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正式開始
安公主。”
寧安打量着兩人的面龐:“三小姐雖與二小姐一母同胞,但本宮看着,倒是跟芙貴妃年少時更為相似呢。”
“公主謬贊。黛兒萬萬不敢跟長姐相提并論。”
“公主常年吃齋念佛,憐你自幼離家,多誇你幾句。你知分寸就好。”王氏冷冰冰地擲下一句,柯黛低着頭,不易察覺地後退了幾步。
寧安瞧着眼前的情形,琢磨着王氏走出了失女的陰霾,此次只是帶着庶出的兩個姑娘例行公事,并沒有親近柯三姑娘的意思,心下頓時有了底。
花園中開宴尚早,婦人們聚在廳中陪公主聊天,正值芳華的小姐們則擁在園裏賞玩盡興。柯黛回到京城一年有餘,卻是頭一次參加這樣的聚會。
她跟着柯夢認識了各種官家貴族的小姐們,都是年紀相仿的少女,彼此相熟後正和樂地聊着,卻見王氏身邊的大丫鬟绮翠匆匆走了過來:“兩位小姐,夫人有請。”
柯夢正與太傅府上的四姑娘、她未來的小姑子駱安然聊至興頭,打心底不願就此離開,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倘若拒了便是擺明了不敬嫡母。還是柯黛心明眼亮:“許是母親忘了什麽東西,二姐姐在這裏陪着各位姐妹,我去幫着找一找便好。”
周圍姑娘們也紛紛順勢勸道:“廳中長輩們諸多,更何況還有公主坐鎮,你們姐妹倆若真一道去了,反而貿然打擾。”
柯夢秀眉微鎖,似是搖擺不定,直到駱安然也開口挽留,她這才略帶歉意對着柯黛道:“那……黛兒你先去,姐姐随後便來。”
绮翠帶着柯黛穿過花園小徑,直到周邊空無一人,才貼着耳朵悄聲說:“三小姐可曾看見湖泊旁的亭臺?今日公主邀了不少青年才俊到場,眼下京城中最出彩的公子哥兒都聚在那邊。夫人囑咐了,一定要奴婢帶着小姐們走那條路。”
柯黛臉色一紅,立即明白了王氏的用意。
绮翠以為她害羞,笑着要帶她過去。柯黛卻堅持推卻,绮翠臉上不禁帶了困惑:“三小姐這樣,豈不辜負了夫人一番好意?”
“母親苦心我心領,但黛兒當下并無許人的打算。”柯黛側着臉,“麻煩姐姐帶路,別讓母親等急了。”
兩人趕到公主府的會客廳,恰逢寧安公主回房休息,留下一衆婦人絮絮閑聊。柯黛在偏廳候着,透過窗格見到绮翠貼在王氏耳邊說了什麽,王氏面上果然浮起異樣神情。
王氏很快獨自出來,兩人走到僻靜處,王氏斜眼瞧着柯黛:“寧安公主的賞花宴可不常有,我好不容易挑了這麽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往後你若是尋不到如意夫婿,可別怪我這個嫡母不曾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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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黛笑得恬淡:“母親為我着想,黛兒自然感激不盡。但身為柯家女兒,黛兒并不為自己的婚事操心,寧願在母親身邊多伺候幾年。”
王氏恍然大悟,點着她的額頭:“我還當你長在鄉下沒心沒肺。合着你這丫頭早就想得通透,依仗自己的出身,竟這般有恃無恐。”
她說得嗔怪,話語中卻是贊賞的。
王氏喚來仆從,遞上一個包裝精致的木匣:“你們這姐倆,個個不順着我的心,給你們惦記着什麽,全都推三阻四的。眼下太傅長子也在湖畔亭中,你二姐與他許久未見,趁着送書的由頭聚一聚最好。既然她不願來,你幫我捎過去,這是你親姐的事情,多上點心。”
柯黛接過,心下卻存了疑惑。那日在白塔寺中,王氏已經明白地表露了對柯夢母女的提防,為何此時還要為柯夢的情~事操心?
