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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正式開始

大眼:“是嗎?!”

如此誇張的表現,哪裏有半點說服。段秋仍在立得不遠不近,姚曼找不到任何偷襲的機會。她屏住呼吸,聽見段秋哈哈大笑:“既然姚曼姐認輸,那索性讓我贏得更加徹底一些吧。”

接着轉頭一擡手:“快,請幾位官爺過來!”

心中的不安迅速噴發,聚成壓頂的陰雲。姚曼瞳仁一縮,終于變臉:“段秋!”

話音未落,肩上一疼。是段秋身後一直站着的那名男子,将她一腳踹翻。

姚曼甚至沒有力氣起身。她費力偏頭看向遠處蠕動的影子——思顏還活着。

她要跟思顏一樣了嗎?

她的恐懼很快得到解答。耳邊傳來段秋的柔聲:“姚曼姐,別怕,他們不會碰你的。”

姚曼盯着她戾光四射的豔眸,終于全線崩盤。一個又一個士兵自她身邊經過。他們魚貫而入,默契地不發一言,姚曼只聽得見他們激動地松開束縛。

她渾身止不住地打顫。她已經聽不見思顏的掙紮了。她眼裏只有段秋得意的笑容。

恨不能生啖其肉。

“姚曼姐,這光景逛窯子都看不見的。你盯着我幹嘛?轉過去看看嘛,你看啊,看啊!”段秋強硬地将她的腦袋擰過,“你看啊!這是你害的,你害你妹妹這麽慘……”

“段秋,你給我們一個痛快吧。”姚曼眼珠血紅。聽她終于将這句訴求說出口,段秋扭頭:“來人,按住她!”

姚曼被迫仰面躺地。她要跟思顏一樣了……真的要跟思顏一樣了……

“思顏!你看好了!”段秋突然朝着忙碌的士兵間揚聲,“你姐姐不肯看你,你可要看着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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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痛從右腕間炸開,貫穿全身。

“段秋,你跟姜平有什麽計劃,我、我絕不會擋路……”

然而此刻的示弱已經激不起半點波瀾。

“姚曼姐,當年我們在孟川西山訓練,剛進林子,你便将我的包裹搶給姚思顏。你的思顏身子弱,基礎差,明明死在山裏才是她最好的歸宿。可你偏不信邪,說要讓思顏吃好喝好,跟對待主子一樣貼心地護着。可我餓了整整十天!十天裏我吃的什麽,喝的什麽!你知道嗎!”

“姚曼姐,你的功夫在隊裏數一數二地好。當年咱們第一堂拳腳課,我想跟你請教,被你一腳踢開,最後居然被師傅當成出其不意出招的典例,花了整整一堂課講解,你還記得嗎?”

同男人們暢快的悶哼和女人痛苦的吶喊一道,段秋的聲音溫柔得如同跟情人低語。

姚曼一怔。思顏臉上的封條被撕開了。

“段秋,你放開我姐!放開我姐!不要不要唔……”

姚曼扭頭過去,覆在思顏身上的士兵,又換了一個……

右腕汩汩一片紅。姚曼如願察覺意識逐漸渙散,直到——

“啊!!”

左腕。瞳孔乍然放大的一刻,她看見自己的筋脈從下而上,被生生挑出。

“廢了你的手,你還想搶什麽?”

姚曼開始痛苦地翻騰。淫.亂掙紮的叫聲灌在耳裏,思顏沾滿草芥的臉若隐若現,她分不清腕上疼,還是心裏疼。

“給個痛快吧。”

姚曼低聲嘶叫了一聲。她不是不屑于低頭,但是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會如此卑微地對一個人說話。

“好。”

段秋答應得很痛快。全身的痛楚蒸騰,姚曼稍稍舒氣,竟隐隐期待匕首紮穿胸口那一刻的來臨。

“啊——!”

