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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正式開始

“小莊老板,你的指望可要落空了。”

路上走得好好的,耳邊突然傳來的一句戲谑,莊沐飛寒毛直立,馬匹當即放緩:“羅大哥,你這話,小弟怎麽聽不懂呢?”

“呵呵。聽不懂最好。”羅夏坐在他身後,雙臂胸前交叉,閑适地吹着晚風,“我一說要走,你家姚曼連輛馬車都不給安排,你還指望你們分舵主對我和林汀親眼相加?不過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多少也有點想當然。”

羅夏的話并着晚風一道灌進耳裏,後背冷汗幹了一層又一層,涼飕飕的。莊沐飛聽見自己的聲音隐隐發顫:“羅大哥,我……我……”

“我什麽我,我認識的莊沐飛可沒這麽慫。”羅夏不吃他這一套,“聲音抖得太假了。你在黃家人面前也是靠糊弄上位嗎?停,停下!”

莊沐飛麻木地拉了缰繩。馬蹄停住,羅夏卻不急着下馬。

“人姚曼已經遭了不少罪,偏偏還遇上你。”羅夏語帶和藹,“看在鄰裏鄉親的面上提醒你,騙人感情的事少做,既然決定要在道上混,多少給自己積點德。”

“這馬就當你送我的了。滾回去吧!”

肩頭被人不客氣地推了兩下,莊沐飛爬下馬背,立在路口呆呆望着絕塵而去的馬尾,突然甩了自己一個巴掌。

————

林汀在客棧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夜,最後是被轟隆隆的捶門聲吵醒的。

“羅大哥!大嫂!”隔着門板,擋不住莊沐飛興奮異常的嚷嚷,“快開門啊!”

“莊沐飛?不是說打發了嚒?”林汀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問,“他怎麽來了?”

“靠,這一大早的。”習慣早起的羅夏正在窗邊練晨功。見着林汀已經不情願地穿好衣服,他十分粗暴地上前開門:“喊魂呢喊!”

莊沐飛正可勁地敲門,沒提防差點摔進門來:“嘿嘿,羅大哥,早上好啊……大嫂!”

莊沐飛激動地揮手,林汀只好眯着眼睛點頭,沒漏掉他下一句話:“我來接兩位吃早茶。玉泉當地的早茶花樣大有來頭,比咱們那兒的可正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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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夏低了低頭,眼神十分危險:“你他媽是聽不懂我昨天的話嗎?”

莊沐飛比羅夏矮了那麽一丢丢,但對視時目光澄澈,毫無懼意——“我來接羅大哥和大嫂,去品香樓一道吃早茶。”

理直氣壯,真誠感人。

“算了。”林汀嘆了口氣,不争氣地投降,“勞煩莊公子移步樓下稍等片刻,我們随後便來。”

“我聽大嫂的!”

得了林汀首肯,莊沐飛大功告成,不用羅夏趕人,笑眯眯地轉身下樓。羅夏黑着臉坐到床邊:“就這麽遷就他?”

一頓早飯就買通?太沒腔調了。

林汀反問:“你昨天是怎麽說的?已經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成功地将此人羞辱一番,且加以感化了?”

羅夏沉默。按方才的狀況看,顯然并沒有。

“走吧!”林汀麻利地洗漱梳妝,正精神奕奕地對着銅鏡,等着羅夏給她插花簪,“下樓見識見識,小莊老板還要給咱們賣什麽藥。”

————

“大嫂吃雲片酥!”

“大嫂吃猴頭幹!”

“大嫂吃玲珑餃!”

……

“大嫂嘗嘗這碗雲棉面!品香樓招牌菜,入口即化,餘香留齒。”

“謝謝。”林汀小心接過莊沐飛手裏透光的剔透玉碗,生怕不小心打碎了賠不起,“味道當真不錯!”她驚喜地品了品,随即給一邊巋然不動的羅夏也盛了一碗,“夫君你嘗嘗!”

