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正式開始
平吞吞吐吐,“老家那邊的意思,發現活的,得……”
居信鴻退後幾步,眼裏透着危險的光:“直說。”
“別別別。”居信鴻氣勢上來,姜平忙不疊解釋,“就是走個過場啊哥。死了這麽多人,這肯定是有內應啊。無論是誰活下來,盤查都是免不了的……我們幾個沒上船的都被問了兩三輪了……”
他講得頗為無奈。居信鴻的臉僵着,竭力克制。
“鴻哥,算了。”最後還是段秋上前拍肩,低聲道,“這也不是姜平能做主的。”
居信鴻看了她一眼,随後轉身征詢那對一言不發的姐妹倆的意見:“你們怎麽看?”
繁城港口收到假情報、遭到偷襲的同伴生死不明……即便終于盼來心心念念的援救,漂流到荒島上奇跡生還的四只驚弓之鳥對姜平的到來還是放心不下。思顏不說話,只朝姚曼身邊挨了挨。
姚曼對上居信鴻的眼睛:“段秋說得對。老家的規矩,沒必要讓姜平難做。”
她伸出手,任人松松地綁了。居信鴻瞧見确實如同姜平承諾的一般,捆綁不過是個形式,這才放緩态度,默許姜平給他套上手鐐。一行人在海岸深深淺淺地走着,臨了姚曼看了一眼蔚藍無邊的海面,又轉頭打量過去十天賴以生存的荒島。
“姐姐。”思顏在身後催她。
“沒事,走吧。”
姚曼踏上了船板。此刻她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跟腳下即将重新漂流入海的船只相比,身後粗糙的砂石踩着反而更加堅實。
————
在船上,姜平給他們解釋了來龍去脈。不知道是哪方勢力盯上了方家搜羅的這批安田玉,因此破解了他們的印信,誘使隊長在繁城便帶着戰利品提前返航。暴風眼中的沉船也是有意為之,逼迫衆人匆惶中棄船逃走,他們趁機奪玉。
“沒想到隊長思慮周到,居然讓大家帶着箱子一起跳海……沒想到也正是因為如此……”姜平聽了段秋簡短的回述,不甘心八條人命死在“行事周密"上,“他們想要財,不見得要命啊。”
“幹的就是賣命的活,說這些沒意義。”居信鴻粗暴地打斷他,“誰搞的鬼,查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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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平搖頭:“我在港口等不到船,聯系老家之後,兩邊才知道出了事。”
姚曼坐在桌邊,疲憊不堪地揉着太陽穴:“這麽說,這幫人的胃口倒也不是很大。”
其他人同時看她。
“提前返航的不過十二人,就算北邊搜集難度大,單我們這幾個集來的玉塊,也不會超過總數的六成。他們若有野心,完全可以等我們全員返航再行動。”
段秋沉吟片刻:“傳假消息讓我們突然返航,防護措施必定不如全員狀态下完備,偷襲更容易得手。他們應當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好了。”姚曼靠上椅背,盯着頂上深色船板,“先前泡在海裏的時候,我們就下了十二人裏有細作的結論。既然确定死了八個,那有嫌疑的,也就在我們四個當中了。”
霎時寂靜。
“不不,姚曼姐。”姜平打圓場,“那八個裏頭也保不齊有金蟬脫殼的。咱們甭胡思亂想,剩下的事,讓老家去查。”
姚曼擡眼看他。
“查什麽?隊裏每個人身上都有印記,你自己都說已經确認身份。姜平,認識這麽多年,沒把握的話你是不會亂說的。”姚曼懶懶縮回椅子,整個人從頭到腳透着疲倦,“查來查去,最後不還是這四個。”
“姚曼。”她語帶頹靡,居信鴻試圖遏制,“你少說兩句。”
“我他媽真是看不慣你這幅樣子!隊長他們死得不明不白,你急着把髒水潑給誰呢!!”
段秋突然一躍而起,一杯溫茶澆在姚曼臉上。
“段秋!”