鑽心的疼痛同時從兩側腳腕竄出。姚曼瞪大了眼。

不遠處的思顏……被劇痛刺醒的一瞬間她看得清楚,那些醜陋男人還在思顏身周上下其手,起起伏伏。

她歇斯底裏,渾身發抖。

“段秋,你……真的可以……”

腦中卻莫名其妙浮現繁城剛剛過去三個月的畫面。她跟思顏真正獨處的三個月。

還有那個叫莊沐飛的男人。當初若是讓思顏跟他走了該多好……

她們太天真了,一國之大尚且能易主。方家樹大招風,縱然方家願意給他們容身之處,也得看看外面虎視眈眈的人答不答應。

腦子裏一團又一團,畫面切換得雜亂無章。應該讓思顏時時跟自己待在一處的,今晚明明是個好機會,不該聽居信鴻亂七八糟的胡說,本來走得掉的,明明可以走掉的。

她忍不住又翻滾,翻到一半又癱回原處。

她沒有力氣了。眼前的一片血紅的模糊,意識卻仍舊異常清楚。

要死了。她要死了。

☆、孤星落-20

“就是這樣。”

林汀下意識去看姚曼的手腕。手心背扣,長袖輕掩,荊風堂給她配了上好的祛疤膏藥,但是被生生割斷的筋脈,卻是再也接不回來了。

她輕輕問:“然後呢?”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必定是日複一日、周而複始的慘劇,還能指望什麽可啓齒的然後?

果不其然,姚曼的聲音幹巴巴的:“延續了三四天,疼久了也就麻木了。後來屋裏又多了幾個被俘的方家女眷,也算是給思顏分擔壓力了。”

話中詭異的打趣令林汀毛骨悚然。

羅夏問她:“你怎麽活下來的?”

“段秋沒打算讓我這麽快死。我越痛苦,她越痛快。她派人給我止了血,吊着一口氣,讓我眼睜睜看着思顏遭罪,卻怎麽也死不了。”

“東南駐軍到了之後,島上的人都要清走。段秋依附姜平,除了借機報複我之外,其實沒什麽實權。軍隊撤走的時候帶走了思顏,半死不活的我跟其他被屠宰的方家人一道,被扔進石坑裏亂葬了。”

羅夏思路很完整:“是居信鴻救了你。”

姚曼沒否認。林汀發覺自己有些跟不上這兩人的腦路,好在姚曼很善解人意地繼續解釋。

“還是他老成,察覺不對便在蘆葦叢裏躲了半天,後來又不知用了什麽法子混在軍隊裏。待東南駐軍撤走後,又将我從死人堆裏拖了出來。”

林汀替她抱不平:“當初在海上折返害你受罪的是他,自顧自躲起來的還是他。現在他人呢?”

姚曼淡笑:“命中注定的東西,遲早會來,居信鴻逃不掉的。”

————

姚曼被拖上船時,基本心如死灰,聽憑生死。感覺到身下的小船晃蕩入水,她費力地擡頭:“你怎麽躲得過去的?”

“那幫守衛嗎?”居信鴻指指遠處的火光,“就他們那點警覺性,日頭一落,能攔住幾個?”

姚曼不敢茍同。但她也懶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畢竟眼下還能活下來,已經是意外收獲了。

居信鴻的出現簡直不可思議。駐軍雖撤,但到底留了人馬把守。若非她再三确認自己并沒有什麽利用價值,簡直要懷疑居信鴻也是姜平安排潛伏在她身邊的一份子。

“好了。”居信鴻将這艘藏在蘆葦叢中的船推入水中,緊接着也上來。姚曼有氣無力地看他:“你想好要去哪兒了?”