“不嘗,不餓。”

林汀無奈地看了對面的莊沐飛一眼。對方已經識趣地轉臉向窗外四處看風景。

“哎,我說真的,嘗嘗。”林汀靠過去,壓低聲音,“我在京城都沒吃過這玩意兒,不知道是什麽做的,相當嫩滑,過了這村可沒這店……”

羅夏面色稍稍一變。身形晃了晃,還是不願挪動。

林汀貼在他耳邊:“我看了這裏的價目,可貴了。就讓他請這一頓,咱們買不買賬再議。”

“……既然我家娘子都發話了,我就勉為其難嘗一口。”

莊沐飛忙不疊将筷子雙手奉上,一臉喜出望外:“羅哥慢點!”

“閉嘴!當心你的唾沫星子!”

莊沐飛老實坐好,盯着羅夏鐵青着臉将幾根面絲送進嘴裏。

“羅哥覺得如何?”

“一般,跟我從前歷練的時候吃的玩意兒味道差不多。”

“羅哥打拼多年,見多識廣,人脈廣、能力強。”莊沐飛讪笑,“肯定少不了山珍海味。”

“沒有,就草根和樹皮。”

“……”

“好了好了,我有點撐。”林汀打圓場,“小莊老板到底有何貴幹?一大早擾人清夢,不會就為了一頓早茶吧?”

莊沐飛瞅了一板一眼喝豆漿的羅夏一眼,沒敢出聲。

“有事說事,別玩花樣!”羅夏終于擡頭,怒聲怒氣。

“我……”莊沐飛正襟危坐,嗓子眼裏剛擠出了一聲,眼神一轉,突然跟中了邪似地蹿了起來。

“怎麽——喂!”

林汀一聲驚叫。眼前一晃,方才還一臉虔誠端坐在對面的莊沐飛已經飛奔下樓。

“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羅夏一摔筷子,要找個地兒撒火。林汀回神之餘,趕緊将他手裏的碗搶過來:“摔筷子不許摔碗!”

長眼睛的都看出這是品質上好的玉碗,可貴可貴,也可脆可脆了。

“怕什麽,莊沐飛做東,讓他放點血也好!”

林汀正色道:“對他的人品不能有指望。你怎麽知道他從前沒吃過霸王餐?”

羅夏立即噤了聲。兩排大牙磨來磨去,腮幫子鼓了好久才恨恨說道:“我饒不了他!”

林汀朝窗外看。莊沐飛速度倒挺快,已經竄出了品香樓,正跟路上一名女子激烈地比劃着什麽。

等等,那背對着他們的清瘦女子,不正是姚曼?

☆、孤星破-8

不會是捉奸吧?林汀滿腦子都是戲臺上百唱不厭的狗血話本子。窗外,姚曼始終背對着他們,看不見表情,倒是莊沐飛面上帶着激動。林汀眼睜睜看着姚曼雲淡風輕地安撫了一陣,莊沐飛情緒終于平複,領着姚曼上樓來了。

這又是什麽戲碼?

姚曼順着樓梯上來,一眼看見腰板挺得筆直的羅夏,和他身邊一臉溫笑的林汀。

“姚姑娘也在?”林汀眼睛彎成月牙兒,“我就說小莊老板沒這麽慷慨,這頓早茶到底還是勞煩姚姑娘費心了。”

莊沐飛:“……我在你們心目中就這麽個猥瑣形象嗎?”

林汀應付得很敷衍:“原先倒不是,眼下……”刻意頓了頓,“說不準。”

莊沐飛嘴角一抽。他預備了十萬分的誠意,夫妻倆卻不吃這套。林汀笑得耐人尋味,莊沐飛心裏別提多悔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兩口子真是記仇的主!

林汀想要趁熱打鐵,但發覺姚曼的臉色不知為何蒼白得可怕。

大概是樓下争執有些激烈的緣故。

林汀關切地問道:“姚姑娘看上去不大好。我以為兩位要在樓下吵起來,吓了一跳。”

她沒漏掉莊沐飛神色微變,姚曼卻依舊溫吞吞的:“方才以為遇見故人,後來才知認錯。讓兩位見笑了。”

“姑娘還是平心靜氣的好,無論遇見什麽人,都要穩住心緒呀。”

仍舊是姚曼擡了眼:“許久不見的一位姐妹,半年前回老家嫁人,剛瞧見一名身段甚肖的女子,一時花了眼,以為她進城來了。”

哦哦哦哦,是莊沐飛先前動心的那位啊!

