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正式開始
“韓錄這個人有點神經質,他讓你住這兒陪我,由得他去。”
林汀有點不好意思:“也是你夫君一片好心。他對你真的挺好的。”
“是啊。”應付這個話題邱語有點漫不經心,“我運氣不錯。”
活了将近二十年,林汀見過各種各樣夫妻的相處模式。要麽你侬我侬,要麽雞飛狗跳,大多數都是間于二者之間的平淡似水。可邱語和韓錄這樣放不開的相愛相殺,真叫她捉摸不透。
是個人都看得出,韓錄着實愛邱語。而邱語的表現卻時常前後矛盾。她的手法不高明,連林汀都瞧得出,跟章葵本性率真完全相反,邱語喜靜且極不愛惹事,眼下她表現出的所有直接任性都是故作姿态。
韓錄肯定也知道。
可這是為什麽?
自邱家搬去桃陽郡後,他們到底是怎麽重逢的?
問一問應該不礙事吧……
“孕期少看點書,對眼睛不好。”林汀探頭過去,“看什麽呢?”
邱語順手将書塞到枕下:“不給看。”
林汀:“……”
邱語身體左側向內,這下微微轉身,林汀的視野又捕捉到了那只翩跹欲飛的蝴蝶。
章葵說,她的眼角受了傷……
林汀的目光不自覺地在蝶翼上游離。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瞥,卻被邱語敏感地察覺:“你對我的紋身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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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看的。”被當場抓包,林汀只好信口胡編,“我也想紋一個。”
邱語:“你不适合。”
“為什麽?!”
邱語優雅地端起床頭的一杯熱茶:“你太純良了,紋着不倫不類。”
“……要不我紋一只小白兔?”
“哈哈哈……”
一通狂笑。
邱語坦蕩蕩地講:“不瞞你說,我之所以紋這個,是為了遮掩疤痕。”
“疤痕?”
還真讓章葵猜對了。
“難道章葵一直沒告訴你嗎?”邱語眼中透着驚訝,“我以為她什麽都跟你說了。”
她毫無征兆地揭破,林汀張口結舌。邱語卻依然神色自若:“我知道章葵在你家藥棧幫忙。”
不是說成天擱家躺着,身邊除了韓錄也沒個說話的嗎?
怎麽知道這麽多……
林汀索性不掩飾:“你若是介意,我下次不來就是了。”丫的,我還非得上趕着奉承你還是咋地。
“別別別。”邱語有點急,“我就随口一提,真沒別的意思。”
林汀忽然被這種似是而非的态度惡心到了。一個月前與邱語意外相識的絲絲縷縷在腦中游走,漸漸形成清晰的脈絡,慫恿着她抽絲剝繭。
林汀正經問她:“年初一那會兒你非要到藥棧,其實是要見章葵,對吧。”
肯定句,不用邱語回答,林汀瞬間冷了臉。
“我走了,頭三個月你還是好好靜養吧。”林汀起身,“不過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們沒興趣摻和。”
邱語靜靜地躺着:“我們不是同一國的嗎?”
不是都跟章家女人有仇嗎?
“我跟你不一樣。”林汀搖頭,“我們的夫君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你家韓錄或許不堅定,但羅夏是一心一意對我。”林汀已經開始收拾藥箱,“對不起,我不太會講話,希望沒有影響到你。”
其實要是茶飯不思幾天應該也沒什麽大礙,你不是說自己體格好嚒……
林汀生怕邱語再說什麽“男人都是一路貨色”之類的話動搖軍心,撂下一句話就往外走。邱語在後面叫住了她。
“林汀!”
她掀被下床,很快追上來。
“你說得不對。韓錄跟羅夏,是一樣的。”
看吧!
