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湯義第一次和第二次星系旅行所獲得的星域資料,按照共和國星空圖數據庫的統一價格賣了五百萬信譽值,而她發現的那三顆具有工業開發價值的行星則分別以一千七百萬、一千九百萬和三千五百萬的拍賣價成交。
信譽值相當于共和國目前的錢。其實它原本是為互聯網上物品交換提供的參考度量值,然而經過一系列改革和演變,竟然成為了現在的通用貨幣。簡單地說,一單位信譽值大概和地球時代的二到三人民幣相當,然而由于現在共和國的社會福利高于古代,所以實際上一單位信譽值可能具有大約五人民幣的購買力。
總共七千六百萬的信譽值,已經是不小的一筆數目了,可對于湯義所欠下的四百億巨債而言依舊是九牛一毛。不知道她還要跑多少次長途旅行才能賺到足夠的錢來彌補這個巨洞。雖然當星系探險家是她樂意的,但湯義每每想起這間愁事也不禁常常感嘆,果然男人是不可相信的。
而現在,湯義已經在她的第三次星系旅行途中了。這一次她選擇了沿銀河系半徑向外的Z870區,這個區正好是共和國所處旋臂恒星最稀疏的方向。恒星稀疏,代表着恒星系稀疏,也就表明具有開發價值的行星也會十分稀疏,所以Z870一直都是星系探險家們最少問津的方向之一。
為了節省時間和燃料,星系探險家會随曲率飛船攜帶一個小型蟲洞,當他們返程的時候就把蟲洞放在他們所發現的某顆行星上。之後再來的行星開拓者和其他探險家就能通過這個蟲洞直接躍遷到行星上,而不必再走那段遙遠漫長的旅程。然而蟲洞,即愛因斯坦-羅森橋,這東西的“通道”主體由一個克爾黑洞構築,而必須要靠一個比它本身大得多的史瓦西黑洞維持供能,是需要耗費大量能量的。
為了維持一個蟲洞的正常開啓,探險家往往要向那個供能的史瓦西黑洞投入大量物質來産生足夠的能量。這個過程甚至在很多時候要耗費一整顆恒星的質量,而這些質量就白白浪費了,連根毛都不剩(注:黑洞無毛,不知者請搜索),實在是很不環保,造成的宇宙中質量的損失也可能會最終導致宇宙無法正常坍縮。
所以,出于環保考慮,探險家一般都會回收前人留下的蟲洞,而只在所到最遠處留下一個蟲洞作為後繼者的“綠色通道”,并且這個通道也不會太寬闊,通常都只有幾米的寬度,只能夠供孤獨的探險家通過無線電和文明世界的網絡相互聯系,僅在探險家投入大量能量以物理手段擴大通道口的時候才能夠讓曲率飛船通過。
而湯義已經按照職業規範回收了上一個探險家留下的蟲洞,并且又往這個鮮少有人問津的方向推進了一百九十三點一光年。再有不到十光年,她就能創下她個人的航行最遠紀錄了,可惜這記錄并沒有什麽用處。共和國單次航行最遠紀錄是八千七百光五十八年,那位名叫伊萬·尼古拉耶維奇·紮伊采夫的偉大星系探險家用她那副身體的全部壽命完成了那次航行的往程,在她那一世終于終結于一百零六歲時,曲率飛船因失去控制者而不得不啓動自動返航。
那位紮伊采夫前輩所探查的星域中包括六十四顆有開發價值的行星、十九顆有開發價值的恒星和三顆具有開發價值的衛星,其中最為珍貴的是五顆具有大氣和液态水的岩石行星,幾乎可以直接作為人類新的殖民地。其中一顆具有紅色金黃色相間的陸地和與古代地球酷似的海洋,遠遠看上去就像一顆瑰麗的蛋白石,而被命名為“歐泊(Opal)”,現在已經成為了共和國最著名的以自然景色著稱的旅游|行星之一。當年這顆行星的拍賣價更是高達九千億,可是尼古拉耶維奇·紮伊采夫卻拒絕了收取拍賣所得信譽值,而将它無償地捐贈給了人民。
湯義并不期望自己能夠和那位偉大的前輩一樣發現那麽珍貴的天體,事實上一片星域別看空間那麽大,其中含有的天體數量相比之下小得可憐,而其中所真正具有價值的就有更少。星系探險家能不能發財,主要還是看運氣。像湯義一樣能夠發現一些有工業開發價值的行星就已經很走運了;至于能夠發現一兩顆有居住開發價值的,那簡直是和買彩票相當;而像那位紮伊采夫前輩一樣發現具有旅游開發價值的行星,在共和國範圍內都是百年一遇的。
然而她這次旅行的運氣就不太好。這回湯義已經停下用探測雷達掃描了十八次,卻一次也沒有找到可能帶有有價值的岩石行星和氣态行星的恒星系,就更別提其中是否真有能夠賣得出去的行星。
坐在駕駛座上放起一張巴赫《音樂的奉獻》的數字唱片,湯義有些無聊地再次看了看控制面板上顯示的裏程數。距離下一次該停下掃描的時候還有兩個小時,可她已經開始有點兒厭倦了。
她總是容易厭倦的,雖然享受這份寧靜,卻又會因為缺乏回報而感到厭煩。既留戀思考中純精神的美好和自由,卻又想要與物質的豐沛兼得,這可不是什麽好傾向。不過即使這樣,湯義也不願意再改變什麽,她覺得等到裏程數過了兩百光年都沒有新的發現,就直接返回好了。
播到那支著名的逆行卡農(注:crab cannon,又名螃蟹卡農,兩個互相相反于對方的聲部同時播放類似于回文;以巴赫《音樂的奉獻》中的這首為典例)時,那歡快而富有節奏感的樂曲讓湯義不禁跟着打起節拍來。曲子播完之後,她又忍不住倒回去重新播了一遍,這樣來回來去仿佛是正帶負倒般無窮無盡,就像是周期函數般。
黑白塊兒趴在她腳邊,也随着音樂的節奏輕輕地點着它的頭。湯義感到黑白塊兒一定是懂音樂的,雖然它并沒有所謂的鑒賞能力,但能夠感知并區分和諧自然的音樂與普通聲音的能力,一定是寫在了它的本能之中的。
可是這到底是怎樣一種機制的呢?一只狗,哪怕是人類所馴養的最聰明的純種狗——邊境牧羊犬都無法真正懂得人類的語言,也無法具有它自己的自我意識,而辨別音樂的能力又到底是作為一種怎樣的本能被寫在它的基因之中的呢?無獨有偶,也有那麽多實驗曾證明即使是植物和那些低等的動物也具有辨別某些音樂的能力,而它們甚至并沒有一個可以寫下所有音符的大腦。
湯義暗暗猜測這肯定是和數學有關的。不是所有人類稱之為音樂的東西都是數學,但數學卻的确是一種音樂,人類文化中公認的最和諧的樂章,在音階上往往具有明顯而相似的數學特點。或者說,數學代表着某種屬于“自然”的特質,而這種特質也能夠以音樂的形式表現。
不過這又有什麽用呢,即使能給天體放音樂,那些有價值的行星也不會如音符般在合适的位置自動跳出。何況真空裏也放不出什麽音樂。
湯義放下手臂,拍了拍黑白塊兒的腦袋:“去吧,我的好姑娘,給我拿瓶‘航天迷魂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