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寧芳故人
夏天是仇心柳最不喜愛的一個季節。過往還在仇皇殿時每逢夏季她就會用各種借口逃避任務,拒絕出門。其實最真正的理由是相當的簡單易懂的,有幾個女孩子喜歡一身如雪的肌膚被烈日給曬着了呢?
縱使只是初夏,還未到盛夏那般炎熱暴曬,她也還是望着此刻漸漸爬上中天的大日頭撅起了小嘴。
這種姑娘家特有的講究和心思,江雲這樣的冷面少年郎是永遠也領會不了的。從店小二手中接過缰繩,他回頭看向還在客棧門前磨磨蹭蹭舉步不前的仇心柳,道:“發什麽呆?準備出發了。”
仇心柳道:“這麽大的日頭,對女孩子的肌膚是很不好的呢!”她滿心期待地看着江雲。
江雲聽出這話裏的意思,只道:“我們剛從客棧出來,要打尖喝茶等到了下一處落腳點再說。”他明白仇心柳不願冒暑趕路,可是眼下他們可是和鑽心蟲在争時間,越早出發,勝算越大,這對他而言是刻不容緩的,因此在這件事上他斷不會依着她的性子亂來。
不懂憐香惜玉的臭木頭。仇心柳在心中默默嘀咕着,卻也不敢太表露出來,因為她知道江雲這番用心全是為了她。于是只得不情不願地挪着步子,平日裏一步到位的距離她也走了數下。
江雲已經跨上馬,正靜靜地等着她。
誰知仇心柳“哎呀”一聲,仿佛想起了什麽被遺忘的事情,随後自言自語道:“我怎麽忘了這事。”
“心柳?”江雲察覺出她的異樣,語氣中多了幾分關切:“怎麽了?”
仇心柳擡起頭,星眸盈盈閃動着焦慮,道:“還不能走,我還要去一趟王府呢。”
江雲眉頭一動,問道:“去做什麽?”
仇心柳道:“我答應了神劍十去辦這件事,昨日咱們救了他,也算是朋友一場,我不想食言于他。”她深谙江雲脾性,這旁人之事對他來說都屬于無聊範疇。在有任務在身時更是壓根不會放在眼裏。因此她說這話頗無底氣,她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上一次在客棧毒發,也多虧得他及時送我去解毒呢。”她邊說邊偷偷觀察江雲的神色變化。果然,江雲聽到神劍十曾有恩于她時,眉頭皺得更緊,沉靜片刻,仿佛已經權衡了一番,做出了打算,道:“好吧,那就再呆一晚,等辦好這件事這件事你就不能再尋其他借口再做耽擱。”
“木頭你真好!”仇心柳笑得堪比嬌花燦爛,歡天喜地地把馬缰一扔,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旋身就飄然進了客棧。
江雲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撿起地上的缰繩,無聲地望着仇心柳蹦蹦跳跳的身影,平淡如水的視線裏不知不覺地蘊含了幾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溺。能讓他妥協讓步至此地步的,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仇心柳有此本事了。
到了入夜,兩道迅捷的身影已經翻進震西王府,從王府西門輕車熟路來到某處,推門而入,不消一會,便扛着一件大包袱出來,依舊身影靈動輕盈,動作敏捷迅速,一連串的行動沒有半分遲疑停滞,二人在王府的亭臺樓閣琉璃瓦頂幾道跳躍,不消一刻,就已又消失于外牆的盡頭。
不用多說,這兩個身影自是“一言九鼎”的仇心柳和跟着她前來的江雲。恐怕天下除了這位古靈精怪世無雙的仇大小姐之外,也再沒人能讓他江雲能如此奔前顧後毫無怨言。耽誤行程不說,還得陪着翻牆,擄人,并順帶身兼打手,保镖,還要為其斷後。沒辦法,誰讓仇心柳偏偏就總是喜歡往危險的地方鑽?人家都說是“舍命陪君子”,今日他自然也是要“舍命陪娘子”。
二人穿過王府後面的一個樹林,确定了身後還未有追兵後,這才停了下來。江雲放下肩上扛的大布袋,仇心柳忙湊上前,把那布袋口解開往下一拉,只見袋口露出了一個容裝淡雅的端麗女子,此刻正雙目緊閉地靠在仇心柳胸前。
仇心柳看着這個女子是绾發盤頭的打扮,顯然不是少女裝束,不免奇怪地“咦”了一聲,道:“她怎麽像是成了親的婦人?莫不是我們尋錯人了?可是我那天明明見着神劍十就是在她的窗下——”
來不及聽她說完,江雲突然轉身,警惕地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道:“有追兵。快走。”大手已抓向布袋口,扛上肩頭時,那昏迷的女子已經又被裝個嚴嚴實實。
“哎——木頭你輕點,別把人颠簸壞了!”仇心柳擔心地看着被江雲甩到肩上的大布袋,生怕有個閃失,她可是受人之托诶!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她拿什麽向神劍十交待?
