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正式開始
一條小街上,胭脂香在春日的細雨中滲開,每家每戶門前都點着紅豔豔的燈籠,一個個緊密地串着,延伸到看不清的盡頭。
“姐,快看那個!”
“哪個?”
姚曼敏感地望向窗口。一名中年男子站在路口,正猶豫着下一步的去向。身邊來來往往,均是成雙成對的尋歡者。
“這個行不行啊。”思顏催促着。自從一個月前被迫接待了一名不速之客,她們已經很久沒幹活了。
“還挺挑。”姚曼看見一個身着粉裙的濃妝姑娘扭到男人的身邊,又嘟着嘴回去了。她細細打量着男人的穿着,稍作估量:“一個人來的。去吧。”
思顏興奮起來。姚曼打量着她的裝扮,一身淡藍碎花布裙,束着團髻,十足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樣。尤其蘋果臉上一雙葡萄般的水潤眼珠,可真具欺騙性啊。
“等等。”姚曼叫住已經跨出門的思顏,“我去。”
這種看似斯文的中年男人,內心壓抑着對野性魅惑的渴望,對思顏這樣的小姑娘約莫是不感冒的。
沒費多少時辰。思顏剛在桌上擺好茶水,就見着姚曼挽着那名一直挑挑揀揀的男人回來了。
“姐姐回來了!”眼見着一團藍色迎面沖來,男人吓了一跳。一邊的姚曼及時拉住思顏:“多大人了,還這麽冒失。”
“喲,姐妹倆啊。”男人看清思顏的水潤眼眸,調笑着望向姚曼,“一起玩,還是……”
“今晚曼兒伺候爺。”姚曼嬌笑着将男人往樓上推。不知是否無意,拉扯間紅綢外衣的扣子滑落了幾粒,男人只覺得眼前閃過一片香豔的白嫩。
這女人裏頭只穿了件肚兜!男人屏住呼吸,眼睛都直了。
“爺,好好玩啊!”思顏送上一杯茶,接着笑着欠身引路。男人下意識一飲而盡,跟着掩飾笑笑。姚曼沖思顏使了個眼色,暗自一提氣,将腳下有些打軟的男人送上了樓。
樓上只點了一盞紅燭燈。屋裏彌散着淡淡的熏香,雕花窗、月紗帳清晰可見,樓下女子嬌笑和絲竹聲隐約入耳。一關門,男人便迫不及待地摟住身側佳人。
Advertisement
“別急別急。”柳腰在男人掌中亂蹭,姚曼喘着氣,笑着用食指攔在男人的唇上——怎麽攔得住,男人一個發力便将她攔腰抱起,姚曼就勢貼上胸口,雙臂牢牢攀上男人脖頸。
纖足踢落繡花鞋,紗帳順勢而落,相擁的兩人陷落錦被,放肆翻滾。
“美人哪裏來,從前沒見過你。”男人呼出的熱氣噴灑在颀長的脖頸間,惹得對方一陣顫栗。
“曼兒前月初到寶地,爺可願做曼兒的第一個男人……”柔聲媚語,勾得男人三魂六魄全都聚到了下半身。
“曼姑娘……好名字……”男人将她狠狠壓在身下。兩條長腿立即如藤蔓一般纏上身子,兩人瞬時緊貼在一起。
“美人,美人……”男人直起身,只恨不能兩三下除了自己的衣衫。身下女子長發披散,一雙媚眼直勾勾地望進眼裏,紅唇似笑非笑。男人翌時血氣上湧,低吼一聲,就要褪下裏褲——
“爺,吃白食怎麽行。”
冰涼的匕首抵在頸間。正解腰帶的男人一愣,顫顫回過頭。思顏不知何時進了屋,一臉無辜甜笑:“打擾爺和姐姐的雅興了。不過咱們價錢還沒談呢。”
男人戒心頓起,立即沒了興致。正要轉身下床,卻發覺自己動彈不得。再低頭,看清姚曼白皙的雙腿仍緊緊纏在自己腰間。男人立即被香豔美景沖昏了頭,一時竟忘了眼前的小女孩手中還持着來者不善的匕首:“啊,放心,不會虧待了曼姑娘……”
目光在思顏嬌嫩的面龐上流連,手卻已經伸向咫尺之外的誘人起伏。
咦,怎麽撲了個空?