思顏越過桌面要跟段秋掐,兩人剛交手就被居信鴻箍住胳膊。姜平目瞪口呆地看着。
“鬧什麽?!”
“段秋句句往我姐身上引,還不許反擊了?”思顏被居信鴻別着,掙了兩下,雙眼溜圓,“我跟我姐是什麽人,大家都清楚!鴻哥,你可不能包庇她!”
“呵。”段秋一聲譏笑,誇張地掰着手指,“還說不是潑髒水?是是是,大家都清楚,不是你,不是姚曼,更不可能是鴻哥,最後只剩我了?”
思顏愣了一瞬,語氣頓時軟了不少:“我……可沒這個意思。”
居信鴻沒法子,只好向姚曼求救。
被莫名其妙潑了一臉水的姚曼破天荒沒發脾氣,只攤了攤手,眼神裏茫然得純粹:“我說什麽了?惹得段姑娘花容失色?”
一身海腥味殘留的花容段姑娘又要張牙舞爪地撲過去。姜平趕緊宣布散場:“怪我怪我,急急下了定論。出事才十來天,那八個人的身份肯定還有待商榷。而且單論咱們幾個的私交,我也覺得暗害同伴這種事,姚曼姐和阿秋肯定做不出的。”
“別。”姚曼盯着角落出神,“你還是別急着摻雜個人情感。省得日後打臉。”
“晦氣。”素來不合的兩人好不容易堅持了十天沒吵沒鬧,最終還是破功,段秋跺着腳走了。居信鴻看了椅中安坐不動的姚曼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留下思顏和姜平安撫:“段秋這是……她跟隊裏人關系都好,死了那麽多兄弟,她神經敏感也屬正常。你一句無心之言,落在她耳裏倒成了指認她是細作。姐,你可千萬別跟她一般計較。”
“段秋這脾性,早晚得好好锉開。”姚曼硬邦邦地擲出一句話。
往年的摩擦都是小打小鬧,這回她是真的有點恨上段秋了。
☆、孤星破-17
一路沉悶。八名同伴的游魂仿佛如影随形,素來寡言的姚曼自不多說,即便是習慣了熱鬧的思顏都低落許多,進進出出無精打采。
兩日後船只靠岸。臨下船前姜平給他們卸了手鐐,迎接他們的倒不是想象中的嚴峻審訊,而是如姜平一般好言相勸的夥伴們。
“別擔心,象征性地暫時禁足。上頭不讓咱們幾個插手,只能等吩咐。權當休息幾天了。”
餘下衆人如是安撫。
姚曼內心并沒有什麽不滿。與隊長他們相比,他們這條命保得幸運又蹊跷,上頭的疑心起得合情合理。經歷了這樣一番突如其來的驚險颠簸,她也更希望找個僻靜的地方安安靜靜睡兩天。
詭異感是從撞上島上侍從躲閃的眼神開始,驀地升起的。
姚曼等人平日裏居住的這座島嶼是方家名下諸島中最小的一座,但結構複雜度不遜于其他主島。這群替方家賣命的人畢竟不是什麽正經主子,方家安排了幾名侍從常駐島上,算作分配給他們的照應。然而衆人常常任務在身,一年到頭三百多天都在外頭奔波,這座小島上為數不多的侍從反而成了方圓幾十裏的海上最閑适的一批人。
回到島上的兩日內,負責送餐的朱蒙已經三次打翻茶杯。饒是騰不出心情理會身外事的姚曼都忍不住瞥他:“你慌什麽?”
朱蒙點頭哈腰,小心翼翼:“對不起姑娘。前些日子在鍋爐房不慎燙到,總禁不住手抖。”
姚曼見他腕間露出一截厚厚的紗布,“嗯”了一聲,示意他可以離開。朱蒙如釋重負,剛轉身卻又被姚曼叫住:“今天外頭來人了嗎?”