“死不了。”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在這寧靜又悶熱的夜裏聽起來,也是透出幾分薄涼。
仇心柳撇撇嘴,已經不太指望這個冷冰冰的大木頭能夠懂得憐香惜玉是什麽。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江雲對其他女人也有憐惜的知覺,那她估計又會像遇到華紫音那般天天為了吃醋而苦不堪言了。如此想來,她還是寧願他是塊又冷又硬的臭木頭。
忌于驚動了王府,二人也不打算回客棧了,商定一番,決定還是将袋中女子安置在離延州較近的寧芳小村,畢竟那裏的人多少也算是故人。
到了寧芳,趁着潔白如玉的月光,幾處小巧簡易的院落零星點綴在這個不算大的村子中,在一天的喧嘩後進入沉睡,是如此地安詳靜谧。小屋的窗格裏,微微閃出昏黃的燭光,暈出一片與世無争的寧靜,仿佛外界的風風雨雨恩恩怨怨都不會侵擾到這裏來。二人輕手輕腳來到其中一處還亮着燈火的小屋前,仇心柳輕輕扣響了木門:“翎茵大嬸,您睡了麽?”
過了一會,木門打開了,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探出頭來,見着是仇心柳二人,面露喜色道:“原來是巧巧小姐的朋友。”她滿心期待地向二人身後望去。“翎茵大嬸,就我們倆,巧巧她現在應該還在安慶镖局裏哩。”仇心柳笑嘻嘻地扶着翎茵進屋,江雲也一聲不響地扛着布袋跟進去。
“我們路過此地,想讓大嬸幫我們照顧一個朋友。”她解開布袋,小心翼翼地幫袋中昏迷女子扶到椅子上,“過些日子自然會有個人來接她。”
“你們既是巧巧小姐的朋友,還和我客氣什麽。更何況我能在這麽好的地方安家落戶也多虧得你們相助,這點小忙我還是幫的上,姑娘和少俠就放心吧。”翎茵一口答應下來,上前細看那昏迷女子,只覺得眉清目秀面容可親,心中也生出好感,更是樂意可以多個伴來打發一段日子。
仇心柳見她答應得如此爽快,這才松了一口氣,和江雲對視一眼,讀懂他眼中的催促之意,抿嘴一笑,又從懷中掏出一本破舊的書來,正是神劍十交給她的家傳劍譜《孤星九望》。她拿去交給翎茵,交代道:“等她醒了,你把這個交與她,我想她自然會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翎茵接過劍譜,鄭重道:“姑娘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這位夫人。”
仇心柳又多謝了她幾聲,這才道了別,和江雲一起離開了她的小屋。
不過他們并沒急着離開,而是又往村子的深處走去,來到一座小廟前,仇心柳停住腳步,嘴中念念有詞,只見一陣風起,四周林葉飒飒作響,沒一會工夫,一個牛面人身的巨型神獸從小廟中鑽出。
“主人來此地,可有吾效勞之處?”這神獸直奔仇心柳而來,一聲咆哮竟風卷雲動,讓輕雲掩月,沒了月光,四下漆黑一片,只剩這牛頭兩顆銅鈴大眼炯炯有神熠熠生輝。
“咆鸮。”仇心柳不像若湖,對各種召喚獸已經習以為常,她平日裏主攻箭術,并不習慣帶着神獸随行,當日在域穴若不是見着它對雩姬忠心耿耿,自己也不會收了它做使役獸。因此她将它安置在此地,希望它能像在太虛異界一樣守護此地一方安寧。
“主人請吩咐。”咆鸮一聲震吼,回聲四起。
“咳咳,小聲點兒小聲點兒,這麽晚了。”仇心柳揉揉耳朵,朗聲道:“我有個朋友寄住在翎茵大嬸那,在有人來接她之前,我要你護她周全,保她平安。這段時間,最好不要讓外面的人接近寧芳,除了一個叫神劍十的男人。”
“主人的命令,咆鸮定銘記在心,不敢出任何差池!”
“好了好了,大半夜的別這麽激昂。沒別的事了,你回去睡覺吧!”仇心柳擺擺手又揮揮手,忙不疊遲地将咆鸮打發回去。
事情辦妥,她心中的擔子這才落下,對自己的安排是越想越滿意,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對江雲道:“木頭,你看這才一個晚上,我就辦妥了所有事,是不是很厲害?”
江雲心道還不是有我一路給你開道善後,不然哪會這麽順利。這種厲害還是少點為妙。不過見她如此開心,亦不忍心敗了她的興致,只淡淡道:“明日一早,我們就要上路。”
“知道啦知道啦。”仇心柳敷衍地應着。又是這句,自從知道她蠱毒複發之後,她覺得江雲越來越像一個啰嗦的牢頭,一門心思只想着如何解毒,除了押着她上路,其他事情全都不管不顧。說好的故地重游呢?說好的走走看看呢?這才第一站呢,結果又變成了馬不停蹄的日夜兼程了。
可是,他做的這些全部是為了她,為了能長長久久地愛護她,守護她,呵護她。
想到這些,仇心柳突然覺得看不看風景,玩不玩游樂,湊不湊熱鬧似乎都無所謂了,只要有他在身邊,還有一顆以她為唯一的心,她還要抱怨其他什麽微不足道的東西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