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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正式開始

和湛大哥呢?”

邱語難得露出一個郁悶的表情:“他們只會賣我爹娘的面子。”她不知想到什麽,打了個寒顫,“尤其是湛榕,太可怕了……”

能讓羅夏都聞風喪膽的人……林汀信了。

“你都在看什麽呢。我瞧瞧。”林汀好奇最近邱語都忙着沉浸在什麽巨著中,猛地探臉過去,邱語來不及收手,讓她看到了內頁面紅耳赤的一幕。

林汀看邱語的目光自此就不一樣了。

“啧啧,可以呀。”林汀耐人尋味道,“長得清清雅雅的,沒想到……”

饒是邱語臉皮厚,也被她幾下調侃得有些不自然:“說什麽呢,我這是溫故而知新,懂嗎?”

林汀被這句“溫故而知新”戳中了:“你這些句子都哪兒學來的?!”

“無師自通呗。”邱語輕描淡寫地又要翻頁,感受到林汀灼熱的目光,又煩躁地将《十八式》塞回了枕頭下面,“你要嗎?我借你。”

“不用。”林汀笑得一臉純良,“我還沒懷,留給我開拓實踐的機會還有很多。”

兩人又同時暧昧地笑。

“說正事,三月三你可一定要來。”邱語一本正經地警告,“生辰宴我本來不打算辦的,我婆婆又哭又鬧說是韓家的臉面都被我丢光了,韓錄磨了我兩天,沒辦法只能應下。”

也就韓錄能磨得她沒辦法了。

林汀卻在合計,倒是若是章家也發來了邀請,她和羅夏要奔赴哪一場呢。

“看情況吧。”她模棱兩可,煞有介事地拿喬,“托你家夫君的福,我現在可是錦繡鎮的當紅名醫,你知道每次我去章家醫館,那幫人都是怎麽看我的嗎?”

講義氣的小韓老板自打在藥棧意外發現一種清香定神的醒腦丸後,即刻開啓了捆綁銷售模式,妝奁鋪售出的各類首飾都打包送上一份。清香熏得姑娘們蠢蠢欲動,如此推動下,本就小有名氣的七號藥棧無形中又小火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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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的根源,當然是因為韓錄自己平日裏照顧生意太多,指望林汀賣個人情,陪陪邱語。專情至此,林汀多少有些動容。

面對林汀的感動,羅夏仍然鐵石一塊——

“我可聽說醒腦丸銷到鄰鎮,紛紛跑到韓家妝奁鋪搶購。這幫外地人只知韓家,可不知道七號藥棧。”羅夏把玩着林汀的發髻,“韓錄這小子,精着呢。”

話雖如此,羅夏并沒有跟韓錄打擂臺的打算。畢竟他和林汀身份特殊,為确保人身安全,此生只求溫飽,不求富庶。

……

邱語顯然對自己的地位極其看重,不斷地強調這場生辰宴的重要性;“你們一定要來啊,”

林汀打太極:“這麽随随便便的邀請,可當不了真啊。”

“要正式?沒問題。”邱語應得暢快,“回頭讓韓錄給你們送請柬。”

林汀掂量用詞,還是狀似輕快地說了一句;“這麽缺人,幹嘛不叫章葵來?”

邱語面色平常:“我巴不得她來呢。”

得了,又跟上次的對話一樣要無疾而終。

林汀扶額:“算了,當我沒說。”

“我這不是擔心她受刺激。”

林汀一頓,臉上浮現幾許不可思議:“可以啊,挖得這麽深。”

“……不然你以為她幹嘛攔我的花轎?”這回輪到邱語詫異。

“我以為只有我看出來她對你有意思,既然你已經知——”

噗。邱語一個猝不及防,下床對着痰盂幹嘔不止。

林汀忙不疊跟上:“你沒事吧,我也就……”

“沒事,誰懷孕不吐個天翻地覆的。”邱語平複了許多,又喝了一大口熱茶,“你可真能扯。觀點新穎,值得玩味。”

林汀陪護時間結束,臨走前還記得兇巴巴地叮囑了一句。

“書——要少看,謹防氣血過旺,明白?”