柯黛搞不清楚嫡母的心思。大概辛氏圖謀中饋的那些個小九九,落在王氏眼中壓根不值一提。她是三皇子的外祖母,輕飄飄的一句話便能左右柯府去向。辛氏将女兒嫁得再好,這頭有皇親的地位壓着,尊卑嫡庶這些東西,任由她怎麽鬧騰都颠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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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翠陪着柯黛回去找柯夢,然而返回園中時,原地已經找不到小姐們豔麗嬌俏的身影。問了旁人才知道,公主今日還請了歌舞坊的人來助興,小姐們全聚去戲臺看熱鬧了。
柯黛苦笑,這麽來回折騰,等東西到了柯夢手裏,湖畔旁的公子們怕早就散場了。
“先前二姐姐就沒領會母親的好意。”柯黛有些心急,“若是二姐姐今日不能同駱公子見面,母親一定要責備我辦事不力的。”
還是绮翠替她出了一招。既然王氏目的要促成柯夢同駱錦謙會面,那麽兩方無論誰主動找上門,結果都是一樣的。趁着公子們還沒散場,柯黛可以假借柯夢丢失之名,托人将書交到駱錦謙手裏,安排他們在戲臺子附近見上一面。
柯黛先前已經婉拒了繞道湖畔的建議,如此一來豈非出爾反爾,顯得欲拒還迎?她正糾結着這計劃的可行性,绮翠自告奮勇:“奴婢陪三小姐一同去,主意是奴婢出的,夫人不會疑心。”
柯黛放下心來。兩人遠遠地靠近湖邊亭臺,綠樹假山後,果然傳來了男子們輕快的暢笑聲。兩人掩在小路旁假裝等候,直到視線中遠遠地出現一名布衣男子,绮翠才低聲說:“那人身着駱府的家仆裝,一定是駱公子身邊的随從。”
绮翠膽大,當即拽着柯黛跳出路面,攔下男子後開門見山:“這位小哥,耽誤你一點時間,勞駕将這東西帶給你家大公子可好?”
布衣男子皺眉:“兩位是……”
绮翠擠擠眼:“我們是柯家的人,我家二小姐在戲臺那邊等着,機會難得,但求一敘。你家公子看了東西,就會明白的。”
全程都是見多識廣的绮翠張羅,柯黛插不上話,漸漸心下也不若最初一般焦急。她饒有興致地充當了一名旁觀者,看着绮翠極其無賴地将匣子塞進男子手裏。
“多謝這位小哥。切勿聲張,拜托了!”
绮翠拉上柯黛剛要開溜,不遠處的樹叢中卻傳來清晰的人聲:“南承,不過是換件衣裳,你這趟倒去得久。”
連帶着布衣男子在內,三人頓時有些傻眼。
那人已從矮叢後走出:“我在亭中老遠地便瞧見你,怎麽遲遲不上來呢?”身着青袍的年輕公子愣在原處,顯然未曾料到角落裏還有這番風景。
布衣男子已經迎上去,熟絡地搭上來人的肩,笑道:“駱府家丁的行頭式樣得改改,我不過換了套練功服,就不幸被人認成了家仆。”随即指着年輕公子道,“兩位姑娘,你們要找的正主,就在這裏。”
绮翠認出了駱錦謙,方才搭讪布衣男子時的熟絡和賴皮一掃而光。見她關鍵時刻露了怯,柯黛的膽兒卻突然壯了起來:反正今後都是親家,幹嘛要跟做了虧心事似的扭捏。硬杠!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上前:“柯黛見過駱公子。”
駱錦謙瞧着眼前這張幾分相熟的臉:“你……便是柯家三小姐?”