朱蒙畢恭畢敬:“沒有。”
“這麽确定?你去看了?”姚曼作勢要起身眺望。朱蒙趕緊補充:“奴才的爹這兩天在碼頭輪值,若是有人過來,定然要通知小的提前做準備的。”
“哦,朱大爺守着船塢?”
“海上出事之後,群島排查嚴密,咱們島上只剩一兩艘漁船,其他都被安排撤走,以防……”
“行,我知道了,你忙吧。”
姚曼關上門。她拿起竹筷,這才發覺指節竟同朱蒙方才一般止不住地顫抖。
出事了。老家一定是出事了。
朱蒙說話時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往常她對朱蒙一家人算不上親和,但不至于有這麽大的威懾力。
她問得巧妙,他答得也巧妙。從頭至尾她沒有提及方家,而朱蒙的回答也完美避開了這一點——
離島的船全部撤走了……誰下的命令?
沒有人可以離開……一旦有訪客,會是什麽人?
積壓在心底的疑惑終于團在一起,悄無聲息浮上水面。姚曼平複心緒,慢慢将桌上的飯菜吃完。
用餐前驗毒已是多年習慣,并沒有察覺出異樣。他們四人回到這裏後,吃穿起居一切如常,沒有被采取任何限制措施……姚曼思索着,腦中漸漸剝離出一條思路。
————
姚曼這頓晚飯吃得有點撐,揉着圓鼓鼓的肚皮思忖再三,還是打算叫上思顏一同去海邊走走。然而她穿戴整齊去了隔壁,敲了兩下卻毫無回應。
“姚曼姐,找思顏嗎?”
姚曼轉身。庭下站着的是院子裏同住的另一名女子,名喚華榮珠。姚曼點頭:“晚餐有些積食,想讓思顏陪我出去散散心。”
“思顏下午被段秋叫過去了,不嫌棄的話我陪姐走走吧。”
姚曼平和的面上看不出任何為難的情緒:“有勞你了。”
“姚曼姐客氣。”
華榮珠熱情地挽過姚曼的胳膊。黃昏日落,太陽慢吞吞地往海平線下沉,兩名女子沿着海邊的蘆葦叢也不緊不慢地走着。姚曼與思顏、華榮珠雖然同住一個院落,但她除了和思顏親近外,跟誰的關系都是淡淡的。
跟同隊的大部分人被拐入方家時年歲太小、記憶寡淡相比,當年差一步命喪火海的驚悸在姚曼心頭多年萦繞不去。她打心眼裏不相信與方家有關的任何人。
姚曼埋頭走路,并沒有同身邊人對話的意向。華榮珠習慣了她冷僻的性子,一臂之外很随意地跟着。姚曼沉默地拖着時間,兩人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船塢附近。
“姚曼姐,我們該回去了。”華榮珠突然伸手拉住她。姚曼這才擡頭,下意識打量四下空曠的環境,話裏帶了點鮮有的迷糊:“怎麽走到這兒了……天已經這麽暗了,咱們回去吧。”
“好。”
兩人轉身原路返回,經過蘆葦叢時卻聽裏頭不太對勁。兩人尴尬對視一眼,只當又是耐不住寂寞尋刺激的野鴛鴦。走出沒幾步,華榮珠覺得不對勁,猛地折回來,對着葦叢喝道:“誰!滾出來!”
姚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左手自然地負在身後,兩只手指卻借着暮色探入腰帶,眨眼抽出時,指尖已經悄然夾了一根竹筷。
華榮珠還警惕地立在葦叢前。夜風寂寥,一聲警告後葦叢裏翌時失了動靜。華榮珠等了片刻終于失去耐心,俯身抽出了長靴外的匕首。
“再不出來,可別怪老娘沒耐心。”
姚曼握着長筷,腳步聲幾不可聞,悄無聲息地潛到華榮珠身後。
“別別,是我!”
一個黑影從葦叢中連滾帶爬地跌出,身形甚是狼狽。華榮珠定睛一瞧,竟是衣衫淩亂的居信鴻。
只聽她話鋒陡然尖利:“還有其他人嗎?!”
