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式開始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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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汀一路哽咽,跟着宋初影回了她和湛榕的住處。
林汀還記得他們住的是邱家的宅子,到了門口一陣躊躇,小聲問:“宋姐姐,我真的能進嗎?”
“沒關系,邱先生和夫人都到附近城鎮會見老朋友了,這裏暫時只有我們一家住。”
林汀這才肯跟她進屋。邱家宅子分了三進,由于邱氏夫婦的職業性質,裏裏外外寬敞而簡約。宋初影領着林汀到廳中坐好,給她倒了一杯茶:“羅夏怎麽欺負你了?”
林汀避重就輕,眼神已經下意識搜尋令她牽腸挂肚的兩個小身影:“蘊兒和蕊蕊呢?怎麽不見他們?”
“湛榕帶着去看廟會了。”宋初影從善如流,“你先平複一下,我出去請人給羅夏捎個信。他找不着你,肯定要着急的。”
林汀握着熱乎乎的茶杯,不吭聲。
“兩口子拌嘴難免,但千萬不能意氣用事。你放心,我出面暗示,用不着你跟他妥協。”在處理夫妻問題上,宋初影顯然深谙此道。她不逼問原委,留林汀一個人靜靜坐着。
屋裏只剩她形單影只,心緒不僅沒有平複,反而一股怨氣越憋越足。對章佳人不知廉恥的惱怒已經轉移到羅夏消極對待的态度上。
得隴望蜀是男人普遍具有的劣根性,根本不應該對羅夏另眼相看。
他怎麽會願意跟章佳人惡言相加呢?!
他怎麽會願意讓章佳人徹底斷了念想呢?!
有個女人眼巴巴地盼着他、哄着他、惦記着他,人家心裏指不定多美呢!
她一口氣飲下茶水。水壺是宋初影剛從爐上取下的,有點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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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點兒。”
不遠處突然冒出一聲,林汀險些嗆着。
她回頭,這才發現裏屋的門口站了一名長發白衣女子。好在現下是白天,若是月上枝頭,三魂六魄都要吓飛了。
不過眼下林汀的反應也好不了多少。她幾乎從椅子中跳起來:“你是……”
怎麽有點眼熟……
“你好,我是邱語。”
林汀恍然大悟。難怪這恬淡的眉眼似曾相識,只是那日她一身喜慶紅裝,今日卻素臉着了淺色裙襖,雖然驚人的白皙不減當日,但前後風格差別太大,她一時沒有跟匆匆一瞥的濃妝新娘子對得上號。
“你好……我不知道你也在,貿然打擾,實在抱歉。”林汀硬着頭皮解釋,心裏卻想,邱語跟韓家那位公子已經禮成,應該成日裏熱乎着才對。邱氏夫婦又不在家,新婚的第一個除夕,她跑娘家來做什麽。
還是這麽冷冷清清的娘家。
“沒關系,你自便。”
兩人之間保持客套的距離。見邱語并沒有離開的意思,林汀犯了難。按理來說要打個招呼,做個自我介紹。可這要怎麽開口?邱姑娘?邱小姐?韓夫人?
還是邱語打破僵局:“怎麽稱呼?”
“林汀,家住花渡口的七號藥棧。”
“喔,林大夫,宋姐姐提過的。”邱語眼神漸漸明晰,“其實客來客去的這一套我一向不太會走,要不咱們就直呼其名吧。”
這女子意外地爽快。不過想想也是,藝術大家的女兒,被人攔了花轎都表現得那麽輕描淡寫,估計世俗的這一套也不會放在眼裏。
有了宋初影這個媒介,話題自然好展開。
“過年你夫家那邊挺忙的吧,怎麽有空出來?”
“我溜出來的。”
林汀:“……”
邱語側過臉斟茶,林汀的目光被她眼角的蝴蝶吸引。蝶翅的顏色相較那天淡了許多,遠遠望去還真沒注意。
溜出來的這位又補充了一句:“他家裏的人我都不太熟,索性過來找宋姐姐說幾句話。”
林汀贊同道:“初嫁之時,的确有這個煩惱。”
“你也經歷過?”
“我夫君家裏……人丁不太興旺,不過周圍出嫁的姑娘,回門的時候都不免要說兩句。多聽幾次就……”
人家剛剛成婚,就這麽抱怨夫家關系難處,是不是不太好啊。
邱語不太介意:“你沒公公婆婆是吧?那我挺羨慕你的。”
林汀:“……”
這姑娘看着氣質出塵,說話耿直得讓人接不下去。
正想着,眼前那片翅膀扇了扇,邱語擡眼看她:“我也就私下說說,你不會跟外人講的吧?”
