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正式開始
不單單是這樣。”莊沐飛聲音悶悶的,“她之前經歷的這糟事兒,除了我,大概沒有別的男人願意照顧她了吧。”
“切。”羅夏扭頭,很想将鏟子裏的一撥土往他腦袋上澆,“又高看你自己了。我告訴你啊,這世界上有情有義的男人多得是,說句難聽的,你只知道有個杜十娘沉了百寶箱,沒見青樓裏那麽多姑娘最後都遇到了真心相待的人。照你的話說,凡是為生活所迫陷落風塵的,都不能結婚生子了?”
“你要是心裏因為這個別扭,索性就把別扭擴大,讓人姑娘知道你介意,也就不踩你這個泥潭。你以為的恻隐之心,其實是坑害了人家姑娘。你看人姚思顏自個兒調整得多好,你老抱着慈悲的心态覺得自己娶了她得多寬容多大度,其實人家根本不需要你這份憐憫。”
“不是不是。”莊沐飛又開始結巴,“誤會誤會。我是真覺得思顏之所以受這罪,跟我有脫不開的關系。你想,我當時要是沒跟她們賭氣走掉,或者早點把話挑明了,讓思顏跟我走,別急着回海島,那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那樣的話,思顏不會受辱,姚曼在第一次僥幸逃出海島時也可以毫無負擔地離開,不會因為心底那點殘留的愧疚而被居信鴻說服,折返廢了一身武功……
兩人陷入了沉思。直到羅夏很堅定地說:“別想太多,沒那麽多如果。”
“羅哥。”莊沐飛突然問他,“要是林大夫被人……你怎麽辦?”
回應他的是一頓胖揍——“你他媽瞎類比什麽!”
莊沐飛在院子裏抱頭鼠竄,追打了好一會兒羅夏才喘氣停手。
他惡狠狠地開始觀念引導:“幹這行少不得跌跟頭,男人無非是嚴刑拷打割肉剜骨,但女人,一旦被對手抓過去,很少有不受那種罪的。我以前有個同伴,女的,也跟姚思顏遇到了一樣的事。可能我們走江湖的都想得開些,後來被救出來她也一如既往照常生活,但其實心裏怎麽煎熬,誰也不敢問。”
“你問我的話,正确的态度應該是直視,她不瞞,你也不要刻意躲。你們要形成共識,這個事兒發生就發生了,沒關系,咱向前看,即便免不了想起一些糟心的片段,有我陪着你,我們一起熬,一起走。無論如何她身邊有人伴着,這才是愛她的男人該有的态度,懂嗎?”
羅夏一口氣講完,也不管莊沐飛聽進去了多少。
“好吧,既然你小子還是放不下,那就來選一個。雖然選了人家也不一定要你……總得有個目标,來吧來吧。”
羅夏從角落裏找到一個不知道蒙了多少層灰的骰子,吹了吹遞給莊沐飛:“你自己劃好點數範圍。拿着。”
六神無主的莊沐飛真的從他手裏接過骰子,掂了掂,閉着眼扔了出去。
骰子咕嚕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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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夏過去撿起,放在手心看了看:“想知道結果嗎?”
沒有回答。
“想知道結果嗎?”
依舊沒有回答。
“好,點數是——”
“羅哥,等等。”
他有答案了。
☆、孤星破-26
羅夏非常嚴肅地說:“這回要是再跳票,咱們就不等莊沐飛了,太耽誤事兒!”
林汀整個人都縮在暖被裏,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十分艱難地點頭。
羅夏手伸進被子探,還好暖和和的。他很詫異:“玉泉的秋天剛到,也不是很冷,怎麽反應這麽大呢?”
林汀打着哈欠信口亂扯:“誰知道啊,興許懷孕了。”
羅夏哭笑不得。
“從前在北方,秋冬天豈不是更冷,你那會兒都怎麽過來的?”
