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冰山怒火
仇心柳扶着神劍十穿過長巷,回到客棧,卻見江雲沉着一張臉正襟危坐于一樓堂前。
看到她二人,就如一陣旋風卷到她身邊,接過已經昏厥不醒的神劍十,直接将人安置到樓上客房,待一切妥當之後,便冷冷地看着她,等着一個解釋。
仇心柳下意識地避開那冷峻的眸子,帶着幾分心虛道:“我睡不着就想出去透個氣,遇到他時他就是這副模樣了。”
“你幾時變得這麽熱心腸,救人救出習慣來了?”江雲用不冷不熱的語氣道着,手中也不閑着,拿下神劍十緊握不放的玄鐵重劍,眼中若有所思,道:“神劍十?”
仇心柳正暗自嘀咕之前自己任性嬌縱時遭人排遣,現在難得好心做了回好人竟也被各種數落,還讓不讓她好好活了。此刻又見他認得神劍十,于是情不自禁湊上前去,道:“木頭,這兩年你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嘛,怎麽什麽都知道。”
江雲沒有理她,繼續在神劍十身上四處查看,并着手封住其幾大要穴。
仇心柳對他這樣早已習慣,也不在意,口中仍在不停地絮絮叨叨自說自話:“我看他的傷重得很,像是極厲害的內功所致,你說當今天下稱得上高手的,除了小魚叔叔和無缺爹爹還有幾人?”
江雲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着仇心柳不說話。
原來他是要準備給神劍十換下血衣,仇心柳臉上一熱,忙退出房外,嘴中嘟哝道:“說一聲不就成了,擺着個冰塊臉,換成是別人哪裏會看得懂。”
待江雲又開了門,神劍十已換上一身幹淨的衣物,此刻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面色卻不見蒼白,額頭上汗津津地濕了一大片,仇心柳忍不住上前拿出絹帕就要幫他拭去。誰知江雲的動作更快,一眨眼工夫,仇心柳手中的絹帕已被他放進懷中,轉手拿起盥洗架上的汗巾在神劍十額上輕拭數下。
仇心柳在一旁看得啧啧稱奇,江雲天性冷淡,就算當時在十善賭坊救華紫音的時候也不見他如此費心照顧,現在只是自己在路邊救回的一個萍水相逢之人他竟會親自又是更衣又是擦臉的,當真是教她刮目相看呢。
“木頭,你們是舊識?”美目巴眨巴眨,疑問滿滿。
“拜你所賜。”江雲冷冷的答道,将贓了的衣物和汗巾往仇心柳手上一放,推搡着她一起出了房間。仇心柳抱着一堆東西站在門口,卻意猶未盡,又回過頭看向床榻,道:“他可是神劍門的傳人,我救了他等于救了整個神劍門呢。”
見她不肯離開,江雲索性靠在門框邊,抽出幻陰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擦拭,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來:“如今神劍門也只剩他一人,若殺了他,也等于滅了整個神劍門。”
“呀!”一聲驚呼,仇心柳訝異于江雲許久不曾這樣将殺機随意挂在嘴邊,她指向神劍十,小聲道:“他和你有過節呀?”
江雲的目光全落在幻陰上,明晃晃的劍身亮澄如鏡,柔軟的棉布在力道下帶着壓過,留下細細密密的薄霧轉眼即逝。劍鋒一轉,逆燈而持,映出身後那張嬌俏無雙的美麗面龐。修長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撫過劍身上的影像,只聽他道:“當日你失蹤之時,我曾在客棧後發現一些特別的劍痕,破土三分,卻不是劍氣劈開,而是力量所致,如此厚重的劍氣,放眼天下,也只這獨具一格的玄鐵重劍。”
見仇心柳沒有回答,他又道:“當日我也未做聯想,只當是此地尋常過客。”健臂一揮,幻陰劍陡然轉向房內床榻方位,三尺青鋒光暈隐現,整間屋子猶如一步從盛夏跨到嚴冬,瞬間溫度驟降。“那天在萬象森林裏我的問題你至今未答。今日他又來找你,又是為何?”滲着冰寒的話語,剎那間凍結了一室氣息。
