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式開始
下舒展面容。祺貴妃的親妹妹又如何?柯夢有了禦賜的扳指,正妻之位自然無可撼動。
王氏卻還有話要說。
她親自走下位來,對着玉扳指恭敬地行了禮:“駱大公子要娶兩名正妻,既然皇上和太後點頭,這先例倒也開得。只是這樣一來,豈不得罪了右丞相府?”
辛氏聞言,立即收回了原本抑不住的笑模樣。
駱夫人目不轉睛:“妹妹昨晚進宮,恰逢祺貴妃在太後宮裏伺候着。貴妃娘娘說了,兒女之間的情~事,做長輩的只需提點得當,斷然不會插手。”
王氏終于滿意點頭:“梅三小姐多年專情于駱大公子,癡情難得,這份苦心連我這個外人看着,都心憐得緊。如今梅小姐得償所願,我家夢兒也有了好歸宿。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親家姐倆,今後可要多多走動才是。”
駱夫人眉眼含笑,十分信服地應着。兩家主母親熱地交握雙手,沒有預想中的撕破臉皮,輕飄飄幾句話便四兩撥千斤,化幹戈為玉帛。
獨留角落院子裏那名代人受過的庶女,以淚洗面,紅着眼眶徹夜未眠。
☆、紫燭籠-12
“三小姐,這都一天一夜了,您好歹吃些什麽吧。”
丫鬟思竹站在柯黛床邊,手中端着盤子,哭腔濃重。
柯黛平躺榻上,唇色發白。思竹的哭泣令她頭疼不已:“先放這兒吧,我等會兒就吃。”
“真的?”小丫頭怎麽也不信,非要親眼看着。柯黛嘆了口氣,吃力地撐起身子,思竹趕緊去扶她,接着将微熱的流食一點一點地喂了進去。
思竹喂飯的動作很仔細,最後還不忘替她擦擦嘴。柯黛不緊不慢地吃好一頓,看見思竹紅紅的眼眶,這才氣息虛弱地安慰:“你看,我吃好了。”
思竹打心眼裏覺得,這一整天三小姐都安靜地可怕,但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任誰都得好好調整心緒。眼下三小姐肯吃東西,已是很大的進步,先前請來治舌頭的大夫都說了,小姐受了驚吓後,精神狀态還算平和,但一定得保證靜養……
思竹想要服侍柯黛睡下,但柯黛吃了東西,精神尚可,思竹只好陪她輕聲說話。
Advertisement
“今日母親來時,跟我略略講的那些事,你可曾找人打探過詳情?”
思竹不過十四歲,是半年前王氏派給柯黛的貼身丫頭,做事雖不如年長的家生子利索,但對柯黛始終忠心耿耿,有問必答。她老老實實地回應:“奴婢找外院的嬷嬷問過了。太傅夫人昨晚連夜進宮,一大早便親自來咱們府上,許諾一定給兩位小姐滿意的交待。”
“二小姐的正室之位不會動搖,雙姝并尊……還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還有三小姐您受的委屈……太傅府那邊已經嚴懲狂徒。事情沖着駱府四小姐來,駱府上反複排查,勢必要揪出幕後主使……”
……
小丫頭漸漸越說越起勁,柯黛一開始還認真聽着,突然間心裏生了膩煩:“知道了。我頭有點疼,想睡會兒。”
小姐情緒起伏太大,思竹也不敢多問。确認她閉上眼後,這才端着空空的盤子,蹑手蹑腳地出去複命。
柯黛重新安安靜靜地躺着,直到四下再無動靜,才睜開眼。思竹臨走前吹了燈,柯黛對着漆黑的床頂帷幔呆呆端詳,眼前浮現的,卻是王氏今日探望時,略帶落寞的眼光。
王氏脾氣古怪,一直以來對她說不上特別疼愛,但好歹算是苛責中帶着關懷的。如今她身上多了污點,任王氏打通多少條路子都沒法送進宮裏了。
柯黛心下原本作好準備,等着王氏怒其不争地羞辱。不想嫡母不僅不曾多加怪罪,還頗為憐惜地好生安撫了幾句。柯黛有些吃驚,但這并未令她灰暗的心境明媚多少。