林汀對姚曼印象頗好,秉持着不給人添堵的原則從善如流:“一大早的姑娘便出門,想必是有事要辦。倘若不急的話,坐下歇歇吧。”

姚曼依言入座,剛剛坐定便端了茶碗舉着:“雖不知莊沐飛如何沖撞了二位,既平白擔了‘師父’的名頭,姚曼在這裏先替他賠不是了。”

如此冰雪聰明,從容大氣。虧啊,簡直虧啊……瞅瞅莊沐飛看向姚曼的複雜眼神裏,夾雜着感激和點點不舍,林汀打心眼裏替姚曼抱不平。

羅夏淡漠道:“我夫妻二人只是為行動方便而已,二位實在多心了。”說着起身,“承蒙山莊衆人指點,我和娘子今日要去孟大師府上求藥。倘若有幸一切順利,不日便會離開。二位他日回鄉擺酒,賞臉記得分我們一盞。”

他作勢要走。莊沐飛終于開了竅:“羅哥!且慢且慢!”

“何事?”

“你們點的那兩味藥是孟家尋來的珍品,有市無價,平常人出面怕是無法輕易購得。沐飛在當地好歹也混了個臉熟,容我回去打點打點。”

“不麻煩了。”

羅夏不打算讓步,林汀卻如釋重負。她挽着羅夏的胳膊,仰臉懇求道:“你現在仗着年輕,還能熬過幾個寒冬,再過幾年身子骨若不養好,斷然折騰不起。珍品觊觎者諸多,可遇不可求,就請小莊老板帶我們走一趟吧。”

莊沐飛也只敢跟林汀對話:“大嫂放心,兩位在這裏小坐。待我回去取了名帖,即刻拜訪孟府。”

“名帖?誰的名帖?”林汀裝天真。

“我的名帖。荊風堂給孟家送過幾幅畫,孟老講究人情往來,總會給點面子的。”姚曼淡然的嗓音适時傳來。

事成了。林汀眉開眼笑:“如此便太好了。”

————

姚曼有其他事務要辦,由荊風堂的人陪着出了品香樓。她一走,羅夏終于換了臉色,乜着眼睛道:“小子,多虧你了。”

莊沐飛心虛地不知如何接話。另一邊林汀卻長長舒了口氣。

她這些年尋的這兩味藥材,均是抑寒暖身的奇藥,天下難尋,若僅僅是平常的醫患關系,姚曼斷然不可能幫他們出面求藥。

不過有了莊沐飛一摻和,那可就不一樣了。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夫債妻還嘛。畫舫上同床共枕的半個月不是白待的,至少讓林汀确信了,姚曼心裏已經死死認定莊沐飛這個人了。

雖然……除了皮相方面,她瞧不出吃軟飯的莊沐飛有什麽可取之處。

人啊,食色性也,處事超脫如姚曼都不能幸免。再看看可攻可軟萌的自家夫君,林汀頓時覺得自己的眼光好得不是一星半點。

她一點也不覺得這番夫唱婦随有什麽不好。本來嘛,莊沐飛耍心機在先,他們便來個堂堂正正的借花獻佛。她的夫君可是征服山河大海的人,莊沐飛那點走南闖北的把戲,自當一眼識破。

————

莊沐飛號稱“我們大少爺救過孟老爺子的命,哪怕要的是異域奇珍,都不過一句話的事兒”。

然而他們還是高興得太早了。

莊沐飛帶隊,荊風堂五名弟子撐場面,結果孟府的椅子還沒坐熱,幾人便被客氣地請了出來。

孟府管家倒是言辭懇切:“憑荊風堂跟我家老爺的交情,于情于理兩味藥都應雙手奉上。但碰巧前日有北邊的一名軍官來求,老爺已經婉拒,倘若今日給了莊公子,傳到那軍官的耳裏……我家老爺一輩子本本分分地吟詩作畫,這檔子人物,着實惹不起啊……”