男人詫異轉臉。只見方才還媚意湧動的美人,已瞬時換了一張冷漠面龐:“爺還是先清賬吧。”
一個手刀毫不留情地揮向男人頸間。一聲悶哼,男人倒在了厚實的錦被中。
“姐,快點。”思顏收拾着男人落在床下的財物,不住催促,“要是讓家裏那個知道了,肯定得念叨三天三夜。”
“知道了。”姚曼心頭一陣煩,還是加快了穿衣的速度,“老家那邊怎麽還沒來信?不會把我們給忘了吧。”
思顏搖頭,突然興奮地叫出聲:“賺大了!姐!瞎蒙瞎撞的,還真的讓咱逮着了!”
姚曼扭頭,認出她掌心躺着的翡翠價值不菲,頓時舒心笑道:“可算齊了。”
兩人将昏迷的男人扔在床上,熟練地清理現場,迅速離開。眼下夜幕初至,兩人一路遮遮掩掩,跨越大半個縣城,總算回到了南郊的居所。
聽到推門聲響,屋裏立即傳來長籲短嘆:“餓啊,這是要餓死人啊……”
“靠!”姚曼一聲低咒,“忘了給他帶吃的了。”
“我記着呢!”思顏調皮一笑,變戲法似的從兜裏掏出兩塊油紙包好的燒餅,“剛從王家攤子上順的!”
姚曼舒了口氣的同時,臉色也沉了下來。她和思顏姐妹雙姝的美人計向來好使,這幾個月不知套牢了多少公子哥,不想一個月前遇上這姓莊的煞星,看上去衣着講究、身板瘦弱,手腳功夫卻不摻水。一趟下來沒撈到半點好處不說,這厮還借口自己四海窮游,能省一點是一點,厚着臉皮賴上她們蹭吃蹭喝。
“王家的啊,怎麽不去武家買?武家的燒餅才正宗!”莊沐飛嫌棄地看了油紙包兩眼,餘光迅速從姚曼黑氣彌散的面龐上掠過,“算了算了!”他指了指後院,“給你們煮了點粥,将就吃吧。”
姚曼這才陰轉多雲。思顏樂颠颠地跑了出去,很快端來兩個冒着熱氣的飯碗:“算你小子良心!”
“怎麽說話呢,叫哥!”
思顏不買賬:“我就一個姐姐,哪來的哥哥?”
兩人一如既往地拌了兩句嘴。莊沐飛站在一邊,眼巴巴地看着姐妹倆就着小菜喝粥:“哎,你們今天把攤擺哪兒了?轉了一圈都沒遇見你們。”
姚曼悶頭喝粥,沒有想要搭理的跡象,思顏只好現編:“早上出攤以後,聽說西邊有集市,我跟姐姐趕過去湊熱鬧,忙到現在才回。”
“那就好,我當你們又堕落到重操舊業,瞎擔心了一天。”莊沐飛果真是餓壞了,專心啃着燒餅,也不追問,“對了,桌上有你們的信。”
思顏眼睛一亮。姚曼已經搶先一步拆了信封:“誰送來的?”
“一個小孩,不認識。只說給姚曼的。”
不用問了。思顏從姚曼陰霾漸散的神色裏判斷出一定是她們一直苦等的:“老家總算有消息了?!”
“嗯!”姚曼使勁點頭,眉眼舒展,“終于能回去了!”
莊沐飛好奇地伸長脖子,被姚曼毫不留情地搡了回去:“看什麽看!”說着将信敏捷地遞給思顏。
“終于要走了。”喜出望外的思顏略略看了,不禁長嘆,“出來這趟可真是不容易。”
莊沐飛不以為意:“你們倆都淪落到仙人跳的地步了,既然老家這麽好,幹嘛不早點回去?”