林汀裹着脖子笑:“我跟你講喔,我屋子裏有個大大的壁爐,一入秋就終日生火,我娘疼我,不讓我出門,一日三餐都親自送進屋。二姐看不慣,罵我比相府裏的小姐還小姐……不過我從來不理睬,氣死她,哈哈……”
陷入回憶的林汀紅光滿面,若不是怕冷更要手舞足蹈了。羅夏聽得心酸,伸手在她頭上來回摩挲:“等回了花渡口,咱們也在家裏砌個壁爐,一入冬藥棧就歇業。你在樓上暖暖地呆着,一日三餐我給你送上來,包你一個冬天長膘十斤。”
長膘好啊,有手感啊……
林汀很務實:“咱那邊多暖和啊,沒必要這麽大動幹戈。”她從被窩裏鑽出來,又忙不疊地往羅夏懷裏紮,“我家夫君還是人體暖爐,夜半時分尤顯奇效。”
羅夏乜她:“你指哪方面?”
林汀嘻嘻笑:“運動摩擦生熱,有利于健康。”
小妮子沒皮沒臉的,但羅夏十分受用。又鬧了會兒林汀才想起來:“都過初七了,姚思顏跟莊沐飛去繁城這麽多天,也該回來了。”
羅夏算了算:“嗯,刨去路上耽擱,今明兩天也該到了。”
重獲自由身的姚思顏向姚曼打聽了段秋和姜平一夥人的最終下落。一條戰船葬身海底,其他船上的人逃命還來不及,怎麽可能花大力氣去打撈屍身。于是除卻登記在冊的士兵外,東南駐軍索性只給其他無關緊要的人合建了一塊碑,草草了事。
姚思顏心裏有梗堵着,姚曼便請莊沐飛陪她去繁城走一趟,親眼見一見那幫人的衣冠冢,也暫時了卻一樁心事。姚氏姐妹終于出言相求,莊沐飛自然忙不疊地同意,隔天就帶着姚思顏坐上了前往繁城的馬車。
“他之所以肯陪姚思顏去,也是想避開姚曼單獨談吧。”時辰已近飯點,這種天強迫羅夏将飯食送到嘴邊未免太誇張,林汀慢騰騰地穿衣服,“那他什麽時候跟姚曼坦白?回來趕緊說清楚得了,省得夜長夢多。”
“我看他有這個意思。”羅夏想起莊沐飛臨行前一日的擲骰,“我沒多問,他既然做了這樣的選擇,應該會給姚思顏一個妥善的交待。”
“好了,走吧。”林汀理好行裝,裹了件厚厚的袍子出門。來時沒有預想到會在玉泉耽擱這麽久,是以不曾準備秋冬的衣裳,現有的幾件暖衣還是姚曼派人送來的。
藥棧兩口子租了輛馬車趕往黃家宅子,老遠便瞧見了熟悉的人影。
“莊老弟!”羅夏探出頭招呼,“回來很準時嘛。”
莊沐飛正将姚思顏攙出馬車,聽見聲音熱情地招手,看樣子心情挺好:“羅哥!大嫂!”
林汀也下了車,擡頭正好跟姚思顏打了個照面:“思顏姑娘看着有點累,快進屋歇歇吧。”
姚思顏展顏一笑:“舟車勞頓,難免。”
四人說說笑笑,一齊往黃家大門走去。沒想到向來暢通無阻的幾人卻被守衛攔住。
“對不住,幾位未得通報,不能進去。”
搞什麽。前一陣子每天“早安”“午安”“大哥辛苦”的,白招呼了。
莊沐飛以為他離開的這幾天黃家有了新的規定,于是上前抱拳:“能否勞煩大哥跟姚曼姑娘和黃睿大少爺通報一聲,莊沐飛和羅夏四人前來拜訪。”
舉着長刀的漢子倒也客氣:“莊公子,不是小的不給您幾位面子,實在是主子有令,沒法不遵從啊。”
“主子?”莊沐飛預感不妙,“哪位主子?”
“您要找的主子都不在家,前天就趕往京城了。”漢子一臉耿直的“我真的沒有騙你”。
莊沐飛下意識看向羅夏和林汀,眼裏的疑惑再明顯不過——姚曼跟黃睿去京城,這麽大的事兒你們會不知道?
