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回延州
她的盛怒更是激發了九泉,滿滿惡意的言語無休無止地朝她卷來。
“哼!今日你又來此故地重游,莫不是想趁着沒人給你那苦命的爹娘立個碑超個度?想來應是夜夜夢回都能見着他們來找你這不孝女追魂索命來了吧。呵呵呵呵……”
仇心柳的腦中不斷盤旋着這甜膩酥骨的笑聲,似曼陀羅蕊間濃郁不散的香,有着撩人的毒,讓人欲罷不能的自傷。心中的悲傷越來越沉,越來越重,經年累月的堆積搖搖晃晃,危危欲墜,連片葉的重量都無法再承載。
“哐當”一聲,新月銀弓墜地,她推開江雲,雙手抱頭,碎步着向後退,嘴中不住地呢喃着“爹爹”“娘親”。
“心柳!”江雲伸手欲拉住她,可是不知為何,心頭就像被蛛絲纏繞,随着九泉的笑語輕音振蕩回旋,牢牢縛住手腳難以自控。
九泉紅唇微勾,滿意地看着仇心柳此番失魂落魄,把玩着臂上藍紗,目色盈盈漾漾,閃爍着毫無掩飾的毒辣。
“向後看,你爹娘就在那等着你呢!只要再幾步,你就可以贖清自己的罪孽!”莺聲燕語,如珠玉墜盤,每一個尾音的落定都推動着仇心柳往斷崖邊靠近一步。
沒錯,她就是要置仇心柳于死地,而且要身心俱亡,才能讓她一雪前恥,痛快解恨!
“住嘴!”蓄勁已久的一聲怒吼,氣蕩回桓,震碎了那如蛛網般的魔音束縛,江雲一大步跨向仇心柳,将離斷崖一步之遙的她拉到安全位置。
九泉臉上閃過一絲錯愕,轉念又沖江雲笑道:“江公子還真是憐香惜玉,只不過,你忘了當年她的父母是如何對待你爹娘的麽?你應該殺了她,才能慰藉你家人離散之苦,才能對得起爹娘所受得這些折磨!殺了她,殺了她……”這歹毒之話時如枕畔私語,溫存婉轉,時如天外玄音,聲聲震耳,忽遠忽近,忽重忽輕,時男時女,或老或幼,語調無常,氣息多變,仿佛有千萬種聲音都往人的耳中心裏鑽去。
“找死!”奈何江雲橫眉冷對,莫說被動搖分毫,就是連聽都不曾聽進,只當她如路邊石耳旁風,長臂一揮,幻陰輝光已猛若雷電,向九泉的急開急合的唇瓣掃去!
九泉顯然未料他有此一招,卻也應付得及時,閃身躲過這憤怒一擊。雖然沒有中招,卻已是盡顯狼狽。
她又驚又奇,邊向後閃躲邊道:“你竟置多年家仇不顧!”
江雲冷冷道:“這些惑衆妖言留着對閻王說吧!”長劍高舉過頭,渾身上下散發出駭人的殺氣,步步向九泉逼近。仿佛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殺戮。九泉一陣寒顫,心中忍不住地恐懼,這是個什麽樣的男人?竟能摒棄一切雜念,那冰封一樣的心,滴水不漏,刀槍不入,什麽樣的言語什麽樣的刺激都無法打出一個缺口。
她幾分疑惑地看向仇心柳,可是這個女人又是如何解釋,為什麽連她引以為傲的魅惑之音都無法打動的心門居然唯獨對這個女人打開。
仇心柳此刻也已回複清醒,躬身拾起銀弓,一言不發,只冷眼旁觀。
就在江雲劍鋒直下,眼看要一招奪命,卻覺得狂風過境,天昏地暗,九泉身前一道黑帳卷過,一劍斬到幕帳,底下一空,挑開來看已是空空如也,早已沒了蹤影。
“雲哥哥!”仇心柳快步上前,五指搭上江雲左肩,江雲轉頭見着是她,騰騰殺氣即刻息偃,将幻陰收于身後,伸手為她抹去淚痕。
二人靜默片刻,雙雙平複內心,而後,江雲走向萬象窟那的亂石堆中,找了一塊還算周正的半人高的石塊,抽出幻陰就要劈下,手臂上卻被人拽住。回頭看見仇心柳輕輕搖搖頭,道:“仇皇殿欠下的血債實在太多,若是在此立碑刻字,也不過是徒惹罵名。”她說這話時,神情語氣皆是淡淡的,已不見原來的激動與沖動。
江雲無言地看了她半響,伸出左手揉了揉她腦後的頭發,道:“你變了。”
一個苦笑爬上仇心柳精致的臉頰,小手蓋上江雲握劍的右手,輕輕地拿過幻陰,為他收入劍鞘,道:“經歷了這麽多,如果我還是以前那個任意妄為的仇心柳,又怎麽能夠一直站在你身邊。”轉目環顧周遭,再回首時已掃盡眼底落寞,嬌笑明媚,燦若朝霞,道:“只要我心裏知道有這個地方就好,以後每一年雲哥哥都陪我來這裏看望他們可好?”
