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式開始
出嫁。在同一屋檐下共住了幾天,柯黛跟紫凝打過幾次照面,卸了濃妝的紫凝柳腰纖細,披着厚重的冬裝都掩不住骨子裏的嬌媚。柯黛忍不住感嘆,這樣勾人魂魄的尤物,也難怪婁尚書流連忘返了。
“表姐一日不曾進食,現下屋裏沒有旁人,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紅蓋頭外傳來細聲細氣的試探。
柯黛聽出是陪嫁的蔥茏。她坐在床邊,低頭盯着視線中唯一的繡鞋,感覺腹中空空的确有些難受:“其他人都出去了嗎?”
蔥茏有些艱難地開口:“尚書大人去了紫凝姨娘那邊,本來留下伺候的幾位媽媽推說累了一天,新房裏的東西又不能動,便三三兩兩出去尋吃的了……”
蔥茏是個直心眼的小姑娘,表姐新婚第一日便受冷待,她是真心替她不值。然而柯黛對此全然無感。嫁一送一,她本來就是紫凝的附贈品。那年過三十的婁尚書今夜放她一馬,她只覺慶幸。
“表姐!”見柯黛突然掀開蓋頭,蔥茏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柯黛晃了晃眼,适應了滿屋的紅燭亮光,這才看清蔥茏難過的神情。她心下一軟,安慰道:“來日方長,不在乎這一天兩天的。”說着起身挪了挪步,打量着新房的布置。同列尚書之位,婁府的陳設與柯府相差無幾。柯黛環視着喜氣洋洋的新房,視線被堆在一旁的嫁妝吸引了。
“那個箱子,是母親給我備下的嗎?”柯黛指了指靠邊的一個小木箱。
蔥茏點頭,兩人合力将它打開。梳妝鏡、發簪、繡帕……都是品質極為普通的妝奁,臨行前王氏特地加進行裝中的,居然是些尋常物品。蔥茏不覺好奇:“表姐,這都是什麽啊?”
柯黛仔細清點了箱中物件,接着默默物歸原位:“這是從前芙貴妃留在家裏的物什。”
“芙貴妃!”蔥茏睜大眼睛,在她心目中這是位貴不可言的天女,“夫人竟将貴妃娘娘的東西轉贈于表姐……”
“母親有心了。”柯黛沒有多說什麽,鼻子卻有些發酸。失了獨女的王氏将扶持外孫的指望寄托在了她身上,但其實無論她還是王氏,都十分清楚,這曲線計劃的實際可行性并不高,但王氏還是選擇了搏一搏。冷僻孤高的王氏,其實心裏已經有幾分将她認定為女兒的意思了。
柯黛吃了蔥茏遞來的糕點,過了一會兒思竹帶着婁府的侍女進來伺候新姨娘洗漱。柯黛從柯府只帶了思竹和蔥茏二人,自然依仗她們多一點。婁府侍女們捧來的是一件薄如蟬翼的透光睡衣,柯黛瞄了一眼便心生惡寒,思竹懂她喜惡,當即打發她們出去,随即從陪嫁的箱子裏翻了件棉絨的寝衣給柯黛換上。
“今日尚書大人在紫凝姨娘那邊休息,那件真絲的先擱置着。”思竹細聲細氣地安撫她,“小姐明日便用得到了。”
“你們兩個,該改口了。”柯黛往床褥裏鑽,想到了規矩便提醒她們。絲被柔暖,觸及皮膚的一瞬,一身的倦意倒是消了大半。思竹與蔥茏對視了一眼,見柯黛神态端正,只好別別扭扭地應着:“是,姨娘。”
“什麽時辰了?”下意識望了望窗外。酒席已散,奏了一日的絲竹聲早已消停。婁尚書在紫凝那邊,好不容易抱得美人歸,這洞房指不準能鬧到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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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子時了。”
“都子時了。”柯黛怔了怔,“委屈你們在這裏陪着我了。”
“姨娘哪裏話。奴婢們服侍本就——”
思竹話音未落,門外忽然傳來響動。柯黛額邊神經突然跳了跳,她還來不及掀被下床,房門被人粗魯地推開。
思竹驚呼出聲:“駱公子!”