“有有有,段秋也在……”居信鴻慌張地系上外袍扣子。他似乎很忌憚資歷并不如他的華榮珠,收拾衣服的間隙擡眼瞥了對方緊繃的面孔。就在這一刻,他對上暮光中一雙銳眸。
“快!”
華榮珠辨清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狠辣,面色大駭。耳邊袖風刮住命脈,她下意識彎腰想要躲開偷襲,身體卻在第一個動作開始前戛然而止。
一根筆直的圓筷直插頭頂。她的速度怎麽敵得過姚曼。
華榮珠甚至來不及張口。姚曼後退兩步,注視着身前女子瞪大眼珠緩緩癱下,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居信鴻對姚曼及時出手十分滿意:“上島那一刻我就覺得不太對勁。船全撤了,連塊木板都不留。”他問她,“你什麽時候察覺不對的?”
姚曼搖頭:“回頭再說。”目光往居信鴻身後繞,“段秋呢?”
“姜平安排了那麽多人盯着,我一個人溜出來已經很不容易,哪還顧得上她。”居信鴻反問,“思顏呢?”
姚曼不作聲。
“不說了,他們派華榮珠監視你,眼下等不到她,這層紙也就捅破了。”居信鴻抓住她的胳膊,“來不及回去捎段秋和思顏了。趁着最後一艘漁船還沒撤走,我們得抓緊!”
“我盡力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誰解釋,“我去找了思顏,沒想到被華榮珠截了胡。”
好在居信鴻不介意。他當然不介意。“能跑一個是一個,她們對他們沒用處,留下不危險。”
居信鴻彎腰,費力掰出華榮珠手中的匕首。兩人合力将華榮珠的屍體扔進了幽深的葦蕩中,确認四下無人後往船塢沖刺。
想起他方才的話,姚曼一邊加速一邊追問:“你知道他們要什麽?”
居信鴻頭都不回:“不就是那個箱子。內層的鎖在你手裏。”
姚曼摸了摸腰,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
烏蓬裏,朱老大爺佝偻着背,還在絮絮叨叨地叮囑。
“朱蒙啊,你去岸上,把我的鋤頭取過來。”
朱蒙很奇怪:“他們不是把這些都收走了?怎麽還準咱留着?”
“我趁他們不注意,往泥裏塞了一把……說變天就變天,總要留點防身的。雖然……哎,快去吧。”
“好的。爹,藏哪兒了?”
“就貼着第一塊木板下面。你手伸進去就能摸到。”朱大爺囑咐,“要快,我日前偷聽到,那幫人日落就要到了。”
朱蒙應着,穿過烏蓬跑向船的另一頭。他跑得很急,船身周圍暗黑的水紋都跟着晃蕩開。
“爹,你确定是這邊嗎?”朱蒙趴在踏板上,幹脆兩只手都伸了下去,卻一無所獲。朱大爺蒼老的聲音夾在海浪聲裏,有些焦急:“就在下面,沒錯的,我前幾天還摸到了。你再往裏探探。”
“哎,好。”朱蒙手指在滑溜溜的海泥中使勁探索,小臂已經沾滿了污泥,“爹,真的沒有啊!”
朱大爺急了。
“怎麽會沒有呢!”
船身又開始搖晃。瘦弱的背影從烏蓬中鑽出。
“你是不是找錯地了,你……”
“爹。是不是這兒啊?”朱蒙整個身子緊貼踏板,脖子擰成一個別扭的角度,壓低嗓音沖他爹叫嚷,“再拖下去要被逮着了。要不這鋤頭不要了……爹?”
朱蒙眯着眼,頭頂突然傳來一陣寒意。
他還來不及轉動眼珠看清來人,一把銳器已經卡在喉頭。喉間劃過海水的冰涼,還有帶着腥氣的黏滑。
居信鴻一腳踩在朱蒙的背上,手中的鋤頭終于從他脖頸移開:“朱老頭,開船。”
————
“所以你就是這麽丢下了姚思顏?”