然而姐妹倆沉浸在即将離開的喜悅中,無心理會他的嘲諷。
“是啊,總算解脫了。”姚曼拿眼瞟着牆邊的男子,“總算擺脫這個吸血鬼了。”
莊沐飛理直氣壯地叉腰:“我吸血鬼?拜托,就你們耍的那點把戲,要是沒我攔着,惹到地頭蛇都不自知!”
姚曼難以置信地一聲冷笑。思顏趕緊打哈哈:“勞莊公子費心拯救,不過我們姐妹就要走了,以後這屋子裏的事也幫不上忙,您得自個兒打理了。”
莊沐飛哼道:“既然你們要走了,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說着提起腳邊沒幾件行裝的小包裹,“小爺我也得往下一站了!”
姚曼難得正經看他一眼。行李都收拾好了,這是有備而走?
“喲。”思顏還在調侃,“敢情您還是看我們姐倆的面子,不是為了蹭吃蹭喝才賴着不走?”
姚曼潑冷水:“思顏你可不要小人之心。莊公子人帥心善,年輕有為,看我們做點小本生意不容易,這才大發慈悲保駕護航,要不誰樂意成天在這麽間小黑屋裏憋屈着。”
“呸,我是看你們兩個年輕姑娘在外闖蕩不安全。真不識好人心!爺現在就走!”
莊沐飛真的惱了。他拎起包裹奪門而出,瘦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小巷裏。思顏有些愣神,她沒料到他真的就這麽走人,姚曼倒不在意:“走了也好。我還擔心他要吵着一同回老家,這下省了不少麻煩。”
思顏低頭玩手指:“要是一起回老家也沒什麽不好。我們根本不缺錢,不在乎多一張嘴,再說莊沐飛身手也不錯,還能介紹給東家一起做事……”
姚曼聽清思顏的嘀咕,挑了挑眉:“怎麽,你對他動心了?”
“是又怎樣?”思顏大方承認,“人長得好看,刀子嘴豆腐心,平日裏還算體貼,看吃穿用度是個有家底子的,年紀又只比我長一歲。各方面條件都适合,我确實挺喜歡他。”
姚曼聳肩,表示并不排斥:“他不是說自己住錦繡鎮的花渡口嚒?這趟結束之後咱們拿回身契,你再去找他不就行了。”
思顏樂得抱住比她高了足足半個頭的姚曼:“姐!你說真的啊?”
姚曼翻了個白眼:“見過這麽多男人,怎麽就栽這個無賴身上了?”
思顏吐舌:“他要不無賴,就我這出身,還真配不上呢。”
“趕緊收拾吧。既然他已經走了,我們明天也早點上路。”
“嗯。”思顏應了一聲,“姐,信上說到哪裏集合?”
姚曼展信,又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讀了一遍——
“繁城,東港海口。”
☆、孤星破-2
錦繡鎮的七月從來不似外頭烈陽流火,可畢竟正值盛夏,林汀發覺自己的疑心病又開始躁動。
比如章佳人最近鮮少來藥棧暗送秋波,她懷疑對方遭遇屢次碰壁後,正蠢蠢欲動地醞釀新一輪攻勢。
比如跟镖局的謝師傅近幾次打照面,老謝似乎比從前趾高氣昂了不少,結賬還價也理直氣壯得多。镖局不巴結羅夏幫着走镖了嗎?官府的山賊清掃計劃貌似一如既往并無卓著成效啊……
就連章甫——往日裏有求必應的機靈夥計,這兩日也頻頻走神,使喚他做個什麽事,總要叫兩三次才應付一聲。越發不把老板娘放在眼裏。
不好,局勢控制不住了。
憂患意識影響下的林汀揣不住心思,終于虛心求教自家夫君,探尋破解之法。
廚房裏的羅夏咣咣咣地剁牛骨,一心二用地聽取了娘子的分析,深吸一口氣。
“章佳人跟着她娘去她娘的娘家探親去了,說九月回還是十月回,記不太清。”
聽着有點繞口。林汀困惑又敏感地眯了眯眼。
“章甫工作時間見縫插針地沖對街的小妹送飛吻,真當我坐櫃面後頭打盹?”