孟老爺子的親兒子就是玉泉城守,這得多大的官才能威脅得了孟家?更何況荊風堂對這類風聲很敏感,最近也沒聽說什麽大人物來玉泉,這推辭也太馬虎了吧。

管家意識到此話信服力太低,趕緊補充:“不過其他同類的引子,藥房裏應該還是有的。莊公子需要盡管發話,小的馬上取來。”

莊沐飛沒轍地看向兩位惹不起的正主。羅夏不太甘心,林汀倒是搶先一步順承下來,報了幾味單價不菲的藥材:“多謝先生了。”

出了孟府的門,林汀不無遺憾:“若是能請到黃睿出面,指不定還能争上一争。”

不過她有自知之明,這種跺一跺腳玉泉都能抖三抖的人物,是不會買他倆的帳的。

羅夏同樣認為希望渺茫,但他不想再次打擊心懷憧憬而來的娘子:“其實這趟也不算無功而返。好在藥材又不是什麽畫作孤品,不可能只長一株,日後我們到其他地方走走,指不定還能撞上。”

其他地方?多遠的地方?一路撐到玉泉,已是她體力的極限了。

林汀不想令羅夏擔憂,只乖乖點頭:“好。”

————

雖然想要的最終還是不曾到手,但看在莊沐飛積極将功補過的份上,羅夏的态度多少随和了一些。

“若真如孟府管家所說,孟家不願相幫,全因拂不去那位軍官的面子。那待此人離開玉泉後,咱們再去上門去求,孟家總不能再編胡話搪塞吧?”知錯就改的莊沐飛真切挽留,“何況幾日後便是玉泉的彩燈節,黃大少也曾相邀游河,兩位權當出門散心,好歹過了節日再走吧。”

要不是他提及,林汀都快忘了還有這麽一茬。思忖片刻她還是決定潑冷水:“指不定黃大少就這麽随口一說,咱們也不要太拿自己當回事兒了。”

“不不不,彩燈節游河是玉泉幾大世家的傳統。黃家有自己的船,好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都來蹭個熱鬧,更何況是得了黃睿親口承諾的。”

莊沐飛這麽一說,閑來無事的林汀和羅夏決定暫留幾日,見識見識被玉泉衆人吹噓得天花亂墜的彩燈節後,再走不遲。

莊沐飛也就是小心思太多,為人還是不錯的。初秋的氣候又的确舒爽,在他的極力彌補,藥棧兩口子在玉泉吃吃玩玩,樂不思蜀。看重皮相的林汀對莊沐飛的印象又開始不争氣地漸漸轉好。

彩燈節當晚,官河上駛過一艘艘華麗畫舫。兩岸彩燈環繞,河堤上人群熙攘,歡聲笑語。林汀化身船上角落裏的一個小點,前前後後瞅了兩眼,心中多少有些失望。

林汀在京城住了十幾年,父親又是進出皇宮的,這種被渲染得言過其實的游河引不起她的興致。羅夏更不用提了,他一個大男人本就對花花綠綠的不感興趣,四海游蕩什麽新奇好玩的民俗沒見過。一手攬着同樣打哈欠的媳婦,長腿晃悠着,只求長夜漫漫,早些過去才好。

目睹了這一幕的黃睿站在不遠處,似是無意地沖他們招呼:“兩位是見過世面的,小城的節日不放在眼裏。”

彩燈恍惚,林汀眼光一閃。

這黃大少,還不死心呢。

羅夏假笑:“羅某不敢當,只是看花了眼。”

林汀轉身,又見姚曼和另一華服女子牽着一名小女孩走來。

“聽說姚妹妹請來一位神醫,入秋以來小女常常腹瀉不止,不知這位女大夫能否賞個臉,幫忙診治診治。”