“不會不會……”
“講了也沒事,反正該得罪的都得罪了。”
林汀徹底無言。邱語接着嘀咕了一串,自言自語般樂在其中。林汀也不敢随意插話,一來這是人家的屋子得講規矩,二來誰知道邱語這幾句話到底是嘴上的還是心裏的。
還是老老實實喝茶吧。
“好啦好啦,讓人給羅夏說好了。”這時宋初影腳步輕快地進門,看見并排而坐的兩人有些驚訝,“邱語,你怎麽出來了?”
邱語朝她擡了擡茶杯:“渴了。”
宋初影坐到了她們對面:“你家韓錄在門口繞了好幾圈了,真不放進來啊?”
邱語無所謂地晃着茶水:“再看吧,看他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你啊。”話雖如此,宋初影的語氣中卻聽不出責備的成分。她的目光轉向另一邊的林汀:“來,跟我說說,怎麽回事?”
林汀偷瞄了邱語一眼。
“這是個過耳不入的,你放心吧。”
于是林汀将先前發生的意外講了一遍。宋初影臉上漸漸浮出不忿。
“章葵這小蹄子,怎麽哪兒都有她?!”
啊?連宋初影都知道章葵攔花轎的事了?
邱語突然悶悶地笑了一聲,半真半假中流露了幾分幸災樂禍:“我看林大夫今天就別走了,都是一路人,搭個伴過年吧。”
林汀腦子一轉。所以因為章葵橫插一腳,她也跟韓錄鬧翻了?
果然,宋初影一拍桌子:“今天在這裏的,都是沒處投奔的。”她起身煩躁地說道,“大過年的,倒成‘沒娘家’大本營了。”
林汀和邱語忍不住同時一聲笑。聽見聲響,兩人不約而同地對望一眼,頓時都從對方眼中瞧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林汀還在糾結“邱姑娘”還是“韓夫人”的稱呼:“那個,你是怎麽……”
宋初影替邱語作答了。
“就那章葵,你知道的吧。”
“嗯。”事已至此,林汀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些說明,“其實出嫁當日我在路邊看了兩眼,也見到章葵——”
林汀還在拿捏措辭,邱語已經了然地望着她:“你也知道了?”
“嗯。”林汀感覺自己只會點頭、微笑、“嗯”了。
“那看來都知道了。”
邱語又喝了口熱茶,語意不明。林汀頓時陷入尴尬。
她們本不熟識,純粹沾了宋初影的光才能坐在同一間屋子裏喝茶。
而結識宋初影,還全因為羅夏的關系。
林汀坐不住了。她自恃臉皮尚可,可活了這麽多年卻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局促過。在這個女子面前,她竟不知道手往哪裏放,話要怎麽說。
最後不得已費勁地擠出一句:“那韓家後來有什麽表示嗎?”
宋初影斜着眼看對面:“門外這個還要怎麽表示,正主不吃這一套啊。”
邱語一副任你地動山搖、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林汀突然覺得自己亟待修煉的還有很多。
宋初影察言觀色:“林汀,別急。即便你拉不下面子回去,最晚過了午後羅夏就會來找你的。”
“他……真的會來找我嗎?”
林汀的聲音沒什麽底氣。
宋初影幹脆指着邱語:“你跟這個學學。人家多泰然處之。”
林汀啞然。你都說韓錄在門口繞圈兒了,她能不淡定嗎?
“可是,我……覺得我自己……好像……也有點不太對……”
林汀別扭地說完一句,邱語突然放下了茶盞——
“宋姐姐,我走了。”
“這就走啦?”宋初影眉開眼笑,“這麽快想通啦?”
邱語低頭整理衣裙:“沒通。”她頓了頓,“這個年我過不好,也不能讓他們過好。”
“他們”?誰?韓家還是章葵?
“對了……”
邱語突然轉身打量林汀。林汀只得倉促起身。
“你是不是沒地兒去?跟我走吧。”
“啊?”這回吃驚的是宋初影,“小姑奶奶,你自己那頭還沒辦妥,少在別人的事情裏頭攪和了啊——”
邱語只看林汀,言簡意赅:“走不走?”
