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正式開始
量,估摸着到哪一圈會被搶完,就等他們拿了食物回來施絆子。要找那種沒同伴的,一人負責絆倒,一個人上去搶食,其他人立即去踩那個倒下的,讓他沒力氣反抗。”
若能踩死,最好。
——“這裏每天都死人,犄角旮旯裏傷幾個落單的不會惹眼。只要搶他三個,我們今日的夥食就有保障了,懂嗎?”
他們當然不懂。但這幾個小孩整整一日不曾進食,餓得發慌,如今有個每天都能吃飽飯的大孩子指點,自然言聽計從。
嘩嘩啦啦的開鎖聲。門打開了。
排山倒海的轟隆立即充斥大腦,姚曼扶着滾燙的額頭,眼皮有一搭沒一搭地眨巴。看這陣勢,這幾個小的還是指望不上。
借着地牢外的火光看清今日食籃不如往常一般放置在門口,而是高高地抛進地窖中央後,她有些後悔将最後一點口糧迷迷糊糊地讓給思顏了。
到處都是叫嚷和推搡。全亂了。她自以為另辟蹊徑的小動作缺乏實踐意義,完全沒法施展。
守衛怎麽還立在門口?他們都在喊什麽?她的意識随着視線開始模糊……
“姐姐,姐姐!”
又是一陣吵鬧。姚曼費勁地睜眼:“思顏啊……你不去争食,過來幹嘛……”
“姐姐,快走!留下的一半人都要死!”
思顏用盡全力,在姚曼耳旁喊叫。一個“死”字在意識中炸開,姚曼一個激靈,掙紮起身。
“走!”
留下的一半都要死……這是一場逃殺……
姚曼完全搞不清楚情況,她憑着最後一點力氣,奮力擠入人流——每個孩子都站在風口浪尖上搖搖欲墜,每個人都只有一半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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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撞、踩踏……潛在的求生意志令她本能地往前擠,所有的推搡疼痛都成了麻木。腰間的布料被思顏緊緊攥着,姚曼帶着她,不知從多少人身上踩過。她只記得手腳并用爬出地窖的最後一刻,身後鐵門轟然閉合,幾乎震破耳膜。
倘若不是一只柔軟的小手支撐着,姚曼幾乎要轟然倒下。
“姐姐,我們出來了!姐姐!”
身子被人晃着,姚曼眼縫間的微光晃悠,思顏口中不停地“姐姐”令她尤為心煩:“思顏,你再晃,我就真的——”
“讓開讓開,都跟着上去。”突如其來的一腳踹在心口,姚曼一陣重重的咳嗽,幾近昏厥的意識陡然醒來。思顏淚眼汪汪地上去攙她。
“快走吧,姐姐。我們快走吧。”思顏低聲催促着。甬道裏的火把亮得不似平常,姚曼只敢在兇神惡煞的家奴臉上匆匆一瞥。她不敢想象,一步之遙外的那群同齡人,性命即将就此戛然而止。
她不敢想象,如若沒有思顏提醒,她也會在這樣的神志不清中被活活燒死。
“好。我們走。”她撐起最後一點力氣,跟上前方隊伍。身後的哭喊在火海裏漸漸平息,姚曼亦步亦趨地走着,右手攥緊了救她一命的那個孩子。
熱浪蔓延,手心手背都是滾燙的。
————
方家在火海中篩掉了一半行動遲緩的孩子。在經歷了後續無數嚴苛訓練後,終有三十餘人活了下來,成為與方家簽訂血契的死士。
姚曼與思顏是這批人中最為默契的一對搭檔。小小年紀結為生死之交,姚曼自然認定了思顏這個妹妹。她得知思顏出生起便流落街頭,沒有姓氏,便邀她跟自己同姓。思顏自小不得疼愛,對這個賞自己口糧的姐姐頗有好感,高高興興地接受了。