柯黛心下一緊。怎麽會是駱錦謙!
婁尚書滿面通紅,眼神迷離,腳下打着軟,顯然喝過了頭。駱錦謙扶着他費勁地跨過門檻,身後還跟着幾名侍女。見房中三人呆若木雞,他當即不耐煩地指責:“看什麽看!還不過來伺候着!”
柯黛慶幸自己沒有穿那件自欺欺人的寝衣。她下床後要去扶婁尚書,卻被駱錦謙不客氣地推開。他招來幾名侍女:“大人在紫凝姨娘那邊吐了一輪,那邊忙着收拾,先到你們這邊過夜。”
思竹和蔥茏這才明白。柯黛聞着他二人身上皆是滿身酒氣:“怎能勞駕駱公子?”
駱錦謙不理她,只招呼侍從将駱錦謙往床榻扶。柯黛壓下心頭不安:“大人應當泡個澡,這麽睡了明早必然頭痛。”
衆人置若罔聞。柯黛在她們心目中的地位,遠遠不及一個過來吃酒的駱錦謙。思竹按捺不住,提高嗓門:“這裏奴婢們伺候便好,駱公子這裏請。”
駱錦謙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思竹小臉緊繃,目不斜視。柯黛以為駱錦謙要開口訓斥,他卻詭異一笑:“我與大人素來交好,放心不下才跟來。倒是駱某多事了。”
旁邊一名嬷嬷好不容易騰出力氣,聞言狠狠瞪了思竹一眼。柯黛見狀趕緊将思竹攬至身後,盡可能地輕聲細語:“妾身不知駱公子來訪,衣衫不整,叫公子看笑話了。”
那嬷嬷這才意識到,只着亵衣的柯黛就這樣站在駱錦謙面前是多麽地不妥,趕緊沖駱大公子送上笑臉婉言謝過。駱錦謙拍拍衣服上的褶皺要走,柯黛提心吊膽地親眼見他跨出了門,這才徹底舒了口氣。
“我家大人就交給黛姨娘了。奴婢還要去另一位那邊瞧瞧,黛姨娘切勿忘了明早還要敬茶的。”嬷嬷臉色冷冷的,接着惡狠狠地轉向思竹和蔥茏,“你們兩個是姨娘帶來的,對婁府的規矩還不熟悉,更要謹言慎行,莫要丢了我們婁府的臉面!”
思竹和蔥茏偷瞄着柯黛的臉色,連連稱是。
終于送走了雞飛狗跳的婁府衆人。柯黛打發思竹和蔥茏出去守夜,關了門遠遠看着紅帳中拱起的被褥發愁。她實在沒有辦法跟這樣一個人吐得渾身污穢不堪的男人同床共枕。
柯黛當即決定在藤椅上将就一夜。侍女們臨走前将燭火吹了大半,床頭立着的那對龍鳳紅燭泣血微弱燃着。
就這麽燒着吧……柯黛放棄了動剪的念頭。屋子裏彌漫了男人身上的酒氣,柯黛走到最角落的窗前推開一角,淩冽的冷風迫不及待地灌了進來。
柯黛費力地固定好角度。轉身的一瞬又是一陣寒風直直吹向床前,兩點微光最後掙紮了幾下,還是無聲無息地隐入黑暗。
柯黛借着走廊外的光坐上了躺椅。四周升騰起一股異樣,屋裏明明點着爐火,她忽然覺得渾身寒毛直立,沖着窗外顫顫地問了一句:“什麽人……”
帷帳後的婁尚書突然翻了個身,掩住了窗框的吱呀作響。
随着角落窗戶迅速地開合,柯黛看見了一群令她頭皮發麻的黑影。
“唔——”
寒光出鞘,她甚至來不及出聲呼救,已經被人捂了嘴巴迅速撲倒。明暗不定的光線中,這群黑衣殺手訓練有素,直奔床榻。“噗噗噗”幾聲清晰可聞,床上的婁尚書尚在昏睡中,就這樣失了性命。
“死了嗎?”