羅夏攤手:“我跟林汀一直客棧躲清閑,半點消息都沒傳到耳朵裏。”
姚思顏問守衛:“大哥可否方便透露姐姐的歸期?”
壯漢搖頭,表示兩位主子走得突然,并沒有交代其中細節。
懵圈的四人悻悻而返。姚思顏拖着腳走在最後,冷不丁冒出一句:“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
其餘三人轉身望她,都被她突如其來的一聲吓住。這姑娘情緒一上來是真的要哭,林汀趕緊上去好言相勸,羅夏則将莊沐飛拽到一邊。
“你路上怎麽跟她說的?”
莊沐飛心驚膽戰:“一路太平,沒找到合适的機會開口,索性什麽都沒說。”
羅夏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還有救。”
莊沐飛一臉茫然。羅夏卻暗暗感嘆造化弄人,莊沐飛的決心還是比姚曼遲了一步。
四人決定先回莊沐飛的住處商量後續。姑娘們站在路邊等着馬車掉頭,黃家宅子對面擺首飾攤的老婆婆好奇地走過來:“咦,你們沒跟那姚姑娘一起走啊?”
莊沐飛猛地拉直缰繩。
那婆婆自言自語:“也是,人姑娘是嫁人,送親有荊風堂,親友只管日後回門吃酒就好,就好。”
莊沐飛跳下馬,攔住她:“婆婆,您是說,先前常住黃家的那姚姑娘,要嫁人了?”
婆婆混沌的眼珠轉了轉:“原來你們不知道啊。看你們這幾個月常來常往的,還以為你們跟着一同送親去了呢。街坊都傳遍啦,姚姑娘要嫁的是京城的富貴人家,荊風堂給牽的線,可有來頭啦……”
……
婆婆話茬一開遍絮叨個不停,聽來的細枝末節都分析得清清楚楚。姚思顏僵在原地,眼淚一個勁兒地冒。
羅夏和林汀試圖躲避質詢的目光。雖然他們住的客棧距離黃家不算太近,但這樁喜事連鄰裏街坊都知曉,以荊風堂在玉泉的影響力,茶餘飯後必然也有人在其他地方談起。他們居然漏了這麽關鍵的消息?
說起來,人算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丢的……
“思顏,思顏。”莊沐飛最先反應過來,回頭連喚幾聲。姚思顏用林汀遞過來的絹帕擦了淚,哽咽道:“什麽事?”
“這一路趕得太緊,一直思量着怎麽跟你說。”莊沐飛有些扭捏,忖度了片刻突然璨然一笑,“跟我回家吧。跟我回錦繡鎮吧。”
姚思顏怔怔的:“啊?”
……
————
“終于到家了,三年都不想出門了!”
林汀回到藥棧的第一件事,便是蹭蹭蹭地跑進卧房。床褥在臨走前收進了櫥櫃,屋子中央只剩光禿禿的床板,林汀抱着羅夏扔來的被褥,很不挑剔地癱倒在床上,幸福得不願起身。
羅夏忙着開窗通風,回來就看見小娘子跟個小兔子似的,在軟軟的床褥裏滾來滾去,滾來滾去。他心下一軟,挨過去抱她:“一回家終于釋放本性了,是吧林大夫?”