在方家原本的計劃裏,這群密訓人士應在危險線路上押運重要貨品時發揮作用。但負責訓練的主管發覺這些人的特性漸生分歧,諸如姚曼與思顏,手腳功夫雖然說得過去,但及笄後均出落得水靈動人,僅作武用實在可惜。
此時熬過重重考核的衆人早已不是當年擠在地窖裏搶窩頭的小孩了。方家對這群殺出重圍的能人們禮遇有加,有一陣姚曼甚至覺得,除了奴籍被人掌控在手裏外,日子過得甚是潇灑滋潤。非任務時段他們可以成家,可以在海島外置業,方家甚至承諾,到了四十歲,倘若他們願意離開,自會提供一筆安家費,絕不強留。
待遇如此優厚,即便身邊早已沒了時時刻刻的眼線,哪有人會想着出走。
樂觀如思顏,甚至認為方家海島就是她的福地。她幼年在罵聲中艱難過活,方家先期培訓雖然苛刻,但不僅逼着她習得了賴以活命的本事,還保她多年衣食無憂。天神手中的這塊餡餅,就這麽美滋滋地砸到了她的頭上。
姚曼雖然心知方家如此優待不過是為了籠絡人心,四十歲往後任君去留也純粹出于不想養閑人——至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說不定又有一批孩子正在落難,如此循環,可保方家死士代代無窮匮也。但她不得不承認,這招十分受用。
與其為了那一份名存實亡的奴籍與勢力遍布天下的方家對抗,不如安心賣命幾年。
畢竟身為女子,她與思顏将來所面臨的生存壓力,比其他夥伴要小得多。
☆、孤星破-14
撞上莊沐飛那會兒,這群人接受委派,替方家四下搜羅一種眼下被炒得火熱、名喚“安田玉”的玉石。姚曼和思顏不懂尋寶,也不擅鑒石,因而落在她們肩頭的任務,便是在人群中篩選将安田玉制成玉佩随身攜帶的目标,伺機下手。
男人靠竊,女人靠騙。雖然捉摸不透東家的動機,不過姚曼又不要做東家,按吩咐行事便是。上頭一番商讨,決定将隊伍化整為零,姚曼和思顏被分配到繁城單獨行動。
出沒章臺柳巷的男人們防備心降到最低,是下手的絕佳場所。姚曼清冷高挑,思顏清純動人,姐妹雙姝的仙人跳一坑一個準,三個月下來将繁城的倒黴男人們俘獲了個遍,收獲頗豐。
可惜過程并非一帆風順。饒是犀利冷靜的姚曼都有看走眼的時候。姐妹倆首次栽在莊沐飛手上時,姚曼将這男人剝皮抽筋的心都有。
“大哥,大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思顏讨好地繞着帷帳團團轉。莊沐飛一手将姚曼翻身禁锢在床板之上,一邊警惕地盯着思顏:“少跟我耍把戲,兜裏的匕首扔過來!”
“不敢不敢。”思顏哆哆嗦嗦地配合。
“你倒是挺識趣。問問你姐姐,怎麽不講話。”莊沐飛問被他死死扣在身下的女子。
思顏沉重地望過去,姚曼安靜地伏着,擲出的字句也都硬邦邦的:“技不如人,甘拜下風,有什麽好說的。”
她沒有求饒的打算。思顏恨不得跪下來給這兩人一并磕了:“這位大哥,求您了,我們姐妹倆出來尋個活計不容易,給條生路吧……”
“放你們?瞧這上手的熟稔程度,坑過不少人了。”
思顏眼見着就要哭出聲來:“大哥,前些日子我姐姐得了傷寒,尚未痊愈,您有氣沖着我來,我就這麽一個姐姐……”
眼眶圓潤,淚眼婆娑。
這招百試不爽。莊沐飛果然動了恻隐之心:“年紀輕輕的好逸惡勞,放着那麽多正經活兒不幹,歪門邪路是這麽好走的?”他嘟嘟囔囔地挪下床,手裏還攥着思顏的匕首,防範滴水不漏。
不過也沒人騰得出心思報複。姚曼是真的受了涼,思顏扶她起來後重重地咳了兩聲。
莊沐飛聽到後又多話:“夠敬業的,生病還出來攬活,也不怕病氣傳染——哦,你們打劫的,沒那份菩薩心腸。”
姚曼沒理他。若不是體虛心急,以她的身手,會栽在他手上?
