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鄧家英出院了!
病沒好。盡管術後恢複的不錯,但醫生還是建議,繼續住院治療,以防複發或其他惡性病變。可醫生的話管什麽用呢?鄧家英一刻也耐不住了,先是沖女兒鄧朝露說:“快辦手續吧,我一分鐘也躺不下去了,我要回谷水。”女兒哪能答應,哭着求她:“媽,忘了你的工作好不,工作可以由別人幹,媽卻不能由別人代替啊。”
“媽不是為了工作,媽實在不願意在這裏躺下去啊。”鄧家英撒謊道。
女兒鄧朝露因為跟法國人合作的那個項目,被迫離開醫院,鄧家英馬上催促路波:“還愣着做什麽,快接我出去。”路波哪敢,打電話向吳天亮求援,吳天亮說:“你讓她在醫院好好養病,啥也不能想,啥也不用她想。”
由不得不想。包括吳天亮自己,也做不到。旱情像瘟疫一般蔓延,誰也阻擋不住。不只是下游,包括龍山還有谷川區很多鄉鎮,也頻頻出現水荒。農作物大面積旱死,谷水縣六個鄉鎮人畜飲水出現問題,就連最上游的毛藏縣,牧民們也開始趕着牛羊往雪線最深處轉移了。那是一列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在草原上,頗為壯觀,也頗令人寒心。牧民們一邊走,一邊祈禱,雪山之神啊,請庇護你的子民,保護你的牛羊。白房子北邊的瑪尼堆前,藏人自發地組織了一場規模宏大的祭山盛會。方圓數十裏乃至百裏,上千號牧民如期而至,天堂寺高僧擔起主祭之責,為凡黎祈福。可是不管用,幾年前舉行這樣的大型法會,一定是陰雲掠山,細雨霏霏。可這次,任憑虔誠的藏民們怎樣叩拜,那一絲雲彩就是不肯前來。驕陽似火,草原如灼,滾滾熱浪蒸騰得人想叫,牛羊們大張着嘴巴,卻流不下一滴水來。更可怕的,祭山當日,現場就有五頭牦牛暈死過去。最後連高僧也不得不發出長嘆,恩我澤我的草原啊,怎麽變成這樣?
吳天亮的日子更不好過,前段時間為應付省裏檢查,市裏通過行政手段,從上游三座水庫往下游“借”了水,這水一直小心翼翼存在沙漠水庫,一滴也不敢往下放。來了省裏和更上面的領導,市裏會興致勃勃帶他們去看,觀景似的。但在這一天,“借”來的水沒了,沙漠水庫原又幹涸見底。雪上加霜的是,副省長黃國華偏巧這一天來到沙湖縣,跟吳天亮沒打招呼。這下,吳天亮露餡了。
“務必在半個月內拿出流域治理方案,省裏研究後上報中央。”這是副省長扔給他的話。
“治理問題再不提上日程,我們就是罪人!”副省長這話更狠。
這一天,流域管理處副處長毛應生匆匆忙忙來到醫院,病情都沒來得及問,就拿出一份報告,急着讓鄧家英看。
“書記使勁催呢,要不您就簽個字,我拿去報了?”見鄧家英滿頭是汗,虛弱的身子幾次要倒下去,老實厚道的毛應生不忍心了,提醒道。
鄧家英哪容應付,披衣強坐在床上,一字一句斟酌,看着看着,忽然發了火:“這算什麽方案,這是自欺欺人!”未等毛應生反應過來,她已下床,穿好衣服。
“走啊,這方案要是報上去,你是罪人,我也是罪人!”