貴族圈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加上柯家出過一個貴妃,過了今日,柯府三小姐受辱的消息怕是已經傳開。莫說妄想搭上皇家,就算今後許了普通人家,這場風波也夠她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了。
自己跟生母兄姐根本算不上親昵。辛氏一心惦記着柯夢的太傅長子正室之位,忙着替柯營鋪路,另一方面還對柯家中堂之權虎視眈眈,哪裏甘心讓小女兒在這個時候扯後腿。
駱府讓柯家一連搭進去兩個女兒,柯府做出舍小保大的決定,并不是什麽匪夷所思的事。
更何況,宮裏都有了明确的意向。也是,她一個歸來不久的庶女,怎麽能跟自小與芙貴妃一道長大的柯夢比……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她注定會是一枚棄子。發揮餘熱的最後一步,只能是幫親姐姐将正妻之位坐得更加穩固。
柯黛掀了被子,赤腳下地。她本就纖瘦,這一病更是步履輕飄。從走路到打開抽屜,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仰頭望了望橫梁,爬上桌子,直到累得脫力,總算将抽出的白绫纏了上去。
就這樣吧。她咬着牙。早些解脫,早些奔向下一世,生在夫妻相敬如賓的讀書人家,做父母膝下疼愛的女兒,而不是被家人遺棄的庶女。
柯黛緊了緊扣節,突然回頭,窗外好像有黑影忽閃而過。
許是花匠養的鴿子又飛出來了。
一連串動作流暢得可怕。柯黛不給自己任何反悔的機會,毫不猶豫蹬開腳下的板凳。白绫如同毒蛇一般,迫不及待地緊纏住颀長的脖頸。
“呃……呃……”
她懸在半空,下意識想要扯開卡着咽喉的白绫。漆黑中閃着零星金光,她想起了從前在宜縣那段并不難熬的日子。辛家的人對她始終禮待有加,從不加以束縛,京城這邊也時不時給她捎去錢物。
倘若從小在京城長大,不見得會比在宜縣的十六年自在。柯芙的最終歸宿,難道不是警醒?
以她個人之力暫時的确難以解困。可逃避有很多種方式,為什麽偏偏要選擇死亡呢?
舅母常常誇她心思玲珑,一點即通。可從何時開始,她在強權壓頂前丢掉了應有的急智,将自己困入寸步難行的境地呢?
她不是這樣認命的人吶……
腦中白光閃過,柯黛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劇烈地擺動着腿腳,想要弄出點聲響,引起外面的注意。
“嗖——砰!”
頭頂傳來绫羅撕裂的聲音,柯黛應聲而落。巨大的聲響驚到了守夜的丫鬟:“小姐,您,您……”
柯黛下意識擡頭,心下頓時一驚。
她撞上一對漆黑的瞳眸。
“我在更衣,別進來!”她慌忙出聲,話音剛落,便又驚又怕地徹底失了力,軟軟地癱在一旁。從天窗鑽入的救命黑影遲疑了片刻,還是朝她伸出了手。
“多謝。”柯黛輕聲道謝。溫熱的掌心觸感粗糙,郁南承稍稍提腕,便将柯黛毫不費力地提了起來。
門外的丫鬟仍不确定地試探:“小姐,您……真的不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不過換件寝衣,你退下吧。”柯黛回了回神,嗓音顯然有力了幾分。
她示意郁南承坐到桌旁。門廊上的燈籠透過窗紙滲進幾絲光線,屋裏并不至黑燈瞎火。柯黛自顧自地攀着桌沿,慢慢坐下,順勢翻開茶盞,澆熄了嗓子眼裏躍躍欲出的火星。
“算上這次,我已經欠郁公子兩條命了。”
郁南承在昏暗中穩坐不動:“郁某受駱兄所托前來探望,也算是撞了個正巧。既然三小姐想通,我也該告辭了。”
他聽到她一聲笑:“駱公子若真勞煩你來,大可跟着駱夫人一道。何苦挑着半夜的當口飛檐走壁?”