☆、飄雨錄-6
走啊,為什麽不走。
章葵,章佳人,羅夏……
邱語眼神裏隐隐帶了慫恿。到底身邊有個統一戰線的,林汀翌時鼓足了任性到底的勇氣。
“那我跟你一起走。”
宋初影沒料到突然冒出這茬:“等等,那羅夏來了我讓他到哪兒找人?”
林汀說:“沒事,不用他找,我自己回去。”
不過歸期我來定……
這點小心思糊弄不過宋初影。“大過年的,适可而止啊。”她警告,“別跟邱語學,你們情況不一樣的。”
被點名批評的邱語一臉坦然。林汀不太服氣:怎麽不一樣?不都是章家的女人在裏頭攪事嗎?
她存心要跟羅夏過不去,不過在宋初影面前展露這些情緒顯然是不明智的:“宋姐姐你放心吧,我轉一圈就回去,不會讓他等太久的。”
立場很堅定,邱語投來贊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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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門,林汀注意到邱語飛快地往旁邊瞄了瞄。
沒人……
“沒關系,走吧。”邱語察覺她的眼神,立即若無其事地開路,“你多大了?”
林汀如同剛進學堂的小童子,一板一眼地回答先生的問話:“過了年二十。”
“哦,我剛過了十八生辰,該叫你一聲姐姐。”
林汀不敢茍同:這氣場,我該叫你姐才對吧……
邱語整個人明顯心不在焉,卻執着地不肯放棄交流。不鹹不淡地應付了幾句,林汀只覺得越聊越乏味。然而時刻為即将聊不下去而煩惱的是只有她自己,邱語似乎并沒有這種感覺。
“林姐姐。”邱語投入角色的速度很快,“你們是什麽時候搬到花渡口來的啊?”
“有一年了吧。”這個稱呼從邱語口中出來,林汀怎麽聽怎麽別扭,“要不還是像你之前說的,咱們幹脆直呼其名吧。”
邱語聳聳肩:“也行。”
終于能夠好好說話了。
稱呼一換,林汀立即自在了許多,或許是離了邱家宅子的緣故,對邱語這個人也漸漸沒那麽犯怵。兩人相互介紹了各自基本情況後,林汀有意把話題往章家的方向引,但邱語并不打算接招。
林汀很奇怪。既然邱語和韓家公子因為章葵發生争執,此時她們不應當同仇敵忾地一起對章家女人的無恥行徑展開猛烈抨擊嗎?她怎麽能做到如此無動于衷呢?
那她幹嘛跟着邱語走。還不如留在邱家宅子裏讓宋初影配合着盡情發洩,這才是女人遇上鬧心事時閨蜜們該有的态度啊。
若說邱語對章葵的冒犯根本毫不介意,那她還別扭什麽?
還是說——邱語對自身足夠自信,她介意的根本只是韓錄的态度?
這個猜測靠譜哎。
無盡揣測中的林汀未曾發覺邱語已經許久不作聲,兩人靜悄悄地走了一段路。寒風肅殺,林汀有點後悔跑出來之前沒把外衣帶上。
她忍不住哆嗦了兩下,很快被邱語察覺。
“你冷啊?”
“嗯。”林汀老實承認,“在家習慣守着火爐。”
“我不冷。”邱語往前蹦跶了兩下,“我出門之前多穿了一件夾襖。哈哈。”
林汀:“……”
老天,她真的不想再聊了。
上天也許真的聽見了林汀在寒風中的祈禱。她眼巴巴地許願後不久,身後由遠及近地傳來了男人的呼喊:“邱語——!邱語——!”
邱語聞言一個挺立,立即抓緊了林汀的手:“跑!”
……
跑個球啊跑!
林汀糊裏糊塗地跟着一通狂奔,邱語看着纖瘦,爆發能力卻異常驚人。她扯着林汀跑出三條街,一下子将身後男子甩得老遠。
邱語對自己的發揮十分滿意,松開手後才發現倒黴的林汀已經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小臉痛苦地扭成了一團。
邱語這才着了慌。
“林大夫……林汀……”她也跟着蹲在對面,黑漆漆的眼睛緊緊盯着林汀,“你、怎麽樣啊……”
問話的聲音越來越弱。林汀面無血色,正忙着勻氣,哪有精力回答她。
“別吓我啊,就這麽點路。不至于吧……”邱語一邊嘀咕一邊輕輕地拍着她的背,手頭力度倒是知輕重。
林汀喘得肺都要爆炸,內心的抱怨更是一波接着一波沸騰。
什麽這麽點路,三條街哎!