毛應生不敢,鄧家英又道:“送我回處裏,處理完這事我再回來治療。”
去了,就不見得能回來。毛應生呈給鄧家英的那份報告,或者叫方案,是經市裏方方面面讨論過的,也就是說,吳天亮原則上同意這方案。可鄧家英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方案一方面淡化了流域用水矛盾,對幹旱造成的損失采取保守态度,該放進去的不放進去,尤其對生态的破壞程度,縮了很大水。另一方面,對下游開荒打井,過度開采地下水的事實只字不提,将旱情簡單歸結到降雨量減少。也就是說,整個方案只談天災,不論及人禍。
“怎麽會這樣,誰定的調子?”鄧家英怒問副手毛應生。毛應生支支吾吾,不敢作答,問急了,說:“有些東西不是我們能做主的,哪些能提,哪些不能提,上面都有規定。還有方案中的數字,是市裏權威部門統一提供,變動其中一個,都要經主要領導核準。”
“又是他!”鄧家英氣得臉都變了形。她知道,吳天亮又在避重就輕,玩搪塞的游戲。他們總是不敢正視,對自己所犯的錯誤從不去檢讨,甚至不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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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游過度開采,這個問題怎麽不提,我們是搞科研的,不是搞政治的,不能聽他那一套!”鄧家英氣呼呼地說。
毛應生撓了撓頭,他真是兩頭為難。鄧家英根本不知道,關于下游過度開采,目前已是敏感問題,根本不容提起。誰都知道,下游過度開采,濫采亂采,是造成流域斷水的一大誘因。近五年的數據表示,下游沙湖縣每年地下水開采量是整個流域降水量的五倍還要多,下游開采量不控制,流域治理就無從談起。可目前谷水市正大批量地往沙湖移民,這也是市裏脫貧致富的大戰略。就在一周前,龍山北部山區又有兩個鄉鎮五個村共計一千三百戶近五千人搬遷到沙湖,市裏管這一戰略叫“下山入川”。兩個戰略互相矛盾,搞得他們這些科研人員都不知該怎麽說話。一開始,毛應生是堅持了實事求是原則,在報告中翔實地列舉了下游超量開采給流域帶來的種種惡果,用一大堆數據和事實闡明,要想從根本上治理流域,就必須停止下游打井開荒,嚴格控制地下水開采,建立節水型社會。報告呈上去,讓吳天亮一頓惡罵。
“照你的意思,是市委錯了,是我吳天亮錯了?”
毛應生哪敢辯論,只能低下頭,任憑吳天亮發火。
見毛應生不說話,吳天亮又問:“不開采,沙湖幾十萬人怎麽辦?不移民,龍山幾十萬人又怎麽辦?你去過龍山沒,你見過北部山區農民怎麽生活,為拉一桶水,得花一天工夫,有些家庭現在不但不敢養羊不敢養牛,連雞都不敢養了。十幾歲的小姑娘,因為缺水,三天不敢洗臉,這樣的日子,你體驗過嗎?”
聽得毛應生心裏一緊一緊,龍山縣的情況他當然清楚,他家就在龍山北部山區,鐵櫃山頂。當年龍鳳峽水庫,就是在他家山下修的。一個山頭上住三個村子一千八百號子人,小的時候,半山腰處有一眼井,家家戶戶用驢馱,馱水是一天裏最重要的事。十年前,那眼井幹了,一滴水也沒有了。人畜飲水只能用三碼子到龍鳳峽水庫去拉。為此常常跟水庫鬧矛盾,有時還為幾桶水打架。三年前水庫作出決定,不讓農民到庫裏拉水,農民只好越過堤壩,到南部山區的龍水河拉水。山道崎岖,根本不具備通車能力。毛應生每年都能聽到拉水的三碼子翻下山崖的消息,村裏為此已死了不少人。就這,鄉親們還是艱難地活着。
是啊,不移民,龍山群衆又怎麽辦,難道眼睜睜看着他們受窮,被貧窮和幹旱逼死?
毛應生一時也茫然了,看來科研并不能解答一切。
“你以為我這個市委書記不懂得合理用水,不懂得建設節水型社會。我們是沒有辦法啊,這樣的自然條件,我們除了靠天還能有什麽辦法?”吳天亮臉上突然露出深深的無奈來,說出的話也帶着某種蒼涼。
毛應生還能說什麽,只好聽吳天亮的,将下游開采的文字還有數據全部删掉,一律改用政府部門提供的。就在這時候,谷水市關井壓田工作通過省裏相關部門驗收,驗收資料表明,兩年時間,谷水市在沙湖境內關停機井六百多眼,退還耕地兩千八百多畝,開采量比兩年前降低百分之二十六點七,省裏對谷水還有沙湖縣的做法給予了充分肯定與表揚。這些,可都是有紅頭文件作證的呀。
“造假,典型的造假,一派胡言!”聽完毛應生的話,鄧家英越發失控,臉色已經全變了。
“您別激動,身體要緊。”毛應生生怕鄧家英再急出病來。
“要緊什麽,要緊的是方案。方案拿不出來,我鄧家英給自己交不了差,也給流域幾百萬群衆交不了差。”
發了一陣火,鄧家英突然說:“我找他去!”