“死了。”
“你手上這個呢?”
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柯黛耳邊頓了頓。
“暈了。”
郁南承!柯黛立即緊緊閉了眼。
“噓——”
偏偏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思竹的輕聲:“姨娘,新婚夜不作興吹燈。奴婢幫您點上吧。”
屋內血氣混着酒氣彌散開,黑衣人屏息凝神,同時停止了動作。
片刻後蔥茏過來勸思竹:“姨娘已經睡下了。折騰了一天,別擾了姨娘休息。”
柯黛聽見思竹跟着蔥茏走向外間。黑衣人們不敢松懈,一名殺手輕聲問郁南承:“公子說這屋子裏的機關在哪裏來着?”
郁南承應是給他們指了方位。又是一陣幾不可聞的悉娑,黑衣人們取了想要的東西。外間守夜的人絲毫不曾注意不到這星點動靜。
“拿到了,快走。”
裝睡的柯黛感受到了熟悉的溫度。她悄悄睜開一條縫,其他殺手正從角落窗口小心地魚貫而出。蒙面的郁南承落在最後,他一把橫抱柯黛的同時,迅速捏了捏她垂在身側的手掌。
柯黛再次閉眼,随着郁南承将她從窗口遞出,身周的暖融立即轉為冷冽。
室外沒有血腥的殺意,卻充斥了徹骨的寒冷。
☆、紫燭籠-29
柯黛感覺自己被人背着,接着騰空而起。她不敢再睜眼,生怕旁人察覺。新房裏爐火很旺,因而她只着了薄薄的寝衣,如今滲入骨髓的寒意逼着她将舌尖抵在兩排牙齒之間,微微打着顫。
能與郁南承并駕齊驅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們避開了婁府嚴密的守衛,在寒夜中疾行。就在柯黛凍得快要失去知覺時,風聲總算減緩。她被人放到了地面上,聽見身邊幾人沖着同一方向道:“公子,人帶來了。”
如此劍走偏鋒,柯黛能夠想到的只有駱錦謙。
然而她并沒聽到那位“公子”的即刻回應。耳邊突然劍風淩厲,緊接着是“噗噗”一連串的倒地聲。
柯黛渾身冰涼——駱錦謙還留了一手,要殺這群人滅口嗎?
郁南承豈非在劫難逃!
“讓我帶她走。”她突然聽見郁南承急促地喘着氣,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剛剛襲擊了同伴,“你走不遠的。只有我可以。”
柯黛聞着令人心慌的血腥氣,郁南承的聲音總算令她安定下來。可與此同時,另一個可怕的念頭迅速充斥了她的意識——郁南承借刀殺人!
駱錦謙鬼迷心竅,計劃今晚殺了婁尚書後劫人出逃。可他萬萬不曾想到,最後會被他最忠心的護衛擺了一道。
“你……居然動手了。”男聲中帶着驚異,果然是駱錦謙。
“對。”柯黛睜開眼,看見郁南承彎腰撿起了什麽——好像是一個從婁府帶出的包袱,“你現在離開,我保證今夜五條人命都與你無關。大家都能全身而退。”
“好,好。”駱錦謙指着面前的男人咬牙切齒,“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郁南承,你小子藏得夠深!”
“柯黛不會願意跟你走的。就算她心甘情願,何況太傅大人也不會放過她。”郁南承語調平穩,“你我都不願柯黛嫁入婁府。為今之計,只有我來代勞。”
眼看着就差最後一步,駱錦謙當然不甘心:“你們這一走,柯黛就成了殺人犯!”
郁南承頓了頓:“你原先的安排不也是如此。”
“你懂個屁!”駱錦謙有些氣急敗壞,“這裏頭的彎彎繞繞你知道幾分?我手上有東西,他們不敢追!”