林汀咯咯笑,伸手摟住他:“是啊,以後親熱也不用提防隔牆有耳了。”
羅夏将她壓在身下,俘獲櫻唇吮吸研磨,重重地親。
他含含糊糊地說:“今天不起竈了,待會兒讓章家開飯捎上我們。”
“有現成的不壓榨,幹嘛去欠章家這個人情。”靈巧的手指輕易撥開羅夏胸口的布扣,林汀很有耐心地探進去劃圈。
羅夏按捺住躁動不安的情緒,下了好大的決心捉住那只搗亂的柔夷:“說的也是,趕緊去镖局看看,莊沐飛帶了新媳婦回來,于情于理都得招待鄰裏。”
他附過去,熱氣拂耳:“早點補充體力,回來辦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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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倆厚臉皮的當真到镖局蹭了半個月的飯。
镖局老謝對此十分不滿,羅夏懶得跟他怼,唯有林汀四兩撥千斤地哄着:“謝叔,小莊老板帶回來的小老板娘,可是我夫君幫忙牽的線,這麽一樁大媒,将來婚宴上媒人可是要上主桌坐主位的。反正早晚好吃好喝待着嘛,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老謝哼了一聲:“誰知道你們搗了什麽鬼,先前姚曼挺好的姑娘,愣是被你們給弄跑了!”
這話叫旁人聽去了可不得了,他也就敢當着藥棧兩口子的面半真半假發牢騷。
林汀又是一個溫溫柔柔的笑臉送上:“小莊老板自己也說了嘛,思顏姑娘是姚曼姑娘的親妹妹,左右一家人都是荊風堂來的貴人,福氣總歸落在镖局,繞不出大門噠!”
老謝一向說不過她,加上也不好意思總給人小媳婦臉色,嘟囔了幾句又轉悠到別處去了。羅夏和林汀雖然在此蹭飯,但蹭得很有原則,主人的飯桌很識趣地不去打擾,轉而跟镖師們搶夥食。
老謝剛走,飯堂裏又進來了個人,張望了一會兒湊到羅夏身邊:“羅哥,能不能出來一下。”
羅夏跟着鬼鬼祟祟的莊沐飛走到了院子角落裏。
“羅哥,我給京城認識的人托了信,拜托他們留意姚曼的動向。可是這麽久了都不曾有消息傳回,你說會不會出了什麽事?”莊沐飛心事重重,“會不會她出嫁的事根本只是個幌子,她離開玉泉,只是為了成全……”
羅夏虎着臉:“你要知道她的消息幹嘛?憐惜眼前人,顧此失彼的錯誤,不要再犯第二回了。”
“再說京城那麽大,名門望族也多,臨近年關吉日紮堆,每天都一堆人迎嫁送娶紅白喜事的,漏掉一兩樁也很正常。”羅夏拍他,“收收心吧,好好過日子,不該想的別亂想了。”
見唯一的謀士态度如此坦然,莊沐飛只能暫時作罷。羅夏回到飯堂,吃完飯的林汀在桌邊等他:“小莊老板問你什麽了?”
趁着落座的當兒,羅夏湊近她耳邊道:“姚曼的信千萬藏好了,不能讓他和姚思顏看見。”
“嗯,你放心吧,昨兒晚上我就燒了,連灰都不留。”林汀悄聲回答,“他當真還是念念不忘啊。”
羅夏沉重地捧起了飯碗。
林汀一邊幫他夾菜,一邊在心中輕嘆,姚曼果真是個奇女子,從姚思顏出現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籌謀如何顧全每一個人,即便緊要關頭還是暴露了私心,但最終下定決心全身而退的同時,還是不忘在莊沐飛和姚思顏之間推了一把。
沒有了姚曼的荊風堂不再是姚思顏的容身之所。姚曼看穿了姚思顏,她最終還是追随自己的心意,跟莊沐飛走了。
姚曼在秘密來信中交代,過不了多久,莊沐飛就會在“不經意間”聽說,荊風堂分舵的一支送親隊伍,在峽谷裏遇上山體滑坡,随行人等至今杳無音訊。
她拜托林汀和羅夏,莊姚二人得了這樣的消息後,一定要從專業的角度,引導并說服他們相信各種可能。
“荊風堂的人個個都是高手,絕不會因此送命。說不定他們察覺有人在路上動手腳,故意制造罹難的假像,引真兇出洞。”
“按荊風堂的行事風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會讓消息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傳出。這裏頭肯定有門兒。”
“姚曼姑娘顯然不是那種會委屈自己的人,我要是她,不願就這樣草草嫁給不認識的人,索性借機詐死隐了蹤跡。待避開風頭,再帶上嫁妝過逍遙日子。”
“保不齊姚曼姑娘一早溜了,荊風堂沒法跟京城那邊交代,是以出此下策……”
……
——就讓姚曼這個名字從生命中戛然而止。
林汀心下仍存了疑惑,姚曼算準了一切,怎麽就沒算到,她這樣沒着沒落地憑空消失,莊沐飛說不準要惦記一輩子的。
沒準她就是故意想讓他惦記着呢?