一段回憶停停走走,姚曼講得不太順。羅夏察覺進展到最關鍵的部分,姚曼的敘述越發幹澀,最終選擇了叫停。
姚曼點頭:“我原以為自己給方家幹了這麽多年,生死早就随緣。卻不想最關鍵時刻的決定,卻下得毫不猶豫。”她一聲自嘲,“我還不如居信鴻。”
“沒有人是不怕死的。”林汀安慰她,“大凡見慣了生死的,反而會格外珍惜自己的生命。當時你也顧及到了姚思顏,但華榮珠中途插.進來,你也确實沒辦法。”
“是啊。”姚曼幽幽看過去,“你說得對。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丢下她的。”
林汀倒不知如何接話了。
“那你的傷是怎麽回事?功夫是誰廢的?”羅夏見姚曼面色和緩了許多,示意她繼續,“你跟居信鴻,最終還是沒逃得出去?”
姚曼嘴角一抹苦澀的淡笑:“還不如不逃。”
☆、孤星破-18
居信鴻坐在船頭,将鋤頭抵在劃槳的朱蒙頸後。蓬下的姚曼面無表情,從華榮珠處奪來的匕首在手上把玩着,朱大爺縮在不遠的一角,絲毫不敢動彈。
擔心島上有人察覺,他們只敢在船板上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
“姑娘,姑娘饒命啊……”眼見着小船已經離岸好一段距離,朱大爺顫顫發聲,被姚曼冷眼攔了回去。
“朱大爺,別出聲。”倒是居信鴻轉頭笑了笑。朱大爺渾身一哆嗦,這居信鴻一會兒“朱老頭”一會兒“朱大爺”的,态度難辨,還不如冷冰冰的姚曼感覺踏實。
從離開船塢到現在,不等兩人逼問,朱家父子已将他們知道的盡數交待。同姚曼猜測的一樣,果真是密訓隊內部分崩離析,以姜平為首的十幾人不知從哪裏拉來一波幫手,趁他們在外搜尋安田玉的幾個月內,徹底血洗了方家諸島。這片海域,老早就變天了。
姚曼想不通,這場變故是從何時開始策劃的。畢竟方家根基牢固,雖說不乏觊觎者,但即便出了內奸,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一股勢力便可以扳倒。
她問前面:“他們先前有拉你入夥嗎?”
居信鴻轉頭:“沒有。姜平是個多疑的,大概看我們這幾個平日裏跟隊長關系密切,索性不冒這個風險。”
姚曼倒不這麽認為。但她的确後悔平日裏過于獨來獨往。她不站隊,在姜平看來,便是默認偏向隊長和方家那一方了。
“兩位,你們……不跟姜少爺一起的啊?”
朱蒙發覺脖子上的威脅落下,壯着膽子問。居信鴻拍拍他的背,朱蒙渾身一個激靈。
“放心吧,跟我走,保證你們父子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哦……”朱蒙大概是被吓迷糊了,居信鴻口中每個字都要反複咀嚼後才敢确認。遠方小島上的燈光越發渺小,居信鴻開始輕松起來。
姚曼忍不住:“先別急着放松。萬一碰上暴風怎麽辦。”十幾天前借着暴風的契機,八條人命可是折在人家手裏了。
“怕什麽。”居信鴻十分閑适,“我知道怎麽過。”
姚曼陡然起疑:“你怎麽知道?!”
居信鴻轉頭輕笑:“憑我和隊長的關系,還有什麽不知道的。”想想又補充一句,“都這個時候,我倆就別相互猜忌了。我跟你保證,我跟姜平,真不是一夥兒的。”
出人意料的,姚曼并未質疑,只是念了一句:“我當過風暴的法子瞞得有多緊。洩露給了一個人,就會有第二個。看樣子,姜平一定也知道了。”
是啊,這天底下有什麽秘密,能瞞得了一世呢。
居信鴻想到葬身海中的多年同伴,難得地噤聲了。他盯着島嶼漸漸遠離的巨大黑影,海風中突然傳來一聲呢喃:“不對啊。”
昏昏欲睡的意識陡然清醒:“你說什麽不對?”