林汀假裝聽不見。
“你這人啊……你真的想太多了林汀。”邱語擺手,“好吧我承認,我那會兒是想借藥棧跟醫館臨近的機緣,跟章葵打個照面。”
“……”
“我攔了我的花轎!”邱語不急不躁,據理力争,“倘若你正憧憬着這輩子唯一的婚禮,卻有人不識相地搗亂添堵,你會怎麽辦?”
應該輪不到她出面,羅夏就會将那人弄死吧……
不過如果是個女人的話,比如章佳人之流,羅夏心一軟手下留情,大概還是需要她從中周旋的……
林汀腦中閃過千奇百怪的設想,越想越不高興。她面色不善,說話也硬邦邦的,只是聽着多少像小女孩在賭氣:“看在你是孕婦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邱語啞然失笑。
“你下次不來了嗎?”
“真的不來了嗎?”
“真的真的不來了嗎?”
……
林汀發覺自己想發火都沒法子。邱語在身後步步緊随,身處別人的大本營,林汀只能無奈停腳:“我算明白韓錄為什麽這麽喜歡你了。”
出身名門,長相清秀,又很會審時度勢地黏人,這樣的姑娘誰不喜歡啊。
即便是林汀自己,來時怨氣徘徊氣勢洶洶,不也在她三言兩語下轉成繞指柔。這份柔腸百轉的本事,是林汀一輩子都學不來的。
林汀純粹賭氣:“來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得帶上章葵。”
邱語:“……”
這話好像有點過了,邱語還懷着兩個月的身孕呢……
要不怎麽說孕婦就是麻煩!
沒想到邱語當真仔細想了想:“你要帶她來,好啊!”
林汀:“……真噠?”
“章葵不會來的。”邱語一臉看穿一切的篤定,“你讓她來她也不會來的。”
“來了見你們恩恩愛愛受刺激是吧。”林汀粗聲粗氣,十分直白,“勝券在握,底氣很足嘛。”
邱語輕笑:“你要幫她嗎,林汀?”
林汀一揮手,顧左右而言他:“我帶徒弟上門,可是要多收錢的!”
邱語正要說話,卧房的門被敲了兩下,韓錄推門而入。見到單衣站在屋內的邱語,韓錄驚呆了。
“好端端的下床做甚!”
話雖然不是對着林汀講,她卻心虛地頭皮一陣麻。
邱語眨眨眼:“林汀跟我說,要多活動活動,有助生産。”
韓錄将信将疑:“真的?那晚飯後我陪你……在附近的花園裏走走吧……”
誰知邱語上前攬住他的胳膊:“我想去花渡口逛逛。”
韓錄:“……太遠了吧。咱家附近不是挺好的。”
邱語搖他:“不嘛,我還想去藥棧呢。”
林汀插言:“藥棧味道不好聞,你确定要去?”
“不會的。”邱語滿眼寫着“你少騙人”,“宋姐姐臨走前還告訴我你一直在備孕,叮囑我給你傳授點經驗。”
宋初影這個大嘴巴。
話不投機就威脅要去藥棧,邱語作祟的毛病又犯了……林汀思考着為了保證藥棧的安寧,要不這幾天給章葵放假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的對話,隐藏信息還是很豐富的……
話說忽然發現林汀和邱語CP感很足啊,小白兔和小狐貍。。。
☆、飄雨錄-15
韓錄第三次上門取藥時,終于遇到了章葵。
“……”
“!!!!”
章葵圓溜溜的大眼難以置信地瞪着。韓錄假裝沒看見,繞到一旁跟林汀小心翼翼地說:“還是上次那個方子。”
“好的。”
章葵:“???!!!”什麽叫還、是、上、次?
她才不管什麽場面話,當即兇猛地質問林汀:“他來了幾次了?”
“這是第三次。”林汀笑容可掬地将準備好的藥包遞給韓錄,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算上年初一那回,這是第四次。”
章葵憤怒了。她當着韓錄的面對着林汀窮追猛打。
“羅嫂嫂,你們怎麽這麽沒原則!”