軟話還得思顏來說:“謝謝大哥高擡貴手。若是有正經路子,誰願意做這些下三濫的事?剛進城那會兒,我們到大戶人家幫傭,受了多少白眼,還險些被官老爺們占了便宜。我姐姐氣不過,為了救我遭了一頓毒打,還是逃不過被人趕到街頭。”
“編,繼續編。你跟你姐姐都是練過的,誰能欺得了你們啊?”莊沐飛眯眼甩着手上的匕首,諷刺道,“走投無路,那你們倒是老老實實賣身吶?要人錢財,又不肯等價交換,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
“大哥說得在理。”思顏讪笑,“這不是老天特派大哥空降,給我們個印象深刻的教訓,指引我們日後……嗯改邪歸正。”
莊沐飛又不傻。思顏的敷衍他當然不信。直覺告訴他沉默的姚曼可信度更高,果然她平複了片刻,冷冷擡眼:“思顏,你跟他說這麽多作甚。”
“你們看上我什麽?腰上這塊玉嗎?”莊沐飛将玉佩摘下,如願看見姚曼與思顏齊刷刷亮了眼,心下對思顏杜撰的來歷反倒信了七八分。
“你們眼力不錯啊。只可惜——”他刻意拉長音調,“現下還不能給你們。”
姐妹倆雙雙洩了氣。
莊沐飛終于大發慈悲放手。姚曼艱難地起身活動手腳,思顏苦唧唧地望着莊沐飛,見他并未反對,才敢上去查看姚曼的狀況。
“你們住哪兒?”莊沐飛冷不丁來了一句,自顧自地打量着獨棟小樓,“這房子應當不是你們的吧?”
“十兩銀子一天租來的。我們住南郊。”這次是姚曼甕甕答話,思顏幫她穿衣,衣領上最後一顆扣子還沒擰好。
“哦。還能住人嗎?”
兩人沒聽懂,相視眨眼。這是拐着彎罵人?
“我意思是,還能再住得下一個人嗎?”莊沐飛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那什麽……小爺我沒地方住了,借你們的地盤待一陣,有問題?”
姐妹倆不約而同地看清對方陡然放大的瞳仁。
“你是要……”姚曼試圖品味他話中深意。
“別想多了,就跟你們讨個落腳地兒。”
姚曼思路阻塞,完全不能理解。還是思顏反應快:“好好好,大哥您說了算。”
……
“也不白吃你們的。喏,玉佩拿去,權當租金了。”
思顏難以置信地盯着手中莊沐飛甩給她的玉佩。卡殼了。
“成交。”
姚曼穿好衣服起身,穩坐床邊,漆黑的眼裏終于有了點波瀾。
————
莊沐飛是真的旅途窮困,在姚曼和思顏處讨了一個月的便宜。而她們瞞着莊沐飛,表面上聽從他的建議改擺小攤經營生計,實際上照例四下挖坑就走。
算着約定的日子快到了,姐妹倆緊趕慢趕繼續坑蒙拐騙,好歹湊足了預期的數量。上頭傳來了集合的消息,莊沐飛只能走人,臨走前居然很守承諾地丢下那枚安田玉。
對于他毫無留戀的離開,姚曼沒什麽感觸,思顏卻比她想得要多。姚曼是個愛清靜的,這一個月裏思顏跟莊沐飛拌嘴吵架她向來堵着耳朵不參與,但他們偶爾含笑一望的眼波,卻逃不過姚曼的眼睛。
莊沐飛這混球,分明是第一眼就看上思顏了。
思顏也承認得很大方。本來嘛,十八.九歲的年紀,從談情說愛到談婚論嫁,也就缺了一次适當的推波助瀾。姚曼也沒意見,莊沐飛給她們留了老家地址,她尋思着倘若思顏真的對這小子念念不忘,等這次任務結束跟方家報備了,便去錦繡鎮一趟,幫着思顏将其一股拿下。
莊沐飛離開的第二日,日頭剛冒出個圓潤的邊兒,姐妹倆背上幾個月來的收獲,按信上指定的集合地點,往繁城的東港碼頭趕。他們此行三十幾人,散落在數十個城池,方家挨個接人,姚曼與思顏登船時,見到了往日十幾個同伴,均是灰頭土臉,滿臉慘淡。
進了艙,兩人當着隊長的面卸了貨,挨個清點數目。
“一百零一個,不錯啊,超額完成。”隊長很意外,“還是姑娘們靠譜,先前接到的好幾對,還沒你們的一半多。”
“左右這趟臉是丢大了。”艙門推開一名男子,大搖大擺地擠進來,“兩位妹妹,商量件事兒——你們多出來的一塊算我的行不?”