臨了林汀還是沒看明白,在姚曼心中,莊沐飛究竟占據了多大分量。她大費周章安排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姚思顏,還是莊沐飛。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對于他們三人而言,也許這樣的結局,才是最好的。
林汀伸手奪下羅夏的飯碗:“餓死鬼樣裝給誰看呢,來前在家都吃了一頓了。找借口來镖局也不帶這麽拼命的。”
“幹嘛?”羅夏表示不滿,“莊家镖局的飯已經很難吃了,我不多吃點,怎麽抵得上來回一趟的消耗啊?哎哎哎,你這個小姑娘,大庭廣衆之下注意影響,不要摟摟抱抱的,多失禮數啊!”
話雖如此,一只手卻朝她勾了勾。林汀很上道地又往他身邊挪了挪。
周圍一圈年輕的光棍镖師深受刺激,紛紛抱上碗筷坐得遠遠的。
林汀輕輕一笑,伸手挽住了羅夏有力的臂彎——
“珍惜眼前人呀。”
————
【孤星破?完】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故事下來,西北聚了一幫熟人,京城也開始培養後盾……
下一卷的故事主打雞飛狗跳輕松向,打算讓《琉月諜影》的兩位老朋友也出來打個醬油,順帶吓一吓很久無人壓制的羅夏(*^^*)
☆、飄雨錄-1
這一年的冬天,藥棧兩口子選擇冬眠。
天冷不冷是一回事,陰寒折磨是另一回事。雖然錦繡鎮相對來說已屬氣候溫和地區,但到底不若春日明媚秋日爽朗,林汀借着養身子的借口,每到傍晚就急急地往被子裏鑽,羅夏身為夫君,自然要以身作陪。
“起來……”
“不起??”
“出去??”
“不出??”
“??我聞到藥香了,你去看看火候到了沒。”
“??不去??”
“??”
“那一小撮幾兩黃金呢!再不去不讓你睡我的被子了!”
小媳婦炸毛的雙重威脅下,羅夏依依不舍地退身、穿衣,溜到隔壁。小丫頭的鼻子真靈,滿屋子都是藥香。
桌上放了兩個小火爐,上頭圓溜溜的藥罐齊整地擺放,咕嘟嘟直冒熱氣。羅夏逐一掀開蓋子用勺子攪了攪,确認色澤和氣味都恰到好處,這才熄了火,将兩罐滾燙的湯藥用盤子端了過去。林汀抱着被褥,羅夏進門時正對上她的笑眼:“夫君辛苦啦!”
羅夏将藥罐放在一邊,上去親了親她的額頭,接着兩人開始神聖的用藥環節。
“夫君,請!”林汀從其中一個藥罐中鄭重其事地舀了一勺子,遞到羅夏嘴邊。
“娘子,請!”羅夏依葫蘆畫瓢,也将另一罐裏的湯藥送到媳婦嘴邊。兩人同時吹了吹,相互提醒“當心別撒了十兩黃金呢”,套着胳膊肘來了個大回環,順利喝下了這勺“交杯藥”。
藥味苦澀,林汀卻很滿意地揉着肚子叨念:“渾身暖洋洋……寶寶寶寶快來吧……”
羅夏覺得小娘子已經徹底陷入了執念:“養身子需長久之計,這才一個多月,欲速則不達。再者即便沒有孩子,難不成我還能休了你?”
林汀很兇地看他:“這位大哥,拜托你弄明白,妾身渴望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只是迫于無奈,不得不求助你而已。”突然故弄玄虛地瞪了瞪眼睛,“所以拜托你多多努力呀!”