眼角的蝴蝶随着邱語邪惡地笑,顯然沒聽進去多少。

————

林汀回到藥棧跟羅夏說了邱語生辰宴的事,感嘆道:“當年家破人亡時,哪能想到如今日這般受哄搶的盛況。”

羅夏生怕她一不小心又陷入痛苦的回憶裏,“這位姑娘莫要太居功自傲啊,你夫君也是很受歡迎的。”

林汀乜他:“是啊,到處都是你的崇拜者,倘若有章家女子來邀,可不許你去。”

現在他們已經能很自如地說這件事。一切攤到臺面上之後,林汀這才發現與藏着掖着相比,這樣的處理方式不知道有多好,至少章佳人不敢再有事沒事跑藥棧露個臉,而章家醫館見到林汀和羅夏也比從前客氣了許多。

其實林汀清楚,他橫豎不會離開,為什麽她仍然這麽提心吊膽?

無非是因為在乎,無非是因為生活總少不了這些擾人心神的瑣事。

羅夏潇灑地一甩抹布:“章葵這陣的失戀假放得夠長的。我懷疑她這是借機偷懶。”

林汀扁了扁嘴:“我怎麽覺得,章葵以後不會來了?”

羅夏撓撓腦袋,“也是,不能總扔我們這兒抛頭露面,總歸是要嫁人的。”

然而定論還是下得太早。第二天傍晚,章葵拎着個包裹風風火火地出現了。

“晚飯還沒開呢吧?咳,那什麽,還有半個月就是本姑娘的十八歲生辰。”章葵豪氣地一揚小辮,“請你們吃飯!”

藥棧兩口子趕緊假惺惺地推辭:“你們家的人我們也不是很熟,這怎麽好意思去。”

“我單獨請!”

“……”

章葵圓臉上浮現些許困惑:“我家以前沒這風俗的,前幾天我那癡癡呆呆的姥姥突然跟我爹娘提,要幫我慶賀生辰。我爹娘居然也答應了下來,但姥姥硬說要回老家辦。我想着勞你們颠簸也不太方便,索性就先單獨補上吧!”

林汀和羅夏對視一眼。這敢情好,兩遍都不得罪。

林汀指着章葵剛剛放下的巨大包裹:“這是……”

章葵嘿嘿一笑:“擇日不如撞日。過幾天要忙着收拾,家裏給了勻我一點吃食,咱們今天就算慶祝了吧!”說着解開包袱繩結,露出裏頭紅紅綠綠的各種熟食蔬果,還有兩只雄冠挺立的烤雞。

章葵拎着雞脖子:“我剛從集市上買的,捂得有點蔫……不過放爐膛裏稍稍烤一烤,味道很不錯的!”

兩口子被章葵這說一不二的氣勢驚到。說請客就請客,當真行動派。

羅夏想了想:“雖然本人覺得,生辰請客這種事,去酒樓點幾個下酒菜更有誠意。但看在這兩只烤雞的份上,咱們……開吃吧……”

章葵一聲嘹亮的應聲,拎着食袋麻溜地趕向後院廚房。

☆、飄雨錄-18

開吃。

晚飯現成,不用開竈,羅夏的心情很愉悅。林汀說既然是慶賀生辰,總要有家人在場的,于是正在街角探頭探腦、打算跟小夥伴下河戲水的章甫被羅夏擰着脖子揪了過來。

“堂姐,祝你,生辰快樂。”小章舉起一杯藥酒——還是過年那會兒章佳人送過來的,“嗯……美貌更、更上一層樓……”

可憐見的小章,沒念過幾本書,磕磕巴巴這幾句也是難為他了。

章葵笑眯眯地喝了一口:“好喝,就是沒勁兒!沒關系,我這兒有夠烈的!來啊,給我滿上!”