居信鴻是除隊長之外,這群人中年齡最大的一個。他倆也是當年地牢中,強強聯手占山為王的頭一批人,是以在隊中威信很高。
連他都沒達标?姚曼表示懷疑。居信鴻見她眼神不對,指着隊長嚷:“別看我,他上船的時候不也垂頭喪氣的。”
姚曼和思顏愕然:“這玩意兒……南邊很少見?”
即便有莊沐飛從中作梗,她們在繁城的搜羅也還算輕松啊。
居信鴻一臉晦氣:“孟川窮鄉僻壤的,怎麽跟繁城比。早知道應該跟着你們賴在這兒。這下可好,鐵定要扣工錢了。”
隊長一邊小心地将玉佩歸類放好,一邊沒好氣地訓他:“行了啊,你哪趟油水少撈了?”
“是啊,鴻哥,雖然咱們幹的是些不上臺面的勾當,早早替日後打算也屬應當。但老家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多少要收斂些。我昨晚剛聽說,孟川西邊的礦山,是記在你名下的吧?”門外又一聲響亮的女聲,“日後離了東家,我索性直接給你幹活得了。”
辨清來人,姚曼細眉微揚,倒是思顏笑嘻嘻地過去挽過來人的胳膊:“段秋,你上船幾天啦?”
“你們上一站,也就三天吧。”段秋來回打量思顏和姚曼,“這幾個月是真過的不錯啊,給你養得唇紅齒白的。再看我們這幫人,哪個不是一副縱欲過頭的樣兒。”紅唇一撅,“你倆抽簽動了手腳吧,挑了個最養人的地兒。”
“寧興距繁城不過幾裏地。”姚曼叉着胳膊,漫不經心,“段姑娘在寧興,不也珠圓玉潤了三圈。”
段秋身段玲珑有致,頗顯風韻,平素最讨厭旁人說她豐腴。姚曼這一擊直奔要點,段秋也不跟她客氣:“你媽——”
“我媽死得早,有事跟我說。”姚曼倚着門框自顧自攏發,“你跟楊家兄弟分到一處,看氣色,無愧這一路如魚得水。人兄弟倆辛勤耕耘,實實在在滋潤了你一個。”
段秋跟思顏同齡,人漂亮,愛熱鬧,和誰都鬧得來,但惟獨跟姚曼極不對脾氣。也怪姚曼當年不懂事,仗着自己年長,沒少在段秋碗裏搶東西給思顏,段秋記了仇,悶着心上,暗地裏苦練拳腳。她在這方面也确實有天賦,一衆人裏她脫穎而出,奪魁出師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當着衆人的面将姚曼揍了個鼻青臉腫。
梁子就這麽順理成章地結下了。
段秋順手掄起腳邊木凳,姚曼側身一躲。咣當一聲,凳子順着門框而下,留下淺淺的凹坑。
☆、孤星破-15
“停,不許打!”思顏立在兩人之間,頗具威嚴地展開雙臂。然而艙內的兩個男人忙着數落玉塊,無心理會女人之間的硝煙戰火。姚曼伸手摸了摸刺手的凹槽,語氣不急不躁:“你發起火來,真是不講情面。”
段秋鼻子裏一哼:“彼此。”
屋子裏唯一緊張兮兮的思顏放下手臂:“見面就掐,下回能不這麽吓人?”