毛應生哪能阻擋得住,鄧家英的脾氣他早就領教過,這人一旦較上勁,九頭牛都拉不回。抓起電話,想打給吳天亮,號撥了一半又停下,她還沒有資格直接給市委書記打電話。猶豫一陣,只好求助路波,哪知路波一句悶騰騰的話,差點讓她背過氣去。
“冤有頭,債有主,我還巴望着新賬老賬一起算呢,是該算了啊。”路波說完,竟在電話裏唱起秦腔來:為臣還有不敬言,我主不該去還願,為臣也曾拿本參,毒龍出水真兇險,驚動聖駕非等閑,七郎兒擋駕把龍斬,手執龍頭跪駕前,主封他斬龍将軍身榮顯,天慶王有書到山前,潘仁美一旁讒言谏,寧說幽州景非凡,為臣動本大佛殿,你反把為臣當奸讒,一言不和推下斬。
這個路波!
鄧家英沒找到吳天亮,吳天亮家出事了!
消息是秘書周亞彬告訴她的。一開始周亞彬什麽也不說,只是告訴鄧家英,書記有事外出,不在市裏。鄧家英急得上火,非要周亞彬告訴她吳天亮去了哪,周亞彬不說,鄧家英就吵嚷着要見秘書長。周亞彬才怕了,急忙攔住她說:“阿姨,您小點聲,這事目前不能聲張啊。”
“什麽事?”鄧家英的聲音果然小了許多。
年輕的周亞彬搓搓頭發,又喚了一聲阿姨,顯出更大的不安和腼腆來。周亞彬不但是吳天亮的秘書,他還肩負着另一項艱巨任務,這任務是吳天亮交付給他的。
“我告訴你,給我當秘書事小,好好對待小露,把她娶到家,這事大,懂不?”這話是從醫院探望鄧家英回來,吳天亮關起門來對他說的。打那天起,周亞彬心裏就藏了事,負擔好重。見過領導用行政命令讓部下幹工作的,沒見過用行政命令讓部下談戀愛娶老婆的。可吳天亮絕不像是開玩笑,更不是心血來潮,這裏面,滲透着一份情啊。
周亞彬懂,可他沒有辦法。這段時間,他是努力了,非常用心,可人家鄧朝露對他一點感覺沒有,每次找她,都是自讨沒趣。這陣,周亞彬忽然覺得有點對不住鄧家英。
“亞彬你這孩子,有什麽話快說,別跟我玩啞謎好不,阿姨沒時間。”鄧家英也忽然想起這檔子事,面前這個年輕人,不只是吳天亮秘書,弄不好,将來是她女婿呢。所以說話的語氣當下就變了。
周亞彬獲得了安慰,比剛才坦然了些,稍作思考,道:“阿姨,是小涵出了事。”
“什麽,小涵能出什麽事?”鄧家英讓周亞彬的話吓着了,聲音突然又提高許多。
“這……”周亞彬吞吐。
“你這孩子,急死人啊,快說,小涵到底怎麽了,她現在在哪?”
