其是兩片櫻唇塗得水潤紅顏,當真人比花嬌。
在韓錄的努力下,這場婆媳之間的擂臺戰打得甚是綿軟。後來又有幾次會面,林汀還特意調侃了邱語兩句:“有人啊,真是口不對心。誰說自己愛清靜不湊熱鬧來着?”
……
韓錄靠近邱語一側的胳膊卻始終牢牢固定在她腰間——快六個月,邱語的小腹已經隆得很明顯了。
林汀和羅夏在叢林裏做賊似地偷看了好一會兒。眼見着兩人又重新對着山腳下的廣闊風景評頭論足,羅夏不甘之餘,又很欽佩韓錄拿人的本事:“看着挺普通的一小子,咋就能吃這麽準呢?”
林汀:“還不是邱語讓他吃。”
……這話聽着怎麽有點怪怪的。
羅夏回過神來壞笑:“這可是你說的啊。”說着湊過臉來要占便宜,被林汀紅着臉擋開:“讨厭!”
羅夏突然深有感觸:“果然旁人的點子不是信手拈來就能用的。你看韓錄跟邱語,那是在露天星野下定的情,自然有幕天席地膩歪的臉皮。我家這個嘛——”順手掐了掐林汀的臉蛋,“可就不一樣了。”
林汀深以為然。
“打道回府吧。”羅夏貼在她耳邊,“給他們騰地兒,咱們回去……”
他又悄聲附了幾個詞。借着葉間撒下的月暈,都能瞧見林汀臉色紅得跟剛消失不久的火燒雲似的。
羅夏摟着自家的小娘子,走在靜谧清新的林蔭小道上,忽然樂得想哼歌。
每塊砧板都對應最心甘情願的那一塊肉。生活啊生活,自當如此啊……
☆、飄雨錄-26
又到一年秋風乍起時。
某一日落葉蕭條的上午,花渡口難得地行人稀疏。林汀也難得地起了個大早,一邊舒展筋骨一邊跟章甫聊天。
“你看你姐過了個生辰就一去不回,下一個被念叨的可輪到你了。”
章甫想到即将降臨到自己頭上的逼婚慘狀,一張臉頓時擰成包子:“我也學我堂姐,趁長輩不注意,打個包袱溜出去。”
林汀嘲道:“你能有章葵那麽機靈?半夜翻牆溜出門,被抓回來可是要打屁屁的。”
章甫警惕地瞧她:“林姐你別吓人……我……我是不怕的……”
林汀自顧自地說:“不過就算你溜得出去,也未必跟章葵一樣幸運。那姓岳的小夥子,最近又有消息沒?”
章葵回到老家後,起初還真的兌現承諾,正兒八經地見了幾個小夥子。然而随着看不對眼率的節節攀升,章葵終于對相親這一傳統的香火延續方式表示疲軟。一言不合,跑。
章葵跑得相當高調。白天還在屋裏宣稱自己以向七號藥棧的羅老板為榜樣,趁着年輕走天下看風景,長輩們只當她又大放厥詞,誰知當晚章葵就收拾細軟走人。好巧不巧,章葵出村不久便撞到了另一個鬼鬼祟祟的影子——一個跟她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手裏居然還牽了匹馬。
小夥子姓岳,聲稱要趕路進城。章葵一高興,死活逼着人家載她一程。後來兩人大概交換了彼此的情況,反正小夥子隔了幾天傳信給家人,裏頭特地提到了一句——“先前約定見面的章家姑娘如今與晚輩同行。請家中長輩轉告章家務必放心,待姑娘在外游歷收心後,定然無恙送回。”
這樁奇緣很快傳到了章甫耳朵裏,林汀和羅夏自然也雙雙知曉。只是據說姓岳的小夥子心機重得很,章葵至今都被蒙在鼓裏,自以為占到便宜地蹭吃蹭喝蹭旅游,殊不知已經跳上了人家設好的砧板。
适逢羅夏從後屋進來:“真當章葵傻呢?她裝傻充愣的本領,比她爬樹的本事都高。”
林汀轉頭酸酸地:“喲,你倒是知道不少。我看你似乎章葵一直很感興趣的樣子,我怎麽覺得這裏頭……嗯?”
沒等羅夏急吼吼地辯白,居然是章甫替他解了圍。
“林姐想象力夠豐富。羅哥要是能看上我堂姐……”他搖搖頭,語氣中不無遺憾,“那他離看上我也不遠了。”
哈?
兩口子同時一愣。章甫一本正經地繼續損:“我沒告訴過你們,我十歲以前,都叫她‘堂兄’的嗎?”
“噗。”林汀明白過來,笑着推了他一把,“有這麽說你姐的嗎?”
那晚章甫被章葵趕回家,因此對她心裏曾經蘊藏的情愫至今一無所知,對她日後的婚事自然也不甚樂觀。不過在場的其他兩人卻清楚,再鬧騰的姑娘,心底總保留着一份柔軟。
只是不知道那位姓岳的小夥子,能否成功讓章葵自動丢盔卸甲呢?
林汀想得出神,羅夏叫她:“嘿,韓家的馬車已經在後門等着了。你要是不去,那邊我可回了啊。”
“去!去!”林汀轉而叮囑章甫,“過會兒謝師傅會到隔壁搓麻,今天藥棧就交給你們了。”
————
事情要追溯到當日清晨。羅夏進行完晨間運動,正閉着眼睛摟着軟綿綿的小娘子半夢半醒地回味,樓下後院的門就被捶得山響。林汀累得不願動彈,羅夏只好滿腔怒火地穿衣開門,結果門外立着一個不認識的小厮,自稱是韓家的人。
“勞煩林大夫過去一趟!我家少夫人下午就要生了!”
羅夏頂着睡眼怒噴:“你家少夫人生孩子不找穩婆,上我這兒鬧什麽名堂??”又指着頭頂,“下午生孩子,現在什麽時辰?”
小厮畏畏縮縮的:“這是……少爺吩咐的……小的,只負責,叫人……”
後來林汀才知道,邱語的陣痛從半夜就開始了。韓錄抱着她整晚都睡得小心翼翼,因這突如其來的臨盆慌得連忙下床:“不應該還剩大半個月嗎?怎麽突然要生了?”
邱語抱着肚子哼哼唧唧:“快去叫人……”
韓錄火速吵醒了整個宅子裏的人,又火速請來了一早約好的姜大夫和穩婆。專業人士齊上陣,查看了邱語的情況後只道:“要生了。但估摸着夫人得受一番罪。”
“什麽意思?”韓錄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裏。
“一時半會兒生不了。依老朽的經驗,怎麽也得捱到午後。”
“午後?”韓錄心疼地替娘子擦汗。那還不得疼死??
此時邱語還有說話的力氣,虛弱地問:“我娘在哪兒啊……韓錄你去忙吧,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