“章葵你不要太過分。”韓錄怪裏怪氣地說,“進門即是客。不要因你個人的喜惡幹擾人家的生意。”
林汀心裏贊同了一下。韓家財大氣粗,韓錄每次的額外打賞都給得相當闊綽。經過一番思忖,她已經從八卦漩渦中全身而出,總歸是兒女情長、小打小鬧,既然金主背後的女人都不在意章葵在這裏幫工,她有什麽好別扭的。
章葵,委屈你一下,回頭把章甫的那份工錢一并算給你……
在韓錄面前,章葵似乎從來不知道深思熟慮,一點就着。他一發話,她當即沖出櫃臺:“你說啥?!”
韓錄理都不想理她。他拎着藥包,很客氣地對林汀道了聲謝,接着扭頭就走。
章葵只能陰陽怪氣:“喲,韓大公子還親自來取藥,你們家那麽多家仆,敢情都是吃幹飯的呀?”
韓錄哼了一聲,步子越邁越快。
章葵往後一甩抹布,不想此時幕簾一開,恰好甩到從後屋出來的羅夏臉上。
他大吼:“章葵!”
方才還張牙舞爪的章葵當即吓得不能動彈。
“可以啊你。”羅夏陰森森地用手抹了把臉,“老板娘還在這兒,你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羅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啊!!”
林汀饒有興致地看着章葵皺着小臉哀哀求饒。
“将功補過?可以。”羅夏,“韓家還有幾個單子,給你個機會活動活動筋骨,午後就給我送過去。”
章葵一陣哀嚎:“那韓錄剛才來了為什麽不順帶着一起帶走啊。”
羅夏毫無憐憫之意:“韓錄那是給自己老婆拿藥,自然親力親為。至于其他人……你還真以為韓家養了那麽多家仆都是吃幹飯的?”
章葵痛不欲生。
————
當天下午,飽受羅夏威脅的章葵十分不情願地來到韓府。
上一次來還是什麽時候來着?應該是去年,被莫名退親後她氣不過,跟父母大吵一架,又單槍匹馬獨自上門來讨說法。
韓家雙親的态度竟出乎意料地軟乎。再三表達歉意的同時,他們無奈地表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軟硬皆施的法子使了一輪,可韓錄鐵了心要娶那位姑娘。
她不甘心地追問,是哪家的姑娘?
韓家閃爍其詞。她也傻,被人家好言好語兩三句話應付過去,直到喜船靠了花渡口,她才知道韓錄要娶的,竟然是邱語。
怎麽會是邱語?怎麽會是一個已經消失了六年的人?
她從鄰裏口中捕獲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前一陣韓錄在外頭談生意,約莫經過桃陽郡,因緣際會下與邱語重逢,自此火花四濺,一發不可收。
也難怪韓家急急退親……桃陽邱娘名滿天下,大凡有機會誰不搶着沾親帶故,更何況是她唯一的寶貝女兒?
可是章葵心中始終存了疑慮。她記憶中的邱語孤高冷豔,從前在錦繡鎮便是一副萬事都不入眼的高姿态,即便當年跟她打擂臺拿了韓錄做靶子,任憑她氣得整日跳腳、韓錄小心到走路都要貼着牆根,邱語從頭至尾好像也沒多看韓錄一眼。
雖說韓錄這些年長開了不少,模樣也勉強稱得上出挑,但桃陽邱娘的手藝萬人争搶,桃陽郡的青年才俊看都看不過來,邱語怎麽會瞧得上來自錦繡鎮的韓錄呢?
……
章葵壓下心頭複雜的種種,上前敲門。門環落了不過兩三下,後頭很快傳來應聲。
“來了來了……哎?”一名中年女子探頭出來,一眼認出了章葵,“怎麽是你?”