你當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健康活力時刻待命說跑就跑吶!
好不容易有力氣直起身,林汀脖子以上的膚色已經從最初的慘白漲成豬肝色。原本還在委屈地紅眼睛哭鼻子的姑娘,眼下被她連累得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的,邱語內疚不已:“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好不好?”
她環顧四周,自覺地住了嘴。
錦繡鎮不比富庶的城池,酒樓茶寮,守歲當日一律閉門謝客。
萬幸林汀是個業務水平不錯的大夫,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比較清楚。她認命地在路邊坐了一會兒,感覺體內翻江倒海的氣勢平息了好多,這才擡頭虛弱地解釋:“我身子不太經得住跑,咱們還是……別有下次了。”
邱語頻頻點頭。林汀的目光在她清秀的面龐上流連片刻,慢慢挪向她的肩頭。
此舉深意不言而喻。
方才還忙着表愧疚的邱語立即披上了淡然的外衣。
“邱語……”
邱語轉身,對着趕來的夫君微微一笑。
林汀只能設想韓錄一定還犯了其他什麽錯,當下數罪并罰,不然挺好看挺精神的一個男人,不至于這般惶恐:“邱語,跟我回去吧……”
“等會。”
邱語直直地看他,惜字如金。接着她轉身彎腰扶起林汀。
“沒事。這我朋友,林汀。”她又指了指怔怔站着的韓錄,“我夫君,韓錄。”
“……韓公子,久聞大名。”
韓錄尚未回神,呆頭呆腦地問:“你……認得我?”
眼下林汀的腦袋不比他靈光多少,傻不拉幾地實話實說:“你家東西太貴,我們一般都到你家看個模子,然後托五金店打,價錢能便宜一半多。”
韓錄:“……”
邱語突然不耐煩起來。不過她注重修養,即便不耐煩也是優優雅雅的不耐煩:“起風了,林汀身子弱,我們帶她回去休息吧。”
韓錄跟個沒頭蒼蠅似的瞎轉了一圈,巴不得她早點說出這一句,自然無異議。
林汀卻退後兩步,搖頭道:“我夫君也在家等我,就不打擾了。”
眼尾蝶翅一展,邱語一揚眉,但可能想到自己對人家做的這樁子事也好不到哪兒去,誠懇的神色又浮了上來:“那……我明天去藥棧拜年,你一直在的吧?”
我為什麽會一直在??
就不許走親訪友蹭個飯啥的??
真不該跟她交待自己公婆均無下落的事實。
林汀:“……随時歡迎。”
韓錄顯然沒料到新婚妻子突然安插了這麽行程。不過他應該已經習慣了邱語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趕緊順着說道:“那屆時我陪娘子一同拜訪。林姑娘,多有叨擾。”
邱語平靜地糾正:“林大夫已經成婚一年多,人家不是姑娘。”
韓錄:“……”
林汀:“……”
邱語不理韓錄,注意力全放在一臉生無可戀的林汀身上:“你一個人回去真的可以嗎?我們送你吧。”
林汀悄悄打量了韓錄的神色。
“不用了。這裏離花渡口也不遠,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走丢的。”林汀沖他們展開一個很努力的笑,“你們快回去吧,還能趕上午飯。”
邱語一路三步兩回頭,磨磨蹭蹭許久,終于被長舒一口氣的韓錄拖走了。
林汀腦子裏一團漿糊。這都什麽情況啊,原本是她負氣出走,以為遇上了同道中人,可親眼一瞧才知道,邱語夫君待她的寵溺程度,根本遠勝羅夏對自己嘛。
還有邱語這飄忽不定的脾氣……韓公子也是不容易……
不不不,他一個始亂終棄的“渣男”,有什麽好同情的。
哎,不對啊。林汀忽然想起宋初影的話,“邱語的情況跟你不一樣”。
怎麽個不一樣法?
章佳人是明知她和羅夏關系穩定,還挖空心思地想要橫插一腳。可邱語從小跟随父母住在錦繡鎮,從那天攔花轎的反應來看,她跟章葵不僅認識,而且彼此并不陌生。按章佳人的話說,她對韓錄和章葵的親事也是一早就知情的……
雖然章佳人說出的話可信度有待商榷,但這種明晃晃的事實憑空也杜撰不出來吧。
所以,真正跟自己同一挂的其實是章葵?乍一看白白淨淨不染纖塵的邱語才是橫刀奪愛的那個?