哦……
“那镖局又是怎麽回事?”
“咚!”
一個發力不穩,刀刃生生插.進砧板裏。林汀懵圈地瞧着羅夏費力拔出菜刀,一反常态地憤然:“還不是他們少東家游歷歸來,說要重整镖局。你沒聽老謝把那小莊誇得,才走過幾座橋、見過幾個人,就號稱廣交天下豪傑,還要到縣裏發展家業。我就不信,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能耐成這樣?”
“哎。”林汀想起羅夏吹噓自己十八歲那年闖蕩過的事跡,小心戳他,“你年紀也不大啊……”
羅夏才不管,全神貫注地對付那塊硬邦邦的牛骨,完全拿它當那位素味平生的小莊了:“老子早晚要去會會!”
這個“早晚”來得很快。當晚林汀煮了牛骨湯後查賬,發現镖局漏給了三支跌打藥膏的錢。聯想到白日裏羅夏的情報,老板娘細眉一鎖,第二天便拽着羅老板上門讨債去。
羅夏生怕細皮嫩肉的媳婦曬化了,手裏舉着一把遮陽的油紙傘。镖局院門大開,老遠便瞧見沒出镖的镖師們居然齊齊在院子裏列隊。
林汀探了腦袋:“大夏天的,頂着烈日蹲馬步……镖局要接什麽大單,這麽往死裏練。”
羅夏也覺得奇怪。兩人一進院子,便瞧見老謝站在屋檐下叉腰挺胸,還不時沖着庭院裏那群苦命的年輕镖師揮着蒲扇:“屁股往下撇!大腿水平!小腿不要歪,不要晃,不要抖!哎!!”
一名形如小山的魁梧漢子轟然倒下。
羅夏攬着林汀,兩人貼着牆角挪動,小心避開面如菜色的青壯年們。“這麽上綱上線。”羅夏瞅了老謝一眼,“謝師傅身為镖局骨灰級元老,不親自上前示範?”
老謝挺了挺身板,不為所動:“阿翔到屋裏喝點水,休息會兒!來……”
“謝師傅,今天就到這裏吧。”羅夏還想繼續挑逗,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個女聲。林汀也跟着一愣:這一大票精壯镖師裏,怎麽還混了個姑娘?
再循聲一看,這才發現院子裏角落陰涼裏擺了一張太師椅,一名瘦高的女子正緩緩站起。老謝見狀,急吼吼地往那邊蹿:“姑娘,您慢點兒!”
如此狗腿獻殷勤。羅夏吹了聲哨:“老謝,你之前可沒說,你們镖局的少東家是個女的!”
“瞎嚷嚷什麽!”老謝狠狠一瞪,攙着那姑娘畢恭畢敬地走上臺階,“這位是姚姑娘,我們少東家的師父。”
這麽年輕的女師父?林汀不免好奇地多看了兩眼。女子一身白裙,秀氣面龐上血色淡淡,腳下帶着飄忽,再瞧謝師傅生怕給人摔碎的謹慎樣,似乎這位姚姑娘先前遭了好一番傷筋動骨的罪,如今大病未愈,尚在療養中。
院子裏得了特赦的镖師們四散納涼,惟獨謝師傅攙着女子緩慢前行。人到眼前,女子還算客氣地沖藥棧兩口子招呼:“姚曼。”
“姑娘快坐,快坐!”将姚曼移交給一邊的小侍女,老謝馬不停蹄沖進屋裏收拾座椅。
噫。林汀背過身去,沖羅夏咬耳朵:“還少東家的師父……不知道的肯定以為這姚姑娘是他兒媳婦……”
羅夏大大咧咧地跟進屋,直接一腳上去:“老謝,你們東家人呢?找他有事。”
老謝安頓好姚曼,沒好氣地轉身:“當家的不在,眼下我們少東家說了算。”
“少東家?”就是那個被吹得能上天的小莊?羅夏來了興致,“人呢?”
“等着。”老謝扭頭走了幾步,朝屏風後頭就是一聲大吼,“少東家!”