對面的藥棧兩口子穩坐不動。位居最底層的小章只好一力承擔斟酒的職責。

林汀聞見葫蘆裏濃烈的氣味,忍不住皺了皺眉:“這酒,你能喝嚒……”

“林姐有所不知,我堂姐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酒鬼,還是成精的那種。”章甫毫不客氣地給章葵灌滿,“三叔的米店年年釀造米酒,最烈的那一缸我爹都不敢碰,也只有她八歲那會兒喝一海碗都不費勁。”

說話間,滿屋酒香。羅夏嗅嗅鼻子,有些蠢蠢欲動。

“也給我來點。”

林汀悶着不說話。章葵沒注意她的表情,笑眯眯地跟羅夏來了個潇灑的碰杯。

“章葵,我和羅夏也沒什麽特別值錢的能送。這是當年我們還在寨子裏時,你羅哥給我打的一柄匕首。”林汀遞過一把木柄刀刃,“刀口不鋒利,平日把玩也沒什麽風險。權當一點心意,不許嫌棄。”

章葵瞪着眼睛瞧着這把雕刻精致的匕首,連連感謝:“謝謝嫂嫂!羅哥手藝真好!”

章甫在一旁羨慕得流口水。他在藥棧幫工了這麽久,不想堂姐兩個月就得了這麽高的待遇。

性別歧視真是太嚴重了!

章葵帶了一桌子菜,四人圍着美美享用,推杯換盞間,連不勝酒力的林汀和章甫都禁不住喝了三杯藥酒。酒力催人興奮,大家紛紛打開話匣子,章甫壯着膽子要數落章葵幼時那些調皮事。

“我堂姐十歲的時候啊,撺掇我去偷二姑地裏的冬瓜,呃……”

一個酒嗝。

“剛捧着往回走,在田埂上被逮了個正着,呃……”

又一個酒嗝。

林汀聽得着急:“別嗝了,快說後面怎樣了?!”

“呃……”

“……”

“瞧你這慫樣,我來說!”章葵大力搡他腦袋,“這小子那會兒都不及我脖子高,田裏各種草啊麥啊攔着,二姑遠遠只看見我,沒看見章甫!”

林汀猜到了一點,憋笑問:“再然後呢?”

“這小混蛋一聽聲,當時就蹭地跑了。我躲不開,不僅贓物沒收,還被一頓痛罵!”想起這段不齒的往事,章葵又羞又惱,指着章甫道,“同樣是賊,同甘共苦才對!”

章甫嘿嘿笑:“還沒結束呢。二姑勒令我堂姐抱着冬瓜一路游.行,路上又撞到了我。咱長得多讨喜啊是吧,對比之下二姑誇了我好半天,最後那個冬瓜賞給我回家煲湯喝,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汀和羅夏捧腹大笑,“章甫你夠可以的!”

“小猴子,從小就賊精賊精的。”章葵圓潤的兩頰紅光滿面,喉嚨你嘟囔着,“罰酒!”

章甫又乖乖喝了一杯。

“羅嫂嫂,我真喜歡藥棧。”章葵眯着眼慢吞吞說話,“我真羨慕你跟羅哥相處的點點滴滴。跟我身邊那些雞飛狗跳的都不一樣。”

林汀和羅夏只是笑:“不經坎坷,哪有平順。”

“我覺得我經歷的坎坷也夠多了,怎麽就連個盼頭也沒有呢?”章葵趴在桌上悶悶不樂,“好不容易有個……哎……”

她晃着手中的酒杯:“我跟你們說,我娘又在鄰鎮給我相了一家,這回辦生辰是假,看親才是真……”

“你願意去嗎?”林汀輕輕問,“不願意,就不要勉強自己。”

章葵倏然擡頭。

“要去!”她大聲嚷嚷,“當然要去!天涯何處無芳草,不試怎知好不好!”