她果真被惱恨和第一眼印象蒙蔽了雙眼?
林汀正覺得腦子又不夠用了,腹部以下突然又傳來一陣抽痛。
她低頭使勁揉了揉,盤算着應該是小日子快到了。再擡頭,心髒倏地一滞,緊接着又是一陣狂跳。
對面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高大的男人,他胳膊上挂着一件深色外袍,正安靜地注視她。
作者有話要說: 真是相當“無語”的一章,邱語應該改名叫“吳語”。。。2333333
☆、飄雨錄-7
見到羅夏的那一刻,林汀陡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從前他們不是沒有發生過争執。但是羅夏待她從來好言相勸,與其說是因為耐心,不如看作對她溫良秉性的認可。
林汀想:我以前不這樣的……
她跟在他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小腹仍然隐隐作痛,他卻沒有一點要過來抱她扶她的意思。
他動真格了。
林汀不生氣。活該,她活該。
走在前面的羅夏忽然停住腳,等林汀趕上,又跟她并排走。兩人和往常一樣挨得很近,林汀低頭盯着他垂在身側自然擺動的手臂,伸手挽住的沖動撓心撓肺。
“你走了之後章家來人,我跟他們道了歉。”
“好在章葵出面說明只是意外。既然是意外,當時為什麽不能心平氣和地說明,章佳人亂帶節奏,你跟着她胡攪蠻纏什麽?”
林汀心想,還不是因為在乎你,才着了人家的道。不過羅夏壓着火氣跟她講道理,她不敢說。
“就這麽任性地跑出去,天這麽冷,穿這麽少,大過年的凍出病來就高興了?還敢跟着不認識的人亂走,宋初影告訴我的時候,她比我都着急!”
宋初影急什麽?她跟邱家不是老熟人嗎?
難不成邱語披着小家碧玉的外衣,還兼職販賣婦女?
“宋初影跟邱家不過是生意往來,那個邱語,其人沒那麽簡單,以後少招惹,知道了嗎?”
“嗯……”林汀老老實實點頭,力争挽回自己在羅夏心中的形象。
然而他丢下一番大道理,就再沒理她。兩人到家後,他甩下一句“桌上留了飯菜”,頭也不回地徑直上樓。
藥棧面積不大。林汀偏向小而精致的結構,先前來花渡口定地方的時候之所以看上了七號的店面,懶得打掃的因素占據了很大比重。何況不過兩個人住,小窩反而收拾得溫馨。
一年多來,林汀頭一回發現自家藥棧原來這麽冷清。
她孤孤單單地吃完飯,淚珠子噼裏啪啦地掉。每扒拉兩口她就朝樓梯口張望,可是直到擦濕三張帕子,羅夏還是沒下來。
羅夏沒罵她、沒兇她,她反而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麽。
要是痛快地罵一頓多好啊,她能當着他的面哭泣、辯解,再大的事情都能說開。可是眼下他采取冷暴力,根本不給她交流的機會。
經此一事,他終于對她失去了耐心,不再遷就、不再容忍她了嗎?
胡思亂想了兩個時辰,林汀腦子裏翻江倒海,實在受不了了。
再糟糕也糟不過羅夏對她視而不見,林汀收拾好碗筷,鼓足了勇氣踏上樓梯。
嘎吱……
嘎吱……
每踏出一步都提心吊膽,生怕羅夏聽見嫌她多事,又怕他根本無所謂聽不聽得見。卧房門意外地沒有關,林汀在樓梯口就能看見床上閉目養神的羅夏。她躊躇了半晌,垂頭喪氣地來到床邊,細聲細氣道:“羅夏,我知錯了。請你原諒我吧。”
原本仰面朝上的羅夏動了動。林汀剛一竊喜,他卻翻了個身,下一刻竟背對着她。
林汀霎時又紅了眼圈。
“羅夏,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聽見身後的強忍着哽咽,羅夏到底還是沒撐住,嘆了口氣直起身子,将床邊可憐巴巴的一團摟坐到大腿上。
林汀小臉埋在他頸窩裏,身子一抽一抽:“你要是再不理我,我給你跪下的心都有了……”
羅夏:“……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嗎?”
