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夜結盟
暗夜,深巷,一個黑衣男子。
若換是尋常想法,此地此景多半是代表着危機重重,常人通常是避恐不及。然而仇心柳豈是凡人,她既然對那黑影起了獵奇之心,縱使他是青面獠牙的鬼差,縱使他走入的是阿鼻地獄,她估計也會勇往直前奉陪到底。
何況只是一條小黑巷呢?
她瞪大雙眼努力地在這只容一人展臂的窄巷裏搜尋着那個身影,巷子深深地向城南的方向曲折而去,曳地裙紗随着輕盈穩健的腳步翻滾出一層層步風細浪,無聲又迅速地向前行進。然接連走了數十米,巷子卻蜿蜒無盡,人影也不見蹤跡。
直到前方漸漸現了燈火,這才擺明着是走到了頭。仇心柳心中一絲失望,莫非是自己會錯了意,那人根本無心見她?可若無心,又緣何隔街相望故意等她察覺後方才離去?
她正以為自己将無功而返,想出了巷子再從大路回客棧時,目光卻停在了巷子邊的一個簡陋的酒肆邊。
這條街與她落腳客棧所處的繁華之地截然不同,經過深巷的貫通,此處是離了鬧市好幾條街遠的偏僻之地。
空無一人的大街,風中搖曳的弱燈,早已打烊的酒肆,陳列齊整的酒壇,以及——孤影獨酌的黑衣劍客,沉寂無聲的玄鐵重劍。
此人就是神劍十。
仇心柳腳步一頓,嘴邊揚起滿意的笑。
神劍十,這個名字她早是如雷貫耳,相信他對自己也已是不算陌生,二人在延州也算交鋒數回,不過若說正面,今晚可謂是頭一遭。
“作為一個劍客,亦是殺手,你不該喝太多的酒。”
仇心柳的目光落在那桌腳邊的倒着的兩個空壇,這喝酒的速度應該不遜于他出劍的速度。雖然尚未親眼見識過,可神劍門的孤星九望她多少還是有所耳聞的。
“我不是殺手,亦不是劍客。”悶悶的男聲響起,氣息凝滞了空氣,每一個字都沉甸甸地仿佛靜立在他身旁的那柄劍。
仇心柳道:“哦?不是殺手,幽冥殿又是什麽?不是劍客,神劍門又是什麽?”
神劍十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何須明知故問。”
他手上并未停止喝酒的動作,或者說他是在朝嘴中倒酒更來得确切。雖也是用杯,卻是手起杯空,喉間也未見吞咽,仿佛那嘴就是直貫腸胃,一杯杯下肚,眼都不眨,吐納如常,甚至半分酒意都不沾染,若不是這路邊劣酒沖鼻不斷地招惹着仇心柳刁鑽的嗅覺,她還真以為這個男人只是拿着白水當酒來故弄玄虛。
即使被一語點破,仇心柳仍面不改色着繼續道:“明知什麽故問?我只是好奇而已,神劍門雖談不上是什麽大門大戶,也算是有名有姓,怎麽也甘淪為人所使?”
“為人所使的是我,和神劍門沒有半分關系。”
神劍十倒酒的動作連貫利落,那杯子方離開唇邊已又滿上一杯,仇心柳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卻沒看清他何時倒的酒,接連幾次,心中早已暗暗做出了估量,此人出手的速度,怕是和江雲不相上下。只是不知這孤星九望和天外飛仙能否相當?
若單打獨鬥,她應無勝算,甚至全身而退都還幾分懸。因此她也不想激怒他,可是在聽到他剛剛那句話,她還是不住笑了起來,道:“是嗎?即使門下只剩你一人?”
果然,這句話确實是兇猛,一聲沙沙作響,神劍十手中的酒杯已成粉末。
他擡起頭來,昏黃的街燈下,年輕的面龐,即使胡渣亂生,看起來落拓無比,也蓋不住那棱角分明的淩利,一股力量在那似乎從未平整過的眉間蓄勢蟄伏,呼之欲出。
“我只代表我一人,不代表神劍門!”