羅夏下意識幫林汀堵上了耳朵。林汀則打量着安坐在主位上的姚曼,她似乎不曾被老謝中氣十足的一嗓子震懾到,自顧自調整衣裙。
沒等多久,裏屋便傳來回應。屏風後閃出個二十歲左右的藍衣青年:“謝叔,有事?”
謝師傅沖藥棧兩口子努了努嘴,這兩人已經十分熟稔地坐上了客席:“花渡口七號藥棧的羅老板,還有他媳婦林大夫。”
“原來是七號藥棧的羅老板。回家不到半月,倒是常聽謝叔提及。”青年十分禮貌地欠身,“在下莊沐飛,見過羅大哥,羅大嫂。”
莊沐飛長得眉清目秀,跟羅夏印象中黑臉老實的镖局莊老板全然不是一個畫風,講話禮節卻滴水不漏。羅夏起身回了禮,心裏給镖局接班人打了個及格分。
而一邊的“羅大嫂”卻突覺氣血亂竄。自打到花渡口以來,人人尊稱她“林大夫”,親昵點的直接喚“林姐”、“林汀妹妹”……“大嫂”是個什麽鬼!
莊老板果真生了個自來熟的兒子,莊沐飛那頭已經跟羅夏寒暄上了:“羅大哥大駕光臨,有什麽用得上小弟的,盡管開口。”
“哦……”一向滑頭的羅夏突然張口結舌,“那個,我此行前來,是為……嗯,讨債的。”
實在說不出口。他原本只想看看雲游四海歸來的镖局少東家是何方神聖,至于為了三支藥膏錢上門讨債,那是女人才幹得出來的事。
莊沐飛一臉真摯不改:“家父前幾日攜家母下鄉探望祖父,镖局的事我又是剛剛接手,難免出了疏漏,讓羅大哥見笑了。”說着迅速起身,“煩請羅大哥告知欠缺額數,小弟即刻補上。”
這小子怎麽講理得這麽慎得慌……羅夏卡殼了。
“莊老板言重了,不過是三支跌打損傷膏。”林汀及時上前,一本正經地續話。莊沐飛還沒回應,一旁主位上始終安靜飲茶的姚曼卻笑出了聲:“這麽毒的日頭上門,我當是拖欠了三塊金疙瘩呢。”
姚曼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懶懶地看向這邊,鳳眸閃過幾分戲谑,似是并無敵意。
林汀轉身:“姑娘此言差矣,我家調出的膏藥,除了常見的活血化瘀的方子,還混合了天星草、何首烏、霧草、尼麻、藥蓮……這些名貴草藥只長在雲峰的山崖上,采摘難度極高。”
她一口氣報出幾十種不重樣的藥材,聽得旁人一愣一愣的。連羅夏心下都開始嘀咕,這樣一來,以他先前“薄利多銷”的策略,自家藥膏的價格是不是壓得有點太低了?
姚曼同樣被唬住了,神色卻依舊漠然:“我就是随口說說。沐飛,欠債還錢,趕緊跟人結清了吧。”說完被侍女攙起,緩緩踱進裏屋。
莊沐飛付錢很爽快。林汀卻執意掏出單子要跟他對賬,一看的确是少算了三支藥膏。莊逸飛有些不好意思:“大嫂不用清點了。鄰裏鄉親的都信得過,您說多少,就是多少。”
上道!這小莊真上道!比他摳巴巴的老爹會做人!羅夏對莊沐飛的好感值立馬蹭蹭上漲:“聽老謝講,剛那位的是你師父?氣場很足啊,我還以為老莊不在,哪兒冒出個莊家大小姐當家。”
莊沐飛立刻擺出一副苦唧唧的面孔:“哎喲,我巴不得她當家呢。”
林汀有些吃驚地擡眼。小莊不光做人圓滑,待自己師父也很掏心掏肺嘛。
“這不是追好久了……死活追不上。”
姐弟戀!還是師徒戀!
有八卦聽!!!