“這得看姚曼姐。”段秋揉了揉手腕,“隊長,什麽時候開飯?一大早的活動筋骨,快餓昏了。”
隊長直起身子,探頭瞧了瞧逐漸遠去的碼頭:“等再駛遠些,你先回房歇着。”
姚曼順嘴問:“下一站去哪兒接人?”
“接到你們,直接回海島。”
別說姚曼姐倆,居信鴻和段秋聞言都很意外:“昨晚不還說繼續往北,把姜平他們也都捎上嗎?”
隊長單膝蹲在船板上,肩膀一聳:“淩晨剛來的消息,大概家裏有事,急着用這批玉吧。”
衆人都很敏感。他們這支隊伍,行事隐秘,組織嚴明,除卻特殊情況,幾乎都是集體行動。還未确認其他同伴的安危便直接返程,尚屬首次。
姚曼嗅到一絲不安:“确定是上頭傳來的嗎?”
居信鴻也認為不妥:“既然得了信,怎麽等到姚曼問你才說?”
“放心吧,都确認過了,印信和記號都對得上。”隊長撣掉手掌的灰塵,“事發突然,我只來得及跟掌舵的确認了航線。真的大半夜把你們一個個叫醒,不扔我下海才怪。”
解釋合情合理。衆人接受了這一微妙變故,居信鴻幫着隊長将裝滿玉塊的箱子固定到隐蔽處,随後各自回房拾掇。
他們乘坐的船被僞裝成貨輪,出了港口直接入海。船上幾天百無聊賴,除了跟同伴交流此行收獲外并沒有其他消遣方式。思顏活力十足地到處串門,姚曼幾乎只在開飯時分出沒,頂着散發姍姍來遲,懶到眼睛都只睜開一半。
“我說姚曼姐,你最近害喜反應蠻激烈的嘛。”
姚曼哈欠連天地從思顏手裏接過幹淨碗筷,順手倒扣到對面段秋頭上。
“我操。”
頭上扣了頂木缽,容色灼人的段秋張口叫罵,一如既往不計形象。
“乖。”姚曼将海碗取回,對着光嫌棄地看了兩眼,轉身順手從憋着笑的居信鴻手裏換了個,“幾天沒洗頭了?”
段秋眉眼一橫,長腿一蹬,白皙手掌大張,怒沖餐桌而去。掌風還沒來得及落下,桌面突然重重一顫。緊接着每個人都聽見了艙外的風嘯。
姚曼和段秋還在怒目而視,其餘人已經忙着給自己挑個固定的地兒:“別瞪了,進暴風眼了。”
這片海域上常年游走的暴風,便是方家七座遠洋海島得天獨厚的屏障。老天下手不掂量,鮮少有不要命的船只會開到這裏。黑雲當頭,海霧濃濃,一行人中只有隊長知曉安然穿越的方法,他急急忙忙出去領航。而剩下的人根本毫無勸架的說服力。
“這條路走了太多次,死不了。”姚曼盯着對面,雙唇啓合得甚是惱人。
段秋更嚣張:“姚曼姐都不怕,我怕什麽。”
對杠的時辰挑得絕妙。
“多大仇……”居信鴻嘆了一聲。思顏早就跟着旁人蜷到角落,躲穩當了趕緊朝姚曼招手:“姐!別鬧了!過來!”
姚曼嫣然一笑,嘴角還沒落下,段秋已經出手。拳頭直沖眼眶而來。
“你們倆瘋了,還真打啊!”