郁南承眼光一閃:“你手頭有什麽?”
駱錦謙自知失言,譏諷道:“你永遠不會知道。”
柯黛不能再裝睡。她一動彈,正在争執的兩名男子立即發覺了她的動靜。郁南承搶先一步扶起她:“你怎麽樣?”
柯黛雙唇凍得發烏,卻不肯接駱錦謙急急遞來的暖袍,只一昧環着郁南承的胳膊,企圖汲取一點暖意。“求你……讓我跟他……走……”她渾身哆嗦着,艱難說出這句話,上下牙不住地打顫。
郁南承也發覺她渾身凍得冰冷,當即脫下外衣罩在她身上。駱錦謙看着他們默契的互動,突然一聲大笑:“哈!我當我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麽,都在替他人做嫁衣!”
郁南承約是心中有愧,不再吱聲。面對駱錦謙威逼的眼神,柯黛按捺不住:“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你平日裏的那些個瑣事,親力親為的從來都是南承!”
“他告訴了你多少?”駱錦謙問她,“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你派人殺了婁尚書,只為将罪名嫁禍于我,好逼着我不得不選擇跟你出逃。”柯黛倚着郁南承,又多了幾分底氣。她心下一橫:“還真是多虧了南承。你若再攔,我便将殺人的罪名坐實!”
“好啊!”駱錦謙居然潇灑地張開雙臂,“來啊!你讓郁南承來殺我啊!”
腰間一緊,柯黛下意識去看郁南承。他躲開她的目光。柯黛有些失望,關鍵時刻,他還是狠不下心!
“他不動手。”柯黛呵了口氣,突然眼角上挑,妩媚一笑,“我動手。”
“黛兒,你……”駱錦謙盯着胸前的劍鋒,眼神難以置信地在柯黛和駱錦謙之間徘徊,“為了郁南承,你狠心至此!”
“我不是為了他。”柯黛瞥了一眼扔在一旁的劍鞘,狠狠一咬牙,“我是為了我自己。”
她出手奇快,驚愕中的駱錦謙根本來不及躲避。利劍刺破他的前襟,冰涼卻在觸及肌膚之時陡然停住。
柯黛的手腕被身邊人牢牢攥住。“柯黛。”郁南承語氣中帶了懇求,“別殺他。別。”
“郁——”
駱錦謙還來不及松口氣,面前冷光一閃,郁南承将劍身掉了個頭,劍柄沉沉直擊腦門。
“砰。”
“郁南承!”柯黛慌張查看郁南承握着劍鋒的手心。借着月光,她清楚地看見他掌上的血痕漸漸滲開。柯黛心疼地用袖子去擦,卻被郁南承攔住。
“幫我把劍鞘拿來。”
柯黛忙不疊照辦。郁南承随便扯了塊布條繞着手掌匆匆捆上,接着将劍身小心地插好。柯黛縮着腦袋注視着這把費了好大力氣從郁南承身後抽出的重劍,小心提議:“能不能換把輕點的……這個帶着會不會太重了……”
她已經接受了要跟他一同離開的事實。
郁南承手上一頓,随後繼續将重劍背至身後:“這個時候要出城,必須帶着這把劍。”他解釋,“這是皇帝賜給婁尚書的尚方寶劍。”
柯黛吓了一跳:“你怎麽知道要拿這個?”
“再接……你之前,駱錦謙吩咐我們去了趟婁府的書房。”郁南承講得飛快,“還在你的新房取了些別的。”
柯黛聽着“新房”一詞無端地別扭:“別的什麽?”
郁南承搖頭,一手拉過柯黛開始狂奔:“得在婁府發現出事之前出城,不然就再也走不掉了!”