“正是。”柯黛轉身從布衣男子手中取回匣子,低低道了聲,“有勞了。”
男子一愣:“……無妨。”
“此事說來也巧。聽說公子最近四下尋找這本藏書,二姐姐便從家中書庫裏找了,本打算今日親手送給公子。不想公主安排了節目,各家姐妹們又盛情難卻,姐姐只好跟着一道去了戲臺。她走得匆忙,只能拜托我将東西交給公子。”
“按理柯黛應回姐姐身邊複命,但眼下母親身體不适,請了丫鬟喚我過去幫忙照看。如此一來,柯黛只能鬥膽邀請公子戲臺一聚,姐姐若能親眼見證,也好安心。”
柯黛一口氣說完,沒給任何人插言的機會。駱錦謙腦筋轉得倒快:“你要送書,所以當他是駱家小厮?”
他指了指身着輕便練功服的布衣男子。
柯黛羞怯一笑,雙頰露出幾分赧然。布衣男子了然上前,拱手道:“在下郁南承,見過柯三小姐。”
“錯認了郁公子,真是對不住。”
柯黛朝他點頭致意,忽覺身後的绮翠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意識到不能再拖,趕緊告辭:“冒昧打擾,實在抱歉。柯黛先走一步。”
“三小姐慢走。”
“三小姐留步。”
兩名男子幾乎同時開口。柯黛詫異轉身,只見駱錦謙走上前,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什麽:“三小姐掉了東西。”
柯黛定睛一看,駱錦謙手掌中正躺着一枚燭籠狀的镂空玉佩。
她不由輕聲驚呼:“這是姐姐的貼身之物,怎會遺落在此處!好在是駱公子撿到,若是被旁人發覺,豈不有損姐姐的聲譽?公子好人做到底,還請幫着歸還給姐姐吧。”
面對她理直氣壯的請求,駱錦謙也不戳穿,修長的手指把玩着拴着玉佩的紅絡子,意味深長地看着她:“三小姐有心了。”
“告辭。”
柯黛避開他的眼神,攜了绮翠匆匆離開。走遠後,绮翠想起方才認錯人的窘狀,越發懊惱:“得虧三小姐反應快,奴婢差點被吓死了。”
她對柯黛的巧妙應對倒是十分贊賞:“倘若駱公子真的拿了一本書去找二小姐,未免太過牽強。還是三小姐歸還玉佩這一招來得巧妙,這下子,駱公子無論如何都推托不掉了。”
柯黛沒留心她最後一句話中另含深意,心情暢快的她随口問道:“方才那位郁公子,也是哪位官家的人?”
绮翠想了想:“許是奴婢孤陋寡聞,在柯府服侍了這麽些年,還真沒聽說過圈子裏有這麽個姓郁的人家。但瞧着他與駱公子熟稔的模樣,許是駱家在外地的親眷吧。”
柯黛點頭。兩人商量好,待會兒見了王氏一定要将其中曲折說清楚。绮翠見這位三小姐做事如此小心,當即爽快應下。
☆、紫燭籠-7
當晚回府的馬車上,柯黛總忍不住往柯夢那邊瞄。夜色昏暗看不清神色,柯黛在腦中自由發揮了一陣,想象着柯夢與駱錦謙執手含笑、兩相對望的脈脈場景,抿着唇還是憋出了一聲輕笑。
王氏原本端坐着閉目養神,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笑驚醒:“看來三姑娘今日倒是玩得盡興。”
柯夢也聞聲看過來,柯黛只得心虛地坐好。王氏又哼了一聲:“自家人面前倒是無妨,在外頭可別讓旁人瞧出沒見過世面。”
車裏一片靜默。王氏又想起了什麽:“這一年裏三姑娘鮮少出家門,還算恪守本分。過幾天我娘家的侄子娶親,你陪着我過去走動走動。眼見着二姑娘就要出嫁,你身為妹妹,也要學着幫襯點。”
于是五天後,王氏歸寧,又順帶着捎上了柯黛這個尾巴。