“嗯。”江雲的回答輕輕的,淡淡的,就像平常一樣。也許面上看不出有什麽異樣,可是他的心裏卻不是滋味。仇心柳的那句“又怎麽能夠一直站在你身邊”猶如一把尖刀,深深地鑿進心底,錐肉刺骨鑽心地疼。
“走吧。”訓練有素的白馬已經到了他們面前,身後還跟着江雲早前的騎乘的那匹駿馬,看來是一路追随着來的。
馬背上,仇心柳逆着晨光回頭望去,身後的白馬如影随形不離不棄,與她的這匹在朝陽下拉出兩個長長的影子,一如她和他那般,追随身後,生死相守。
幾日之別,延州城中中已發生了一番大變化,震西老王爺喪期已過,城中缟素盡除,再加上新王爺承襲王位,全城上下都洋溢着一種朝氣蓬勃的新氣象。
打進城開始,仇心柳一路上聽到的莫不是街邊百姓在稱贊新貴品行兼優,才情出衆。她想起那天晚上在震西王府的書房中接過幹将劍的男子應該就是新王爺。看他言行舉止,氣度風采确實擔得起這些百姓的贊揚,可一想到他與幽冥殿的千絲萬縷的瓜葛關系,又隐隐覺得人不可貌相,誰也無法保證君子的面具下不是一份沽名釣譽的僞善,此人也許就是第二個野心勃勃的孤蒼雁。
人生誰無背後話,幾鬥殊榮幾車罵。
人有多面,心力有限,厚此薄彼,兩全尚難,更徨論面面俱到。因此世人所見,總是褒貶不一,沒有純粹的完人,也沒有絕對的聖人。歷史上多少一夜成敗雲泥別的故事,名譽頂端的那一位,在天下衆生的仰視之中,有多少虎視眈眈的目光在等着他從雲中跌落以上前狠踩一腳。每一個藏在背後的是非黑白恩怨情仇又有誰能說的清呢?
仇心柳嘆了一口氣,此刻華燈初上,街上卻燈火通明,一派熱鬧。生性愛動的她今日卻無心玩樂,用過晚膳後便早早回了房,熄了燭火以示就寝,可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只開啓了沿街的那扇窗來看着樓下行人往來,不知不覺中又陷入白日的神傷,視野模糊中,映着沿街燈火的光暈,影影綽綽中一個黑色的身影一直停留在對面的街角久久不去,即使是那麽遠的距離,就算是瞪大了雙眼費力地看也看得并不是真切,可那身影就是靜靜地像一個雕像般杵在那,也隐隐約約地在她的眼中漸漸沉澱下來,越來越清晰地強調出了他的存在。
因思量而渙散的雙瞳,又因這個身影而清明起來,仇心柳扶着窗臺站定,将窗格又向外開了一分,探出半個身子,仿佛這樣的一點湊近就可以将對面的那個身影看得分明。
仿佛是感覺到了注視,那個身影突然動了,卻不是朝這邊靠近,而是一個轉身閃進了身後的黒巷之中,就像冰塊沒入了海水,即刻相融,渾然一體,再不見本尊。
仇心柳“哎呀”一聲低呼,她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心中明知不該再多管閑事,可又覺得冥冥之中似乎就有指引讓她去做一些事來。再加上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她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就悄悄地開了房門直奔對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