章葵別扭地笑笑:“劉姨……”
開門的是韓家自發跡前就一直雇傭的劉姨,如今在韓家也算說得上話的老人了。
“有陣子沒見了章葵。請進請進。”劉姨嘴上熱情招呼,手頭卻沒有半點推門的跡象,眼神還不住往她手上瞟,“你這是……”
一朝攔花轎,終身搗蛋鬼……章葵趕緊說明來意:“我這兩天在花渡口的七號藥棧幫工,我們老板下午被人突然叫走,這邊又不能耽誤,于是派我過來送藥。”
“喔,我說呢,前幾次來的都是那個嬌嬌小小的老板娘……”劉姨頓時放松了不少,“還傻站着幹啥,進來吧!”
此行受人所托,加上先前那場鬧劇的後續影響實在太大,章葵一路謹言慎行,甚少言語,只聽劉姨在耳邊絮叨個不停。
“韓章兩家多少年的交情,先前少爺成婚,你也不來湊個熱鬧。”
章葵假裝聽不懂的樣子,傻笑:“嗯嗯,嘿嘿……”
“其實你不來,我們心裏也有數。”劉姨話鋒一轉,“你父母也真忍得住,這樣的事要放旁人身上,早就抄家夥砸大門了。”
章葵:“????”我要咋接?
“……沒有啦,這種事情本來就沒個定數……”
“怎麽就沒定數了?”劉姨突然憤憤而談,“庚帖都換了,還生生要回來,這不是平白打人家的臉嗎?!”
……求你別說了。
“章葵啊,你和少爺都是我們這些街裏街坊看着你們長大的,你們是什麽樣的孩子,劉姨還不清楚?有些話我憋着好些天了,這座大宅子裏哪能随便言語,眼下也就敢跟你講講。”劉姨無視章葵木然的表情,“少爺年紀小,出去一趟以為自己長見識了,遇見個邱家女兒當仙女一般地供着。這要是真娶了個大家閨秀回來,大家夥也無話可說,偏偏娶個脾氣乖戾的,這不是給老爺夫人添堵嚒……”
章葵聽着不太對。邱語得罪人的水平倒是一如既往——不分場合,不論後路。
“本來老爺夫人聽說少爺娶這媳婦,私心想着到底是桃陽邱娘的女兒,日後指望她幫襯着繼承衣缽,家裏的生意也錦上添花不是?誰知道這丫頭,新婚第一日賴床耽誤了敬茶時辰不說,還當着一衆長輩的面宣稱自己從小嬌生慣養,雙親的手藝沒有修習到分毫。我家少爺這冤大頭當的……”
“主子不讓說,我偷偷告訴你啊,眼下她已經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了……”劉姨湊近章葵的耳朵,章葵下意識想躲,“你看看,還是帶着孕進門的,誰知道肚子裏是不是我家這傻少爺的種——”
章葵低聲說:“這種連捕風捉影都稱不上的事,咱們私底下還是別議論了。”
劉姨一愣,嘀咕道:“我這不是替你、替整個韓家抱不平。嫁進來成日裏好吃懶做的,哪家的新嫁娘像她這樣,攤上這麽好的夫家,着實便宜她了……”
章葵沒再接話,心裏卻想劉姨也有個女兒,算起來今年也有十七了,算是跟韓錄一同長大。往年她和韓錄的親事剛剛定下來的時候,偶爾在街上遇上劉姨,通常都是橫眉冷對的,反正沒眼下這般熱心。現在倒急着拉攏了。
八成是看邱語出身太好,韓家就算再不喜歡邱語,也不可能拂了她爹娘的面子這麽快給韓錄納妾,劉姨不甘心自家女兒嫁進韓家享清福的算盤就這麽落了空,肯定想方設法給邱語找麻煩。按今天這個陣勢,不知道已經在外頭散布多少謠言了。
章葵一點也不替邱語擔心。邱語的手段向來信手拈來,早年小女孩時期随便捏出一點就夠旁人受的,更何況眼前這位沒什麽見識的鄉野村婦。
等等,她當然不替邱語擔心!
章葵定了定神,“劉姨,這藥要送到哪裏呀?”