“去繁城。繁城碼頭算是最近的一站了。”居信鴻扭頭看氣若浮絲的姚曼,“你得扛住啊。靠岸就能幫你找大夫了。”

姚曼不抱希望地閉了眼。身體中的倦怠越發濃重,能不能挺過這一路,仍然是個謎。

居信鴻怕她就這麽睡過去,劃着槳沒話找話說。

“這麽多年我只當是小打小鬧,沒想到段秋真的對你恨之入骨。”

姚曼原本已經昏昏欲睡,提及這個名字,驀地瞪大了眼睛。

“人心隔肚皮,姜平的小九九,不也沒誰看得出來。”她動了動抽痛的手腕,心裏想到的,卻是不久前丢下思顏的那個夜晚。

她又閉了眼:“算是報應吧。”

居信鴻仍然不服氣:“我他媽也是窩囊,上了這麽個女人的當!”

“呵。”姚曼艱難一笑,“那我豈不是更活該,人家在我面前叫嚣了十幾年,我愣是沒放在心上。”

居信鴻見她氣息越發微弱,趕緊叫停:“行了,你省點兒力氣吧。回頭說着說着別過氣去了。”

姚曼閉嘴,心想倘若就這樣不聲不響地睡去了,倒也挺好。

居信鴻雖然說了讓姚曼休息,劃了一陣後還是忍不住嘟囔:“靠了岸咱們找個靠譜的東家投奔,把姜平和段秋這幫人的下落打聽清楚了。”

姚曼遠沒有他心态積極:“随緣吧,說不準遇上暴風,我們倆就此葬身海底,也算是給隊長他們陪葬了。”

居信鴻琢磨着她态度不太對勁:“段秋把你弄成這樣,還害了思顏,你就不恨她?”

誰說她不恨?手腳上隐隐的痛楚,連帶着思顏掙紮中的嘶吼,都壓抑在心底,扯一扯就疼得翻江倒海。

“權當我自私,你們眼裏我不一直這樣嗎。”姚曼終于厭倦了這段對話,“這些都留到以後再說吧。假如我能活下來。”

————

按姚曼從前的作風,她跟居信鴻之間并沒有親密到願意交付信任的程度,但眼下她半死不活、受制于人,加上他們真的運氣很好地沒有遇到暴風。小船在繁城靠了岸,居信鴻拖着吊着最後一口氣的姚曼,拜到了荊風堂總舵的門下。

也就是從這時起,姚曼才突然領悟,居信鴻願意拖着她這個累贅離島的真正意圖。

“既然你們手上有安田玉。把東西交出來,我們可保你們躲過東南駐軍的搜查。”

姚曼被荊風堂的大夫救治,總算是有驚有險地熬過了一劫。她聽着居信鴻複述總舵主身邊師爺的問話,只想苦笑。

“我知道內層箱子裏的安田玉早被你偷梁換柱,藏在那座荒島上了。總舵主言明派船去拿,只是那麽大的一座島搜羅起來頗為費勁,只看你願不願意前去指認地方了。”撂底牌時居信鴻吞吞吐吐,有些緊張。

鋪墊了多日,在這兒等着她呢。姚曼心中百感交集。荒島那十天她私心作祟留了一手,借着掌控內層鑰匙的優勢,将裏頭的真貨偷偷換成了石塊。她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甚至還想象過姜平等人滿懷希望地撬開內鎖後的表情。

然而還是沒瞞過城府頗深的居信鴻。

姚曼的反應比居信鴻預想的要平和,她只是萬分疑惑:“方家要安田玉,荊風堂也要安田玉。這玉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效用?”

居信鴻含糊其辭:“我先前也是偶爾聽說,朝中有位貴人偏好安田玉,這些人都是投其所好吧……”

姚曼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我這副身子,還有什麽好争的。你救了我的命,荒島上的那點兒玉塊又算得了什麽。”

居信鴻喜出望外:“你真的願意帶路?我這就去回話,再等一個月啓程可以嗎?待你身子養好點兒了。”

姚曼打斷他:“好不容易有處容身,拖着到底夜長夢多。我已無大礙,還是早日動身為好。”

————

又要駛入那片血色海域了。

荊風堂是知曉姚曼與居信鴻二人的來路的,姚曼雖然手腳盡折,但居信鴻身手修養仍在,他們又有大量安田玉獻上,這樣的人要投奔,荊風堂自然樂意收納。

考慮到他們招惹的畢竟是朝廷駐軍,更何況還有從前共事的夥伴參與其中,一旦被不慎認出十分不利。荊風堂派人前往東南駐軍處打探,傳回來的消息卻令居信鴻喜出望外。

“都……死了?”