林汀抽抽鼻子,“知道。”
她來之前就打好了腹稿,然而羅夏并沒有讓她當場檢讨,估計他也明白她此刻的認錯純粹是為讨好,言不由衷的水分太大。他等她平息了一陣,才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娘子,可以吃醋,可以蠻不講理,可以對自己、甚至對我沒信心,哪怕多疑猜忌亂發脾氣……這些都沒關系,只要是自家門裏的事情,我都能無條件地坦然面對、盡力化解。”
“可是你不能就這麽跑出去。吵架不出家門,這應當是我們四年前就達成的共識才對,你怎麽……唉……”
林汀蜷在他懷裏,聽着頭頂心有餘悸的嘆息:“小丫頭,你今天吓壞我了,知道嗎?”
他說話的語調格外溫柔,林汀身體裏有一縷綿延不絕的甜絲,順着全身的血液經脈繞來繞去,繞得心裏又暖又愧疚。她仰臉看進他的眼,鄭重起誓:“我以後絕對不會随便亂跑,也不亂發脾氣,也不亂吃飛醋,也不——”
“發脾氣是可以的,吃醋也是可以的。”羅夏撫上她的臉,親了親她濕漉漉的眼睛,“但是不許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他低聲說,“我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你明白嗎?”
一番大度深情的發言令林汀感動得無以複加,差點又淚眼汪汪:“夫君,你真好。”
乖巧讨喜的林汀又回來了。羅夏将她懷裏晃了半晌,又說:“不過章葵這事兒,還不能這麽算了。”
臂彎裏的人頓時一僵。
羅夏假裝沒有發覺,繼續說道:“我的娘子,怎麽能在自己家裏受這麽大委屈。大年初一是個好日子,瞅準了明天,咱們找章佳人算賬去。”
林汀慌慌張張地掙脫懷抱:“這就不用了吧!!”
患得患失的驚惶全寫在了淚痕未幹的臉上。羅夏強忍笑意,繼續一本正經正色道:“娘子放心,山人自有妙計。”
語氣不容置喙。可這才和好沒多久,他又講得這麽篤定,林汀哪敢深究,心裏這個七上八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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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跌宕起伏。
大年初一一早起來,林汀發覺葵水如期來襲。前一天超量劇烈運動多少有些影響,林汀趴在床上誇張地“唉喲”了半天,意圖将羅夏扣留在身邊,免得他真的去找章家的茬。
“羅夏!”
“羅夏!”
“羅夏……”
林汀連叫三聲,樓下卻無人應答。她急了。
也就打發了幾個上門讨彩頭的人,就這麽一小會兒,羅夏不會趁機避開她去章家了吧???
那還了得???
林汀手腳并用急急爬起,套上鞋襪奔到窗前向下看,頓時松了口氣。
羅夏還在呢,可眼見着讨彩頭的舞獅隊已經浩浩蕩蕩地“打劫”下一家了,他還杵那兒幹嘛呢?
窗縫開大了些,林汀探出頭想要看清楚屋檐下的情況。
等等,那兩個一身紅的是……
她忘了邱語說好要來訪的!
林汀心中叫苦不疊。完了完了,知情不報,短期內接連出錯,再怎麽好說話的人都要翻臉啊。更何況昨天她才信誓旦旦地說要夫妻齊心,不留秘密……
林汀蹭蹭蹭下樓,正撞上羅夏領着兩人進來。她忐忑地對上羅夏的眼睛,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沒睡醒呢,還在發愣。”羅夏笑着對邱語和韓錄說,“讓兩位見笑了。”
他笑得溫和,不像是要發作的樣子。林汀這才放下心來。
按照習俗,新嫁娘邱語穿了一身紅豔豔的新衣,臉上描了淡淡的妝容,露齒一笑:“林汀,新年好啊!”
林汀卻被她眼角的彩蝶吸引過去:“咦,你的眼睛——”
“好看吧?”邱語特意側過臉讓她看個清楚,“我娘親在桃陽郡特地找人調的色,我一早起來對着紋身勾了好久。過年圖個喜慶嘛,平日裏我也不想塗得這麽豔。”
“好看,韓公子也很喜歡吧?”林汀很真誠地誇獎。不過大概是邱語眼尾畫得狹長的緣故,蝶翼的輪廓被色彩家中,感覺多了幾分奸妃的氣質……
跟她本人倒是有點符合。
被點名的韓錄一愣,連連點頭。這下連剛剛相互介紹了身份的羅夏都奇怪地看着他,好歹是鎮上最大妝奁店的繼承人,過年串個門而已,他緊張什麽?