姚曼介紹:“這位是二表嫂。”

腹瀉?這陣子蝦蟹吃多了吧?尋常大夫便能瞧好的毛病,勞動她簡直大材小用。更何況瞧着姚曼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林汀猜想這位二表嫂應當就是莊沐飛口中“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了。

她當即傲嬌起來,有意不去看那小女孩,含糊其辭:“妾身才疏學淺,小兒病症這塊不太了解。這位夫人還是到城裏尋位對口的大夫比較妥當。”

一旁察言觀色的姚曼及時解圍:“林大夫專攻內調,此番外出手頭又沒有醫術典籍方便翻閱,表嫂還是不要為難了。”

黃家二表嫂不好糊弄,她顯然不信林汀這麽能耐的大夫會不通基本醫理。然而沒等她發話,一名丫鬟已經急急地過來叫人:“大少爺,姑娘。船那頭出了點茬子,三小姐讓我傳話,請兩位過去呢。”

正派大小姐恭恭敬敬地喚“小姐”,姚曼就只能叫“姑娘”。

林汀不斷提醒自己,別人的事情她無權指手畫腳。但在如此微妙的處境下,姚曼還堅持選擇莊沐飛,而不是能助她站穩腳跟的其他男子——譬如實權在手的黃睿,真是……

問世間皮相為何物,直教人一門心思念念不忘。

小莊,感謝你父母吧。

☆、孤星破-9

游河游得是興致缺缺,林汀盼着趕緊靠岸走人。然而黃睿與姚曼被叫走不久,畫舫前行的速度明顯減慢了。

“咦,怎麽回事?船怎麽不走了?”

“前面的那幾艘是誰家的畫舫?好漂亮……”

“……那是誰家的船?敢橫在我們前頭?”

衆人的疑惑聲漸漸傳開,前頭又走來一名管家:“前面是一位軍官的船隊,人剛從外地來,不懂規矩。主子們正在前頭交涉,各位稍安勿躁。”

“外地的軍官?”跟他們搶藥的那位?羅夏一把摟過林汀,耳語道:“走,湊熱鬧去。”

————

其實也并沒有什麽特別的熱鬧好看。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麽可能為了這麽點小摩擦撕破臉皮。正如管家所說,那幾艘畫舫是城守接待軍官所用,其中一條不知為何掉隊,還攔住了黃家船只的去路。林汀和羅夏趕到船頭時,對面正蒿槳并用,船夫們手忙腳亂地試圖扭正航向。

“小插曲而已,大家都聚在這兒,回頭船要翻啦。”莊沐飛的腦袋從兩人肩頭之間戲谑冒出。

羅夏瞥他:“怎麽不陪着姚姑娘?”

莊沐飛指指遠處的幾個背影:“人家族內部交流,我摻和什麽。”

這時候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羅夏呵呵一笑,話裏有話:“姚姑娘既要哄好黃家,又要抽出精力應付你,那麽一副病歪歪的身子,真是難為她一個女子了。”

莊沐飛識趣閉嘴。

“快看,那邊有人出來了!”

廢話,這麽特殊的日子駛在官河上的畫舫,裏頭怎麽可能沒人。話雖如此,幾人還是順着指向朝那邊看,影影綽綽的簾幕間,果真走出了一名曼妙女子。

“挺漂亮的。”林汀注意到女子高高盤起的發髻,“看來是一位夫人。”

“思顏?”莊沐飛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她怎麽會在這裏?”

“誰?”林汀一時沒聽清,“你說誰?”

“姚思顏!”莊沐飛沖着那邊喊了一聲。女子已經拖着長裙,步至另一側,對他的呼喊毫無反應。

羅夏納悶地重複:“姚思顏?”

“姚曼的妹妹啊。”莊沐飛很認真,“我沒跟你們說過,我剛認識姚曼那會兒,她是跟她妹妹在一塊兒的。”

兩口子當機立斷,不約而同地擋在了莊沐飛面前。

“哎哎,你們幹嘛?”