豪氣震天。林汀又被她逗笑了。

“叩叩。”

“叩叩。”

後院響起極為規律的敲門聲。

“這麽晚誰啊。”羅夏起身,“你們吃着,我去看看。”順便叮囑章葵,“少喝點兒!回頭還得給你送回家,見了你爹娘沒法交代!”

林汀看着羅夏走到了後門,視線被門框攔住,她只能判斷羅夏在跟門外的人交涉,而且,似乎還有些費勁。

難道是上門讨賞的乞丐?

“是誰啊。”等了片刻章甫也探頭過去,“林姐,要不我們去看看?”

“還是不要了吧……”交談似乎已近尾聲,羅夏雙手把着門環,正要關門。

就在此時對面的章葵突然一聲爆喝——

“嘿!韓錄!別走!”

林汀下意識轉頭,酒勁正盛的章葵已經氣勢滿滿地沖出了院子——“韓錄!!!!”

羅夏剛關上一扇門,橫着的胳膊被突如其來的章葵狠狠一撞,疼得龇牙咧嘴。

當即暴喝:“章葵!你發哪門子酒瘋!”

門外韓錄躲閃不及,被章葵生生拽進了院子。林汀和章甫聞風而動,注視着韓錄假裝無視章葵咄咄逼人的架勢。

“你怎麽在這兒?!”

章葵雙手叉腰:“我怎麽不能在這兒?!”

一回合後韓錄妥協:“好好好,當我沒問。”

章葵這頭可沒完,兇巴巴地問他:“你幹嘛來這兒?”

韓錄比她坦誠得多,指着羅夏手裏的錦盒:“我給羅哥和林大夫送請柬。”

“什麽請柬?”

“我娘子的生辰宴……你,又想怎麽樣……”

韓錄面露防備,林汀在一旁卻看得真切,方才還氣血沖天的章葵,眼中的精光一下子灰掉了。

“我那天不過随便一說,沒想到當真有勞韓公子跑一趟。”林汀适時地攔在章葵身前,抱歉地說道,“公子可曾用飯?”

韓錄笑着說:“吃完飯順便出來溜達,權當消食了。林大夫太客氣。”

兩人一邊寒暄一邊不着痕跡地往門外走。章葵恹恹地倚着章甫,酒勁漸消,似乎昏昏欲睡。

一切風平浪靜,眼見着就要送佛出門,然而韓錄忍不住的一句,卻當即壞了事——

“章葵,要不到時,你也——”

林汀眼神示意已經來不及。前一刻還得靠章甫費力撐着才能站穩的章葵,突然脊背一直。羅夏察覺不對,正琢磨怎樣将她撂倒比較便捷,就見章葵漲紅了臉,喉嚨裏憋出極細極細的一聲:“你怎麽這樣啊……”

韓錄傻了,“我怎麽了?”

回應他的是章葵上氣不接下氣的嗚咽。不同上次在藥棧後屋的歇斯底裏,這回章葵哭得相當壓抑,似乎滿腔愁緒憋在胸口無處抒發,只能透過氣管開個小口,一點點、一點點地滲出。

韓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三月三,也是章葵的生辰。”

林汀在他耳邊輕輕一句,韓錄恍然大悟。

林汀又說:“今天我們幾個在藥棧提前聚一聚,權當替章葵慶賀了。公子來得不是時候,家裏又有人等着,還是快回吧。”

她将韓錄往外推,韓錄糊裏糊塗地走了兩步,嘴上不放心地問:“那章葵這樣子……”

“她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林汀安撫道。可韓錄被章葵一句弱弱的“你怎麽這樣”徹底激發了責任心,躊躇了片刻還是不顧林汀的反對走了回去。

章葵在章甫的大力捶背下總算撫順了氣。她蹲在地上,嘤嘤瞧着眼淚滾落、氤氲,被打濕得深淺不一的地面突然踏進一雙黑色長靴。

她擡起頭。韓錄負手而立,他身後是滿目擔憂的林汀。

“章葵。”奇怪了,他幹嘛字字句句講得這麽艱難,“我本以為,這些個中緣由不足為外人道也。但我沒想到,這種不作數的姻親會給你帶來這麽大的影響。”

“你說不作數就不作數了?”微醺的章葵別扭着,“再說我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一直以來我只是想要個說法而已。去年剛退親那會兒,我讓你帶着新歡跟我當面對峙,你早點把邱語搬出來,不就沒這麽多事了?”