無意間捅出這麽勁爆的話題,羅夏已然按捺不住:“怎麽認識的?先看上人還是先拜的師?有一年了嗎?死纏爛打還是循循善誘?”
不對,莊沐飛顯然不是個一根筋的傻小子。不過初次相見,至于一下子把這麽私密的事都給交待了?林汀咽了咽嗓子,趁着羅夏喘氣的間隙插言:“你追你師父這事兒,告訴過幾個人?”
莊沐飛滿眼真誠:“整個镖局、還有附近的鄰裏街坊差不多都知道。這次我千方百計磨着她跟我回來,就是想借衆人之力,争取短期內……一鼓作氣,一舉拿下!”
羅夏狂豎大拇指,恨不得立刻稱兄道弟。莊沐飛被他勾着肩膀,白淨面皮上顯露幾分羞赧,再摸摸腦袋,忍不住嘿嘿一笑。
旁邊的林汀心下卻洶湧澎湃。不會看錯的,眼下镖局少東家故作羞澀的模樣,跟自己計劃慢慢套牢羅夏那會兒一個德行……
☆、孤星破-3
八卦心将彼此的距離立即拉近了。
姚曼身份不簡單,居然是荊風堂分舵主的幹女兒。據莊沐飛交待,他在一年多前的一場綿綿春雨中與姚曼邂逅。彼時姚曼在上級安排下,到一個陌生的城池進行生存訓練,他周游旅途中丢了錢袋,不得已抱上這條大腿。
過了一個多月死皮賴臉蹭吃蹭喝的日子,姚曼忍無可忍,莊沐飛終被趕走,繼續踏上自作自受的旅途。不想半年前兩人居然又在錦繡鎮百裏外的玉泉縣遇到。不過那會兒莊沐飛已經鍛煉出豐富的生存技能,暫時擺脫了窮困潦倒的窘況。
得知姚曼居然跟頗有威名的荊風堂沾親帶故,莊沐飛想起離家前老莊的耳提面命,頓覺這是振興家業的好時機,于是又纏着姚曼做了她的跟班。
半年裏頻繁接觸,莊沐飛對姚曼的印象本就不錯,時間一長便起了鬼祟心思。姚曼的态度也是搖擺不定,前一刻還裝正經撇清關系,後一刻卻收拾了行裝,跟着莊沐飛到這山間的錦繡小鎮,十分敬業地幫忙訓練起镖師來。
這死纏爛打的故事,怎麽聽着都跟自己和羅夏的際緣很像。
林汀使勁瞅着一臉無公害的五好青年莊沐飛,心想臉真是個好東西,若是章甫做出這等不知羞的事情,她定然要狠狠鄙視的。
“姚姑娘的身子是怎麽回事?看樣子傷得不輕啊。”羅夏适時表露和諧鄰裏的關懷。
莊沐飛嘆了一聲,言語間帶了滿滿的心疼:“一年前被失控的馬車沖撞,碾過了全身。要想恢複從前的身手,沒個三年五載的怕是不行了。”
全身碾壓……姚曼肯帶着這樣病歪歪的身子,屈尊光臨山溝溝,莊沐飛這回十拿九穩了。
————
有了這樣一番鋪墊,三天後莊逸飛将緩行的馬車停在路邊,攙着姚曼小心翼翼地踏進七號藥棧,也就不足為奇了。
羅夏自然要作勢謙虛一番:“若論行醫,章家醫館比我家林汀經驗豐富的多。姚姑娘受的不是小傷,經不起半點纰漏,小莊老板何不去章老那裏求醫?”
“大嫂聲名在外,羅哥無需過謙。”莊沐飛意味深長道,“更何況都是鄰裏鄉親,章老那水平,大家心裏有數。”
然後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開始莫名其妙地傻笑。
後屋裏,林汀替姚曼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越發覺得不對勁:“姚姑娘,你這傷真的是被車輾的?”