“教你做人啊兄弟。”羅夏俯身拍肩,放低聲音,“且不說姚姑娘還在場,你這番見異思遷,實非君子所為。”

莊沐飛無語:“見到故人打聲招呼,你們這麽緊張作甚。再說思顏已經嫁了人,我還能怎樣。”

呵,“還能怎樣”。林汀義正辭嚴:“嫁不嫁人都與你無關。合着按你的意思,如果姚思顏沒嫁人,你還想效仿娥皇女英不成?”

羅夏滿是正義的眼光牢牢鎖定,莊沐飛寸步難行。

“你們……行,聽你們的還不成嘛!”

這麽一攪和,那女子已經再次閃身進了艙,消失不見。莊沐飛有些洩氣,又不敢沖這兩人發火,回頭一見姚曼正朝這邊走來:“在聊什麽?前頭堵了,你倒是挺開心的。”

“前面怎麽樣了?”莊沐飛還沒缺心眼到口無遮攔的地步,順勢作關切狀。

姚曼扭頭确認了進展:“哦,他們的船夫是新手,我們的人過去幫他們掉頭,很快就能繼續前行了。”

“前面的軍官,就是去孟家求藥的那位嗎?”

羅夏突然開口。姚曼茫然地眨眼:“不清楚,我去問問。”

姚曼待身邊人果真好脾氣,當真不辭辛苦地去問黃睿了。兩口子正好揪着莊沐飛進行思想道德建設:“無論那人是不是姚思顏,你都不許上去招呼,明白嗎?”

莊沐飛哭喪着臉:“大哥大嫂,我錯了。我保證,除了姚曼以外的任何女人,都入不了我的眼。”

半真半假鬧了陣,姚曼很快回來:“說是西北軍的一名中郎将帶了幾名夫人游玩。私服出行,難怪事先沒個風聲。”

所謂夫人……也就是幾名寵妾吧。三人神經皆是一跳,眼光不約而同地往旁邊瞟。

“師父,你跟他們家……夫人熟嗎?”

莊沐飛賊心不死。

姚曼奇怪地看他:“你想問什麽?”

“……我就是覺得,其中一個人,看起來,挺眼熟的。”

莊沐飛小心地指了指對面。姚曼無視他的引導:“西北大老遠來的,我怎麽會認識?”她擡了擡眉,“你故人?”

“不不不,羅大哥剛才說看着像鎮上一位姑娘,我幫他問問。”

“小莊老板。”林汀正色,“你已經無藥可救了。”

而羅夏連話都懶得說,牽過林汀,要離莊沐飛遠點。

一個潇灑地轉身,身子卻突然一晃。挨着的兩條畫舫均不受控地搖擺起來。

林汀“哎呀”一聲,羅夏心中一緊,忙不疊将她往自己懷裏拉。步伐淩亂,他一不小心帶到靠近船側的莊沐飛。倒黴的小莊老板趔趄兩下,邁着小碎步直奔河心。

“哎哎哎,莊公子掉下去了!”

身周被慌亂的尖叫包圍着,人們蒙頭逃竄,林汀與羅夏根本沒法站穩。晃蕩中羅夏好不容易瞄準一處欄杆,将媳婦牢牢圈在自己兩臂間,雙手把着杆,這才敢觀察狀況——

對面的畫舫上更不太平。不知為何,他們的船身搖晃的幅度更大,簾幕後的人們都被紛紛震了出來。兩條船上叫嚷聲此起彼伏,直接結果便是——

“噗通。”

“噗通。”

“噗通。”

……

河面河岸一片亂。

好在人們很快反應過來,一批積極的救人組織起來,一時間到處都是撲棱棱的拍水聲。兩口子見縫插針朝河中張望着:“莊沐飛呢?他會水的吧。”

“之前不是吹噓過五歲就能橫渡花渡口,官河不是海溝,應該沒問題……”

羅夏話音未落,旁邊已經傳來哭腔:“姑娘!姚姑娘也掉下去了!”

噗。林汀先是莫名想笑,突然想起秋夜已經起了涼意,河水這麽一激,她受得了嗎?!

