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差不多七百年前的朋友,按照常理來說,哪怕當年是山盟海誓,用不了重生幾次也都會形同陌路。然而湯義這情況比較特殊,七百年前和她在同一個團隊設計曲率引擎的朋友,好歹還記得她。
那幾個人裏面的确還有兩三個依舊在做飛船設計師的工作。湯義說了自己的遭遇,博得了她們的同情。那幾個飛船設計師勸她回到共和國飛船研發中心,可是湯義早就厭倦了搞飛船的生活,最終她們只好攢了一艘曲率飛船送給了湯義。這飛船雖然是“攢”出來的,卻每個零件都是共和國飛船設計大師的手筆,其真正價值恐怕是最新款的品牌船也是難以比拟的,湯義覺得也不辱沒自己上一世的身份——雖然那身份并沒有什麽可炫耀的。
她給這飛船起了個通俗卻不易懂的名字,叫“十二”。這名字之所以不易懂,是因為本身就是一個簡寫。十二本來應該叫做“十的二次方”,也就是一百。這因為這艘曲率飛船采用了最新的環筒式曲率引擎——在湯義原先設計的筒式上改良的結果,使得它的正常巡航速度可以達到一百倍光速。
值得一提的是,以空間曲率驅動的飛船已經和古代那些依靠牛頓第三定律驅動的飛船大不相同了。理論上原理人盡皆知(注:如有不知者請搜索阿爾庫貝利),但古代飛船和曲率飛船最突出的特點就在于,古代飛船的引擎裝在船體內,而曲率飛船的引擎卻是包裹在船體外。
說是引擎也不絕對,因為包裹在船體外的并非引擎本身,而是它形成的引力場。通過名字就知道,曲率飛船是依靠空間曲率驅動的,而很明顯,那樣大的空間曲率如果直接承載在普通物質構成的船體上,強大的潮汐作用肯定會把船體撕裂。所以曲率引擎是安裝在飛船外側的,在啓動的時候引擎就在飛船周圍形成一個引力場來扭曲空間。
對于早期的曲率引擎而言這就是一個“時空泡”,而經過共和國多代飛船設計師改良之後,“時空泡”變成了更為安全可靠的“筒”狀。當然,所謂的“泡”和“筒”都是将空間上的四維壓縮成三維之後的形象比喻,真正在外觀看來,所能見到的只不過是光線因空間扭曲而扭曲形成的彎折透射圖像而已。
湯義開着這十二跑了兩次,分別是往H188區和K092區的,都是在共和國所在的這條銀河系旋臂之內,一次最遠離開共和國疆域一百三十光年光年,另一次則是二百光年。
第一次探險的時候,那獨自在一艘飛船裏一呆就是三四年的感覺的确是難以忍受。等到她終于再次見到除了她自己之外的活物,激動得當場就落下淚來,下定決心再也不當什麽星系探險家了。
但等到湯義在人類社會呆了一個月之後,卻又對這被人群籠罩的喧鬧生活無法不厭倦,果斷地再次踏上了星系探險的旅途。
這第二次探險和上一次不同的是,湯義帶上了一個同伴,但不是人,而是一只邊境牧羊犬。這種古老的物種被共和國人從地球帶入太空,并憑借它們超出同類的智商很好地适應了太空生活——當然,這并不意味着這種狗有多麽聰慧,犬類畢竟還是犬類,只是作為一種古代的工作犬,有了它們的幫助的确能為孤獨的人解決許多生活上和心理上的問題。
湯義給這只邊境牧羊犬起名為“黑白塊兒”,僅僅是因為它的毛色是黑白相間的。東方建國評價她完全沒有起名技能,湯義也只是笑笑。名字只是個代號而已,高雅大氣自然是好,但簡潔形象也算不上壞吧。
哦,說起來“東方建國”也不算是個高雅的名字。這個女人是湯義第十二次重生之後的律師,替她和中央銀行打官司。不過東方建國卻不是一個職業律師——這年頭律師已經很少有職業的了,她其實是個自由職業者。
聽這名字就知道,東方建國是在十月一日生的,但和其他衆多“建國”不同的是,東方建國是真正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出生的。她的年齡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比共和國的航天史還要長。可是這位“老先生”可比湯義要有活力多了。一千三百七十一年來東方建國體驗了共和國所有的職業,上到産業遍布的大企業家,下到公共空間站裏乞讨賣藝的流浪者,甚至是國家主席這樣的位置她都坐過。并且直到現在,她還對生活充滿了熱情,也正在盡力幫湯義找回她生活的意義。
不過湯義只能說,她很喜歡東方建國這個人,但那種活力四射的生活真的不是她想要的。東方建國樂意去愛她身邊的每個人,但對于湯義來說,生活除此之外卻總要有別的什麽價值。
無論如何,湯義的第二次星系旅行就好受多了。有了黑白塊兒的陪伴,她不再覺得孤獨,而只是感到寧靜。孤獨是可怕的,但寧靜卻是可貴的,尤其是在人類社會裏,孤獨令人心慌,但寧靜引人思考。
當她将飛船挂到一百倍光速自動巡航,放平駕駛座看着窗外被空間扭曲的星光時,能夠感受到超越一切的無限快感,仿佛她就是這宇宙的主人,所有的空間與時間中再沒有人能夠阻擋她的前進。
而當她在某個星域停下,讓探測雷達自動搜索周圍有價值的天體時,她坐在飛船居住艙自己的床上,透過舷窗看無窮的宇宙,靜靜地聽一首樂曲,感覺到所有的空間中仿佛只剩下歡快流動的思想和她自己的呼吸。
雖然那些現代的歌曲她也不讨厭,但湯義最喜歡的還是古代風格的樂曲。那些人類文明還處于零級的地球時代的古老曲子,她總覺得比那些新的、打着各種奇怪亞文化的名義創作的更加優美。而在老曲子裏面,湯義最喜歡古典音樂,在古典音樂裏又最喜歡巴赫。不過她倒是不拘于古代音樂的,現代人不乏有繼承巴赫複調音樂風格的,所創作出的曲子雖然在共和國并不怎麽出名,但湯義卻很是欣賞。
就這樣聽着音樂,看着星空,時而和黑白塊兒說說話,時而又和十二談談情。雖然知道它們都聽不懂也理解不了她的想法,但這樣的寧靜在湯義看來,卻比她從前在人類社會散漫脫離而無意義的生活尚且更有價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