不遠處停着一輛裝載行裝的馬車,駱錦謙果然做足準備。郁南承殺了一同前往婁府的同伴,卻仍不忍對駱錦謙下手。他們将昏迷的駱錦謙攜至城門附近的隐秘處放下,好讓他能在天亮前自行醒來。
已從戶籍上除名的郁南承不能露面,他躲入車中,由柯黛一手高舉尚方寶劍,聲稱奉旨秘密出城。剛出城門不遠,兩人便将燙手的寶劍擲入水中。
自此,京城的一切均成過往。二人開始了長達五個月多的逃亡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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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藥鼎也是駱錦謙讓郁公子拿的?”羅夏反複觀察手中的藥鼎,“看來有關芙貴妃之死,駱錦謙和婁尚書都是知道點什麽的了……”
柯黛點頭:“我和南承先前都不明白駱錦謙要這藥鼎有何用。不過結合林大夫講述的淵源,确實可以将這一系列人事都串起來。”
她起身,從櫃中又取了一個包袱:“南承從婁府帶出的,除了藥鼎外,還有這幾本賬目。”
羅夏随手翻了翻,林汀趕緊湊過去:“這是……行賄賬目?”又往後閱了幾頁,“婁尚書的,還是……”
柯黛接話:“是梅丞相的。”
諸事了然。
“婁尚書身處梅丞相陣營,因此留了他受賄的罪證自保。駱錦謙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企圖奪了賬目防身。沒想到最後……還是落到了你們的手裏。”羅夏嘆道,“你們殺了刑部尚書,又誤打誤撞捏了右丞相的把柄,難怪追兵窮追不舍了。”
“駱錦謙的消息來源,跟他府上那位夫人有關吧。”林汀推測,“梅宛青是梅丞相的三女兒,怎麽可能禁得起駱錦謙旁敲側擊。依我看,梅丞相暗處對婁尚書或許也相當頭疼。”
羅夏來了興致:“何以見得?”
“你忘了那紫凝姑娘裙下的兩大恩客,除了婁尚書外,還有皇宮的禁衛統領。那姜統領可是跟左丞相一向交好……”
“保不齊傾心紫凝只是個幌子,這不同陣營的兩人交流情報是真。”羅夏啧啧稱奇:“這種細節都捕捉得到,不愧是我家娘子。”
柯黛也笑說:“林大夫對京城局勢的分析比我要清楚得多。”她又想了想,“我在京城生活了不到三年,南承早我許多年進宮當差,對這些個紛争的肯定了解得更詳盡。我讓他來陪兩位聊聊。”
林汀自知失言,再說下去肯定要暴露身份。于是待郁南承推門而入後,她趕緊示意羅夏将話題引向別處。
“所以你們一路逃了一、二、三……”羅夏掰着指頭數,最後攤出手掌,“足足五個月啊。”
柯黛也有些感慨:“五個多月,居然也就這麽過來了。”她轉頭望向郁南承的目光多了幾分柔情,“我三年前懷着一腔憧憬回到京城,怎麽也料不到日後這許多的風波。”
“到底京城不适合你。”林汀觀察她的表情中夾雜了不少遺憾,“再多的榮華富貴都換不來郁公子這樣一心待你的有心人。”
柯黛受教地附和:“林大夫說得是。京城于我而言,着實不是個好地方。只是我就這麽貿然走了,不知柯家是否受牽連,我的嫡母王氏,雖然平日裏諸多挑剔,但确實是真心為我考慮。”
作者有話要說: 剛剛在【第26章(紫燭籠-23)】末加了本卷各家人物的簡單說明,有捋不清的童鞋可以移步看一看~~
下一章應該就是本卷的最後一章老~屆時會将各個家族的人物再貼一遍,順帶着捋一捋柯芙之死牽涉到的人事~
☆、紫燭籠-30
羅夏一個沒忍住:“柯姑娘,你是不是傻。你那嫡母分明想弄清她女兒的死因,這才拿你當前哨,到各種高門貴府打探。你第一次去公主府那天,她怕就存了讓你接近駱錦謙的心思。”他接過郁南承切好的香瓜,毫不客氣地啃了一口,“王氏好歹是養過貴妃的命婦,你跟駱……咳,駱錦謙對你心存不軌,王氏肯定早就看出來了。”
羅夏差點咬了舌頭。他險些忘了柯黛在郁南承面前一直扮演着貞潔烈女,一直瞞着自己曾一時迷失、與駱錦謙有過的短暫暧昧接觸。