“哦,是夫人那頭幾個表親要的,說是這家給配的草藥,喝剩的藥渣再用來外敷,祛風濕效果特別靈!”
都出了正月,家裏還有親戚串門?章葵四下看了看:“家裏挺熱鬧嘛。”
劉姨嘆了口氣:“是啊,夫人終日煩悶,從鄉下叫了幾個老姐妹過來陪陪她。”
章葵沒問緣由。劉姨肯定又想往邱語身上追究。
“啊,我還當是韓伯母要的……那麻煩劉姨幫我轉交吧。藥棧不能離人,我得趕緊回去幫忙……”
一聽不是正主的貨,章葵如釋重負急着要走,劉姨一番洗腦毫無成效,不太高興地草草接過。
“有勞劉姨!我先走了,得空再來看您。”章葵擠擠眼撒腿就跑,穿過半個院子,韓家的朱漆大門就在眼前——
“章葵嗎?!”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詫異的呼喊。
章葵僵僵轉過身。劉姨還愣在原處,沒別人啊。
“章葵!這裏!”
她擡頭,費勁地眯了眯眼。西廂二樓一扇窗口後,有個女人正朝她招手。
“伯母……”章葵傻傻地叫了一聲。韓母跟身邊人的囑咐隐約傳來:“去,請章姑娘上來。”
沒過多久西廂跑出一個侍女:“章姑娘,夫人有請!”
“……”
不怪人家,這是自己送上門的……章葵只恨沒有自幼習武,沒那個本事對逼迫她走這一趟的羅夏平起平坐。
她毫無選擇地跟韓家侍女走向小樓,一路餘光忍不住沖樓上瞄,撞見韓母的目光,又着慌躲開。
短短的幾丈距離,被她慢騰騰地走出了龜爬的速度。
“章葵,你好慢啊。”
——方方正正的窗口裏,突然又探出一個頭。
章葵吓了一跳。
被驚到的還有韓母,她一臉愠怒地輕聲責備身邊的人:“邱語,待客之道!”
邱語不再吱聲,目光卻未從章葵臉上挪開。
☆、飄雨錄-16
韓家婆媳二人守着茶桌,對窗而坐。章葵過去扭捏了半天,想想還是坐到了邱語旁邊。
“你好……”
“你好。”邱語笑容溫和。
韓母朝章葵招手:“來,章葵啊,快到我身邊來。”
旁邊一位嬷嬷笑着說:“章姑娘跟少夫人自幼相熟,許久才見一面當然要坐得近些。”
韓母聽了點點章葵:“章家這小丫頭,是我打小看着長大的。一眨眼,啧啧……”
邱語似笑非笑地看着章葵:“媳婦倒是覺得章葵沒怎麽變。回鎮上第一次碰面,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第一次見面……應該就是她跟韓錄成婚的那天了……章葵如坐針氈。
好在韓母不追究,“小丫頭跟從前一樣,天真活潑。過了年也十八了。”
一口一個“小丫頭”叫得甚是熟絡,其實章葵記憶中并沒有她倆直接會面的次數寥寥無幾。對面有韓母,身側有邱語,後頭還有等着看熱鬧的韓家衆人,各方氣勢壓迫下,章葵平日裏的能言善辯全縮在角落裏規規矩矩地長蘑菇,一昧拘束着,恨不能鑽到地縫裏。
她不說話,兩個女人也不為難她。事實上章葵很快看出來,這對婆媳似乎在聊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章葵啊,你跟邱語關系好,快幫我勸勸。”韓母對章葵抱怨。
章葵雲裏霧裏,邱語聽了卻不置可否,素臉轉向窗外,說:“婆婆不用找人勸了,媳婦不會改主意的。”
章葵小聲問:“怎麽了?”