居信鴻話音未落,耳邊又是一陣悶聲轟鳴,艙內物什齊齊一斜。幾乎是同一時間,大浪沖破窗楹湧入,從頭到腳澆了對峙的兩人一身。
船身劇烈搖擺,衆人将将穩住身形。不妙的預感席卷整個空間。
“什麽情況!”
“棄船!”
艙外隊長的怒吼夾雜在海浪聲中。“過來幾個人,幫我搬箱子!”
段秋早就溜得沒影,奪了船幫上的浮圈第一個下水。居信鴻艱難地走過搖擺的船板,沖船頭吼:“怎麽了?!”
“撞船了!”
不用解釋。大家都看清了迎面撞上的那艘大船。
意識墜入冷冽。衆人繃着臉,噗通噗通,紛紛入水。
這船分明是沖着他們來的。
有人要劫貨!
行動極其有序。第一批人下了水,隊長指揮剩下的将艙中幾個藏着玉塊的箱子擲入水中。
水中人得了箱子,迅速向下潛游。暴風迷霧辨不清方向,水下的暗流指引卻別有洞天。
“小心埋伏!”隊長又吼了一聲,一個猛子也紮了進來。
率先入水的幾名男子如人魚一般,在水下靈活自如。确認水中并無異樣,衆人立即列隊,四人一組,每人手中牽牢拴着箱子的粗繩。
事發突然,但船上十二人仍無一掉隊。
劫貨的險情他們不是沒有遇到過。但是在方家海島附近的暴風眼……
隊長可勁地在前帶路,姚曼同思顏排在隊伍最末。她集中全部精力閉氣,游出了一段後,小腿突然傳來一陣抽搐。
糟了。
“姐姐怎麽了!”思顏最先發現異樣,用眼神詢問。見姚曼仰臉示意,思顏立即抓牢她往上浮。
即便受過特殊訓練,但長久不換氣,姚曼支撐不了多久了。
拴着同一箱子的段秋和居信鴻也跟着浮了上來。剛出水面,姚曼大口重重喘氣,一只手還浸在水中努力地拿捏小腿肌肉。
“暴風走得好快。”段秋指着遠去的黑色旋風,隐約還能看到傾倒的大船,與他們相撞的那條則已不見蹤影,“姚曼姐怎麽了?”
姚曼只問:“其他人繼續往前了嗎?”
“給他們打手勢知會了,不過應該也撐不了多久。”段秋又要入水,“我跟他們說一聲,風暴走了,趕緊上來換氣。"
“別去!”
姚曼還來不及點頭,居信鴻突然喝止。
“為什麽?”
“船撞得有問題。”居信鴻甩掉眼皮上的水珠,臉色極其不好看,“入水前我看了一眼,兩條船規模相仿;這麽短的時辰裏,船不可能徹底沉沒——我們的船翻了,他們怎麽沒事?角度和力度把控得這麽好?”
“他們是算準了——”
“不,或許更糟。”姚曼面色煞白,“當時風浪很大,兩條船東倒西歪的,光靠一條船根本不可能對準。”
思顏臉色一變:“我們中有內奸控船,那水下——”
“砰——”
突如其來的水花從不遠處的海面下炸開。四人再也無暇分析,拽着箱子拼命往遠處游。
“繩子丢掉吧!”
“不行!我們不能散了!”
段秋倒是考慮周全。事實證明浮在水面的箱子也确實不累贅,而四人先前探出海面喘息間,大部隊已經游出了一段距離,波動順着海面很快追上四人,掙紮無果,他們只能攀着浮動的箱子,心驚膽戰地等待一陣又一陣的波浪平息。
沒人再敢往水裏紮。
沒人敢提救人。
身體随着木箱起起伏伏,無神地看着水面泛開的淡淡血暈,他們已經失去了等待同伴屍體上浮的勇氣。
“……會是誰炸的。”
“不知道。”居信鴻沉痛道,“不過很快就能知道了。”
“什麽意思?”
“我們四個還沒死,那艘船會放過我們?”
其餘三人齊齊變色:“快走!”