郁南承啞然。
“那日之事,公子不必挂心。方才生死一瞬,柯黛已經想通。人活一世,盡管無法事事順遂,但也不能随意輕賤了性命。我……不會再尋了斷了。”
不同以往,她輕柔的嗓音中少了許多怯懦。良久,郁南承才開口:“三小姐無恙就好。郁某此次行事唐突,未能保三小姐萬全,其中責任不可推卸。因而已決心投身邊塞遠征軍,此生再不會回京城。至此告辭,三小姐大可寬心。”
柯黛靜默片刻,語氣艱難:“你這是……何必……”
“不單是為了顧全三小姐的名譽,郁某若是不走,哪一方都不會善罷甘休。”
哪一方?柯家、駱府、甚至還牽連到皇室……氣氛古怪,兩人就這麽在黑暗中坐着,不約而同想到那日柯黛只着寸縷的尴尬場景,卻誰也不點破。
最後還是郁南承沒沉住氣:“郁某還要回去複命,先走一步,”
柯黛絞盡腦汁也沒擠出一句挽留的話。想想自己的處境,有何資格開口,最後只得讷讷道:“連累到你,我心有愧。”
郁南承似乎搖了搖頭。他起身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麽:“有些情況,應當讓你知道。”
“郁公子但講無妨。”
“太傅大人連夜審訊,那名狂徒只說受人指使。雇主給了他們大筆賞金,承諾事成後會将他們送出京城,另有周到安排。”
“事成……是指……要将駱四小姐……”
“嗯。幕後之人尚未揪出,駱府上下全面戒嚴。三小姐既被錯傷,也要顧全自身安危。”郁南承話裏有話。
“郁公子放心吧,往後我要努力掙一條明朗的活路,不會選擇輕生。”柯黛自嘲道,“讓你看笑話了。兩次救命之恩,柯黛無以為報,唯有……”
說着她跌跌撞撞地起身,要行拜跪大禮,被郁南承眼疾手快地扶住。
黑暗中,粗糙的掌心握住纖細的臂腕,滾燙地一觸,又很快松了手。
他低低地叮囑,語氣凝重,不像是敷衍:“多事之秋,三小姐顧好自己。”
“你也是。”
柯黛費力地看着郁南承模糊的影子躍上天窗。她注視着頭頂方向,卻見黑影久久沒有離開。
“公子……可是還有什麽指點?”
郁南承再沒有吱聲。他敏捷一躍,終于消失在柯黛昏暗的視野中。
☆、紫燭籠-13
一念之差下再次撿回一條命的柯黛,在床上躺了不到半個月便恢複了元氣。衆人訝異之餘,見她自己不主動提受辱之事,自然不會蠢到觸黴頭。
撿了便宜的柯夢倒有些良心不安,但無論是辛氏還是柯營、甚至柯營的妻子,都勸她暫時悶聲。駱府欠柯家的正積極彌補,同樣的道理,柯家欠柯黛的日後慢慢償還便是。待柯夢在太傅府站穩了腳跟,有的是機會拉妹妹一把。
三個月裏,與柯黛來往最為密切的,反倒是與她毫無血緣關系的表姐王瀾君。
柯黛起初認為王瀾君是王氏專程派來試探,但轉念一想,她一個名聲有損的小小庶女,哪裏值得嫡母這般苦心積慮地對待。
凡事不能總往壞處想,指不定是王氏不願看着柯黛走上她消沉的老路,特地安排侄女前來作伴呢?更何況柯黛與王瀾君确然是極對性子,環境推波助瀾,兩人漸漸成了關系不錯的閨房密友,每每王瀾君上門陪伴,柯黛繃緊的心弦多少都能舒緩些。