王家從前只是個普通商戶,主營絲綢生意。柯芙成了貴妃後,王家搭上皇家這條線,生意自然水漲船高。王氏這一上門,王家上下嚴陣以待,柯黛寸步不離地陪在左右,進進出出都堆着小心。落在旁人眼裏,只當是庶女讨好主母,衆人熱情之餘,倒也多了不少親切。
王家跟柯黛同輩的人中,有位年近三十的姑娘,名叫王瀾君。王瀾君其人性情随和,偏偏在婚嫁之事上是個眼高于頂的主,到了适婚年齡死活不肯将就,拖着拖着就到了三十歲。
随着年歲的增長,王姑娘全然不知道消停,夥伴們紛紛成家後,閑得發慌的她盯上了家族事業。時間一長,王家漸漸發覺,橫插一腳的王瀾君爽快大度、精明有餘,還真是塊做生意的料。
無奈之餘,王家長輩們索性由得她去。于是,常以男人裝扮抛頭露面的王瀾君愈發如魚得水,王家公子縱貫京城絲綢行業,勢頭一發不可收。
王氏倒是很喜歡王瀾君的性子,進門上下一番打點後,便喚她坐在自己身邊,寒暄了幾句抱怨道:“瞧瞧瀾君這性格多好,我家三姑娘就是太扭捏,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當真愁人。”
王瀾君笑嘻嘻地貼近姑母:“三小姐生得标致,帶出來必定人人争搶,自然要好好地藏着。喏,瀾君保證,姑母這次回去不出三天,柯府的門檻怕是要被踏破了。”
王氏不理她:“瀾君啊,姑母這次來,倒是有事相求。”
“姑母但講無妨。”
“我家三姑娘自小養在外頭,眼下瞧着性子是乖巧,可日後嫁了人,還不得被婆家欺負了去?你見多識廣,帶着她出去見見世面,別回頭一蒙瞎地到了婆家,持家處事一概毛手毛腳,白讓人看笑話。”
王瀾君以為自己聽錯了:“姑母真是長謀遠慮,可我出入的那些地方,三姑娘也跟去,怕是……”談生意最次都是茶寮、酒樓,跟貴族人家打交道,還要去戲院、歌舞坊、甚至青樓,柯黛好歹是正經人家的小姐,能去這種地方?
王瀾君這一發話,站在一邊的柯黛聽在耳裏,卻有些隐隐的期待。
宜縣是座不大不小的縣城,從前辛家管得松,那些個聲色場所她也偷偷瞧過兩眼,但回到柯家後,迫于境況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做小伏低,王氏這頭要揣摩着讨好的度,辛氏和柯夢那頭還得應付着,比在辛家那會兒不知辛苦多少。京城聲色犬馬的熱鬧,一年裏她從未有幸領教。
王瀾君初初有些猶豫,王氏立刻不滿地說道:“咱們京城裏多得是正經地方,就上回公主設宴都請了的那家歌舞坊,叫什麽攬月山莊的——木國公和晉親王在內,好些個親貴大臣不都是常客?這些地方,我家三姑娘都去不得?”
王瀾君一點即通、連連告饒:“好好好,姑母信得過我,我便帶着三小姐散散心吧!”
塵埃落定,柯黛心裏當即樂開了花。
————
王瀾君言出必踐,隔天便帶柯黛去了京城東區的攬月山莊。這家聲名遠播的歌舞坊打着賣藝不賣身的招牌,這些年出了好些個清倌名伶。王瀾君扮成柯黛的兄長,大搖大擺進門後,兩人直奔二樓隔間。
王瀾君裝模作樣地喚來小二:“給爺先來一壺花釀甜酒,一壺碧螺春。”
小二顯然對王瀾君十分眼熟:“喲,王公子今兒來得正是時候。紫凝姑娘歇了大半年,今晚可是頭一回登場。”
王瀾君眼前一亮,待小二走後推了推柯黛:“這個紫凝,可是個人物啊。”
隔間的窗口可以見到一樓戲臺,柯黛朝那邊熱鬧的人群望了望:“她是這裏的頭牌?”
