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速之客
月落星沉,萬籁俱寂,晨光透過層層疊疊的密葉,在零零點點的縫隙中,漏下一道道奪目耀眼的金弦,使得這一整棵樹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箜篌,靜靜地等着被撥響新一天的妙音。
仇心柳在江雲的臂彎中一覺醒來,雖然此情此景她以前也假想過許多次,可真的降臨在身上時,又是別樣的。過去行走江湖時他們也時有在野外過夜,但這次卻和以往不同,昨晚的溫言軟語猶在耳畔,讓她此時此刻還有如在夢中一般,美好到不太真實。
江雲的雙目緊閉,似乎還沒有醒來的跡象。仇心柳大氣也不敢出一個,生怕一個動作就把他吵醒,更怕眼前的還只是幻象美夢,她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又怎能随便讓它破滅呢?
她就這般無聲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顏,感受着他沉穩的鼻息,細數着他密長的墨睫,甚至忍不住就要伸手去觸碰他冰山一樣的嘴角——曾經一度她都覺得他的嘴應該是崩壞的,不然怎麽會只有一種冷冰冰的表情?
就在她的手指要碰上去時,突然聽得一陣飒飒風起,樹蔭下的光弦一根根地消逝,像是一室的燭火被人盡數吹滅,陰暗昏黃的混沌瞬間吞噬了晨初的怡人清爽。
江雲早在異變的第一時刻就一躍而起,幻陰在手戒備十足地護在仇心柳身前。
仇心柳又羞又驚。羞的是原來江雲早醒了,那自己方才的那些癡傻舉動豈不是被他盡收眼底。驚的是這陣莫名邪風,刮得日月無光,天地昏黃,定有不速之客前來冒犯。她下意識地舉起新月銀弓右手就要去拉弦以随時迎戰。
江雲左手向後一抓,居然将她的銀弓奪了過去,低聲道:“不要妄動真氣。”他說這話時,并沒回頭,兩眼掃視周身一切動靜,一手拿弓一手執劍,身上劍氣凜冽,噴薄欲發。
“閣下既有膽闖我萬象森林,又何須如此草木皆兵?”洪亮的男聲在他們耳邊驟鳴,如平地一聲雷,響徹雲霄。那一字一句底氣十足,抑揚頓挫,幾可透壁碎石。可其尾音又是不可思議地虛無飄渺,空泛無邊,回音重重,波震四方。
仇心柳只覺得耳內嗡鳴一片,連着腦袋抽痛,雙手不由自主地堵上耳朵,可那聲音似乎不從外界而來,直接由她心中陣陣傳出,直穿頭頂,震蕩得五髒六腑都跟着翻騰起來。
眼前出現一道金色劍光,向空飛舞,行雲流水,婉若游龍。她認出那是江雲自創的劍招龍游八方。可是這憑空出劍,對手在哪兒?這聲源的主人無影無蹤,遠近難測,他方才還擔心她耗費真氣,他這眼下所做的事不更是空耗真元麽?
仇心柳滿心不解,正欲開口阻攔,卻驚奇發現那陣轟鳴已經消停,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江雲是用劍氣來破這魔音。
他們的心中戒意更甚,僅僅只是聲音的內勁就可以如此強大的對手,是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魔音初歇,又換來數十聲“篤篤”悶響,他們眼前的幾棵大樹都已挂上一盞白色的燈籠,狂風中啞啞搖曳飒飒作響,昏天暗地,白燈陰森,說不出的詭異滲人。
這些白燈籠讓仇心柳想起昨晚在半山坡遇到朱雀時出現的那些鬼火,于是冷哼道:“我還以為幻雲城是什麽了不起的地方,也不過是只會耍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
“哈哈哈哈!姑娘此言差矣!”話音中已見七條人影面前現身,為首的男子正是狂笑之人,濃眉大眼,形容随意。他離雲柳二人僅有一丈之遙,江雲本能地拉着仇心柳後退數步,直抵身後大樹。眼下非但敵多我寡,甚至連對方的實力都是不容小觑。仇心柳昨晚真氣耗損過多,今日江雲是沒有讓她動手的打算,只想拼自己一人之力,與對方放手一搏。
男子已看出江雲用心,只笑道:“閣下如此愛護這位姑娘,外界亦有大好山河任你攜手共游,又何苦偏偏帶她來此龍潭虎穴枉送性命?”
江雲心道要能出去他豈還會在此多留,眼下此人明顯來者不善,也不指望能給他們行方便之門,因此也不想多言,幻陰一揮,冷冷地直指男子,只道:“來者何人?”
那男子一拍腦門,神情懊惱道:“閣下來我地界竟還不知我是哪位?這問題一出,可叫我日後在城中如何立足?”
他言談輕松,神态随意,仿佛只是在尋常調侃聊天,可手上卻不閑着,一個龍爪手已欺至跟前。江雲也不躲開,幻陰蕩氣一彈,向前縱橫隔開。
那男子一招碰壁,竟就此作罷,只盯着江雲手中的劍,眼中竟是一片興奮神采。
“幻陰劍?閣下是解星恨?”