“還不是為了生辰宴會的事。”韓母嘆氣,“媳婦頭一年入婆家,又這麽快有了身孕,這是多大的喜事,于情于理都要熱熱鬧鬧慶祝一回。可這個倔脾氣的,偏是不肯。”
知道邱語慵懶好靜,沒想到懶成這樣。章葵覺得自己沒什麽立場說話,可韓夫人既然發話了,就是點名讓她勸勸,只好嘗試着細聲細氣同邱語商量:“你幹嘛不同意呢?”
邱語扭過脖子,煞有介事地認真說話:“我不喜歡啊。”
章葵硬着頭皮:“伯母一片心意,咱們做小輩的,也得領情不是?”她笨嘴笨舌的一句,本意明明是促成皆大歡喜,但話一出口,聽着倒像是讓邱語委曲求全。果然韓母聽了又連連嘆氣:“哎,現在的年輕人吶,我是越發看不透了。”
邱語也不替章葵解圍,漫不經心地撚過一塊糕點:“婆婆平時少操些心,這些煩神的事情,交給旁人好了。”
“交給旁人?我能交給誰?”
“韓家上下這麽多人,何必事事親力親為?”
韓母指着她:“倘若我像你這樣,這麽大的家業早就敗光了!”
邱語腰杆挺得筆直,無懼直視:“婆婆未免太高看自家的産業。這麽點子家當,也不夠媳婦敗的。”
方才還好好地談事情,瞬間劍拔弩張。章葵壓根插不上話,旁邊的嬷嬷趕緊上來給韓母捶背:“夫人切忌動氣,身子要緊,身子要緊!”随後擡頭責備了邱語兩句,“少夫人也是,您就少說兩句吧。”
邱語冷笑:“媳婦不會說話,惹婆婆心煩了。下回再有這樣的事,婆婆也無需叫媳婦來商議,左右我都是不同意。”她倏地站起身來,“我在東廂安分守己,婆婆何必拖過來給自己找不痛快!”
“邱語!你!”
“婆婆自便,媳婦告退。”邱語盛氣淩人地邁步離開,兩三下便到了樓梯旁,蹭蹭蹭下去,身姿敏捷得根本不像肚子裏還揣着一個未成形的。
章葵不多久便從窗口看到了她穿越庭院的身影。那頭韓母還在呼天喊地:“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好不容易窮日子盼到頭,沒想到不孝子給我娶了這麽個媳婦。這是折我的壽,折我的壽啊!”
她嚎得毫無顧忌,樓下的邱語肯定聽到了。屋裏一團亂,章葵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走也不好,留也不是,突然聽見韓母嗷的一嗓子:“章葵啊,你瞧瞧,韓錄是不是豬油蒙了心,放着打小知根知底的不要,偏偏娶了這麽個東西!糊塗!糊塗啊!”
章葵頭皮發麻,心想其實邱語也挺知根知底的。嘴上還是要順着說兩句不痛不癢的:“伯母您快坐好了,別氣壞了身子。”
韓母頂着一張淚水漣漣的臉,攥緊了章葵的手:“章葵啊,我知道你心裏還是惦記着韓錄的。你別慌,日後常往我這裏走走,我倒要看看,這家裏誰說了算!”
章葵聽得心驚膽戰:“伯母,快別這麽說。邱語她、她本性不壞。”
“章家小丫頭多好啊,活潑靈巧,又知冷知熱的。”韓母接過嬷嬷遞來的手絹,不停地抹眼淚,“章葵你若不做我的兒媳也沒關系,日後伯母拿你當女兒!你就是我的親女兒!”