羅夏攤手,表示非常樂意奉陪。
這一努力就是大半夜,兩人相擁而眠,朦胧間羅夏仿佛看到一個胖乎乎的虛影穿過窗楹朝他們走來。小人形狀的影子跌跌撞撞地,一寸一寸滾得極其艱難。
“羅哥!林姐!”
遠方突然飄來連聲呼喚,好不容易晃悠到桌子邊緣的胖娃娃吓了一跳,一腳邁空,幻影一下子跌了個煙消雲散。
羅夏陡然睜眼。
“羅哥!林姐!醒醒!快醒醒!”
樓下的呼喊卻是真切的。羅夏瞬間回神,懷中的林汀也在這時醒來。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撲向窗口。
“章甫?!出什麽事了?!”
樓下急得仰頭跳腳的正是章甫。半天呼喚終于得到回應,章甫立即繞到後院,羅夏已經開門守在那裏:“怎麽了?!”
章甫氣喘籲籲:“林姐呢?林姐呢?!”
“她馬上下樓。醫館出事了?”
章甫拼命點頭:“有個男人帶了孩子過來看病,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我爺爺吓得三魂丢了五魄,根本沒法看診。”
“什麽人?這麽兇?”醫館鬧事的并不少見,羅夏也幫着處置過幾樁,但幾乎都是鄰裏鄉親的,多少都顧着臉面,這麽蠻不講理的醫鬧還是頭一回。
林汀披了件外套匆匆趕來。章甫立即朝她哀求:“林姐求您去我家看看吧,那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他爹非殺了我全家陪葬不可!”
臘月的寒風裏,這話聽得林汀攏着衣服縮了縮。羅夏沒作聲,只是轉頭拎了放在門邊的一把斧頭。
————
“來了來了!爺爺!”
章甫率先掀開厚重的門簾,羅夏持斧的右手背在身後,率先踏進了門。堂中火爐燒得正旺,正中央的軟椅上坐着一名年輕婦人,垂眼看不清長相。她懷中抱着一個雙眼緊閉的女嬰,羅夏一眼瞧見,這孩子面龐潮紅得極不正常。
“蕊蕊沒事的,蕊蕊快醒醒……”少婦無聲地哄着女童,出聲的卻是椅子旁半蹲着的另一名男童,不過三四歲模樣,小小的臉孔卻繃得緊緊的,眼巴巴盯着他娘親懷中的妹妹,嘴角一撇一撇,急得随時能哭出來。
羅夏看着那男孩,思緒中有那麽一瞬間的急促恍惚:這孩子……怎麽這麽眼熟……
軟椅上的少婦聞聲擡頭看向門外。猝不及防間,羅夏的眼神跟她對上,兩人齊齊瞪大了眼:“你——!”
話音未落,羅夏忽覺腕間一軟。一個高大的黑影不知何時從牆邊閃過,“咣當”一聲,他手中的鐵斧已應聲落地。
不遠處的林汀倒吸一口冷氣,本能地向前沖。她奮力撞向擰着羅夏衣領的男子,而她記憶中從未遇過敵手的羅夏似乎毫無招架之力,任由那名年紀相仿的男子輕松鉗制。
“哎哎哎!放手!放手!”少婦抱着孩子,幾乎是同一時間奔來。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男人看清羅夏的長相,翌時松了手,眼中閃過一絲不解:“靠。你居然逃這兒來了?”
羅夏幾步趔趄,林汀恰好扶住他。她伸手想牽住他,掌心觸及之處卻是一陣顫栗。
林汀一驚,轉頭見羅夏勉強站好,兩人交握雙手卻越攥越緊。她顫顫地問:“羅夏,他們是……什麽人……”
他低着頭,半天不着一言。林汀心裏一沉。
“湛榕,我跟你回去,你……放她走。”
林汀眼中一熱。手上一輕,羅夏已經松開她,閃身穩穩擋在她面前。那高大男人緩緩上前,踏出的每一步都如同巨石一般砸在林汀心頭。
“你……想回哪兒?”