江雲眉間一凜,自神武宮之後,他憑此一戰成名,誰人不曉移花宮傳人江無缺之子江雲就是昔日仇皇殿的少年殺手解星恨。這個男子卻故意不提江雲,而是稱出這個舊名,一時也讓人摸不清其用意為何。
“早聞閣下劍法超群,師門絕學天外飛仙更是開天辟地,舉世無雙。今日湛某有幸相會,倒想讨教一二。”男子一擡手,道:“拿劍來。”一把青色寶劍已送至跟前。他卻不接,只握住劍柄抽出,青光粼粼,寒意頓起。相比江雲劍氣中的冷漠無心,此劍之寒,則透着尖銳的侵略性,像鋒利的冰片,可割膚刺骨,傷人無形。
這劍明顯大有來頭,又豈能逃得過仇心柳的慧眼,她當下脫口而出:“仙劍飛去來?”
“哈哈哈哈!姑娘好眼力!莫非姑娘就是‘一羽穿雲俏火蓮,閱盡奇珍靈慧眼’的仇心柳?”
仇心柳一聽就樂了,之前走南闖北各地奔波時,只聽得人家稱她“妖女”之類,可從未知道她原來還有這麽長的一個名號。看這男子嬉皮笑臉,沒個正經,心想這定是他信口胡謅之作。于是也高聲回過去:“過獎過獎,你既對我二人都有所耳聞,又怎會不知解星恨早已更名,是雙驕之一江無缺之子,人稱‘一劍神州皆失色,專斬不速攔路客’的江雲江大俠?”
江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看來似乎對這個封號不是太滿意。
那男子豈會聽不出她話中諷意,非但不怒,還覺得有趣的很,大笑道:“那湛某更是要領教領教!”
只見青光一片,那青光劍已幻化出無數劍影,齊齊向二人飛來。
仇心柳見此劍招竟和天外飛仙如出一轍,當下驚得大叫一聲:“木頭,這是天外飛仙!”
就是不用她說,江雲也看的見這眼前一幕,雖說此套劍法是劍邪獨門秘傳,但武學無形,被有心之人學去一二也非不可能之事。他驚訝之于倒也沒有太多不解,只挺身迎上劍雨。幻陰在長臂婉轉中飛快地變換劍招,瞬間似有千萬重劍影劍氣成像其中,如真似幻,嗡嗡鳴響,有如九天雷動,震耳欲聾。
兩方劍雨交鋒之際,只覺流水凍結,狂風瞬消,連旁觀衆人都停止了心跳般,一切靜止,只剩劍招變幻,劍影流串,劍聲铮铮,劍氣駭人,漫山遍野都見着光影交錯,火花四濺。
雖然雙方看似勢均力敵,但還未出十招,一旁觀戰的仇心柳也漸漸看出門道。這姓湛的雖使的也是天外飛仙,卻只是一個空殼,只有劍招,卻無劍意,雖說那劍招已是殺敵利器,以一敵百不在話下,但這只相對普通對手而言。眼下他面前的可是劍邪的真正傳人,這空有劍招的天外飛仙在江雲面前簡直形同虛無,破綻百出。十招之後,已逼的對方換了劍法,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
二人交戰正酣,仇心柳也一旁看得緊張萬分,突然她身後的一排樹木都刷刷挂上紅燈,其餘觀戰的幾人見着紅燈,當下沖着正在對決的湛姓男子喊到:“青龍大人!”
仇心柳還未注意到身後之變,只聽見衆人喊姓湛的叫青龍,心道原來這幻雲城下設四象,她現已見識過朱雀青龍,不知剩下的白虎玄武是何等能人。
青龍也見着紅燈亮起,便無心戀戰,虛晃幾招之後便退出戰圈,江雲殺氣難收,正欲趁勝追擊,卻聽得身後馬蹄聲聲似又有來者,心道強弱不明,敵友難分,故也止步不前,回到仇心柳身邊。
這一樹一盞的紅燈籠成直線分布排列,一端在他們身旁一棵矮樹,可直線的盡頭卻是一眼都望不到,就像一條紅線從茫茫林海中穿插而來。馬蹄聲漸漸大了,沿着紅燈路線,一個白衣女子騎着一匹白馬趕到,在她身後還跟着兩匹駿馬,不過卻無人騎行。
那白衣女子見着仇心柳,面露喜色,急忙下馬奔至眼前。
仇心柳這才看清,此女是那日延州城郊對覃紫嫣忠心耿耿的白衣女逐月。她心中稍稍松了口氣,此女來此應該是給他們解圍來的。
果然,只見逐月已面向青龍道:“青龍大人,這仇姑娘和江公子是城主夫人的貴客,你這番動手怕是要惹得城主不高興哩。”她雖言辭正經,可語氣卻輕快得很,顯然和青龍關系不一般。那青龍笑道:“即是貴客怎麽沒人帶路,還得從這林子穿過,害我這昨夜的喜酒還來不及醒夠,就起個大早帶着兄弟老遠趕來!”
逐月亦笑道:“夫人的朋友自是與衆不同,來我們幻雲城自然要先領略一下這萬象森林的別樣景致,不然怎會知道青龍大人勞苦功高,能整出這麽厲害的一個林子來。”
青龍道:“好個逐月丫頭,自從跟了夫人這嘴巴也越來越甜了。”他收起青光劍,交給手下,然後走到江雲面前,抱拳道:“不打不相識,在下幻雲城座下青龍湛天。方才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江雲見二人有說有笑,知已化敵為友,便也收起幻陰,冷言冷語只吐兩字:“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