林汀四下捕捉,很快鎖定熟悉的人影:“莊沐飛!姚姑娘在你左手邊,快過去救她!”

莊沐飛得令,可勁地劃向指定目标。

林汀卻急了:“姚姑娘!錯了!錯了!”

羅夏也禁不住吼:“姚姑娘昏頭了,你們倒是——”

衆人定睛一看。姚曼不知哪條筋搭錯了,甩開正要上前的莊沐飛,朝不遠處另一名正在撲棱的女子游去。

一陣晚風好巧不巧湊熱鬧,林汀剛被吓出一身冷汗,風吹過只覺脊背發涼,她下意識往羅夏懷裏躲了躲。

“沒事沒事,看樣子姚姑娘也是會水的……”

落水者雖衆,但由于施救及時,大多在第一時間被船上和河岸兩旁的圍觀者們撈了上來。河心漣漪漸緩,顧不上翻船的危險,兩口子跟着擠上吵鬧的船頭,姚曼已經送上一名渾身濕透的女子,自己正費力地攀着船幫。

托着她上船的莊沐飛急急詢問:“嗆水了嗎?快進艙暖一暖!”

姚曼卻不管不問,自顧自朝船板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撲去:“思顏!思顏!”

林汀和羅夏對視一眼,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

鬼知道這個姚思顏從哪裏冒出來的。

軍官船上的船夫果然是新手,船頭掉着掉着居然險些側翻,加上船上人驚慌失措四下亂跑,小半人落了水。黃家畫舫略受波及,連姚曼和莊沐飛在內七人落水。

體現鄰裏相親相愛的時候到了。一家姓焦的糧倉大戶就住在附近,荊風堂和城守貴客的面子都是要給的,一衆落水者們迅速往焦宅轉移。

唯一的問題出在姚曼這裏。她不受控地打着顫,偏要拽着嗆水的姚思顏不肯撒手。

莊沐飛也認出姚思顏,驚訝之餘還是更擔心姚曼的狀況,跟哄小姑娘一樣地勸着:“思顏在這裏,又不會一下子跑掉。外邊冷,你看思顏臉上凍得都快脫色了,我們到暖和一點的地方,再一起守着她,好不好?”

一時間林汀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姚曼聽了莊沐飛的絮叨竟乖乖點頭,兩人身子緊挨,她任由他牽着走路,只堅持要跟微微轉醒的姚思顏坐同一輛車。

然而姚思顏自有随從照料,莊沐飛沒法子,一番溝通後帶着姚曼也跟了上去。

現場由遁後的黃睿處理。他徑直走向河岸上的林汀和羅夏,抱歉道:“真是對不住,沒想到會出這種亂子……時辰太晚,估摸着附近的大夫們一時趕不過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有勞林大夫……”

“沒關系,救人要緊,妾身自當義不容辭。”

林汀心下有打算。那什麽西北中郎将的家眷也落了水,趁亂讓他們承她一個情,保不準藥材的事就此塵埃落定了。

更何況那姚思顏還是莊沐飛和姚曼的大熟人,這層關系,不攀也得攀上。

一個時辰前還覺得這游河真是乏味無趣的林汀已然暗自慶幸,今晚這船翻得正是時候。

☆、孤星破-10

焦家擺出十足誠意,将府上客房悉數供出。一團混亂中,在姚曼的堅持下,她終于如願跟姚思顏分到了單獨的一間。

林汀和焦家尋來的大夫一道,給落水的倒黴蛋們做了簡單的檢查。情況不算嚴重,男子們換下濕衣便行動自如,嬌滴滴的姑娘們在暖爐旁哆嗦着,熱乎乎的姜湯灌下去,即便頭疼發熱的也要隔天才發作。林汀最擔心姚曼,她本就帶着病根,如今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蜷在榻上,林汀要給她把脈,她卻受驚一般指着別處:“林大夫,我不要緊,你去對面看看思顏!”