韓錄臉上浮起異色,“你不要恨邱語。”

章葵在章甫的攙扶下站起來,她用袖子擦擦眼淚:“我不恨她。我恨你。”

韓錄:“……”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章葵濕潤的眼眶中泛着點點星光,“你跟邱語,到底是怎麽走到一起的?”

她口氣決然,大有不打破砂鍋問到底不罷休的架勢。

韓錄有些猶豫。章葵靜了片刻。

“也讓我,輸個明白。”

韓錄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紅紅的眼睛,“你若是說出去……”

“我若是說出去,你就将我今晚醉酒的醜态大肆宣揚好了。反正對大家而言,你說的話,總比我嘴裏說出來的可信。”

林汀揪揪羅夏的袖子——看樣子咱們要不要回避啊。

——這是我們的家,要回避也不是咱倆啊。

正用意念激烈交流着,章葵突然一聲:“章甫!”

“幹嘛?”

“回家。”

“啥?”

章葵一扭頭,“我說讓你回家。”

“為什麽?!”似乎有很精彩的故事聽,他作陪了一個晚上,偏偏挑這個當口趕人,太殘忍了吧!

“你回不回?”章葵語帶威脅,“你還記不記得我上睡你姐的房間,吐了一床吧好像……”

“好好好好我回!”章甫跟藥棧兩口子打了個招呼,悻悻地出了院子,還不忘從外面把門帶上。

這個凄涼的夜晚啊,注定要被驅逐。

……

林汀試探開口:“夜色太涼,兩位何不進屋一敘?”

“好啊。”章葵脆生生地應下,率先進了屋。庭院裏只剩下藥棧兩口子和韓錄,羅夏審時度勢,決定還是放棄先前的念頭:“韓公子請便,我和娘子先上樓。”

韓錄嘆了口氣。

“兩位若是不嫌叨擾,一并聽一聽吧。”他指着屋裏的人,“萬一中途出了什麽狀況,我可制不住她。”

☆、飄雨錄-19

按韓錄的說法,他跟邱語的意外重逢,發生在去年四月。地點也并非在他探訪貨源途徑的桃陽郡。

彼時韓錄參加完了西北的一場珠寶展,本應順着河道一路東南,坐船直達錦繡鎮。然而不巧的是,途經茂臺縣城暫留期間,城裏突然爆發瘟疫,官府為防疫情擴散,下令封鎖各路通道。

韓錄随身帶着從展會上買來的幾份珠寶樣品,雖然不算價值連城,但揣在懷裏總覺得不安心,于是在茂臺的驿站裏困了十日後,他異想天開地計劃繞開軍隊把守,取道山路偷偷溜走。

他自以為從老鄉口中掌握了附近的地形,很快就能繞上官道。不想自打摸進山間密林後便一路暴雨,韓錄在泥濘難走的山路上摸爬滾打了數日,順理成章地迷了路。再加上要時刻提防着夜間野獸來襲,以及突如其來的歹人打劫,那叫一個惶惶不可終日。

韓錄十分後悔,但當下又無法原路折返,他決定暫停前行,寄希望于投奔山中人家。又提心吊膽了兩天,總算在一個淅淅瀝瀝的雨夜讓他看到了遠處一抹微光。

有人家!韓錄大喜,再仔細一看,影影幢幢間,好像是一片村落!

他順着泥坡就滑了下去。坡下有個池塘,毫無防備的韓錄從水中掙紮站起,渾身又髒又濕的他開始向希望的村落進發。

“叩叩。”

屋內很警惕:“誰?”