這咬牙切齒的一句話蘊含着多少怒氣,連膽大如仇心柳的,都忍不住心驚肉跳,不由暗忖倘若自己剛才那分寸若再過分毫,只怕也如他手中之杯,挫骨揚灰,頃刻湮滅。
不過她又沒來由地自信地很,直覺這個人對自己應沒有惡意,他剛剛那句話,雖是怒極,卻同時也在極度地忍耐。
雖然這忍耐已經接近崩潰臨界。
練劍之路是何等的辛苦而寂寞,為了追求巅峰,用劍高手通常也都是忍耐高手,像神劍十這樣以決鬥和挑戰來證明實力的對劍道有着執念的人更是隐忍中的佼佼者。
如今竟有能讓他幾近忍無可忍的事,仇心柳心中頓時明白,這神劍十受制于幽冥殿,絕不僅僅只因為輸了比武賠上十幾年的自由這麽簡單。
她也不委婉,開門見山道:“明人不說暗話。你把我引來有何目的?難道又是為了向幽冥殿交換什麽?”
神劍十道:“我要你幫我帶走一個人。”
仇心柳聞言一笑,道:“你口氣倒是不小,就憑你,以為有什麽可以随随便便就讓我幫你做什麽事,帶什麽人?”
神劍十道:“就憑我救過你一次。”
仇心柳頗為意外,想不到他竟拿此事來說,當下心生出一點鄙夷,嘲諷道:“你只做了一件事,便在風千然那換回十年自由,現在又要在我這邊來榨取好處。一手買賣竟賺了兩回錢!看不出你這樣的悶葫蘆竟也打得一手好算盤。”
還未說全,一件東西已朝她飛來,雖不知是什麽,她還是本能伸手一撈,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本連封面都沒有的破書。
“拿本破書來和我談條件?”她聲音倏然拔高,看向神劍十,不明白悶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神劍十道:“這是神劍門絕學‘孤星九望’,以它為押,你幫我帶走那個人,我也幫你尋機從冥王那拿到你想要的東西。”
仇心柳眼中一亮,卻不是為了這手中秘籍,而是聽到了神劍十的後半句話。遂笑道:“果然是有備而來!不過這樣,你不就是與風千然為敵了?”
神劍十道:“我只賣命,并未追随。”
“好,成交!”仇心柳爽快地應允,拿着秘籍轉身就走。
神劍十在背後喊住:“你還沒問我要你帶走何人。”
仇心柳留步回頭,燦然一笑,道:“雖說震西王府守衛森嚴,本小姐倒也去過一趟。也難怪你找的是我,恐怕這強擄良家婦女的勾當也只我這仇皇妖女才做得出。”
神劍十驚訝道:“你怎會知道她?”一絲恐懼在他那落魄的臉上浮現。
“你放心,不是風千然和我說的。”仇心柳道,“不過,你以為風千然會不知道麽?天下高手不止你一個,他為何偏偏選中你?幽冥殿接下的買賣也不少,為何只讓你做了這一件?”她也是在剛剛神劍十要她帶人的那瞬間才想明白這件事,沒有萬全把握的事,風千然是不會做的。這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計之中,每一步都按着他的設定行進。
那麽她呢?她是他計劃裏的意外?還是計劃外的偶得?還是她現在所走的每一步,根本也是他精心設計的結果?
心中突然隐隐不安起來,想起鑽心蟲發作時那種生不如死的痛,她就不寒而栗。
神劍十的臉上,此刻也是一樣的表情,他應該也在想和她一樣的事。
是的,即使他再不動聲色,即使他假手他人,也逃不過冥王的利眼,原來他早就被脅控,即使沒有比武的賭約,他也一樣會被當做殺人工具,因為他的弱點已被看盡。
“好啦!都別想了,就這麽一言為定!各自盡力,這破書就先留在我這,到時候你拿到我要的東西來換吧!”仇心柳重振心緒,快步走回酒肆,拿起桌上的一個新杯子,也給自己斟滿酒,舉杯向神劍十,道:“你也算是有血有肉,今日結盟,本小姐就敬你一杯。”
“好!”神劍十杯中也已滿上,仰頭喝下。突然他一個猛嗆,一口濁酒已盡數噴出,驚得仇心柳迅然跳開一步,正欲開口數落,卻意外地發現,他那吐出來的何止是酒,暗紅暗紅地一大片地濺灑滿桌面都是。
“你受了重傷?”她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卻被一下抽離。
神劍十以劍支撐,閉目凝思,以希調整氣息,誰知又是一聲悶咳,一張嘴,大口大口的鮮血又紛湧而出,落在黑色的勁裝上,只濕漉漉的暈出更深的顏色來。
“你還想不想活了!”仇心柳見此忍不住地罵出來,一手已幻化出清綠熒光,纖指點住他上身兩大穴位,然後用力扶住他,道:“不留着命,你拿什麽見她!”
神劍十聽到這句話,一下就放棄了所有的排斥與防禦,只任她支着蹒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