章葵:“……伯母您太擡舉我了,我哪有這麽大的福分……哎當心腳下。”
一陣雞飛狗跳後,韓母總算躺回床榻喘氣。章葵再不敢久留,随便捏了個借口趕緊開溜,送她出門的是一直伺候在韓母身邊的那位嬷嬷。
“章姑娘,夫人近日情緒不穩,讓你見笑了。”嬷嬷察言觀色,“夫人有些話口不由心,姑娘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章葵一時半會兒沒弄懂這話什麽意思,估摸着就是讓她別到處亂說,趕緊一口答應:“嬷嬷放心吧,我有數。”
“哎,有數就好。”嬷嬷眼裏卻仍擺明了放心不下,“我家少夫人左不過逞逞小性子,姑娘……別跟這孩子一般見識呀。”
眸光一閃。章葵瞬間被點醒。
韓錄如此在乎邱語,居然想得到安排這樣一位老人家在他母親身邊。
他的精明和體貼,全用在了一個人身上。
臨別前,章葵又順嘴問了一句:“少夫人是哪日的生辰啊?先前平白給貴府添了麻煩,不準備點心意,我也過意不去。”
嬷嬷溫和地說道:“三月初三。”
“三月三啊,真是個好日子。”
“說的是,春日溫雨裏出生的姑娘,骨子裏就帶了甜。要不少爺怎麽那麽疼少夫人呢。”嬷嬷咯咯笑着,伸出手臂引路,“姑娘慢走。”
“還不知道嬷嬷怎麽稱呼。”
“老身姓莫。”
莫嬷嬷……章葵沒防備地嘴角一抽,莫嬷嬷被她的小表情給逗樂了:“成,那姑娘路上小心。”
章葵朝嬷嬷揮手,接着頭也不回地走到了街角,轉彎後卻又不受控地往回走了兩步。
朱紅大門已經牢牢閉上。裏頭關着她此生都不應再多加過問的人和事。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想。
新媳婦的頭一個生辰,放在哪家都是大事,更何況是帶了孕的。邱語再不願意,這個宴席韓家都一定要辦。
邱語再不願意,韓錄也一定有辦法說服的。
三月三,真是個好日子啊。
……
章葵渾渾噩噩地走回了藥棧。羅夏已經等得不耐煩,而林汀見她出現總算松了口氣:“不就送了兩包藥,怎麽去了這麽久?”
她悄悄地瞪羅夏。居然真讓章葵去韓家,這不是羊入虎口嚒!
雖然章葵堵路搶親時的表現并不像一只溫順的小綿羊……
羅夏努努嘴:你當時也沒攔着啊。
章葵只管埋頭往後屋走:“沒什麽事,韓伯母留我喝了點茶,耽擱了一會兒。”
林汀沒察覺異樣,想起了什麽自顧自說:“他們家的茶有什麽好喝的,上回我過去喝的茶啊,還是過年那會兒我讓邱語帶回去的那兩包。”
章葵一聲不吭就要掀開簾子。
“怎麽了?”随後跟上的林汀發覺不對,她扶着章葵的肩,試圖從下面看清她刻意避到一邊的面龐,“怎麽回事?!邱語欺負你了?!”
眼眶平白腫了一圈。
被戳破心事的章葵再也忍不住,哭腔越發濃重:“羅嫂嫂,邱語的生辰快到了!”
她撲進一頭霧水的林汀懷裏,後者只好用眼神征詢羅夏——生辰怎麽了?
羅夏只是攤手聳肩。
章葵很快給了答案。
“三月三……那嬷嬷、那個壞嬷嬷是說給我聽呢,三月三也是我的生辰啊!”
————
“這人……咋辦?”
林汀指着後屋角落裏嚎啕大哭的章葵,一籌莫展。
羅夏也很頭疼。雖然章葵不曾明說,但他們心下都猜到大致怎麽回事——韓家要給邱語辦個熱熱鬧鬧的生辰宴會,順帶着邀請了章葵,誰知道這麽巧地撞了日子,也直直撞了少女心事。
章葵在韓家忍了半天已屬極限,到了藥棧情緒當即癱成一團爛泥,徹底沒法收拾。
“哭了這麽會兒聲音還不見小。”羅夏探頭瞅了瞅,“照這個趨勢,能哭到月上三竿。”
“怎麽辦啊,生意也沒法做了。來來往往那麽多客,回頭傳章家耳朵裏,又以為我們欺負她。”林汀犯了難,“總不能留在這邊過夜吧?”