林汀好奇地問;“韓公子,你老是朝外面看什麽呢?”
“啊……”韓錄又一扭頭,“我想看看,你昨天說的那個打模子的五金鋪子在哪邊。他用我家模子賺了那麽多錢,收點分成也不算過分,林大夫你說是不?”
林汀:“……啊?”她捕捉到韓錄嘴角的笑意,這韓公子沉浸在追回嬌妻的安定中,居然還挺會聊天的。
反正比邱語會聊。
羅夏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一臉懵圈地問:“啥?”
邱語伸手在鼻梁下揮了揮:“他這人就這樣,昨天吃完年夜飯還忙着賬本,銅臭氣太重。習慣習慣就好啦。”
這姑娘真的挺自來熟的。林汀有些驚奇,昨天才算跟邱語頭一回打照面,一番鬧騰下來竟然沒有多少生疏感。羅夏将他們帶到屋裏,韓氏小夫妻客氣地吃了茶點,四人繞着火爐一番寒暄。
“這麽說兩位算是青梅竹馬了。”
了解了邱語和林汀相識的來龍去脈,再加上宋初影先前說過此行為送嫁而來,結合這幾日耳邊的細節,稍稍一聯想,羅夏不難串出個大致的輪廓。
韓錄居然有些扭捏:“其實,也不完全是。”
邱語則埋頭喝茶:“我幼時在鎮上學堂念書,一開始是真沒怎麽注意他。”
林汀偷瞄韓錄,從他的羞赧中瞧出了一些端倪:“不是吧,以韓公子的家世樣貌,應當很受歡迎才對。”
韓錄嗆了一口。
邱語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從小家教嚴格,父母鞭策我用心讀書,不許我在旁的事上分心。”
“哦……”林汀認為這個理由有點牽強,她會這麽聽話?
聊到以往,韓錄開玩笑道:“邱語自小漂亮又孤傲,學堂裏的孩子都喜歡她,我一個無名小卒,她當然不會放在眼裏。”
還是這個說法跟邱語的性子對得上號。
邱語也不否認:“怎麽沒把你放在眼裏了?你身邊有個小跟班呢,到後來不注意都難。”
……
風向好像有點不對啊……
林汀和羅夏同時覺得背後有些冷飕飕的。
☆、飄雨錄-8
韓錄翌時卡了殼。林汀和羅夏都聽出來,這個“小跟班”,就是章葵無疑了。
畢竟四人還算不上熟識,一下子探讨到人家小夫妻的歷史遺留問題,林汀再好奇也得适可而止。
茶也喝了,點心也吃了,這場面就算走完了。林汀估計邱語新年一大早不在家好好待着、非要跑花渡口純粹是在耍性子,見韓錄屢屢流露要離開的跡象,巴不得趕緊送走。
邱語一點不急,戀戀不舍地喝了最後一口茶:“林汀,這是什麽茶葉?味道真不錯。”
林汀:“就自家配的一點紅針棗茶,冬日裏喝了暖暖身子。”
人家既然開了口,她只能從小櫥裏取了完整的幾包出來,“夫君上月進山裏采摘的入冬紅針,我又随便東加一點西加一點,也就圖個口感不錯。你若是不嫌棄,拿一點回去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邱語大方地接過茶包。她身邊的韓錄也适時掏出跟他外袍顏色一樣紅燦燦的錦盒:“很早便聽聞七號藥棧的大名,一直盼着能有個機緣結識。這回托娘子的福讨了個新年的彩頭,一點年禮,不成敬意。”
林汀吓了一跳。她認出了錦盒上韓家妝奁鋪的印記。
“這太貴重了,我可不敢收。”
邱語親自塞到她手裏:“我在錦繡鎮認識的人不多,還想日後兩家多走動走動。你不要怪我煩人才好。”
……朋友多了路好走是沒錯,可這個“朋友”怎麽給人感覺慎得慌呢。
林汀打開了盒子,一對珍珠耳墜,應該是邱語挑選的,也不算什麽昂貴的小物什,收下似乎并無不妥。不過想想樓上的抽屜裏還有一打冒牌首飾,林汀頓感愧對韓錄。
藥棧兩口子送客人出門,臨走前邱語随口問了兩句:“兩位既然不便回鄉吃團圓飯,今日還有什麽安排嗎?”
林汀說:“沒什麽安排,打算睡一天。”
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