“大哥你好,我是過路的生意人,途經貴莊遇上大雨,求借宿。”

“……不借不借!滾開滾開。”

……

真不禮貌。

韓錄調整心态,向亮着燈光的下一家走去。

“叩叩。”

“誰?”

“大姐你好,我是過路的,請問你家——”

透着燭光的窗戶迅速黑掉。

……

沒關系。

“叩叩。”這次要先發制人,“請問屋裏有人嗎?”

“沒有!”

……這他媽是見鬼了嗎?

……

一連走了七八家,韓錄均被拒之門外。大受打擊的同時,一股詭異的寒氣順着脊背爬上脖頸。

前面這是……

韓錄眼睜睜看着視野中原本還微微亮着光的幾個院子一個接着一個熄滅。

沙……沙……

夜風夾着冷雨,刮過路邊樹葉。一陣毛骨悚然後,韓錄腦中翻滾着幼時聽過的那些離奇傳說。

吃人的山間老妖……

半夜怨氣徘徊的鬼村……

還有專挑獨行旅人下手的狐貍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韓錄慌不擇路,狂奔了一陣才想起應該照原路返回。可是來不及了,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戶還點着燈的人家已經出現在眼前。

這是一座看起來相當平常的小院子。連日陰雨似乎并未影響籬笆後的整潔,院裏有木蓋掩着的水缸,院角開拓了一小塊菜地,屋檐下擱着被雨水打得有點濕的畚箕笤帚,臺階旁還放了幾盆開得正盛的綠蘿。

應該……就是正常人家吧。

韓錄默念三遍“杜絕迷信”,鼓起勇氣翻過院門。

敲。

“咚。”

“咚。”

“咚。”

屋裏很快傳來警惕的女聲——“誰?!”

聽見這個聲音,韓錄莫名地放松下來。

很年輕,應該是個跟他年輕相仿的女孩兒。話裏還帶了明顯的提防,倘若真是狐妖,怎麽會緊張?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

韓錄盡量貼着門說話:“姑娘,我是過路的生意人,在林子裏迷了路,想借貴宅歇個腳,求姑娘行個方便。”

門後許久不吭聲,韓錄猜想她應當是貼着門縫觀察。他稍稍退後一點,盡量站得筆直。

“只有你一個嗎?”

“是是是。”

“……你等一下。”

一陣悉悉索索後,韓錄終于盼到了久違的開門聲。

門扇開啓的一瞬,天邊一道閃電驟然劈下,韓錄猝不及防地一顫。他和屋內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被照亮半片天空的閃電吸引。

“嘩啦啦”——“轟”!

伴着遲來的雷聲轟鳴,第二道閃電緊随而至。

韓錄頭皮發麻,顧不得許多,狼狽地往屋裏摔。開門的姑娘閃身一躲,刺眼雷電下映襯着左臉驚鴻一瞥。

“對不起!”韓錄站穩後連連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女子遲疑地轉過臉,“你……真的不是壞人?”

韓錄這才看見她雙手還攥着一柄菜刀。“我真的不是壞人,不信你搜身。”他當着她的面将渾身口袋翻了個遍,連帶着那幾個千辛萬苦帶了一路的珠寶匣子随意撂在地上——若是能換來安心度過這一陣,這些身外之物就随風去吧。

“姑娘,你若是不信我,容在下在屋檐下躲雨可好?我——”

就在這時,韓錄看清了她的臉。一只黑白蝴蝶附在左側眼角,安靜地不發一聲。

屋內燭光點着,忽明忽暗下一張緊張的素臉,和記憶中一份稚氣未脫的漠然迅速重疊在一起。

韓錄想叫她,嗓子卻突然幹得一個字也說不出。

“不用了。”她眼中防備未消,“你可以在這裏躲雨,但不許進裏屋。”

韓錄感覺自己的喉管松了松。“多謝姑娘,我叫——”

“別說!”

橫在他眼前晃動的是一只纖白的食指。

“雨停了你就走,你從來沒來過這裏,我也從來沒見過你,知道嗎?!”