“啊?!”已經作好受死準備的羅夏一怔。
林汀也愣在當場——這大魔王說啥?
“還他媽藏個斧頭,半點長進沒有……”大魔王嘀嘀咕咕地将地上的斧頭踢得老遠。
“誤會,誤會……”出聲的還是魔王身後的女子,她費勁地将懷中孩子往上抱了抱,“羅夏,這些年沒人找茬吧?”
“啊……”羅夏口不擇言,“你們是……頭一批……”
“行了,沒事了!”女子将孩子小心地放到大魔王懷裏,沒想到大魔王雖然年輕,哄孩子的技術倒是相當娴熟,很快退居一旁收斂銳氣。
而羅夏的眼光仍尾随着方才差點置他于死地的男子,一邊小心确認,不敢放松分毫:“你們……”
“也是……”
“逃出來……”
“……的?!”
他費力地咽了咽喉,終于說完這句話,盡管自己都覺得難以置信。
令他更加難以置信的是,女子居然十分坦然地點了點頭。
“對啊!南昭和北雲打得熱血沸騰的,就許你一個人臨陣脫逃?”
羅夏張口結舌。林汀更是一頭霧水:北雲?南昭?都是些什麽奇怪地方?
女子卻将視線轉移到他身旁的嬌小身影上:“這位姑娘是——”
“啊,我媳婦兒。”解除危機的羅夏下意識說了實話。對面女子眼中閃過一絲戲谑:“小日子過得很逍遙嘛。”
不明真相的林汀只能往羅夏身邊靠。
“還在聊什麽,蕊蕊身子越發燙了。”角落裏的大魔王突然發出一聲警告。少婦面色頓時收緊。
全程癱軟的章甫終于發揮了一點存在感:“大夫已經給你們請過來了,兩位——”
瞧瞧這慫樣,爺孫一脈相承,估計章家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羅夏想想自己方才聽天由命的熊樣,忽然覺得章家人的反應還是可以接受的。
……
“孩子交給我吧。”
林汀沉住氣,勇敢上前。或許是她面部表情太過鄭重,少婦善解人意地從滿臉陰沉的大魔王手裏抱過孩子。林汀陪着她坐下,探了探女嬰的前額,輕呼出聲:“呀,燒了多久了?”
“晚飯時還活蹦亂跳的,剛睡下突然就燒了。”少婦苦着臉交待,“半夜抱過來看大夫,湛榕咋咋呼呼的,還給人老大夫吓暈過去了,真是……”
林汀趁機觀察她的長相。方才燭光恍惚瞧得不真切,眼下只見一張白皙的鵝蛋臉,五官精致點綴,杏眼長睫,螓首蛾眉,當真标致的緊。
腦中一道靈光閃過,林汀突然沒頭沒腦地脫口問:“夫人可是——宋初影?”
屋裏兩個男人同時看她。
美貌少婦一臉詫異:“羅夏跟你提過我?”