哪裏是全身多處骨折後遺症這麽簡單。
姚曼面色從容,一只成色通透的玉镯已經伸到林汀眼底:“瞞着他。”
言簡意赅,想必從前有莊沐飛在場的求醫也是如此。林汀也不多問,從容收下手镯:“好。”
林汀替她核了從前的藥方,按方抓藥後又額外塞了一個小小的藥包。不待姚曼吃驚,她壓低了聲音:“加了幾味神經愈合的引子,你先吃幾天看看。”
姚曼眼裏多了幾分感激:“多謝。”
兩人掀了簾子,老遠便聽見男人爽朗的笑聲。外頭候着的莊沐飛正跟羅夏比比劃劃,聊得相當投機。
“我就說謝叔回來以後殷勤得不對勁。原來是在你這兒吃了癟,窩着一口氣呢。”
羅夏扭頭見着姚曼出來了:“我也納悶自你回來以後,他怎麽得意得跟中了瘋牛病似的。原來是镖局搬回了這麽穩固的靠山,再也不用惦記我這個備胎了。”
兩人又同時大笑。
“有勞大嫂,這陣子要常常叨擾了。”莊沐飛客客氣氣地道了謝,扶着姚曼上了馬車。羅夏意猶未盡地目送他們遠去,林汀已經走到櫃面後頭:“你跟莊沐飛倒是很對路子。”
“小子夠滑頭,不過性子也直接,會做人。”羅夏舔了舔聊得發幹的嘴唇,“比跟章家打交道痛快多了。”
“瞧出來了,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不過他那師父,可是個有城府的。”
“喔?”
“她跟莊沐飛說自己受傷是車輛碾壓所致。其實是被人動了手腳。”
羅夏一時沒聽明白:“你怎麽知道撞她的車被人動了手腳?”
林汀一臉高深莫測:“跟車沒關系,就是‘手腳’。”
羅夏越聽越糊塗。
“最重的傷在手腳上——”林汀加重了語氣,“她被人挑斷了手筋腳筋。”
大夏天的,淡淡一句話令羅夏忽覺手腳冰涼,仿佛那把斷了姚曼後路的錐子正滴着血,直直逼近自己的手腕。身為一名武士,他清楚地明白,姚曼這輩子都只能紙上談兵了。
他想了一會兒:“這閑事,要不要管?”
林汀不情不願:“看看再說。莊沐飛不是有遷居玉泉的打算,他能惹着那麽大個幫派分舵主的幹女兒,就自然有化解的能耐。就算有什麽仇家上門,也波及不到我們。”緊接着抱怨了一句,“不過柯黛和郁南承那種走鋼絲的人物,我是不想招待第二次了。”
“麻煩啊,你越不想招惹,越急着投懷送抱。”羅夏語帶雙關。林汀聽他話裏有話,一顆心懸了起來:“你什麽意思?”
羅夏跟莊沐飛聊得那麽投機,他腦子一熱答應了人家什麽?
替姚曼報仇???
正式受聘為镖局的首席镖師???
不是沒可能啊!!!
羅夏慢吞吞地說:“莊沐飛跟我講,姚曼訓練镖師時只能傳授口訣,不能比劃。我就答應他,可以幫忙去做格鬥示範。”
林汀掄起手裏的秤砣。
“等等等會兒。”羅夏作勢要躲,“他還告訴我,玉泉縣裏有我們要的幾味藥,都是大戶人家收藏的珍品,他可以帶着我們去求。”
林汀聽見他報出一直遍尋不得的兩味藥,正是自己調理身子、羅夏修複筋骨的神引。“幾味藥就把你給賣了。”放下武器的同時,她仍不安地認為莊沐飛正把他們步步往坑裏引。
“我們遲早都是要出去尋藥的。莊沐飛要做好人安排行程,由得他咯。”
“你信他?”在花渡口住了半年有餘,周遭鄰裏都算知根知底,但除了羅夏,林汀對其他人還是打心眼裏地不放心。
“信不信他倒在其次。”羅夏自信地揚起嘴角,“爺只信自己的拳頭。”
————
自己跟夫君一向走的都是綿裏藏針的路數,連柯黛那種深宅裏淬煉出的小狐貍在他們面前都玩不出什麽花樣。這次居然差點被交道不深的镖局少東家擺了一道,林汀心裏很不甘心。
她決心也要讓莊沐飛吃一次癟。
镖局跟藥棧合作向來良好,莊沐飛又跟藥棧兩口子是同齡人,既許下日後同行的諾言,來往漸漸密切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一日莊沐飛帶着姚曼照例來做理療。林汀施了針,留她一人在屋裏靜養。羅夏跟莊沐飛在廚房處理一塊號稱是玉泉縣城最大養殖場培育出的精品豬肉,莊沐飛的刀工跟嘴皮子一樣溜,正兢兢業業地示範如何切肥割瘦。
林汀拉了拉羅夏的衣角:“姚曼今年二十二,莊沐飛二十。無論是年齡差還是初遇的場景,都跟我們很像哎。”
姚曼這對差兩歲,他們差五歲;莊沐飛當年純屬偷懶抱大腿,而他們可是在生死線結緣。這叫很像?