林汀轉頭瞧了瞧。隔着一層紗帳外,姚思顏是一衆人中嗆水最嚴重的,也已初初轉醒,正躺在另一側的床上安靜服藥。她的神智似乎還未完全恢複,從頭至尾不發一言。

林汀告訴姚曼:“她沒事,就是有點受寒。姚姑娘,還是讓我看看你的狀況吧。”

“好……”

姚曼垂下眼,終于恢複往日常态。

如此狀況林汀也不敢多問什麽。施了診便自覺出去。莊沐飛和羅夏都候在外頭:“怎麽樣?!”

“姚姑娘會水,加上施救及時,暫時沒什麽大礙。待明早再看看。”

林汀語氣不太确定,莊沐飛有些急:“河水這麽涼,她當真不曾凍着?!”

林汀被他咄咄逼人的氣勢一驚。羅夏見狀,立即兇巴巴地擋在娘子身前:“落水的那麽多人不都活蹦亂跳的,就你家姚曼金貴!”

莊沐飛這才想起還有一位熟人在裏頭:“那……那姚思顏呢?”

羅夏橫在面前,莊沐飛想起兩口子先前的警告,有些不敢提這個名字。所幸林汀不曾恐吓或打趣,相當正經地回答:“她就是嗆了水,沒什麽問題。”

“噢,那就好……”莊沐飛松了口氣,退後兩步。

“三位,小的要進去送東西,麻煩讓一讓。”

三人給送熱水的仆從讓了位,林汀也終于回過神:“姚姑娘似乎很在意那個姚思顏,她們究竟是同鄉還是姐妹?”

“應當是自小交好的閨中密友。”莊沐飛開始回憶,“我一年前在繁城遇到她們,那會兒姚曼帶着思顏出來找活計,幹的都是些……哎,也是身不由己。我摻和進去後,她們開始擺攤做小本生意,後來我一氣之下離開,不過一年光景,思顏回鄉嫁了人,姚曼也算是熬出了頭。可是誰能想到思顏竟嫁了這麽個人呢……”

他一聲接一聲地嘆着。林汀安慰他:“中郎将好歹是個挺大的官,至少跟從前餐風露宿相比,可保衣食無憂。她做了這樣的選擇,旁人又何必——”

她瞬時噤了聲。莊沐飛此刻的眼神仿佛在瞧一個陌生人。

“你們不了解姚思顏。她活潑、伶俐,性子跟姚曼不同,但骨子裏卻是一樣的孤傲決然。她斷然不會為了所謂的一時安穩,而去做一個卑微的侍妾。”

莊沐飛倚在廊上,思緒随着記憶忽遠忽近地游離。林汀不打算争辯,已經游到唇邊的那句“姚曼不還是一樣認作黃家的義女”被生生咽下。

跟随性的莊沐飛相處久了,說話做事似乎都有些越界了。

三人在屋外沉默半晌,卻聽屋裏爆發一陣哭喊。

“姐姐!”

裏頭一屋子的姑娘,羅夏正猶豫要不要推門,莊沐飛已經率先沖了進去。

屋裏已然亂了套。湯湯水水撒得滿地都是,姚曼撲在姚思顏的床前,兩人緊緊相擁,含糊不清地嗚嗚叫嚷,激動得跟再世重逢似的。

林汀和羅夏瞠目結舌。故人巧遇,也不帶這麽把持不住的。

唯一還能把控情緒的只有莊沐飛了。不過他也好不了多少,心系姚曼的他闖進門見到哭哭啼啼的場景,上前也不好不上前也不好,只能看着侍女們将兩姐妹強行分開:“姚曼,思顏,你們……”

“姐姐!姐姐!”認出眼前人的姚思顏徹底失控,“謝天謝地,你還能走路……”她淚汪汪地翻過姚曼的手,“手,你的手……手腕還好嗎……”

林汀心下一顫。

“姐姐對不住你,思顏……思顏,你居然還活着……”姚曼的聲音在姚思顏的哭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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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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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情提示】
    1.這篇文的劇情占比會多一些,肉肉都是慢慢炖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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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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