柯黛一愣,她從前倒是沒往這方面考慮。她想了想,又說:“也許吧。獨女死得蹊跷,我嫡母不甘心也屬人之常情。我又是個低微的庶女,怎麽利用都不為過分。只是沒想到後來出了這麽些事,居然真的讓我誤打誤撞拿到了這麽關鍵的東西……”她看了看放在林汀身邊的藥鼎,“倘若藥鼎在我嫡母手裏,以她的能耐,興許已經揭開了貴妃死亡的真相。”
“對了,你們從婁府取出那包東西裏頭,賬目肯定已經被梅丞相壓下,可藥鼎卻是寫在通緝令裏的。”林汀見她暫時還不能接受嫡母并非誠心相待的說法,也不點破,轉而說起了駱錦謙原想賴以保命的兩樣物品。
柯黛又是一怔,同郁南承對視了一眼。他們是真的不曾考慮到這一茬。
“既然宮裏光明正大地公布我們拿走了芙貴妃的藥鼎,說明婁尚書留着它,是得了允許的。”郁南承眉頭漸漸舒展,“會不會,婁尚書其實是秘密奉旨查案?”
林汀眼前一亮:“對得上啊!”所以婁尚書可能早就發現了藥鼎裏頭的端倪,但他卻與左丞相的人越走越近,難不成……
“難不成除了賬本以外,這藥鼎也跟梅丞相有關?”
“你指梅丞相下毒?”柯黛腦筋轉得飛快,“不!是他的女兒祺貴妃!這、這不是沒有可能啊!”
後宮争寵,暗害手段屢出不窮。奈何平日裏祺、芙二人關系和緩,且事發後祺貴妃将一切撇得幹幹淨淨,因而至今不曾引火上身。
“宮裏重視這個藥鼎,可能是因為裏面包含了線索。但與此同時,真兇一定也關注着它。”林汀另有打算,“柯姑娘,你之前提到過,太醫院醫正之首的晏家,有人逃了出去?”
柯黛思路豁然開朗:“對對,孫家和晏家逃了兩個人,但據說都掉下懸崖摔死了……晏家和孫家男眷盡斬,但女眷盡數流放塞外……我倒是聽說晏醫正的二女兒誤打誤撞地被那邊某個首領瞧上,如今地位怕是不低。”
羅夏猛地擡頭。
“對上號了。”林汀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全然不曾被柯黛爆出自家二姐的消息影響,“真兇沒料到晏家有人崛起,眼下自然不希望藥鼎落在晏家二女兒手裏。”
柯黛糊塗了:“追回藥鼎不單單為了查案,還有毀滅證據的用心?”她打了個寒顫,“假使祺貴妃先前一直遍尋藥鼎不得,婁尚書一死,宮裏不得不将先前一直秘密調查的藥鼎公開。祺貴妃得了藥鼎蹤跡,索性借着皇榜追尋……”
柯黛張口結舌。她沒想到原先只是三人的情感糾葛,而後不僅搭進去好幾條人命,現下還牽扯到這樣的宮闱機密!
“行了行了,越扯越遠。這些你們能想到,難道皇帝就不能?”羅夏打斷這兩人天馬行空的聯想,“京城遠在千裏之外,當下還是考慮考慮柯黛和郁南承以後要怎麽辦吧。”
郁南承當機立斷:“還是如羅大哥建議,我們往西北去吧。”
柯黛自然無異議。林汀見他們達成一致,便道:“花渡口魚龍混雜,等這幾天過了風頭,我幫柯姑娘稍作易容,從渡口坐船出去吧。”
柯黛與郁南承感激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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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林汀的巧手裝扮,混出花渡口倒也不難。易容後的柯黛着了寬松的布衣布裙,面色被塗得微黃,生生收斂了七分豔色。
臨行前夜,林汀和羅夏又來到柯郁二人的住處。行裝拾掇妥當,資金充足,柯黛還算個懂事的,沒勞煩藥棧兩口子再涉渾水。心底從未徹底卸防的羅夏對柯黛的機靈勁兒感到滿意。
“明天你們到渡口見機行事。我就遠遠看着,倘若你們被攔截,我會搶在官兵之前動手。”羅夏半真半假地警告。
郁南承鄭重抱拳:“多說無益,感謝記在心底。路上無論遇到什麽,都定然不會給二位添堵。”
另一邊林汀卻将一個小包袱往柯黛手裏塞。柯黛詫異地打開,除了幾味配好的應急藥品外,竟是那尊攜了重大秘密的藥鼎。
“這……林大夫不留着?”