“可不止頭牌那麽簡單。你且看那頭。”王瀾君指了指一樓正廳最前面的兩個男人,“中間那兩個,左邊的是刑部婁尚書,右邊的是皇宮禁衛姜統領。這兩個人啊,都是紫凝的大恩客。”
柯黛還是不太明白:“大凡有點名聲的姑娘,不都有人花錢捧着。前朝還有皇子養了露水紅顏在外頭,紫凝既是攬月山莊的頭牌,有幾個身份不凡的恩客捧場,有什麽奇怪?”
“笨。”王瀾君白了她一眼,“一個刑部尚書,一個禁衛統領,居然能為了同一個姑娘言笑晏晏。朝廷之上,他們都站在誰的身後,你可知道?”
柯黛懵然,她來京城不過一年有餘,聽說過的官職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官場上的明槍暗箭,她一竅不通。
王瀾君搖搖頭:“我可算明白姑母為什麽要你來這裏。紫凝姑娘一出山,光沖着婁尚書和姜統領,就有多少達官貴人要湊熱鬧,你可瞧好吧……”
柯黛将她的話牢牢記住,認真地打量起對面人影幢幢的隔間。她忽然領悟到王氏的真實意圖:先前在公主府上,柯夢帶她跟貴族名媛們打了照面,而眼下王瀾君教她辨識的,可都是京城中真正有頭有臉的人物。
“三小姐,你說姑母這一招,是讓你見場面呢,還是擇婿呢?”王瀾君暧昧地擠着眼。
柯黛無奈笑笑,模棱兩可道:“母親到底憐我根基尚淺,這是幫我鋪路呢。”
“要我說,從前無論是貴妃娘娘、還是柯二小姐,姑母都不曾這般大動幹戈地費心過。”王瀾君絮絮教導,“姑母嘴上不說,其實一直心疼三小姐自小離家,這份良苦用心,千萬莫怠慢……”
暖香熏着,熱茶喝着,柯黛心不在焉地聽着,視線裏突然掠過兩個熟悉的身影:“哎姐姐,你看那邊!”
王瀾君對着不遠處的隔間眯眼:“喲,那不是駱家的大公子嘛!”
柯黛遠遠地見着駱錦謙身邊有女子相伴,心裏升騰着些許怪異:“他與二姐姐的婚期只剩不到三個月,現下怎會跟旁人出現在這裏?”
“上等人家的子弟,哪個不是這樣?”王瀾君以為她替柯夢打抱不平,拍着她的肩,同情道,“早在當今聖上還是太子時,駱太傅便一直全心輔佐,年過四十才婚娶。聖上賜二小姐駱家長子正室之位,已是格外開恩,三小姐就不要強求了。”
柯黛一下子明白了。
她陡然站起身。王瀾君吓了一跳,以為這實心眼的姑娘要去讨說法:“這裏可不是耍性子的地方,三小姐別……”
柯黛搖頭。她轉身打開廂門,王瀾君忙不疊跟過去,卻見門外站了一名高大的年輕男子。她在柯黛與來人之間來回打量着:“你們……認識?”
男子拱手:“郁南承,見過柯三小姐。”
二人颔首執意,郁南承解釋道:“我本與錦謙一道,他方才瞧見這邊似有熟人,便遣我過來打個招呼,不想果真是三小姐。”
“我跟母家表哥出來散散心。”柯黛淺笑,側身讓王瀾君走上前,“表哥,這位是郁公子。”
郁南承似乎不願多聊,三人相互招呼了幾句便草草結束。再回隔間,王瀾君不禁對柯黛刮目相看:“三小姐眼光倒是銳利的很,怎麽瞧見這人過來?”