“什麽人敢在方家的地盤作亂?”段秋艱難地劃着水,有氣無力地問。她和姚曼忙着怼沒來得及吃飯,體力耗得飛快。
姚曼小腿剛抽完一輪,狀況更加不濟,索性搶先占了箱子,借着浮力往前。
居信鴻卻考慮到了更嚴峻的一面:“只怕不僅僅是作亂了。”
一時間只能聽見嘩嘩水聲。他們這群被方家秘密養着的,這些年幹的都是冒風險的行當,但由于事先籌謀得當,見血的沖突卻發生得極少。
方家勢大業大,就算藏得再好,總有眼紅的會盯上的。
騙他們先行,炸他們的船……
“前面有島礁!”思顏眼尖看到了一片凸起,幾人遠遠望着那一道奢侈的異色。目測的距離并不樂觀,但到底還是讓他們盼到了一絲生機。
“別急着去,只怕這一片都被人占領了。”居信鴻顧慮重重。同夥已經死傷大半,狀況不明,他們僥幸躲過一劫,舉步維艱,實在不敢亂闖。
“浮到附近看看吧。若是周遭沒有船只,就先在海岸邊避一避。”
思顏的建議被采納了。然而當四人耗盡全部力氣攀上海岸岩石,精疲力盡地癱在陽光下,根本沒人騰得出精力核查敵情。
姚曼仰面瞪着刺眼的太陽,眼角曬出淚來都一眨不眨。
“這要怎麽辦啊。”
還是居信鴻最先掙紮起來打開箱子,從裏頭取出一支信號煙。“要點嗎?”
依然無人應聲。這片海域如今誰說了算,剛僥幸撿回一條命的幾人誰都不願往深處想。
最後還是居信鴻發揮了領導功力:“算了,現在點了容易打草驚蛇。等上頭來尋,再說吧。”
段秋附和:“十五日後倘若無人接應,我們便自己紮船離開。”
段秋的設想不是沒有根據的。他們腳下踩着的不僅僅是一座島礁——有海灘有樹林,是一座像模像樣的海島——雖然徒步繞一圈不過一個時辰,傍晚時分漲潮又被海水淹掉了一半土地。
地理位置靠近暴風眼,難怪至今無人居住。
依段秋所言,離島倒是不難。只是這一帶風雲難測,天災人禍随時可能紮堆光臨,他們最終決定在這座避風港上老老實實待幾天。
就地取材捕了幾條海魚,味道一言難盡,好歹填飽了肚子。四人趕在夜幕降臨前,到樹叢中撿了枝條。既要驅趕蛇蟲,又怕引來敵人,他們只敢在海岸邊點上一堆小小的篝火。
按照居信鴻的安排,第一晚兩兩分組輪流值夜。當姚曼從沉睡中突然驚醒時,不遠處翻滾的身影令她一時驚愕,轉念卻又見怪不怪。
“比在船上有意思吧?”男人的沉聲有些含糊不清,嘴唇似是貼着女人的耳朵。
“有意思,有意思極了。”段秋禁不住地嘤咛,“太刺激了。”
“往後我帶你去孟川,那座礦山就是為你買的。”居信鴻将赤着身子的段秋摟坐到腰間。段秋滑得像條魚,自他臂彎間扭着,很快兩人又緊緊貼到一起。
“好啊……你可不許反悔……嗯……”
細作不是居信鴻,也不是段秋。姚曼放下心來,翻了個身,在輕輕淺淺的喘息聲中繼續迷糊睡了。
☆、孤星破-16
第二天姚曼從遙遠的海浪聲中醒來。
亮光鑽進眼縫,她猛然意識到不對——說好下半夜她和思顏值夜呢?!
姚曼驀地坐起。顧不得腦袋還有些沉甸甸的微痛,她朝旁邊瞧——不遠處睡着居信鴻和段秋,保持距離的兩人穿着整齊,姚曼隐約懷疑自己只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做了場春夢。
思顏端端正正地坐在已經熄滅的篝火旁擺弄,聽見沙礫摩挲聲扭頭:“姐,醒啦。”
姚曼小心地繞過段秋:“怎麽沒叫我?”