八月初九,柯夢風光出嫁。駱家長子一日同娶兩名嬌妻,加上又是禦賜良緣,駱府連着三天大擺筵席,整條街上喜氣融融,硬生生掩住了暗流湧動的怨氣。
自家姐姐出嫁,柯黛無視外人的竊竊私語,跟着柯尚書和王氏等人一道,大大方方地送嫁。成婚當日,駱府的迎親隊伍率先來到柯家。駱錦謙一身大紅新裝,坐在高頭棕馬上,眉眼裏笑容滿滿,整個人格外英姿勃發。
柯黛沒有見到郁南承的身影。僅有的幾次接觸中,他幾乎都與駱錦謙同進同出。想起郁南承投身邊塞軍的承諾,柯黛心下多少有那麽一絲不好受。
據她所知,郁南承原本計劃盡快離開京城,但苦于隐匿在暗中的元兇尚未落網,駱錦謙又硬要留他到大婚結束,是以郁南承這些日子雖搬離了駱府,但仍在京城中住着。
柯府上下歡歡喜喜送走柯夢,柯黛轉身回了自己房間。萬事點到為止,兩月前的風波尚未完全平息,即便心頭積郁已經豁然開朗,她也不能如此高調地惹人非議。
————
柯家送走上門道賀的親友,已是月上三竿。原本嫁女事宜當有正妻主持,但柯夢生母辛氏積極打點,早早将一切準備妥當。王氏懶得跟妾室争這些累心累身的瑣事,除了應付必要的賀喜外,照例在院子裏躲清閑。
柯黛估摸着王氏快睡下,趁着夜色正濃,獨自來到主母院。
張媽媽領着她進了屋。王氏已經洗漱完畢,穿着寝衣倚在床邊看書,見柯黛進門有些略略吃驚:“三姑娘怎地了,挑這時候來?”
柯黛理好要說的話,踟蹰片刻鼓起勇氣:“母親可方便說話?”
張媽媽和其他丫鬟識趣地出去帶上了門。王氏瞧着她神色不安,放下書本道:“三姑娘有心事?”
柯黛突然跪下,在地面蜷成一團:“黛兒壞了母親的苦心部署,還請母親給黛兒将功補過的機會。”
王氏沒料到這姑娘直奔主題。柯黛伏在地面,聽得頭頂一句淡淡的:“你要怎麽補過?”
彼此已然心領神會。
柯黛必須将一切想法和盤托出:“黛兒不奢望能許個情投意合的夫家,寧願委身刑部尚書婁大人為妾。”
王氏一聲譏笑:“左右三姑娘都不想委屈了自己。婁尚書可是右丞相一手提拔,如今在朝堂之上是炙手可熱的新貴。你是何身份,又有何等姿色,當朝高官會娶你這樣聲名狼藉的庶女為妾?”
“聽說婁尚書家中夫人身子羸弱,且幾房侍妾出身都不高。黛兒只有嫁到這樣的人家,才有出頭的勝算。”柯黛擡頭,言辭篤定而懇切,“正是因為婁大人與梅丞相來往緊密,嫁入婁府意味着接近皇室,進而可保三皇子。”
“三皇子?”王氏眼神一緊,“你果真有心相幫三皇子?”
柯黛深吸一口氣。終于捅破了。
“如今三皇子養在皇後娘娘膝下,最大的威懾便是梅府出身的祺貴妃。黛兒從中周旋,縱無扭轉局勢之力,但多少能發揮些作用。”
柯黛只說願意相幫三皇子,沒敢戳破王氏原本打算讓她嫁入皇室的用意。不過王氏顯然也認為追溯無用,她緊盯着柯黛的眼睛:“嫁人作妾,你當真甘心?”