怎麽看見的?無非是認出駱錦謙後,多種了個心眼。
兩人剛閑聊了幾句,包廂外又傳來敲門聲。王瀾君頓時一臉晦氣:“這下可好,你将來的姐夫找上門來了。”
這回門外站着的,可不正是彬彬有禮的駱大公子。駱錦謙進門後便落落欠身:“方才不确定是不是三小姐,才拜托南承過來,确是錦謙怠慢了。”
柯黛跟随和爽快的王瀾君處了一天,正感覺前所未有的自在,眼下其實很煩這些個繁文缛節,卻又不得不起身回禮:“駱公子言重了,應是柯黛過去招呼才對。”
駱錦謙四下打量:“三小姐與王公子這間屋子倒是清靜,只是過會兒紫凝姑娘登臺,廳中人群擁擠,必然遮擋視線。二位若是不嫌棄,不妨移步駱某的包廂,一道觀賞表演。”他指了指正對戲臺的貴客包廂。
柯黛猶豫着想要婉拒:“這……只怕打擾了駱公子的客人。”
駱錦謙無謂一笑:“不過是家中的同輩,安然也在。她方才得知三小姐在這邊,吵着讓我一定要請過去。”不待柯黛開口,他緊接着補充,“更何況還有王公子一道,一家人早晚要認識,三小姐不必拘禮。”
他既點明了駱安然,再回絕便是大大的失禮。柯黛心中叫苦不疊,卻只能同故作正經的王瀾君一道收拾了東西,懷着忐忑出了門。
☆、紫燭籠-8
羅夏聽不下去了。
“停。”他打斷不緊不慢、徐徐道來的柯黛,“柯姑娘,我們問的是藥鼎的來路,你這一會兒駱府一會兒王家的,追溯得倒是源遠流長。”
方才還聽得入迷的林汀趕緊咳了咳嗓子,跟着正色道:“柯姑娘,我本無意打探你的私事,但自你開口已有兩柱香的時間,連郁公子的來歷都還未交待清楚。京城裏的事情,從前我也聽師父談過一些,你若有意編排……”
柯黛無奈:“這位大哥手裏的劍還在南承脖子上架着,林大夫想弄清芙貴妃亡故曲折,要我一字不差地講明藥鼎來路,我哪敢跳過任何細節?何況事涉皇家,我總要将這其中的來龍去脈描述清楚,倘若有些個我以為不值一提的疏漏,恰恰才是你們要尋的關鍵呢?”
聽起來十分的有道理。
林汀被唬得一愣,下意識去看羅夏。羅夏品着她方才的故事,感覺柯黛話裏怪怪的,一時忘了手下還有人質,腕間不經意一動。
郁南承“呲”地一聲,敢怒不敢言。
“這位大哥,以南承當下的狀況,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對手。”真是難以置信,柯黛居然是屋子裏最冷靜的一個,“我保證将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可否讓南承坐下歇一歇?”
羅夏琢磨了片刻,慢慢移開劍刃,眼神仍尾随着二人,不打算松懈分毫。柯黛扶郁南承在床沿坐好,郁南承唇色發烏,顯然已經體力透支,卻仍緊攥着柯黛的手,生怕她會突然被人奪走。
林汀看着他們,思維有了喘氣的間隙。她想起了先前衙差的話:“柯姑娘,方才你說到,攬月山莊那位頭牌姑娘裙下有兩名恩客,其中一位是刑部婁尚書。可是你要嫁的那位婁尚書?”