“她……她闖下了大禍。”
吳若涵的确闖下了大禍。吳若涵跟同事向敏一道去了法國,剛去時,住在向敏家裏。向敏老公叫華樹庚,曾就讀于對外經貿大學,學的是國際經濟貿易,畢業後先到法國留學,後來又到美國溜了一圈,然後回國,在國內一家金融機構工作。兩年前華樹庚辦了出國手續,目前在法國裏昂一家金融機構工作。
吳若涵跟向敏到了裏昂,華樹庚很熱情:“來了好,來了好啊,像你這樣的人才,早該出來了,窩囊在那邊算什麽?”華樹庚一邊殷勤地為吳若涵介紹裏昂這座城市,一邊抱怨妻子,為什麽不早點告訴他若涵小妹也要來,弄得他沒一點準備。“你看看,你看看,要是早說,我就提前訂賓館,裏昂不比國內,最近賓館很緊張的。讓小妹委屈在家裏,不夠意思啊。”
“沒事,若涵是自己人,不會介意的。自己人來了,還是住家裏好,你說呢若涵?”向敏笑眯眯地看着吳若涵。
吳若涵被他們夫婦倆弄得不好意思,一個勁兒地表示,她喜歡住家裏,喜歡他們拿她當自家人。接下來的幾天,華樹庚當起了向導,帶着夫人和吳若涵,玩遍了裏昂。吳若涵盡管也在法國待過兩年,但她是在另一座城市,法國的每一座城市都是有個性的,跟街頭的法國人一樣,充滿了自信和浪漫,每一個人呈現的浪漫又是那麽的不同。吳若涵喜歡這座年輕的城市,不但富有朝氣,而且很有底蘊。跟裏昂比起來,銀鷺算什麽,自己這些年真是白活了,當初真不該回國,心血來潮啊。吳若涵後悔得要死,不止一次跟向敏表示,姐啊,咱不走了,賴也要賴在這裏。
“好啊,有我家樹庚在,你就只管放心,他在這裏人脈很廣的。”向敏信誓旦旦說。
華樹庚的确在裏昂人脈很廣,這是吳若涵親身感受到的。到來這些日子,華樹庚擺了好幾次飯局,應邀前來陪同的人個個身份不凡,且具有紳士風度。這可把吳若涵興奮壞了,在國內,吳若涵絕不缺飯局,但就是見不到有紳士風度的男人。哪個女人不願意被人當鮮花一樣捧着啊,而國內那些老土鼈,目光裏全是色,是貪婪,一頓飯下來,就想把某個女人吞掉。現在不一樣,吳若涵在異國他鄉,終于享受到了贊美,享受到了貴賓級的禮遇。有個叫尼克的法國男人,第一次看見她,就熱烈地喚她“東方女神”。
“天呀,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東方的維納斯。”尼克張開熱情的雙臂,要擁抱她。吳若涵還有點放不開,目光跟向敏求助。向敏鼓舞她:“尼克從來不這樣誇女人的,他跟我認識這麽久,從沒給我一個擁抱呢。涵,我真替你高興。”向敏這樣一說,吳若涵不再有什麽顧忌了。不出一周,她跟尼克就已打得火熱。尼克三十出頭,或者更大一點,但這沒關系,法國人是看不出年齡的,再說年齡跟吳若涵也沒有關系,她看中的是尼克的熱情與奔放,還有他在裏昂的深厚背景。據華樹庚介紹,尼克是一家莊園的莊園主,那個莊園盛産優質葡萄酒。尼克的姐姐是一家商會的會長,姐夫在裏昂一所大學任教,更讓吳若涵感興趣的,是尼克的父親在法國部級水資源管理委員會任職,這個信息是向敏悄悄告訴她的。向敏還說,她們兩人能否順利進入這家機構,就要看尼克了。
“是這樣啊?”吳若涵意味深長地看了向敏一眼,見向敏還有話要說,忙搖頭制止。“向姐你放心,這次來,我就沒打算再回去,祁連那破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不只是我們倆,我還要想辦法把秦雨也拉出來。法國這麽大,不相信裝不下我們仨。”
“若涵你真好。”向敏激動地一下子抱住吳若涵,差點就要吻她了。吳若涵紅着臉說:“具體怎麽做,向姐你可要教我啊,別到時你留下,把我打發回去。”
“哪能呢,向姐是那種人嗎?”