話音未落,船身驟然劇烈震顫。居信鴻和朱蒙同時回頭,只聽一聲巨響,烏蓬已經被一個佝偻的身子瞬時頂破。但他身側的人反應更加敏捷。姚曼揚手一揮,一個黑乎乎的長條落入海水。
“當心朱蒙!”
“噗通!”
姚曼幾乎不曾費力,将砍去一條小臂的朱大爺踹入水中。來不及在晃蕩的船中站穩,她急急看向船頭,居信鴻速度奇快,竄起身子躲過朱蒙揮來的一槳。朱蒙錯過先機,不過三兩下便被居信鴻控制住。
又是毫無防備的驚魂一擊。姚曼稍稍舒了口氣,卻再也不敢松懈分毫。她站在另一頭穩住船身,看着居信鴻将朱蒙押到船中央。
姚曼慢慢上前,扶起被水花澆熄的油燈,重新點亮。
微光下的居信鴻繃着臉,眼睛不敢離開朱蒙分毫:“你剛剛說什麽不對勁?”
不用解釋了。朱大爺的偷襲揭示了一切。
姚曼與居信鴻在倉皇之中百密一疏。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朱蒙父子跟他們處境一致,都是被姜平等人所縛。卻不想父子倆一早投靠了姜平,根本無需刻意脫身。
“再不說實話,我保證你不會跟你爹一樣痛快。”刀鋒滴血,姚曼在朱蒙額頭上蹭了蹭,似乎在比劃着要從什麽地方開始下手。聞見父親的血氣,朱蒙齒間控制不住地打顫,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你小子很會套話啊。”居信鴻順勢甩了朱蒙一巴掌,“還問我們是不是跟姜平一夥兒的。現在知道了嗎?啊?”
又是一巴掌。
“他娘的還偷襲。你倒是練個兩三年再來跟爺鬥啊。”
姚曼也想起了白天朱蒙滴水不漏的回話:“他雖然投靠了姜平,但是對內部狀況不甚了解,不确定我們倆到底是哪一邊的。”
不過眼下,他們也算是用行動交待了。
“兩位饒命啊。我、我也是……”
“行了行了,老實交待,姜平勾搭的到底是什麽人?”
到這個份上,朱蒙什麽話都撂了:“我也就是聽說,是、是駐軍……”
“軍隊?”兩人一愣,瞬間了然,“怪不得。”
姚曼忽然覺得異常窩囊:“那我們還跑什麽啊?!”朝廷要動方家,實力高下立判。他們這種皇權眼中如蝼蟻一般的小喽啰,如此慌忙作逃,豈不是跟朝廷作對?即便姜平追不上他們,這條小破船一靠岸,被沿海駐軍收拾了還不是小菜一碟?
姚曼氣得甩手:“那姜平瞞着我們作甚?”
又是朱蒙哆哆嗦嗦說話了:“大概……大概他們眼裏,兩位都是親近方家的人吧……”
兩人沒精力理他。頂上開洞的烏篷船停在原地許久,進退兩難。
“現在怎麽辦?”
居信鴻硬着頭皮:“現在回去,應該還來得及……”
“回去?!”姚曼被他大膽的念頭驚呆了,“華榮珠和朱老頭都死在我手裏。你——”
姚曼死死盯着他。居信鴻被她瞧得心裏發慌:“你不會還以為……我是內奸吧。”
姚曼臉上明白地寫着“不是沒可能啊“。
居信鴻嘆了口氣,也不為自己開脫:“我要是奸細,想奪你手上的鑰匙,還需要費這麽大勁?那會兒在荒島上就下手了。”
“我們走得不遠,現在悄無聲息地回去,姜平他們肯定發現不了。他們連岸邊都只安排朱蒙父子值守,就是不想引起我們注意。只當我們還是什麽都不知道,繼續裝聾作啞,等他們問你拿箱子內層的鑰匙,直接乖乖給了——咱們給誰幹不是幹啊。”
姚曼橫他:“你捋得這麽明白,那你還逃?”
