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互訴衷腸
靜谧的山中，月色幽幽，樹影顫顫。
叢林環繞間只有一對相擁的人影，任夜風走走停停，拂起他們發絲衣袂，在沁爽的空氣裏彼此交纏，彼此牽挂，仿佛在黑夜裏有着一雙溫柔的手，正笑而不語地為後知後覺的兩個人打着一個同心結。
玉樹臨風的少年用下巴抵住懷中人兒淡淡馨香的發頂，動作輕緩溫柔，其間的疼惜與呵護不言而喻。
埋首抽泣的少女擡起頭來，嬌美無雙的臉蛋上淚痕未幹，眉間委屈我見猶憐，紅腫着雙眼在少年英俊的臉上膠着，仿佛在努力地确定什麽。良久，才小聲地開口，帶着幾分地試探，道：“星恨……不，雲哥哥……”
萬象由心，以情生景，心之所向，眼前之相。
這林間魔瘴，催發了人心深處最憂懼的東西。因為有欲望，所以才有憂懼，怕得不到，更怕失去。江雲剛剛遇到的那些，讓他無比清晰地看清了自己心中真正在意的是什麽，而仇心柳，想必亦是如此。
他輕聲地問仇心柳：“剛剛你一個人時，都見到了什麽？”
“看到了地牢裏爹讓你殺了鐵面，我想攔着你，可是我又害怕一旦說出口，爹不會放過你。”仇心柳水汽氤氲的眸子閃閃動動，像天上的星點忽明忽滅。
“然後，爹娘都死了，你也不見了，等我壓根找到你時，你的身邊就多了華紫音，你說我是妖女，是你的仇人，我……”再度的哽咽讓話語無法繼續，江雲已不忍心再勾起她的傷心，修長的食指輕輕抵住微微張開的粉唇，安慰道：“這些都是你內心所生的幻象，我從未那樣想過，也絕不允許其他人那樣想。”他擡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頓地吐出三個字——“包括你。”
仇心柳只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有沒有将這番話聽進去。江雲無奈地嘆了口氣，見她疲态盡顯，于是拉着她找一處還算幹淨的樹下休憩。
篝火亮起，跳躍着火光讓仇心柳漸漸從幻象中抽離出，情緒逐漸平複下來，也開始恢複了一些元氣。
看着兩個人從剛才就一直握在一塊的手，她羞澀地低頭淺笑。由于前車之鑒，江雲一直都緊緊地抓着她的手，寸步不離，生怕一個松手又再失散。
可能是聽到她的笑聲，已經在閉目小寐的江雲低低地“嗯”了一聲。
“木頭，”見江雲沒有睡，仇心柳忍不住湊上前，問出了剛剛就一直藏在心裏沒有問的問題：“你還沒說，你剛剛都見到了誰？”
江雲睜開眼來，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撫了下她有些松散的發髻，道：“我見到了爹娘，義母和你，還有——”他突然頓住，想到幻象中風千然搶走仇心柳時那副嚣張得意的模樣，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心道這些怎好和仇心柳一一道出，于是只說了一句“沒了”就草草收尾。
仇心柳哪會這麽容易給打發過去？她聽江雲的前半句話裏分明還有另一個人，怎麽一番思量後就變沒有了，這分明是做賊心虛，怕她知道了又要生氣。
如此想來，這“沒了”的另一個人還會有誰？鐵定是那萬千寵愛集一身的風華絕代的水影仙子呗！
一絲懊惱在仇心柳眼中一閃而過，虧她之前在懸崖邊時還在為之前和江雲亂發脾氣而偷偷自責。現在看來，這算哪門子的錯怪他呢！
“還有是誰嘛？”她不放棄地追着這個問題，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沒有。”江雲此刻已經恢複常态，面對仇心柳的不依不饒，穩如冰山，面不改色，幹脆閉上眼睛假寐來拒絕她的進一步探問。
見他這副模樣，仇心柳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想，于是大聲地“哼”了一聲，用力地甩着掙不開的右手，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還是你的水影仙子！”
江雲驀地睜開眼睛，錯愕道：“什麽？”
這種反應看在仇心柳眼中就是一種被拆穿後的裝傻充愣，于是氣呼呼地叫嚣道：“什麽什麽什麽！你這哪裏還是木頭，連裝傻都學得這麽活靈活現！你你你這笨木頭，爛木頭！我我……”心情的巨大落差已經讓她氣到口不擇言，語無倫次，甚至掄起左手就朝江雲身上招呼。
江雲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什麽又莫名其妙地說到華紫音，只是眼前的這頓折騰着實冤枉，為了不碰到她的傷口，他反手把她整個人制服在懷中，打算先安撫住這個處于理智邊緣的小女人再說。