韓錄明白,這是拿他當流犯了。

他哭笑不得地解釋:“姑娘,我身家清白,真的就是個過路的。”他看清她眼裏的不信任,試圖進一步喚回她的記憶,“姑娘有沒有聽說過錦繡鎮花渡口?桃陽邱娘前幾年獻給太後的屏風,繡的就是花渡口的美景……”

“你,來自錦繡鎮?”

韓錄連連點頭。

“難怪,口音有點像。”

他抓住機會:“姑娘去過錦繡鎮?”

“嗯,住過一段時間。”邱語稍稍卸下一點防備,轉過身朝裏走,但手裏的菜刀還是未見放松。韓錄也不敢随意走動,目視她在桌邊的椅子上坐好,上上下下又将他打量好半天:“你怎麽搞成這樣的?”

韓錄苦着臉将自己從茂臺溜出來後的悲慘遭遇說了一通。她的神情卻越聽越嚴肅。

“你在山裏待了七天都沒走出來?”

“是啊,迷路,繞了好大的圈子。”

她頓了頓。“你知道這裏離茂臺多遠嗎?”

“多遠?”

“不超過五裏地。”

“……”

韓錄難以置信。合着這麽多天風吹雨淋,一直繞着原地轉悠吶?

“那那那等雨停了,大概還要麻煩姑娘指一條出去的路。”韓錄無比郁悶。

“不用了。”她看向他的目光帶了同情,“除非你再鑽進山裏,不然走不出去的。”

韓錄聽得糊裏糊塗,她下一句話卻令他翌時寒毛直立——

“你還不知道吧,就在十天前,時疫已經蔓延到村裏了。”

背後的寒意又爬了上來。

“你是不是奇怪,為何走了一路都沒有人家肯收留?”邱語語調平和,“自從好幾人接連發熱後,已經家家自顧不暇了。誰敢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外人?”

韓錄大着膽子問:“那你怎麽肯給我開門?”

她指着裏屋。

“因為這裏面,就有一個染病的。”

……

若不是已經再三确認坐在面前的的确是她,韓錄聽完這話幾乎想奪路而逃。

“你、你不怕我也染了瘟疫嗎?”

邱語掃了他一眼:“你從山裏過來,這幅狼狽樣起碼困了五六天。這次瘟疫的潛伏期最多三天,你看起來還算硬朗,不像染病的樣子。”

恭喜你,終于做出了今晚最英明的判斷。

“不過你小心點,裏屋別去。”她再三叮囑,“等雨停了,你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留下幫我照顧外婆。”

等等,她剛剛才說過除了進山瞎摸外,唯一出村的路是通往疫區的!韓錄漸漸反應過來……留下幫她照顧外婆?

她一開始就打的這個主意吧!

“你……外婆?”

“嗯。”她的語氣有些沉重,“我外婆是村子裏第一批發熱的。我晚上要守夜,白天待她清醒一點還得抽空去村長那兒領藥、裏外打掃,一個人實在照顧不來。”她嘆了口氣,“也不知外面的情況怎麽樣。”

多年不見,在未交待身份的前提下,他又被她預先設計了一把。然而念在曾為同鄉的份上,韓錄還是安慰道:“擔心父母?”

她點點頭:“你經過桃陽郡,那邊怎麽樣?”

“我一路上只聽說茂臺染了瘟疫,而且官府防疫很嚴。這裏離桃陽郡那麽遠,應該不會擴散。”

她這才輕輕舒了口氣,“那就好。自從時疫爆發,我就再沒接到桃陽郡的消息。”

她站起身,注意到韓錄仍拘謹地站在門邊。

“你進來吧。”她沖他招手,“那邊是水房,裏頭有水和火爐,你自己燒點熱水,稍微拾掇一下。別回頭躲過了時疫,沒躲過感冒。”

韓錄磨磨蹭蹭地沿着她的指向走。走到一半又遲疑地問她:“還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她停了停,似乎在計較該不該對他說實話。

韓錄忙說:“不方便就不用講了。畢竟姑娘也不曾問我的來路。”