柯黛垂下眼簾,卻藏不住泛紅的眼眶:“如今辛姨娘與二姐姐對我都避之不及。整個柯家,只有母親還肯信我。”
王氏前傾的身姿稍稍回仰:“既然三姑娘想好了出路,我作為嫡母,總不能看着你四處碰壁。”
柯黛安靜地跪坐,接着聽王氏頓了頓:“這幾日府中親眷衆多,我一個人到底忙不過來,過會兒讓绮翠帶話,叫瀾君多住幾日,也多個幫手。”
————
一切順水推舟。十日後,攬月山莊頭牌紫凝再次登場獻技,王瀾君帶着柯黛再次大搖大擺地上了二樓。此番出門目标明确,王氏做主支了私房銀子,王瀾君也不跟她姨母客氣,預訂了寬敞的上等包廂,窗口視線極佳,舞臺佳人身姿曼妙、風光旖旎,盡入眼中。
“情況不太對啊……”眼見着衣袂飄飄的紫凝已經在視線中轉悠了好幾圈,臺下最前頭坐着的仍只有皇宮禁衛姜統領,婁尚書的身影卻遲遲不見。王瀾君瞅了瞅柯黛的臉色:“三小姐,咱們這趟……”
算是白跑了。
柯黛心中卻升起躲過一劫的慶幸。以她眼下的狀況,嫁到婁府是翻身甚至揚眉吐氣的唯一機會。但不拒絕日後是一回事,刻意去想卻又是另一回事,雖是她自己跟王氏求出頭的機會,到臨了還是免不了畏縮。
“貴人事多,婁尚書公務繁忙,偶爾一兩場抽不出時間。”面上還是要裝出幾分失落,她坐回軟椅,有些洩氣地打量着樓下人群,“表姐若是沒有相熟的要招呼,我們便早些打道回府吧。”
王瀾君如她所言,探出身子瞧了瞧,片刻後一敲窗欄:“三小姐,我說了你可千萬別動怒。”
“什麽?”
王瀾君指指外頭:“今個兒這趟,還指不定誰白費力氣。”
柯黛跟着朝外面看了看,胸口頓時積郁了一口氣。王瀾君面前她也不隐瞞情緒:“駱家的帳還沒算清,姐夫尚在新婚中,看樣子過得甚是潇灑。我們不妨過去湊湊熱鬧。”
姜統領後幾排端正坐着的,可不正是新婚十日的駱錦謙。
柯黛嘴上怨得兇,行事還是不能太過任性。王瀾君出面請小二到樓下帶話,兩人在屋裏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戲。柯黛倚窗密切關注着樓下動向,許久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尋覓郁南承的身影。這三個月裏她成日足不出戶,只能想法子從精明的王瀾君口中套消息,于是試探着問了句:“這駱大公子也知掩人耳目,今日連郁南承都沒帶在身邊。”
王瀾君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會意接道:“其實駱府若是真有心彌補三小姐,大可以進宮給郁南承請個一官半職,以他的身手,當一個世家子弟的護衛到底屈才。這樣一來,他有了官職,配得上三小姐的身份……”
見柯黛不客氣地橫了她一眼,趕緊補充:“不過郁南承此次算是護人不周,才給駱府招來了這一連串的麻煩,駱府得多大心才肯給幫他尋出路。”
柯黛仍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架勢。王瀾君只好岔開話題:“三小姐如今是真的想通了,我說前陣子的這些事,你都不曾怪罪我。
王瀾君受王氏委托陪伴柯黛,整晚都掂量着用詞。一番話講下來,卻見柯黛倏然站起身:“來日方長,下次我做東。走吧。”
柯黛突然翻臉,王瀾君以為自己把控不得當,趕緊補救:“三小姐,是我多話,你可千萬別——”
“駱錦謙上來了。”顧不上稱謂,柯黛壓低了聲音警告。王瀾君臉上立即變了色,她不過派人帶了一句調侃的“高門紅帳左擁右抱,攬月樓上楚腰袅袅”,這樣的話風月場上見多了,怎麽就突然惹得駱大公子俊顏不悅呢?
且不說駱大公子尚在新婚期,這樣捅破人家的樂子純屬自讨沒趣。駱錦謙可是柯黛的姐夫,倘若二人在攬月樓私下會面,以柯黛當前的處境,招惹不起這些個閑言碎語。
柯黛套上面紗,與王瀾君一前一後地出了包廂。遠遠瞧見駱錦謙獨自踏上樓梯,兩人趕緊從另一邊下樓,走到一半,突然聽見拐角處起了騷動。
“尚書大人到了,讓茶水間趕緊備着!”