郁南承面色一緊,啞着嗓子欲言又止。柯黛抿唇,點了點頭:“正是。”
羅夏仍然聽得一頭霧水,林汀卻是一副捋到關鍵的篤定派頭:“好,柯姑娘,麻煩你繼續吧。”
緊接着強調:“盡量……切合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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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黛與王瀾君進了駱錦謙的包廂。他說得不錯,除了已打過照面的郁南承和駱安然外,只有三位年輕男子,均着綢袍,一身黑色布袍的郁南承算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駱錦謙牽頭介紹,那三名男子中,兩位是戶部司禦史家的公子,一名是前年高中榜眼、而後在兵部擔職的範息。柯黛坐在駱安然身邊,客套地問好。好在窗口很快大開,幾名男子眼前一亮:“紫凝姑娘出場了。”
柯黛被吸引過去。只見戲臺帷幕旁款款走出一名纖弱女子,烏發及膝,身着拖地鵝黃羅裙,面掩薄紗,随着絲竹聲起翩然起舞。
駱錦謙這間包廂的位置已是極好,衆人看得清紫凝每一次轉身擡手,卻看不清她面紗下的姣顏,範榜眼忍不住遺憾道:“佳人近在眼前,卻無福欣賞,可惜,可惜了。”
他話中帶了戲谑,幾名男子想到一處,均是一笑而過。駱安然卻沖他微微側目,旁觀的柯黛立即領會:駱錦謙組的這場局,看來是別有用心。
駱錦謙聽了跟着大笑:“紫凝姑娘是何等仙姿麗容,婁尚書與姜統領都被俘獲在羅裙下。我等只需在這邊斟茶遠觀,便足以一飽眼福。”
範榜眼點頭稱是,駱安然又緩緩坐回了軟椅。司家的兩名公子也跟着附和,唯有郁南承默不作聲。他坐在駱錦謙左手邊,眼神無意識地掠過臺下亢奮的人群,卻并無應和之意,好像身在此處,完全出自不得已。
柯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卻被王瀾君拽回去:“三小姐,勞駕借光。”
“?”
“這司禦史從前在外地為官,調回京城不久,從前不曾打過交道。待會兒我得跟兩位公子聊一聊,三小姐不嫌我怠慢就好。”
柯黛哭笑不得。生意場上的商人,這點兒小頭都不肯放過。王瀾君随便找了個話頭,很快跟司家兩名公子聊到一處。柯黛只能跟繼續跟駱安然作伴,不過一面之緣,哪有那麽多話可講,不多久便覺如坐針氈。
紫凝一曲舞畢,在場觀客照例打賞。樓上包間屋門敞開,門外的雕花架上放着精匾,誰多誰少一目了然。一時間,樓上樓下只聽見銀錢投擲的嘩啦聲響,混着高價頻出時此起彼伏的歡呼。
女客們自當免俗,駱錦謙率先往匾中随意扔了把金葉子,司家公子和範榜眼也早早準備好了打賞錦袋。到了郁南承,他剛要掏口袋,卻被駱錦謙攔住:“堂堂大內侍衛随我東奔西走,已是大材小用,怎能勞你破費。”
柯黛不由對郁南承側目而視。怪不得他兩次穿着均不同旁人,原來竟是大內高手,不過既是皇家侍衛,怎會同駱錦謙一同出入?
察覺她的疑惑,駱錦謙笑言:“三小姐這番打量,倒讓我想起了前不久在公主府上的一樁糗事。”
柯黛立即若無其事地坐好。駱錦謙的目光卻追着她不放,她故作鎮定了半晌,終于破功。
柯黛邊笑邊扶額:“那日,真是讓駱公子和郁公子見笑了。”
駱錦謙一本正經道:“南承原本是三皇子的護衛,前年家父出使塞外,聖上顧及家父安危,便安排了南承一路護送。塞外兇險,南承一路盡心盡責,幾次救家父脫困,因而身負重傷,不能再随侍皇子。駱家感其恩德,南承傷愈後,家父便認他為義子,我也多了一位肝膽相照的兄弟。”
寡言的郁南承身上居然還有這樣曲折的過往。
“原本都是分內事,承蒙太傅大人和駱兄擡愛,南承不勝榮幸。”郁南承撥開了駱錦謙的手腕,堅持往精匾中放了一枚銀元寶。
其他幾人聽着他們之間的對話,似懂非懂。駱錦謙還要說些什麽,樓下卻陡然安靜了下來。
紫凝又上臺了。
她抱着琵琶端坐在中央,撥開琴弦,身後兩名長袖伴舞。琵琶铿锵,配合着一旁的古琴與竹笛、有力的水袖長舞,明明是纖弱女子,竟奏出千軍萬馬馳騁之勢。衆人凝神谛聽,不覺入神。
“啊!”