“屈居人下那是下下策。這不是逃不掉,沒得選了。”居信鴻催她,“姚曼,咱倆是朋友,你要是堅持跟那幫人怼,我絕對站你這邊。”
姚曼哼了一聲。居信鴻從來擅長見風使舵籠絡人心,信他才有鬼了。
可是她想來想去,一時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沒捎上思顏的牽挂偏在此時又破土而出:“我們要是真這麽溜了,思顏和段秋肯定得……背鍋……”
她自己都認為這個借口太荒謬。哈,放不下思顏?劫船逃命的時候怎麽沒想到要帶上妹妹一起走?
然而居信鴻見她态度動搖,意識到目的快要達成:“對對對,索性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那他——”
姚曼下意識看向居信鴻,接着無聲地指向蹲在一旁的朱蒙。
他們逃走又反悔的過程,這人可是什麽都聽見了。
居信鴻只将手掌在頸間橫了橫。
殺。
————
離島容易上島難,眼下姜平的援軍快到,加上已經知曉島上暗中眼線密布,姚曼和居信鴻提心吊膽按原路返回,總算有驚無險地摸黑上了岸。
“我們前後走。”姚曼說,“兩個一同出現,被人看見一定疑心。”
居信鴻同意:“行。我把船拖葦叢裏藏着,估摸你到地兒了,我再回去。”
“要是有人問起華榮珠,就往朱蒙父子身上推。”這是兩人商量好的,“這麽多人裏頭到底有幾個死心塌地服他的,姜平自己心裏肯定也沒底。”
姚曼繞出蘆葦蕩不遠,便見到兩兩三三的人影。她泰然自若地招呼,最終回到居住的院子。
天已經黑透了,小院三面廂房還是暗着的。自己和華榮珠的兩面自不用說,思顏被段秋叫走還沒回來。
一切寂靜如常。
她提着一口氣推開門。“嘎吱”。
借着月光,看清屋內擺設沒有任何異樣。看來他們還沒發現華榮珠失蹤。
屋裏有股奇怪的味道。大概是悶在屋裏幾天,許久不曾透氣了。姚曼走到桌前,摸到碟子裏的火柴,想要點燈。
一叢小小的火苗從掌心蹦出。她小心地護住。
不對。視線……不對!
姚曼猛一擡頭。一個直挺挺的僵硬物體從天而降。
眼前驟然放大的,是華榮珠倒挂的臉。
姚曼心髒一縮,急速後退兩步。
随手丢開的火柴正中油燈,照亮一片。不知何時起,桌上已經積了濕乎乎的一灘……全是血。
作者有話要說: 啊,七夕快樂……
雖然本章氛圍不太符……
——來自單身狗的怨念~
☆、孤星破-19
貫穿內外的震顫。整個人腦子都是空的。
身體比意識搶先一步轉身,她躲過了埋伏在身後的當頭一棍。但窗外層層疊起的黑影告訴姚曼——她沒機會了。
————
她被押到原先的一間雜貨間外。仍然身着方家行頭的守衛全副武裝,粗暴地打開一扇屋門:“進去!”