王瀾君下意識停住腳步,轉頭征詢柯黛意見。柯黛大半張臉躲在面紗後,一雙水滟美目遲疑了片刻,淺淺眨了眨——
“迎上去吧。”
☆、紫燭籠-14
婁尚書三十出頭的年紀,相貌平平,若不是一身華服,平日裏扔到人群中絕不顯眼。王瀾君攙着頭戴面紗的柯黛,一步步邁下樓梯,朝着不遠處前呼後擁的人群移動。
在這樣一個地方,要引起男人注意,當然不是件難事。柯黛拂了拂額發,趁人不注意悄悄解松了繩扣。随着細碎的步伐,輕紗在面上輕輕晃動,隐隐印出五官輪廓,飄忽欲飛。
婁尚書一行走近了。柯黛和王瀾君已經走到了樓下,正想着從如何制造巧遇了無痕跡,通往內場的走道上突然湧出一群人,大笑着擁了上去,看樣子彼此甚是熟絡。
“婁大人!今日你可是遲到了!”
越過滿臉谄笑的人群,可見婁尚書與一群官僚客氣地招呼:“婁某今日要務在身,耽擱了諸位同僚的時辰,慚愧慚愧。”他的聲音湮沒在衆人的恭維中,一衆簇擁下很快進了內場。
“只能等下次了。”王瀾君附在柯黛耳邊,無不惋惜地說道,“機會多得是,往後可以在他回府路上找機會。”
柯黛下意識沖旁邊看了看,這一瞄不打緊——她趕緊将喉間的話生生咽下,伸手擡了擡面紗,作出一副整理妝發的模樣。王瀾君方才一直緊張着柯黛解面紗的動作,騰不出注意力觀察上樓的另一突然人物,見柯黛這幅樣子,暗中叫苦。
“人生何處不相逢。”駱錦謙拾級而下,迎上柯黛與王瀾君的禮貌注視,面上絲毫不顯尴尬,反笑道,“方才三小姐的面紗掉落,駱某在樓上驚鴻一瞥,這才認出。早該前來招呼,真是失禮了。”
“公子太客氣。”柯黛客客氣氣地給他行了禮,“哦不,應當稱姐夫才是。”
駱錦謙點點頭:“婁尚書剛到,攬月山莊還留着更驚豔的歌舞,兩位何必急着要走?”柯黛正想着那句所謂的匿名調侃要怎麽收場,駱錦謙卻不給她這個機會,“三小姐這番疏離,不像是親家應有的态度。”
沒等柯黛說話,王瀾君當機立斷:“既然駱公子和三小姐都在,不知能否賞臉移步樓上,與王某一同小坐片刻。”
此話正中駱錦謙本意。他禮貌地讓出一條上樓的路,柯黛硬着頭皮走上去,經過他身邊時,只覺得自己今日一氣之下招惹駱錦謙,着實是挖坑給自己跳。
進的還是剛剛離開的那間包廂。毋庸置疑,傳話的小夥計被駱錦謙給輕松收買了。
“打開天窗說亮話,駱公子春風得意,該不會跟王某計較吧。”王瀾君将責任統統攬下,滿是玩笑過頭的懊惱。但今晚的駱錦謙遠不如平日裏那般謙遜好對付,他對王瀾君的圓場置若罔聞,只顧着吩咐侍從替三人滿盞。
樓下紫凝姑娘不知舞出了什麽絕技,贏得滿堂喝彩。樓上包廂中卻死一般地沉寂,待外頭的沸騰漸趨平息後,駱錦謙吩咐侍從退下,擡頭直盯柯黛:“駱某聽聞前陣子三姑娘禁足柯府,近來倒是得閑。”
語氣中彌散着隐隐的質問和警告。柯黛被他瞪得心裏發毛,她知道自己越界了。駱錦謙是柯夢的夫君,再怎麽罔顧禮教尋花問柳,都有父母長輩問責,再不濟也有柯尚書和王氏替柯夢出頭,怎麽也輪不到她這個小輩多管閑事。
他竟堂而皇之地扯出三月前之事,柯黛又氣又羞,心虛地不知如何回應,暗中朝王瀾君使了個眼色。但不知駱錦謙使了什麽壞,見多場面的王瀾君竟蹭地起身:“王某先行方便,二位随意。”