一牆之隔外傳來一聲尖叫。臺上琴瑟和鳴漸入佳境,唯有相鄰的包間才會察覺到異樣。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奴家真的已經許了人!”
門外傳來女子隐約的呼喊,屋內衆人一動不動,面上多少流露不忍。攬月山莊打着清倌的旗號,名聲越來越響,但得罪不起的恩客也越來越多,這種見怪不怪的揩油之事,通常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砰!”
一名身着寸縷的女子突然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包間內幾人一躍而起,駱安然與柯黛同時掩面,男子們護在她們前面,目光卻四下游離,不敢直視。
王瀾君剛要轉臉,想起自己僞裝的男子身份,猶豫着最好還是跟駱錦謙等人一同挺身而出,然而不幸慢了一拍,被那闖入的女子逮了個正着。
“公子!公子!公子說好了要娶奴家!切不可食言啊!”王瀾君雙腿被緊緊抱住,女子哭得梨花帶雨,長袍下擺頓時被蹭得濕了一片。
隔間很快有了動靜。來交涉的是名肥頭大耳的商人,見到女子抱着王瀾君痛哭,又看到諸多頗有身份的華服男女,尋釁的念頭當即動搖:“這……”
“奴家的身子已經許了公子,不過是走錯隔間,華老爺不由分說,非得強要。公子救我!”
“賤人!”
王瀾君一巴掌扇得衆人懵然。女子一頭散發淩亂得不成樣子,捂着臉不可思議地擡頭。
“賤人!”王瀾君眼中冒火,“本公子以為你一片癡情,好心為你贖身,不想你這殘花敗柳居然溜出來勾三搭四,果真是戲子無情!眼下竟還有臉過來讨饒!”
說着毫不留情地擡腳,将女子連踢帶踹地趕到那名華姓中年男子身前:“在下王某,原以為遇見一心人,不想還是看錯了賤人。這浪蹄子要如何,悉聽華老爺懲處。”
女子卻不怕死地抱住王瀾君的小腿:“王公子不能不要奴家!”被推開後仍哭哭啼啼,抹着淚一臉絕望,“說什麽兩情相悅、一生厮守,都是空話!”
說着猛然起身,就要往窗口撲去。
“哎哎!”
幾名男子總算派上用場,齊力将女子拉回。範榜眼取來外衣,趕緊罩住衣不蔽體的女子。
那色膽包天的華老爺也是個精明的主,王瀾君造下的這個陣勢宏大,眼前的人他雖一個不識,但單從穿着來看都知是惹不起的。加上下面還有兩名王貴大臣鎮場,女子若真跳下去,砸了紫凝複出的場子,後果不堪設想。
華老爺趕緊腆着肚子道:“都是誤會。既是公子家務事,華某便不打擾了。”
他匆匆一甩門,外面紫凝一曲铿锵剛畢,貴客包廂裏的這場戲,也該落幕了。
“王公子,這……”範榜眼為難地指了指伏在地面上的女子,駱安然躲在他身後,不敢上前。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倒是女子哭着掙紮起身,沖着王瀾君不住磕頭,“冷霜原本前來尋找兄長,卻誤入了華老爺的包間。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冷霜失了貞潔,不如跳下去,就此一了百了!”
衆人恍然大悟。王瀾君急中生智,既給了那華老爺面子,避免沖突,又救了這女子。只是……
司家兩名公子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游離着:若真是素不相識,這王公子何必為了一個女子強出頭……
王瀾君沒想到一時心軟,事情解決得順利,卻反給自己扣上了帽子。柯黛只好出面:“這位姑娘,你戲倒是演得不錯。我表兄已經配合救了你,現下一切平和,你大可放手。”
冷霜又是一陣砰砰砰地磕頭,細嫩的額頭很快通紅一片。範榜眼不由插話:“冷霜姑娘,你兄長現在何處?”
冷霜眼眶紅紅:“兄長終日沉迷酒色、不思進取,已有三日不曾歸家,冷霜想着今日攬月山莊這般熱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