“你累得昏睡不醒,我一個人能行的。”思顏順手給她遞了顆深紅色的果子,“洗過了,沒問題,吃吧!”
“謝謝。”姚曼跟思顏一并坐着,又忍不住瞥了身後一眼,“倆人睡得比我還死。”
思顏不足為奇:“白天游,半夜浪,可不累茬了。”
“你也看到了?”姚曼悄聲問。思顏舔着唇邊的果汁,點頭:“這樣也好,至少證明這兩個人沒什麽問題。”
十幾年的默契不是白培養的,想到一塊兒去了。姚曼沖她豎了個大拇指,啃完了果子站起身:“我去叫他們起來,光靠我們倆盯着海面可不行。”
四人意見達成一致:暫時留在這座海島上等待救援。島上不缺野果,不加調料的海魚令人反胃,四人吃着烤後仍腥味濃重的魚肉,惡心得吐了一輪,但為了維持體力,不得不捏着鼻子強迫吞下。
嘴裏能淡出個鳥窩。
神經緊繃地等到第十天,終于還是思顏率先發現了遠處的異樣:“快!有船!有船!”
其他三人迅速順着她的指向張望。思顏的眼神是全隊最好的,他們眯着眼睛觀察了半天,果然在海平面上辨出一根漸漸放大的桅杆。
“準備好嘞,姑娘們。”居信鴻赤着上身,順手操起一根削尖的枝條。姚曼低頭看了看自己被砂石磨得粗糙的手掌,發力握了握。
戰鬥力還是足的。
居信鴻再次從箱子中取出了信號煙。四人屏息凝神,耳邊“嗖”地一聲,紅色煙霧沖上了天。
————
運氣是真的很不錯。
率先跳下船的是原本繁城下一站要接應的姜平。船頭和海岸兩邊人同時認出對方,姜平顯然大松一口氣:“你們真他媽命大!”
岸上四人卻不說話。居信鴻松松地持着尖利的樹枝,赤腳迎向姜平:“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老家生意做大了,被人盯上了呗!”姜平大大咧咧地甩開居信鴻手裏的武器,“放下放下!我空着手呢,你怕個啥!”
“操!”居信鴻唾了一口,“你一個人帶隊?”
“老家派了幾條船,都分散在這一片搜羅了。”姜平企圖繞過居信鴻,伸長脖子同姑娘們招呼,“姑娘們都沒事兒吧?姚曼姐!”
居信鴻粗魯一搡:“都什麽時候了!解釋清楚!”
“不都四肢健全的,急什麽。”姜平不滿地揉着脖子。見居信鴻快要氣急敗壞,才收起吊兒郎當的态度,“好吧好吧,說實話,見到你們,我真高興得不得了。”
“畢竟搜海的這幾天,大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其他人呢?”
居信鴻幹巴巴地開口,言語間不抱任何希望。而姜平也确然沒有給他驚喜的意思:“死了八個。飄在同一片,被繩子纏到了一塊兒,有部分沒撈着全屍,不過身份都确定了。”
都死了。
他的聲音沉了下去。居信鴻身後的三人咬着唇,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雜陳。有沉重,有恐慌,有不可思議。
更多的卻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居信鴻面無表情地低頭,腳趾間掐着沙土,沒多久呼出一口氣:“行,上船再說。”率先大步繞過姜平,“帶酒肉了沒?這島上的東西真他媽作嘔。”
姚曼、思顏和段秋三人相互打量了滿身淩亂的對方一眼,也跟着居信鴻走。還沒踏出兩步,前面怒氣沖沖踩着砂石的人卻突然停住。
“姜平,你跟我們說實話吧。”
姚曼剛剛輕松了片刻的呼吸陡然一滞。緊随居信鴻之後,她們同時注意到了船上下來的幾個粗壯男子,手上拖着嘩啦作響的鏈條。
“不是,鴻哥。”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