柯黛瞪着她落荒而逃奪門而出的背影,想到房中只剩她與駱錦謙,頓時失了扭頭的勇氣。把控全局的駱錦謙也不急着開口,慢悠悠地把玩着杯柄,等着柯黛自投羅網。
要怎麽說?解釋?道歉?以駱錦謙的架勢,早就将她心中的小九九看穿,事後彌補無異于畫蛇添足。王瀾君遲遲不回,柯黛躲避着駱錦謙時不時打量的眼神,愈發頭疼。原想自作聰明扔一枚警告,誰能料到駱錦謙撕開君子風範,認準了就是不給面子,偏要冷眼看着她收不了場。
柯黛受不了了。她拿定主意。
“駱公子既對婚事不滿,何不呈上請辭。兩樁姻緣皆爽朗應下,新婚燕爾卻又将人晾在府中不聞不問。不知公子是做給柯家和梅家看,還是刻意扮給宮裏……”
柯黛把話挑明,壯着膽子終于對上他幽幽視線。駱錦謙放下手中物什,柯黛等着他拍案而起,心驚膽戰地等候良久,只聽得他簡單說了一聲:“我以為,以三小姐當下的狀況,應當最懂駱某的處境才是。”
柯黛驚得微微開口。駱錦謙神色嚴肅,毫無調笑之意:“當哥哥的做了炮灰,安然和景然的婚事,肯定是有着落的。”
毫無征兆的一句話,卻聽得柯黛呆若木雞。駱錦謙不管她反應如何,眼神掠過窗外管弦絲竹:“婁大人傾心紫凝姑娘多年,只是苦于勾欄出身無法明媒正娶。若是柯家能說服陛下賜婚,想必婁大人不會反對三小姐與紫凝姑娘一道投懷送抱。”
“你想說什麽。”柯黛再也沉不住氣。這個駱錦謙當真是韬光養晦,兩三下便将她的意圖剝得赤~裸裸。
駱錦謙仍不在意她的險些失控,口中呢喃帶了些許苦澀:“我以為經此一事,至少有三小姐設身處地地明白我的苦衷。不想如今三小姐還是與世人站在一道,怪我耽誤柯夢與梅宛青幸福。”
柯黛啞然。一枚柯家的棄子,有什麽理由去指責駱家的另一枚棄子。
撇開豁然開朗後的震驚,柯黛硬着頭皮擠出幾句寬慰之言:“無論處境如何,還是得往前看。駱公子再不濟也有錦衣玉食、佳人在懷,如此消沉,不免多慮。”
只要不去刻意地想從前,有什麽理由要拒絕日後。這也是她三個月來一直反複勸說自己的。
駱錦謙冷笑一聲:“以後?”他挺直脊背,意味深長地看着她,“一旦踏進這個局,以後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好過了。”
柯黛後脊冷汗直冒:“你有什麽計劃?”她察覺到他話中別有深意。
駱錦謙卻在這時收回眸中銳光,緩緩坐回椅中:“三小姐莫慌,駱某跟三小姐說這些,不過是求一點惺惺相惜之感罷了。”
他的眼中多了些滑稽的無奈。柯黛覺得駱錦謙整晚都怪怪的,好不容易直奔正題,他又不願意聊下去。她只好先岔開話題,向他打聽三月前那場意外的後續。
“那日的三人中兩個被南承當場斬殺,另一個吃不消酷刑,前一陣子也死了。”駱錦謙語氣随意,“不過他死前留了線索,家裏已經托了知府追查,早晚會給三小姐一個交代。”
“嗯。安然小姐也要小心。”柯黛也轉頭朝外,看着臺上人影綽綽。三個月前的驚惶,此刻看來似乎已經很遠了。
“安然整日被乖乖養在家中,衣食住行都有護衛密切關注,一切無事。”大概出于對駱府安保的信心,對于自家妹妹的安危,駱錦謙倒并沒有那麽在意。