姚曼感覺渾身輕飄飄得像做夢。姜平策劃了那麽多年的謀.反,段秋不久前還在她面前頤指氣使,他們居然就這樣葬身魚肚?那可是軍隊的戰船,怎麽可能說翻就翻?

“不會是什麽金蟬脫殼的計劃?”姚曼不信,“姜平詭計多端,他會甘心就這麽死了?”

“放心吧,錯不了。朝廷為了收服方家,折進去一條戰船、兩名軍官,訃告都貼到城牆上了!”居信鴻信心滿滿,“他姜平主意再多,能瞞得過朝廷?海上暴風向來難以把控,方家那麽多條人命,怨氣聚集,也難怪百年難得一見的龍卷風都趕過來伺候。”他話裏有明顯的幸災樂禍,“我說咱們這一路風平浪靜,原來這群混蛋搶在前頭幫咱們受了。暗害自己人,絕對沒有好下場的。”

“那思顏呢?”姚曼急着問,“她也在裏頭嗎?”

居信鴻遺憾地搖了搖頭:“方家出來的人都在那條船上了,你也別太難過。”

過去每每想到思顏被軍隊帶走後即将面臨的遭遇,姚曼不止一次地說過,與其這樣掙紮茍且,她只希望段秋良心發現,給思顏一個幹脆的了斷。可當血淋淋的事實真的擺在眼前,姚曼發覺她內心的惶恐竟勝過了悲傷。

她在原地怔了片刻,又慢慢坐回去,“又不是第一次丢下她了,有什麽好難過的。”

姚曼超出尋常的冷酷成功封住了居信鴻的嘴。姚曼自嘲地想,親手将思顏推向懸崖兩次,我當真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姐姐了。

“我只是遺憾,這麽利落的死法太便宜段秋了。應該讓她給思顏磕三百個響頭,再将她一片一片千刀萬剮,最後扔進糞坑裏,留她一口氣親眼看着自己被毒蟲啃光四肢血肉!”

姚曼故作狠毒地咒出一句,轉頭正撞見居信鴻仍停留在方才那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她心下陡然升騰起一股警覺的異樣。

☆、孤星破-21

林汀往羅夏身邊不易察覺地挪了挪。

太狠了,這年頭的女人都太狠了。

羅夏比她更快反應過來:“在荊風堂站穩腳跟之後,你跟居信鴻開始內鬥了?”

姚曼糾正:“順序需要調換。準确來說,是除掉居信鴻之後,才算在荊風堂安身立命。”

林汀忽然後悔聽姚曼講這些。什麽雲淡風輕、漠視旁人都是假象,清瘦慵懶的皮囊下,卻有一顆見慣殺戮而不為所動的心。

羅夏不動聲色:“為什麽?”

姚曼唇角一抹淡笑:“這不難解釋。有居信鴻在前面擋着,在荊風堂的眼中我始終是個寄居的廢人,毫無掀動波瀾的能力,只能順從居信鴻的臉色行事。”

她黯淡許久的眼神逐漸發亮,分明在說:她姚曼怎麽可能依附他人而生存呢?

“你證明自己除了功夫以外的能力不就行了。荊風堂又不單單需要蠻幹的,以你的腦子,足以跟居信鴻平起平坐。”

姚曼難得歪了歪腦袋,覺得好笑:“你覺得以居信鴻的猜忌心,能看着我跟他平起平坐?”她重新坐正,“與其等着他想起來對付我,不如先下手為強。瞧,我現在活得多好。”

“黃家在這裏頭功不可沒吧。”羅夏冷不丁一句,“為除居信鴻,你和你們分舵主達成了什麽共識?”