向敏的确不是那種人。此後若幹天,向敏跟吳若涵就圍着如何留下來四處奔走,當然,奔走的中心還是圍着尼克轉。終于在這樣一個夜晚,向敏兩口子設宴,宴請尼克。那晚的氣氛有點特別,地點也選得非常有意思,裏昂舊城的索恩河畔,一家類似于紅磨坊式的歌舞餐廳。向敏夫婦沒再請別人,特別強調,這宴是為尼克和吳若涵設的,弄得吳若涵心裏特緊張,臉也紅成一片,好像她跟尼克之間發生了什麽。這段時間,向敏每每談及尼克,總要将暧昧的目光投到吳若涵臉上,仿佛此次法國之行,吳若涵有別的目的。當然,吳若涵不是沒反應,至少尼克勾起了她對往事的回憶,讓她想起了法國那段浪漫而又痛苦的日子。尼克長得真還跟保羅有點像,只是年齡比保羅大一些,男人味也比保羅足。
大廳裏客人不少,個個衣冠楚楚。向敏夫婦穿得很正規,在法國出席正式宴會,不正規是不行的,尤其晚宴,格外講究。之前向敏婉轉地提醒吳若涵,要她注意這晚的裝扮。
“不像國內,你可不能穿條牛仔褲就來。”吳若涵聽着不舒服,向敏的很多話,她都聽着不舒服。要論法國的禮儀,她吳若涵不比向敏懂得少,再怎麽着,她在法國也生活過一段時間,還嫁過一個正宗的法國人呢。她心裏哼了一聲,暗暗罵了句土包子,黃臉婆,臉上卻堆滿了笑,嘴裏連着稱是,還說,等會我穿了,向姐你一定要把關啊。等她真的穿了,向敏果真除了驚訝,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吳若涵一襲飄逸的長裙不但讓見慣了她的向敏發出驚訝,也讓華樹庚張大了嘴巴。“是……是若涵嗎,太驚豔了,若涵,今晚你才是公主!”氣得向敏狠狠踩了自己男人一腳。飄逸的白色長裙和細致的高跟鞋讓一向野慣了的吳若涵立馬多了女兒家的柔情和浪漫,将她女性的柔美氣質一下襯托了出來,再配上淡而不俗的妝,東方美人的神韻立馬就有了。尼克也不示弱,長袖襯衫配着法國男人那種精氣神很足的正裝,讓他的紳士派頭足到了極點。
兩人目光相碰,彼此流露出贊賞。尼克殷勤而優雅地為吳若涵服務,讓吳若涵再次享受到法國男人的體貼與周到,虛榮心在這樣一個奢侈而多情的夜晚得到充分滿足。
樂聲響起,幽幽燭光中,彬彬有禮的侍者緩緩地向玲珑的水晶杯中傾注琥珀或者酽紅的瓊漿,豔麗的法國金發美女正用優美的法語緩緩地唱起情歌,此時此景,吳若涵心裏很多東西在活躍,在奔湧。尼克變戲法地拿着一束紅玫瑰,獻詩一樣獻給吳若涵。這樣的夜晚,如此浪漫的地方,吳若涵怎能抗拒開那一抹深情,羞答答地接住了那束深情的紅玫瑰。香醇的葡萄美酒緩緩滑過喉間,若有若無的悸動之間,樓下臺上的法國舞者開始了奔放的“康康舞”表演,熱烈的舞姿、煽情的呼喊,浪漫的情緒此時也有些按捺不住的感覺,和着韻律的節拍一起鼓掌,在法國美酒的微醺和豔舞撩撥下四個人全都放下白日緊張的情緒,久違的浪漫情愫充盈周身。向敏早已偎在丈夫華樹庚懷裏,雙眼迷離,臉頰緋紅,少女懷春般。吳若涵瞥了一眼,心怦怦直跳,再看尼克,正用一雙勾魂的眼看她呢。吳若涵把持不住了,不由自主地,就将身體往尼克那邊移了移。尼克倒是大方,坦然地伸出手,攬住了吳若涵……
吳若涵的心很快醉了,身子也在連着發顫。一種美妙的感覺升起,燃燒着她沸騰着她,仿佛她已不再是漂泊一族,不再是為能留在這個國度而苦心焦慮的異鄉人。她有了一種真實的錯覺,此時此刻,她就是法國貴族。
這晚,尼克終于拿出一撂表來,沖吳若涵和向敏說:“把它填了吧,填了,你們留在裏昂就不再是夢,而是現實。”