林汀搖頭:“這藥鼎,還勞煩你們一路帶到西北。”
柯黛很意外。她不要查明真相了嗎?
“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人物,就算奔赴京城伸冤,還沒踏進城門興許就被人暗算了。替師父洗冤固然重要,但也不至于就這樣搭上性命。你先前說那晏家二姑娘嫁了有權勢的人家,眼下東西送到她的手裏,才能發揮最大用處。”
柯黛恍然大悟:“我明白。我們一定會把東西帶到,林大夫放心吧。”
“沒關系,自保最重要,盡力就好。”林汀莞爾,“再說我有什麽不放心的?晏二姑娘得了藥鼎,一定待你與郁公子為座上賓,惶惶不可終日的逃亡也能有個了結。”
聽上去是互利互惠的好事。柯黛若有所思地收好藥鼎。
第二日傍晚,羅夏站在碼頭跟幾個挑夫插科打诨,遠遠注視着柯黛和郁南承乘坐的客船駛出了河口。回藥棧時,林汀正指揮章甫整理櫃臺,見他走近不由埋怨:“又去哪兒了?想着法子偷懶。”
羅夏摸頭:“老楊非要扯他們村那些個家長裏短的,比女人還磨叽……”
林汀大怒:“你說誰磨叽?!”
察言觀色的章甫趕緊合上最後一塊門板,在老板娘傷及無辜前麻溜地撤了。他前腳還沒踏出後門,前廳裏早就偃旗息鼓,林汀埋頭對賬:“總算告一段落了。”
羅夏“嗯”了一聲,檢查好門鎖後走到她身邊,輕輕攬過腰肢:“想見二姐姐嗎?”
林汀合上賬本,轉身摟住他的脖子,一個勁兒地點頭:“想。”
本以為生死相隔的至親,卻在千裏之外的地方意外得到了行蹤。她恨不得立即長了翅膀飛到西北。
在柯黛面前用漠然掩飾的渴望,此刻全寫在了明眸裏。羅夏專注地問:“二姐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二姐姐性子很明快,做事利索,還是我們姐妹中長得最好看的一個。”林汀唏噓,“沒準正因為如此,才被那邊的大人物瞧上,保住了一條命……這個看臉的世界啊。”
羅夏又忍不住捏她的臉:“是啊,當年在崖邊要不是看準了這小模樣标致,不出三年鐵定出落成美人,我才懶得做好人。”
林汀心裏甜滋滋的,卻故意朝他翻白眼:“當年要不是看你形象還算湊合,我這麽講究的人,才不跟你将就過日子。”
羅夏啞然失笑:“哎哎哎,那會兒是誰抱着我大腿,哭着喊着家破人亡、無處可去、非黏着不肯走來着?”他探着耳朵,“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勞煩這位姑娘稍作提點?”
林汀板着小臉,雙頰紅彤彤地鼓着,眼裏的笑意卻越來越濃。想到四年前機緣巧合的初遇,兩人都有些感慨。
“說到好看,柯黛到底是貴妃的妹妹,能讓太傅家的公子念念不忘,也能讓清心寡欲的皇家護衛舍棄信念,着實算得上絕色。”林汀突然轉念想到了別的,“關于她這個人……你怎麽看?”