“那……郁公子呢?從前鮮見你獨自出行。”柯黛發覺他今日孤身一人,不曾如往常一般有護衛相随。
“如你所言,新婚期到這種地方,帶上護衛豈非惹眼。”駱錦謙語調散漫,只在談及郁南承時沉重了些,“南承啊,他九月啓程。原本說好揪出那幫歹人的幕後黑手再走,一拖便是三四個月,現在看來大概是來不及了。”
柯黛心頭愧疚再次湧起:“諸事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應當跟郁公子道個別。”
駱錦謙點點頭,至此兩人各自懷揣心事,相安無話。左等右等不見王瀾君歸來,柯黛猜想她應當正在外頭避風頭,瞅着駱錦謙面色平和,她試探着說道:“耽誤駱公子這會兒功夫,柯黛不便打擾,先走一步。”
她站起身,轉臉的一瞬卻聽見身後傳來沉悶的語調:“你真的決心要嫁到婁府?”
柯黛一頓。方才她間接默認後,駱錦謙并沒有追問此事,她還當他留點薄面,點到為止。
她沒有回頭:“或者,駱公子有更好的法子?”
她心中竟有些無法宣之于口的隐隐期待。然而駱錦謙只是長久的沉默。
“我真的該走了。”察覺心頭冒出的邪祟念頭,柯黛突然一驚。不等駱錦謙回答,她急急推門出去,一眼便捕捉到藏在木柱後的躲閃身影。她朝王瀾君招招手。
“裏頭……沒事了?”王瀾君悄悄指了指屋門,不敢相信今晚煞氣濃重的駱錦謙就這麽放過她們。
柯黛搖搖頭:“駱公子今日行程另有深意,我們還是不要惹事了。”
☆、紫燭籠-15
後頭跟個催命鬼似的,柯黛拖着王瀾君就走。前腳跨出攬月山莊大門,王瀾君多少有點戀戀不舍:“等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盼到人,駱大公子跑出來橫插一腳。”
柯黛聽到這個名字便頭皮發麻。她下意識回頭,确定駱錦謙并未出現在視線中,這才拽着王瀾君上了車。“王公子”嘴裏哼哼唧唧:“流年不利。确定紫凝下次登臺是三日後吧?”
說着她從坐墊下翻出一本小冊子,“只求下次別出茬子。”王瀾君瞥了柯黛一眼,“可惜了三小姐的今日這一身裝束。”
柯黛不是沒被她誇過,此刻心髒卻砰砰直跳:“很好看嗎?”
王瀾君忙着翻看記錄,頭也不擡:“好看啊。三小姐本就跟芙妹妹有五分相似,縱使平日裏簡樸慣了都不失氣色,更何況今日姨母特地翻出了芙妹妹從前的裝扮。若是婁尚書見了,定會一見傾心、難以忘懷。”
柯黛觀察着她的表情,兩人關系已經算得上熟絡,王瀾君語氣雖然慵懶,但并沒有刻意奉承的跡象,方才的稱贊應當是真情流露。她想起方才駱錦謙打量她的眼神,終于意識到今晚哪裏不對勁。
王瀾君合上冊子,發覺柯黛眼神若有所思地迷離,遂伸手在她眼前探了探:“想什麽呢?”
柯黛不想讓王瀾君看出她心緒紊亂,她猶豫着是否要将駱錦謙已經察覺之事全盤托出。“今後不用來了。”柯黛垂着眼,腦中想着的是駱錦謙嘲諷之中的點醒,“接近婁尚書還有更好的法子。我會跟母親解釋。”
心覺不妥,她還是跳過了駱錦謙。
“啊,好……”王瀾君雖猜不透柯黛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