羅夏立即感覺一道懾人目光繞着他打量。
林汀誠實回答:“夫君提過,他此生見過的第一美人,便喚作‘宋初影’。”
宋初影笑了。她朝羅夏揚起眉梢:“在自家媳婦面前居然敢誇別的女人,你家小大夫平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羅夏弱弱地哼了一聲,也不知是在承認還是無力辯駁。
章家的藥箱都是現成的,林汀仔細檢查了孩子的周身,不過是普通的感冒發熱:“不礙事的,醫館清熱去火的草藥都是現成,喝了就退燒了。”
宋初影如釋重負,沖着一邊埋怨道:“你看看你,多大的事,非得大動幹戈。平時挺穩妥的一個人,真是……”
先前還氣焰嚣張的大魔王翌時偃旗息鼓,跟羅夏并排站着,十分不服氣。
林汀也順勢轉臉看他。褪去了戾氣的大魔王看起來順眼了許多,外型硬挺,跟宋初影相當登對。他敏銳地捕捉到林汀探察的目光,在她慌忙撤退前,不動如山地朝她點頭:“湛榕。”
這算是招呼吧……林汀心驚膽戰地起身:“妾身林汀,見過二位。”
“林大夫呀,快坐,都是自己人。”宋初影相當自來熟地牽過林汀,笑眯眯地朝一直抱着湛榕大腿的男童招手,“蘊兒,過來給伯伯伯母打招呼。”
“伯伯?”湛榕嗓音古怪。
羅夏也是一臉莫名其妙:“……怎麽就伯伯了……”
兩個人的表情上不約而同地寫着“我他媽怎麽就跟他稱兄道弟了”……
林汀想起來羅夏說過,宋初影是他老大的女人,那湛榕就是他的上級了。難怪人家不肯認這個“兄弟”。
适應狀況的羅夏膽也肥,大大咧咧道:“行,兄弟就兄弟吧,都是逃兵,還分啥什麽三六九等的。”
湛榕乜過一個冰冷的眼神,他自覺住嘴。
林汀那廂注意力總被依偎着宋初影的小小身影吸引,心下實在癢癢,索性勾勾手指逗蘊兒:“要不,叫姨姨可好?”
蘊兒很乖,圓圓的眼睛發亮,張口奶聲奶氣地:“姨姨!”
林汀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漂亮的小男孩。宋初影顯然比她夫君好相與,等着煎藥的間隙也是笑眯眯地看着蘊兒跟林汀互動。
章甫早就溜到裏屋探望他多災多難的爺爺去了。屋裏唯有牆角邊的兩個男人還在置氣。
“怎麽,打一架?”
“呵呵,你打得過?”
氣壓驟降。
作者有話要說: 宋MM和湛教官一家子來打個醬油~~
更得好慢,自己都嫌慢。。。其實手頭慢慢有存稿了,要不要開始日更。。。
☆、飄雨錄-2
醜時過後,蕊蕊的燒終于退了。
折騰了大半宿,蘊兒早就支不住,在他爹懷裏軟軟地趴着,眼皮眨巴眨巴就呼呼入睡,安安靜靜倒是不挑地方。
林汀瞧着蘊兒嫩嫩鼓鼓的小臉蛋,再次心癢難耐,格外想戳。但礙于湛榕生人勿近的氣勢,只能作罷。
“宋姐姐,你這兩個孩子整晚都不吵不鬧的,真是好乖啊……”
宋初影低頭輕輕拍着熟睡的蕊蕊:“早年懷蘊兒的時候我自己都沒察覺,這孩子打娘胎裏就是個沉得住氣的,跟他爹一個……”
“咳。”
旁邊傳來湛榕若有若無的一聲,蘊兒在他懷裏翻了個身。
林汀立馬住嘴。
一邊的羅夏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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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汀白日裏睡得足,精神尚可;羅夏多年得見故人,即便是關系微妙的故人,一番驚愕後還是難掩喜色。鸠占鵲巢的四人圍着章家的火爐,興致勃勃地聊起了天。
湛榕從前居然是一位年輕有為的軍官,難怪氣勢逼人。他兩口子跟羅夏一樣,為避戰火不遠重洋當了逃兵,在這塊土地上定居還不到四年,目前在中原地區的桃陽郡從事小本生意。此次受邀前來錦繡鎮,為友商之女送嫁。
“友商?”羅夏插了一句,“做什麽生意的?”
宋初影沒有正面回答:“不知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一個人——桃陽邱娘。”
“邱家啊,妾身倒是知道的。”
簾後一道突兀的女聲。
外頭這一番老友相逢其樂融融,見湛榕偃旗息鼓,躲在後屋的章家人終于抖活着露面。章老大夫受驚過度,索性回屋先睡,因而走出來的是跟藥棧兩口子相熟的章甫,以及大半夜還穿戴齊整的章佳人。
林汀原本暖融融的心情立即蒙上一層灰。
見宋初影和湛榕臉上帶了防備,章佳人忙解釋道:“兩位既是羅大哥的朋友,自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