待懷裏的掙紮漸漸消停，江雲這才開口：“心柳，你就這麽不喜歡華姑娘？”其實這個問題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是沒想到竟是個這麽大的問題，不斷地影響着他們，仔細盤算起來，他們之間的争吵竟十有八九是因此而起。
仇心柳沒有正面回答，只一個憤怒值十足的“哼”已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場。
江雲若有所思，又追加了一句：“就這麽在意她？”
懷中默默無聲，江雲嘆道：“你以前向來是有話直說，從不會刻意瞞我。”
仇心柳聽到他這麽說，也跟着嘆氣，仰着頭，側過臉來看着他，幽幽道：“以前你是星恨，現在你是江雲，又怎麽會一樣呢。”
江雲全身一僵。
解星恨是他；江雲也是他。
這兩個名字對他而言，只不過是身份的轉變，只是不再為了任務而殺人。
可是在今晚，他才意識到，原來在仇心柳的心裏，解星恨與江雲，是天壤之別。
她可以對着解星恨像個孩子般宣洩放縱着自己最真實的情緒，不委婉，不壓抑，不隐瞞，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單純地做一個真實而快樂的仇心柳。
可是對着江雲，她卻找不到往昔的自信與驕傲，只能敏感自卑地，為了能更好地跟在他的身後，努力地去克制自己，收斂脾氣，壓抑情感，小心翼翼地做着一個人們口中“改邪歸正”的妖女。
“心柳……”他再一次地認識到自己的粗心，總是想當然地把自己的認知也當成是她的，可是有些想法，的确是需要清楚明白地說出來才可以。
他轉過她的身子讓她看向自己，似在搜羅腦海裏所有恰當的字眼和語句，醞釀了好半天，就在仇心柳圓睜的大眼睛已經等到忍不住眨巴的時候，他才說出一句他覺得是自己一輩子也只會說一次的話來——“我是爹娘的孩兒江雲，我也是你仇心柳的解星恨。”
江雲能對着一個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絕對比讓他一夜之間連續領悟九重的天外飛仙還要艱難，堪比冰山消融，鐵樹開花，難得至此，仇心柳心中就是有再大的不快此刻也都消散殆盡。這懸挂多年的一顆心總算落定，她還有什麽可求的？心滿意足地伏在江雲的懷中，輕輕地喚了聲：“星恨……”
“那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江雲的聲音還是淡淡的。
仇心柳眨眨眼，什麽問題？
“華姑娘——”
果然，任何與華紫音相關的話題，總是點燃仇心柳的那根導火索，即使她現在是多麽的身心愉悅，也免不了沒好氣地撅起嘴來：“我就是不樂意看見她，偏偏去哪兒都有着她！”
江雲道：“我猜她已經回祈族去了。”
仇心柳聞此心中一喜，可轉念一想這祈族她都回了多少趟了，結果不又是陰魂不散地出現了？于是一擡下巴，沒好氣道：“有差沒差！用不了多久她又會來啦，又會雲呀雲呀叫得可親熱啦！讓人聽着就渾身難受！”
她陰陽怪氣地用各種嬌滴滴的聲音模仿着華紫音喊江雲的語氣，江雲仿佛又看到了從前那個刁鑽精怪卻令他無比懷念的仇心柳，忍不住地一手撫上她的後腦，揉了揉那一頭烏發，存心逗弄道：“你這麽不喜歡，那以後讓她也喊我星恨？”
“你敢！”粉拳已咚咚捶向他的胸膛，不過轉眼就被大手包住，貼向微涼的薄唇。
失了便宜還不知的她還兀自沉浸在壓抑了多年的惡氣中無法自拔，還氣呼呼地鼓着腮幫子，酸溜溜地說道：“還有她看你的眼神——”
“哦？”拉着這個一吃起醋來就渾然忘我的小女人和自己并排躺下，江雲舒展了下手腳，輕輕松松地暖玉溫香抱得滿懷。
“就是這樣…這樣……”熱情高漲的仇心柳側向着他，支着半個身子，各種媚眼橫飛，秋波明送。
看着她飛快地眨巴着雙眼還變換着不同的表情，江雲突然覺得眼皮好酸，終于看不下去，大手一撈，将她又按回自己的懷中。
“心柳……”他雙手捆住她，以防她想起什麽又要即興表演，道：“你以後可以把對華姑娘的關注分一點給我。”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順利地讓仇心柳閉了嘴，停了手，只愣愣地琢磨着此話裏的含義。待她好不容易把這話盡數消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都說了啥，而江雲又都做了啥。
眼下似乎再害臊吃驚什麽的也未免顯得後知後覺了，于是也只輕輕地“嗯”了一聲，溫順将臉地貼在他的胸膛，感受着此時此刻讓她覺得無比真實與無比安全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