姚曼平靜地看他:“這點小技倆,瞞不住羅大哥。”羅夏不置可否,又聽她波瀾不驚地敘述,“當時在總舵主身邊,有兩名分舵主要人。黃舵主剛開始看中居信鴻,欲委以重任。我不過稍加挑撥,慫恿他暗中跟另一位分舵主接洽,果然,那邊許了更好的條件。”

左右逢源的牆頭草,荊風堂的人可不吃這一套。

“不用我費神,居信鴻投奔荊風堂的第三個月,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青樓。”姚曼眼波平和,“別看我,我不知道是誰動的手。兩個分舵、甚至總舵主,哪一方都有可能。總之黃家權衡利弊,發現我雖然手腳失力,但女子的身份反而能收斂鋒芒。黃舵主偏好韬光養晦,更何況,孱弱的身體令我無法支撐野心,對任何人都夠不成威脅。”

羅夏只覺得絕妙:“刻意示弱。這一招,姚姑娘使得精妙。”

姚曼笑得謙和:“後來我也回想過,其實在人心暗湧的荊風堂,最危險的從來都是最冒尖的那茬雜草。因此打一開始起,我就是比居信鴻占優勢的。他急于出頭,不小心越了底線,是他自己行事不慎,怨不得旁人。”

她眼底一片坦然。而林汀只覺得脊背陣陣發涼。

羅夏咳了一聲:“後來你遇到了莊沐飛,又是怎麽想的?姚思顏死而複生,難不成姜平和段秋也活過來了?”

“一開始也沒怎麽想。”姚曼低頭,看不清神色,“那會兒我一直抱着思顏已死的念頭,莊沐飛算是活着的人中唯一與思顏有關聯的,留他在身邊,也算滿足我一點私心了。”

“至于思顏,軍隊遇上風暴時她獨自一人被召到另一條戰船上。靠岸後幾經周折,就被賣到了如今這位軍官的手裏。”

對待莊沐飛的态度她不肯說實話,羅夏也不逼她:“既然前因後果都說清楚了,姑娘容我考慮考慮。”

“時辰卡得緊,拜托羅大哥務必允諾。”姚曼焦急地探了日頭。羅夏卻依舊不緊不慢:“既然是交易,總得講究個你情我願吧。”

林汀心驚膽戰地看着羅夏。他居然在這個女魔頭面前挑釁?這可是人家的地盤啊。

姚曼啞然失笑:“羅大哥的意思,是要加價了?”

羅夏擺手:“姚姑娘肯對我們推心置腹,在下也确然沒有乘人之危的道理。”他想了想,話鋒突然一轉,“不過……莊沐飛那邊,姑娘真打算一直瞞着了?”

姚曼點頭:“思顏需要人照顧,我不可能将她一輩子留在身邊。他倆原本就相互惦記着,眼下局勢順水推舟,我何苦從中作梗。也算是……我對思顏的一點補償吧。”

雖然心知姚曼咬死了嘴硬,但聽她講得這般理所當然,林汀還是耐不住突然對莊沐飛産生了同情。

羅夏也不知揣度了什麽,權衡片刻答應了下來:“姑娘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馬上動身。你們等消息就是。”扭頭沖林汀道,“你在姚姑娘這邊乖乖等我。”

當着姚曼的面又不可能食言,此話一出,林汀心裏七上八下的。羅夏是個行動派,林汀送他到了黃家宅子門口,刻意避開旁人後急急叮囑:“我從前真是錯看姚曼了,姚思顏受辱、居信鴻的死,分明都與她脫不了幹系。你看她那副坦坦蕩蕩的樣,全無做錯事的自覺,這才叫可怕。”

“是啊。”羅夏好整以暇,“軍官手底下要人可不容易,所以我暗示她得加錢。”

林汀:“……我在提醒你,卷進這件事很危險!”