這是一個陷阱。羅夏直起腰板正了正臉色,決定不予評價。
“正經的,我不吃醋,說實話。”林汀偏偏催他,“就說她是不是好人吧。”
好人?這種非一即二的論斷?羅夏眼神古怪起來。
“你覺得呢?”他反問,“她是個好人嗎?”
“呃……”
林汀原本只想逗逗羅夏,她喜歡看他小心避雷的小動作。被這麽一問,她也說不出口。柯黛自述的三年裏,她經歷的每一次轉折,關鍵時刻做出的每一個決定,在林汀看來都是有悖倫常、不可思議的。
無論是挑逗駱錦謙後自食苦果、莫名其妙同郁南承的一夜雨露,再到被迫扔下整個家族出逃,都是按部就班長大的林汀無法想象的。畢竟她這輩子最厚臉皮的一件事,也不過是在雨林中認準了羅夏這根救命稻草。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回歸京城不過三年,便在無意中掀起了皇城貴族圈的腥風血雨。
最令林汀想不通的是,柯黛前後利用了駱錦謙和郁南承,似乎至今都毫無愧意。婁尚書一死,她與郁南承的命運再也無法分開。可瞧着她對郁南承的感情,好像并不如後者對前者那般認真篤定。
想起那個少言寡語、可吊着一口氣也要保全柯黛的冷面男子,林汀有點替郁南承不值。
“柯黛不是個好姑娘,”林汀鑽進她夫君懷裏,當即下了定論,“你看她跟郁南承的互相扶持,也只是為局勢所迫。大凡有更好的出路,她是不會跟郁南承走的。”
郁南承在藥棧露面的第一晚,曾因誤服藥物吐血昏迷,見過柯黛情急之下舉措的羅夏卻有其他想法:“倒也不至如此冷血。至少駱錦謙與郁南承之間,柯黛還是做出了選擇。”他聳聳肩,“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駱錦謙都不比郁南承差。”
林汀想想也對:“倘若她真的一心為己,就不會還顧及着跟她嫡母的約定,堅持要嫁給婁尚書。眼下她跟郁南承的感情尚處萌芽期,不過……邊塞那麽遠,慢慢發展吧。”
羅夏見小娘子一臉苦惱地天人交戰,既想給柯黛定罪,又忍不住替她開脫,正要循循開導,卻見林汀兩只眼珠子突然瞪得老大:“他們要是半路被抓了怎麽辦?”
林汀開始後怕:“柯黛那麽賊,萬一拖我們下水……”
“怕什麽?空口無憑,由得她說?”羅夏全然無畏,“大不了也學他們,收拾細軟往邊塞跑。郁南承帶着女人都能走這麽遠,我還能不如他?”
林汀撲哧一笑,腦子裏想的卻是柯黛的故事。由最初的唯唯諾諾,到後來一心為自己圖謀,這場蛻變的結果,似乎也不能以單單一句“自私”來概括。
等一等……若是這故事從頭到尾都是柯黛捏造的……
這麽想會不會太惡毒了?林汀渾身一哆嗦,再對上羅夏慣有的戲谑眼神,心頭突然一暖,接着什麽都懶得想了。
管她呢。反正無論是對柯黛還是郁南承,這樣的結局都不是一場悲劇。
【紫燭籠?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我們來捋一捋與柯芙之死有關的人事關系。
【右丞相一黨】
祺貴妃(有謀害柯芙的嫌疑),婁尚書(奉旨查案,發現藥鼎端倪)
【左丞相一黨】
皇後(與祺貴妃水火不容),皇宮禁衛統領-姜統領
【太醫院涉事】
醫正孫氏一家,醫正之首晏家(即林汀一家)。
這些人事在最後一卷會出現,屆時林汀重返京城,揭開柯芙死亡背後的明争暗鬥。
☆、孤星破-1
作者有話要說: 新一卷開始啦。獨立的故事,除了主線人物外,跟【紫燭籠】木有關聯~
四月末春,一日傍晚陰雲密布,綿雨不絕。繁城西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