“咣當”碰過杯後,向敏急不可耐地搶過表,生怕慢半拍,頭籌就讓吳若涵拔了,看也沒看表,刷刷就簽上了向敏兩個字,附帶着又簽了自己新起了法國名。吳若涵哪敢怠慢,向敏剛把筆放下,便急急地拿起,也學向敏那樣,在幾份表格上一一簽了自己的中國名和法國名。
她的法國名叫切利亞“Celia”。
吳若涵沒想到,就是這份表格害了她,也正是這個尼克,扮演了騙子的角色。
尼克根本不是什麽莊園主,他家也沒有那麽多關系。尼克是華樹庚所在的金融機構的內勤,一開始負責維修電梯,後來在電梯內對女職員性騷擾,差點蹲了大牢。華樹庚認識他的時候,尼克拿着每個月最低的薪水,在這家金融機構接受“培訓”。這便是法國人的特點,你在單位犯了事,沒到蹲大牢的那一步,工作可以保住,但你必須接受培訓。培訓合格,方有重新上崗的機會。那時候華樹庚也正經受人生一場磨難,華樹庚出過事,向敏并不知情。他在這家金融機構業務幹得很不錯,升了主管後,進步很大。本來前程似錦,一片美好,但不幸的是,他跟一位名叫克拉拉的法國女子有了情,克拉拉是中産階級,丈夫從事對華外貿,是一家大型貿易公司的駐華代表。可能丈夫長期不在國內的原因,克拉拉一度時間對華樹庚很熱情,華樹庚呢,長期在國外,向敏又不在身邊,自然抵擋不住克拉拉的示愛。兩人很快打得火熱,一個周末的夜晚,華樹庚喝了酒,克拉拉也喝了酒,兩人興奮不已,最後在裏昂一家有名的酒店裏共度良宵。華樹庚本想在體驗到一段激情後火速撤退,不想跟克拉拉長久地保持關系。克拉拉也不想,她從骨子裏不喜歡東方人,覺得東方人太假,激情總是被太多虛僞的東西遮蔽,缺乏幽默更不具浪漫情調。木乃伊,這是克拉拉對東方人的評價。所以要跟華樹庚上床,一是念他寂寞,身在異國,沒有女人陪伴。二來是被華樹庚的東方智慧吸引,還有他專注于工作時的樣子讓克拉拉動情。太勤奮了,東方人如此勤奮,超出她想象。克拉拉也不想長久地沾着華樹庚,她又不是慰安婦,毫無必要。但世事難料,風雲說變就變。本來生活優渥無憂無慮的克拉拉突然陷入一場債務危機,老公在對華貿易中三次失手,損失巨大,其中一筆生意是她和老公暗中操作的,是借用朋友的錢。這一下,克拉拉亂了套,迫于無奈,不得不求助華樹庚,讓他幫忙度過這場危機。華樹庚以為是敲詐,不敢違規貸給克拉拉資金,惹惱了克拉拉,将他倆的事曝了出來。金融機構有嚴明的紀律,機構工作人員不得跟客戶發生那種關系。這事一曝,華樹庚在這家機構就待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尼克幫他化解危機,說服克拉拉,怕是華樹庚現在已經背着行李回國了。
打那以後,華樹庚跟尼克就成了死黨。有天尼克對華樹庚說,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想到法國去,何不在此事上面動動腦子?
“你們中國人別處花錢都舍不得,獨獨為了出國,多少也舍得。”尼克說。華樹庚也認為是這樣,想想當初他出國,就差變賣祖上房産了。兩人一拍即合,開始籌劃此事。這次所以動吳若涵的腦子,一是吳若涵出國心切,不用騙也能上鈎。二是他們看中了吳若涵父母在國內的影響力。想想看,把吳若涵父母的名片打出去,那是多大的號召力啊。而且像他們這種身份,即或揭穿了也不敢聲張。
這話是向敏說的。
吳若涵先後被騙去五十多萬,這些錢都是華樹庚幫着從銀行貸出的,貸款人是吳若涵,所有手續上都有吳若涵簽字。不只如此,吳天亮和苗玉蘭的身份還有地位,也被他們廣泛利用,苗玉蘭還把家裏所有存款悉數彙到了女兒在國外的假賬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