“可是回報很誘人啊。”羅夏擠擠眼,“放心,我跟莊沐飛一道去。我腳程快,萬一惹到人家我搶先溜走,留莊沐飛在那邊善後就是。”

情勢緊張,林汀愣是被他逗笑了。同時她也不得不承認,姚曼開出的價碼,的确難以拒絕。

那可是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的藥材啊……待回了花渡口調方煎藥,喝了之後羅夏立馬元氣大漲,自己體內寒氣銳減,兩人守着藥棧相親相愛,從此生兒育女,兒孫滿堂……

如此林汀禁不住心神蕩漾,仰頭看羅夏勝券在握的眼神也有了底氣:“你千萬要記得小心啊。”

夫妻倆的意見迅速達成一致——就算出事也有莊沐飛擔着呢!

————

羅夏單人匹馬去了莊沐飛的住處。果不其然,這小子生怕中郎将的人找上門來,将門鎖得死死的。羅夏也懶得費力氣叫門,直接翻牆而入,在院子裏落腳時正好撞上舉着菜刀的莊沐飛。

“是我!羅夏!把刀給我放下!”羅夏哭笑不得,“這麽多年功夫白學了?你舉這麽個鈍刀能砍到誰啊?”

看清是他,莊沐飛眼皮一翻,手腕一垂,就差沒頹然癱坐。羅夏仔細打量他一番,顯然莊沐飛一整天都被心思焦灼着,以至半點風吹草動就要上來玩命。

羅夏忽然有點佩服他。

羅夏問:“姚思顏呢?”

莊沐飛指着屋裏示意:“我擔心思顏昨晚受涼發熱,讓她在屋裏睡下了。”

緊要關頭姚思顏能睡得着?羅夏嗅到了點什麽:“你當真不打算給她送回去了?”

“在那軍官手底下只會受盡屈辱,從前思顏只身一人茍且偷生,如今有我在,大可以搏一搏。”莊沐飛神色意外地認真,“思顏已經夠可憐了,她姐姐不要她,我要是再丢下她不管,也太說不過去了。”

沒聘沒娶的,怎麽就說不過去了?搏一搏,要是沒有姚曼和老子,你小子難道不是只身一人,拿什麽搏?

姚曼之前不願就姐妹倆與莊沐飛相處的時光深談,羅夏琢磨着就在那一個月裏,莊沐飛對姚思顏實打實地動了真情。

感人。

“那姚曼那邊你要怎麽交待?”

莊沐飛不說話了。

“得,你們這三個人關系太亂,我懶得管了。”羅夏不耐煩地揮手,“還指不指望我幫你一把?”

從他飛下牆頭起,莊沐飛就暗暗等着這一句話,當即喜出望外:“羅哥你答應了?”

“啊,是啊。”羅夏大咧咧地應,突然話鋒一轉,“不過不白幫啊。”

莊沐飛一個勁兒地點頭:“羅哥放心,條件盡管提!”

羅夏狡黠眼光一閃,什麽叫吃了上家吃下家,咱這就是啊。

“我年紀大了,到了冬天動不動就腰酸背痛的。回花渡口之後,以後藥棧搬送藥材之類的重活兒,你家镖局得攬了。”

嚴陣以待的莊沐飛長舒一口氣:“我當是什麽難事。一句話,羅哥盡管招呼!”

羅夏還是忍不住多嘴:“不是,你對這個姚思顏,怎麽就這麽上心啊。”

莊沐飛轉頭看向屋裏,眼裏帶了眷戀:“我也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從前跟姚曼在一塊兒,也甚少想到思顏。但當她真的出現在面前後帶來的那種沖擊,是怎樣都抵抗不了的。”

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羅夏不太懂。不過他也不需要懂。從前混江湖時這種多方交涉的活兒沒少做,既然兩邊都許了好處,他幹起老本行來自然得心應手。

“走吧。”羅夏重重捶在莊沐飛的肩上,“幫你救回佳人!”