仇心柳被他這副寒氣逼人漸顯殺意的模樣給吓到了,下意識抱緊手中的衣物,連白淨的素手上沾染了血污也未察覺,吞吞吐吐地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說,是覺得沒什麽好說的,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
“繼續。”江雲的俊顏似結着千年寒霜,僅憑仇心柳這幾句毫無說服力的解釋怎麽可能就輕易化去。
仇心柳見狀,知今日江雲是動了真格,三言兩語定是無法蒙混過去。她素知他心思缜密,只是竟忘了他不光是對敵如此,對于身邊的任何事物,只要有心追究,她的那些小伎倆又何曾瞞得過他的火眼金睛。
二人正相持不下之時,只聽屋內幾下清咳,一個低沉落魄的男聲幽幽響起:“何必多費猜疑,問我即可。”
神劍十躺在床上四肢無力,只側着頭,臉色暗沉地看着他們。他雖然重傷不輕,卻毫不畏懼江雲如此強勢的劍氣,聲音雖然微弱,卻不虛不移,底氣端穩,吐納如常,沒有一絲一毫的異常。
江雲默默地收了劍,負手慢慢走到屋內桌前坐下,也不看神劍十,只冷然道:“願聞其詳。”
仇心柳跟在江雲身後進來,她多想給神劍十一個眼神或一聲提醒,可是卻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她再也不敢在江雲的眼皮底下耍什麽花樣了,只希望神劍十能知她用意,不要什麽能說不能說的都一樣不落地都倒出來。
“我是為幽冥殿所用,可我卻不是幽冥殿的人。”神劍十完全無視眼前這面色各異的倆人,一個冰凍刺骨寒氣傷人,一個緊張兮兮神若游離,他都懶得多看,只自己娓娓道來:“仇姑娘是我帶去見冥王的,救了她一命,也換了我自由。”
江雲眼底一沉,眯起雙眸,看向仇心柳道:“救了一命?”
仇心柳吶吶道:“是……是……”
神劍十苦笑一聲,道:“事已至此,有何可瞞,就算你不說,你以為冥王不會找上門來說?”
江雲見神劍十如此說,再看仇心柳這番閃爍其詞,心中已明白了大半,只覺得有一陣狂風在腦中呼嘯而過,他抓起她一只手,厲聲問道:“風千然?他對你以性命相挾?”
“不,不是他。”江雲的怒火讓她覺得十分害怕,想要抽回手,卻被死死拽着無法掙脫,只得快語道:“是我自己鑽心蟲發作了,不得已打開了太虛異界,被神劍十給撿到了送去給風千然解救,我在他那呆了幾日就回來找你了嘛!”
江雲聞言一怔,手中力道不覺減去。仇心柳趁機抽回手,吃痛地轉着手腕,控訴道:“臭木頭!你弄痛我了啦!”
“你的鑽心蟲不是已經解了?”一貫冷靜的聲音竟有點顫抖。
仇心柳搖搖頭,面色凄然道:“到底解是沒解也說不清楚,在幻雲城時楚大哥也幫我診斷過,說是我血脈非常人,所以體內蟲毒也異常頑固,即使毀去養蠱的法器也有可能殘留禍根。”
“楚翹?”
“嗯。”
“這麽說來——所有人都知道你蠱毒複發,只我一個還蒙在鼓裏?”江雲的臉色突然變得無比難看,如果說平日裏只是一座悄無人氣的冰山,那此時此刻,他就是雷暴電狂的幾欲噴發的冰火山,“仇心柳!”他倏地站起,鐵青着臉看着那個正向門口悄悄移動,想要溜之大吉的身影。
被一聲喝住不敢再動上半步,仇心柳不得不轉過身來,惴惴不安的眸子望向江雲,不知那看似平靜的眼底之下醞釀着怎樣的狂風暴雨,她底氣略有不足,道:“雲哥哥,都是我不好,你別氣了好不好?”
“好,你好的很。算我多管閑事。”冷冽的語氣說着置氣的話,明明很平淡的調子聽起來卻是驚濤駭浪般,江雲往門外走去,經過仇心柳身邊時沒有任何停頓,只大步向前邁去。
日常他二人間如有争吵,甩手走人的一般都是仇心柳。江雲即使再生氣,至多也只是被兇上幾句,或是不理她只埋頭練功或擦劍,甚少像眼下這般離開。仇心柳下意識地急步跟上,想要伸手拉住他。可一雙玉手就要搭上那健臂時卻硬生生地頓在半空,無法落下,只眼睜睜地看着他從自己指間腕中劃過,一句“雲哥哥”梗在喉間也叫不出來,只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一顆如斷線之珠的淚滴才從眼中悄然滾落——此生拖累他的已經夠多,自己心口的蟲子也只給他徒增煩惱,現在還将他氣成這樣,她就是拉住了他,又能說些什麽?又能改變什麽?既然什麽都做不到,那不如就這樣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