姚曼跌進屋裏。牆壁上點了油燈,待看清眼前的一切,她再不用費心思索:這裏關着的都是誰,接下來會怎樣——
鼻間有幹草的味道,耳旁飄着女子壓抑的抽泣。
以及男人們暢快的悶哼。
空氣中陌生的糜爛氣息令姚曼渾身寒毛直立。她下意識想逃,然而身後的那扇門就在此刻砰然閉合。
雙手間鐐铐緊鎖,腳腕也被套上了鎖鏈。她,逃不出去了。
最可怕的不僅于此。她的突然闖入引起男人們的注意,可更多的只是略略瞄過一眼,便饒有興致地繼續逗弄被他們圍在中央的那個女子。
男人們的身形遮擋住實現,那女孩想要哭喊,但嘴巴似乎被封住,只能發出掙紮的嗚咽。姚曼貼着門框,想将自己蜷縮到最小。盡管她心裏很清楚,躲不掉的。
那個倒黴的女孩子過後,接下來就是她了……她這樣絕望地想着,男人們沒入淫.笑的呼吸聲越發沉重,她恐懼地辨出那女孩竭力發出的嗚嗚呼喊。一、二、三、四……五個男人,那女孩受得住嗎?她還能活下來嗎?
就算活下來,也是生不如死吧……
姚曼忽然想看清那女孩的面龐。她雖然手腳并縛,但力氣尚存。她腦子裏萌生一個念頭:與其聽女孩痛苦地承受,不如給她一個痛快。
然後她擡頭,從兩個男人的輪替間,看見了衣不蔽體的思顏。
————
小院裏長久地靜默。
羅夏偏頭看去,林汀臉色煞白。從姚曼描述屋內淫.糜狀況起,他們已經有所預感,但當思顏的慘狀真正從她低沉的嗓音中脫落成型時,林汀心裏還是驀地一沉。
羅夏伸手,将她指節盡顯的拳頭握到自己手裏。
“所以,姚思顏,是被那五個男人侮辱了嗎?”
林汀盡量放低聲音确認。
姚曼搖頭。
——“不。不止五個。”
————
姚曼全身的血液沖上大腦。她站起身,舉着被捆綁的雙手,就要向前撲去。
就在這時,身後的屋門突然應聲大開。姚曼猝然轉身,在看清最前面那人的一刻,奇跡般地冷靜下來。
“是你。”
段秋身後站着幾名曾經一同奮戰的隊友,他們舉着火把,繃着臉對屋內的狀況置若罔聞。她走了兩步上前,火光映着她立體勾勒的五官:“姚曼姐。”
姚曼盯着她:“為什麽。”
段秋溫柔地笑:“你說思顏嗎?都是為了你啊。”
不等姚曼反應,她沖屋內一聲大吼:“兄弟們,歇一歇!”
幾個男人極聽從她的指令,一陣悉悉索索,已經勉強套了衣服。段秋客氣地給他們讓位,直到最後一個男人的喘息消散在門外,她才問姚曼:“不轉頭看看嗎?”
不看看思顏嗎?
姚曼盯住她玩味的雙眸:“你有氣,沖我來。”
段秋又笑。姚曼咬住牙。
“我偏不。”她可恨地歪過腦袋,“太便宜你了。”
她咯咯笑個不停,仿佛要将積蓄多年的怨氣釋放在嘲笑中。姚曼的眼珠子一動不動,有一瞬間突然學着段秋的樣,綻開一個極詭異的笑容。
“沒有用的。”她帶着憐憫,輕輕說,“你拿思顏來刺激我,沒有用的。我策劃着怎麽逃出去的時候,半點沒有捎上她的打算。”
身後傳來響動。姚曼穩穩直立,忍住不回頭。思顏一定聽見她的話了。
然而段秋根本不買賬。
“好啊。思顏你不在乎,讓我想想。”她真的作勢仰頭思索了一陣,“對了姚曼姐,我本來是要告訴你,就在剛剛,東南駐軍登島了。”
果真是繁城海域的東南駐軍,朱蒙臨死前到底交待了點實話。姚曼淡淡一聲:“恭喜。”
“你當真泰山崩頂色不變啊姚曼姐。”段秋上下打量着姚曼,啧啧贊嘆,“這麽多年了,我還是想不出對付你的法子。”
“何必浪費這個精力?”姚曼計算着如何引誘她走近一些,眼下距離太遠了,她手腳緊縛,無法突襲,“你早就贏了,段秋。”
段秋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