這話說完,火光恍惚中他似乎看見她嘴角微微一揚。緊接着耳邊鑽進她沉靜清楚的聲音——

“我姓邱,邱語。”

☆、飄雨錄-20

韓錄在水房待了一夜。

水房裏備了皂角和熱水,征得邱語的允許,韓錄将自己的衣服洗淨,跟他自己一道擱在火爐旁烤幹。迷迷糊糊中,韓錄縮在熱乎乎的火爐旁,睡了連日來最踏實的一覺。

醒來時天已放亮,半天未進食,肚子餓得咕咕叫。待韓錄穿好衣服走出水房,一夜沒睡的邱語已經給外婆準備好早餐,她很仁慈地将廚房讓給他煮面。

韓錄感激地縮在廚房裏吃了一頓飽飯,思忖着前一晚的巧遇。

關于邱語沒認出他這件令人有些沮喪的事情,韓錄是這樣想的。

一般來講,相比較而言,女孩子從小到大的變化會相對小些,基本特征都是白淨軟乎,對邱語來說更是如此,藝術世家熏陶出的對陳規世俗的漠然淡定,自小便在她身上展露無遺,即便多年過去,仍極具亮眼的辨識度。

而韓錄就不同了。十三歲時他基本還在走白皮萌娃的路線,兩年不到,喉結突出,聲音變粗,胡茬亂冒,骨架撐起,從愣頭愣腦的傻小子變成了五官分明的傻大個。

至于為什麽她肯跟一個姓名不詳的男人交底……

當韓錄吭哧吭哧從後山背回一捆木柴時,就全明白了。

小姑娘看人還是很有一套的,算準了這莊子裏他孤立無援,家裏又有個随時能傳播疫病的外婆,即便他是什麽窮兇極惡的歹徒,也只能乖乖給她做苦力。

他得打水——村中有了疫情,水源不能亂用,必須到距村子半裏地外的瀑布擡水。邱語是個講究的,兩桶水到了家還必須全部燒開消毒,緊接馬不停蹄提地去擡下一趟。

他得砍柴——萬幸邱語的住處依着後山,背柴火這事兒不需要走太遠。

至于每日定點去村長處通報病情,跟村裏唯一的大夫領取藥粉等重大事項就不煩韓錄代勞了。邱語親力親為,領回藥粉後會在每個角落都仔細地撒上,院裏屋裏到處彌漫着安心的草藥味。

邱語不許韓錄打擾她的外婆,韓錄也規矩地不敢亂瞄一眼。但白日裏外婆神智稍稍清楚些時,他偶爾也能聽到裏屋斷斷續續的對話。

“又一晚上沒睡吧……別離老太婆這麽近,當心傳染了……看你眼珠子紅得,快去休息會兒。”

“我白日裏睡得多,不打緊。阿婆,昨晚家裏來了個投宿的。”

“哎呀,別是什麽壞人吧?”

“不是,錦繡鎮的,還算半個老鄉。”

“老太婆這裏又沒什麽值錢的玩意兒,別是個趁亂打劫的。家裏就你一個小姑娘,得小心啊。”

“嗯,我知道。我腰裏随時揣着刀呢……”

……

韓錄不由又走遠了些。

幾天下來,他做事積極,夜間要麽睡水房,要麽睡廚房,絕不表露半點僭越。邱語對這個壯勞力甚是滿意,盡管腰間閃亮的匕首自始至終沒有卸下過。

韓錄對如此防備表示理解的同時又有些不屑。就邱語那細胳膊細腿的,能砍誰啊。

他好歹是個身強體壯的男人,若真是歹徒,即便邱語拔刀相向,也能兩三下撂倒。

任勞任怨的韓錄對着明晃晃的匕首盯了半個月,也算跟邱語混了個半熟,最後還是忍不住說了。邱語聽完後默不作聲地瞅着他,瞅得人心裏發毛。

“幹幹幹嘛。”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就是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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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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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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