————

于羅夏而言,贖人的過程真的簡單到不能再簡單。

就這麽堂而皇之地上門要人,還是人家軍官偏愛的舞姬,那頭當然不答應。軍官不缺錢,不缺權勢,于是羅夏就提出跟他過了幾招。

軍人尚武,行事也爽快,中郎将見自己及衆手下出手百次,竟贏不了一招。交手過程中羅夏點到為止,兩方均毫發無傷。他許了厚重的贖金,話說得圓滑不拂人面子,中郎将稍稍權衡,便放了人。

莊沐飛捏着姚思顏的身契,一路再三道謝。羅夏此行看似簡單,但若換了他前去交涉,單論中郎将那五大三粗的塊頭,杵在面前整個人的氣勢就輸了七八分。遑論實戰過招、以拳頭服人了。

說到底,取代不了的實力才是硬道理啊。

☆、孤星破-22

藥棧兩口子當天自然沒趕上返鄉的客船。為了姚曼承諾的藥材,他們不得不又在客棧逗留幾天,耐心等待那位西北軍中郎将度假離開。

聽夫君轉述了要人的全過程,林汀一顆憂心款款落肚。但當羅夏告訴她姚思顏如今終日留在莊沐飛的住處,林汀還是有些不解:“姚曼這麽苦心積慮地瞞着,難道姚思顏不會跟莊沐飛講嗎?”

“講什麽?講她不單單是個清倌,講她一度淪為軍妓,講姚曼并不曾出賣她?”羅夏随口說道,“最初姚曼丢下她是事實,姚思顏肯定有氣。如今看到自己姐姐又跟她喜歡過的男人在一起,姚思顏反應過來,心裏不堵着才怪。”

林汀戚戚然。這三人的糾葛始末一揭開,她都不知道該站哪一隊了。

瞧瞧她發愁的樣,羅夏又忍不住想逗她:“哪有那麽多非黑即白?早先是誰跟我講,少摻和到姚曼的事裏頭的?”

“好好好,你見識得多,閱歷深沉。我年少無知,老是因為一點甜頭就站不住立場。”林汀悻悻地不服氣,“其實我就是搞不清莊沐飛到底怎麽想的。就算他喜歡姚思顏,也不過源于那一個月的接觸,後來姚曼跟他相處了多久,怎麽姚思顏一殺出來,他還是念念不忘呢?”

羅夏意味深長:“不明白了吧?感情上的事講究先來後到,尤其對于莊沐飛這種自以為有點小聰明的來說,大凡真的來了、紮了根,他當時不一定察覺,更不知道這輩子都走不掉了。”

林汀很認真地汲取老江湖的人生經驗。所謂先來後到,對姚曼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她在乎思顏勝過在乎莊沐飛,所以甘心将未婚夫拱手讓人,就是這個道理。

等等。

“先來,後到啊……”林汀若有所思,“我記得你說過,從前見過好些漂亮姑娘?”

埋頭拾掇行李的羅夏還未意識到危機的來臨:“啊,漂亮的太多了,不過有一個叫宋初影的,啊那真真是極品,我到這邊以後還真沒見過比得上她的……哎哎哎,你別多想啊,她可是我老大的女人!”

一轉身撞見林汀眯眼,羅夏心中大叫不好。

“老大的,女人啊……”林汀倒是慢條斯理的,“某種意義上來講,柯黛也算是郁南承——他老大看上的女人吧。”

……

隔天清晨,羅夏起了個大早,面朝窗外,負手而立,神情嚴肅。

深吸一口氣。

“啊!林汀!你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裏……我打拳的號子裏,我劈柴的節奏裏,我——”

“羅哥!”

一聲歡呼打斷了樓上中氣十足的朗誦。窗口很快探出一個頭:“小莊老板?這麽早啊!”

莊沐飛呆呆地仰臉:“大哥大嫂好興致啊,剛羅哥是在頌詩還是……蠻順口的。”

林汀笑容可掬:“我倆閑來無聊,逗着玩呢。小莊老板有事?”