過夜?那可不行!羅夏大搖其頭,很快想出了個馊主意。
“解鈴還須系鈴人。叫韓錄來。”羅夏摩拳擦掌,“綁也得綁來!”
“別別別。”林汀斷然否決,“韓錄是邱語的夫君,替章葵排憂解難算怎麽回事啊。”
羅夏表示那就沒辦法了。
“放她哭會兒吧。餓了大概就停了。”為了保證藥棧客流量,林汀決定殘忍地關上後屋的門。隔了一扇門,灌進耳裏的哭聲總算減弱了許多,兩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前堂突然跑來一名不速之客——
“羅哥!林姐!”本應在郊外山坡上拾野菜的章甫神奇地出現在他們眼前,十分熟絡地四下張望,“櫃臺怎麽沒人?我堂姐呢?”
☆、飄雨錄-17
羅夏正考慮如何将章甫扔到門外,林汀這老實孩子已經将手伸到背後,慢吞吞地推開了後屋的門。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咽聲不絕于耳。章甫緩緩瞪大眼睛,表情漸漸古怪起來。
林汀手臂一動,哭聲瞬間又被隔絕在門後。
“你聽見了吧?”
林汀悠悠開口。
“章甫啊,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感覺,你們家做事,有時未免絕情了些。章葵不就是跟佳人絆了兩句嘴,這麽重要的十八歲生辰,都不給她辦了嗎?”
章甫臉上漸漸浮現疑惑,緊接着是不好意思:“……我們家,好像确實沒這習俗……”
“回去千萬不要提是我說的。”林汀語重心長,“你就跟老太爺講,最近堂姐受了不少委屈,人都瘦了一圈,成年儀式一定要好好地、用心地、隆重地操辦。”
她緊接着叮囑:“籌備期必須瞞着章葵。要知道驚喜、驚喜的力量,你的,還明白?”
章甫恍然大悟,當即點頭如搗蒜。
————
礙于韓錄死乞白賴的顏面,林汀還是時不時登門跟陪邱語解個悶。羅夏起初是不樂意的,但林汀無意間透露邱語送了她一副邱娘的繡品後就轉了态度。
“挂在牆上也蠻好看的。”他一本正經道,假裝無視林汀鄙夷的眼神。
章葵那天歇斯底裏哭了一通後,隔幾天如常到藥棧輪班,只是頻率較之從前大幅度降低。韓錄許是在家聽說了章葵登門的事跡,自此除了光臨藥棧的次數銳減以外,回回都能避開章葵。
日子恢複了平靜。林汀又投入了新一波修身養性積極備孕的熱潮中。随着她跟邱語的日漸熟絡,兩個已婚婦女常常在四下無人時聊一些羞羞的話題。
“幸好我沒有婆婆,這麽長時間都沒懷孕,婆家鐵定不會放過我。”林汀每每見證韓母待邱語的綿裏藏針都心有餘悸,盡管她自己也常常覺得邱語實在欠收拾。
邱語不太領情:“不會的。你瞧瞧我家韓錄待我多周到,羅夏比他有主見多了,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欺負了你的。”
實際還是誇自家男人。林汀酸酸地:“行行行,知道你有個好夫君。”
“難道你的不好?”邱語從書卷中擡眼,“還說跟我不是一國的。”
林汀想起了先前未能成形的“抵制章家女人聯盟”,不想跟她繼續糾纏,自覺閉嘴。
“對了,下月三月三,我生辰。”邱語的臉都快埋進書卷裏了,“女方親眷代表,你得來啊。”她忽然擡頭認真想了想,“你男人也拉過來充數吧。”
林汀想,關鍵時刻知道自己沒朋友了吧:“你父母不來嗎?”
邱語:“終于嫁出了個拖油瓶,老兩口樂得游山玩水。”
“那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