多年默契不是白培養的,羅夏能看見她一肚子壞水咕嘟咕嘟。他警惕地朝她瞟:“所以?”
“你說我們倆對置換一下,是不是正好。”林汀突然轉向莊沐飛,“我跟你,你師父跟我夫君。單論外在條件,是不是很搭?”
羅夏端着海碗喝水,直接嗆了一口。
“咳、咳……”怎麽回事,腦子裏控制不住地冒出有違倫理的香豔場景!!
莊沐飛麻溜地剁着肉餡,眼睛都不眨:“你做夢!”
林汀不服:“我就順嘴提個假設,這樣搭配不好嗎?”
莊沐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飽含鄙視地看了她一眼:“大嫂一定沒有經歷過追男人的艱辛,所以才說出這麽輕浮的話。”
林汀一反常态,十分不林汀地追問:“小莊老板意思是我不懂珍惜?”
羅夏無語地聽着莊沐飛居然認真地跟林汀一問一答:“我追我師父這半年裏承受的壓力和打擊,旁人都無法感同身受。我師父心比天高,要想征服她,比橫渡天山仙湖都困難。”
林汀堅持不懈:“等你追到手,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成天捧在掌心了。”說着瞥了羅夏一眼。
羅夏要不是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她演戲的險惡用心,還真覺得她像在看牆角一雙破爛的木屐。
林汀這招立竿見影,莊沐飛已經放下屠刀作深思狀:“從人性的角度出發,确有幾分道理……”
林汀趁熱打鐵:“你這一路上遇到過的漂亮姑娘肯定不在少數,為什麽最後盯着姚曼不放呢?按你的說法,不過是萍水相逢,最多欠了幾頓飯錢,又沒有同生共死,怎麽就偏偏認定了她呢?”
莊沐飛被問住了。
☆、孤星破-4
“你看,你身為镖局少東家,這輩子不可能缺錢,人又生得這麽俊氣(莊沐飛下意識用沾了肉渣的手摸了摸下巴,又很快縮了回去)。”林汀循循善誘,“什麽樣的姑娘追不到手?你對發展家業這件事也并非執着,就算她姚曼是什麽……荊風堂分舵主的幹女兒,也不至于你以身相許吧。”
林汀總結道:“所以,其實你只是愛上了這種求而不得的偏執感覺,而不是真的喜歡她。”
“對……對什麽對!”莊沐飛反應很快,“大嫂!你這是誤導!”
“沒有啊。”林汀一臉無辜,“我只是陳述事實。你方才也同意了的。”
莊沐飛發覺自己說不過這個女人:“羅大哥!你管管大嫂!”
“我倆随便聊聊,搬他出來幹甚。”林汀笑眯眯的,看得莊沐飛遍體發寒,“承認吧,你沒有你想象得那麽鐘情于姚曼。”
“不不不不不。”這理論太可怕了,莊沐飛腦袋甩得飛快,“不帶你這麽颠倒黑白的。”
目睹了林汀全程瞎扯的羅夏終于看不下去了,他将林汀推出廚房:“照顧好姚姑娘。這邊油火氣重,你就少摻和了。”
林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