這位年紀比他小的大嫂總令他有點發怵。莊沐飛在院子裏等了半天沒等到羅夏露面,猶豫了片刻決定還是跟林汀說吧。

“昨天羅哥幫了小弟大忙。既然你們不急着回家,這幾天就給個面子,讓小弟盡一盡地主之誼吧。”

林汀剛要跟他客氣,下一句話令她陡然收起笑意——

“左右思顏到玉泉之後也不曾四處轉悠,不如趁此機會大家熟絡熟絡,也省得我再另外安排哈哈。”

這小子到底會不會說話啊!

躲在屋裏的羅夏只能暗暗祈禱莊沐飛好運。

果然霸占了窗臺的林汀皮笑肉不笑:“看樣子小莊老板同時顧着幾頭,開銷甚多。不勞您破費,我們要觀景,去找姚曼姑娘就行。”

眼見着莊沐飛笑意收起,林汀十分暢快地合上了窗戶。哼!

羅夏站在身後:“喲,這就站隊了?”

林汀把頭一昂:“對!”

莊沐飛在人姐妹間搖擺不定,大有始亂終棄的态勢。不管姚曼以前做過什麽,單從女人的角度,這個私心她都妥妥地抱了!

先來後到先來後到……林汀滿腦子都是這個詞。按這個道理,于自己而言,姚曼也是先來的,她偏向姚曼這一方,也不為之過。

至于那個姚思顏,雖然她熬過這麽長時間的淩.辱很可憐,但是……姚曼到底也不是故意害她,人都有私心,尤其在生死面前都會下意識自保。莫說她倆只是自幼.交好,并非真正的血親,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林汀想起了自己遠在邊疆的二姐。當年大難臨頭,孫姑姑只來得及救出她一人,好好的一家人不還是各自飛了?

————

事态好像就這樣成了定局。沒有争執,沒有吵鬧,一切都在無形中協商妥當,莊沐飛默默地不再出現在荊風堂的地盤,重獲自由的姚思顏終日待在莊沐飛的住處,只字不提與姚曼相會之事。

莊沐飛是真心感謝羅夏,和姚思顏一道向藥棧兩口子發出邀約。但林汀認為他們既然收了姚曼的好處,就沒必要在姚思顏面前粉飾太平,除非——

“我……幫姚思顏看病?”林汀宛若吞下一枚毒丸,“姚姑娘,你可想好了。”

姚曼全身有如佛光籠罩:“整個玉泉縣找不出醫術比林大夫更精湛的。思顏這一年受罪不少,還請林大夫幫她好好瞧瞧。”

林汀暗自嘀咕,你這個妹妹大概沒你想象得這麽小白兔。只是她話裏如此真摯,倒叫林汀不知所措。于是在莊沐飛鄭重承諾今後藥棧的重活镖局全包、還不要勞務費的前提下,林汀勉為其難地與羅夏一道出席了姚思顏的接風宴。

羅夏生怕她鬧脾氣,桌下一直不動聲色地捏着她的手。林汀心裏苦笑。姚曼都不介意了,她一個外人有什麽好梗的。

姚思顏穿着簡單的素裙,看上去瘦瘦小小,臉上也是怯怯的。不過眼睛裏倒是水漾漾的格外有神,她跟在莊沐飛後頭,悄悄往藥棧兩口子身上瞄。林汀在心裏嘆了一聲,跟姚曼常年愛搭不理的态度比,倘若換作是她,都要更親睐姚思顏一些,更何況是一眼定高下的男人們了。

她暗下決心,今後無條件對羅夏溫柔、溫柔、再溫柔一點。

莊沐飛準備了一桌子的菜,衆人筷子還沒動幾下,果不其然,小莊老板小心翼翼地提出了看診的請求。

姚思顏放下碗筷,乖巧地看他們。林汀很自然地端詳了她幾下,臉型是讨喜的偏圓小臉,只是雙頰并不飽滿,泛紅的眼眶也是一副随時能哭出來的跡象,這一年一定見慣了旁人的顏色,哪還有莊沐飛與姚曼描述中的活力可言。

林汀的心不由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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