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仙居裏神仙醉
仙雲棧是當年江無缺為了與荷露長相厮守隐居避世所建,雖不如九秀山莊奢華大氣,卻也不失精巧舒适,嵌在雲間雪中仿若仙境,倒是別具一格。
書房旁的便是仇心柳的閨房,門前廊邊,黃衫冷矗,面無表情,目光只盯着緊閉的房門,不知已站了多久。
突然一聲“吱吖”,房門開了,淡藍身影從房中走出,正是抱着仇心柳回來的風千然。江雲一個挺身,快步向前,卻不是要進房,而是攔住了風千然的去路。
未等他開口,風千然招牌式的毒舌已飄進耳裏。
“怎麽?江大俠不去陪着水影仙子倒是在這裏當起了門神?”
江雲冷眼盯住風千然,道:“離心柳遠一點。”
“哦?”風千然微微一笑,道:“這恐怕不好辦。風某這條命可是她以身犯險救回的,除了以身相許真的無以為報。敢問閣下是以何種身份來說這話?”無視那張快要崩裂的冰山面孔,又不怕死地湊近添了一句:“小柳兒的義兄大人?”
江雲眼中起了嫌惡,後退一步與之保持距離,冷笑道:“她救你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不需你如此記挂。”
風千然也笑了,道:“是不是就像閣下心血來潮救了仙子一樣?”
江雲眼眸微眯,眼角青筋微浮,瞬間劍已出鞘直指風千然。
“你是誰?”
風千然不回答他的問題,無懼鋒利的劍,兩指雲淡風輕地推開江雲的劍,直接越過江雲。經過身邊之時,飄出一句話——“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會讓她流淚。”
半夜,仇心柳被一種奇異的感覺驚醒。
驀然睜眼,發現一道黑影站在床前,雖然背着光看不清來人的臉,卻能感受到對方的目光正鎖在自己身上。
她正要起身喝呼,卻被對方一個俯身,掩住嘴巴。
“是我。”
男子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臉頰,窗外的月色投射在地面反照出那雙獨一無二的魅眼。
風千然。
仇心柳了然地眨眨眼,下一刻她被放開,抓住被角掩住只着睡衫的身子,她不自在地低聲嗔道:“大半夜的,你潛進我房裏做什麽?話說你怎麽進來的——”
話音停頓于她看見風千然袍擺一甩,人已跳上軟床,正要驚呼,卻見他豎起食指貼在她唇上,示意她噤聲。
只聽得隔壁一陣敲門聲,随後是男女在說話,那女聲含羞帶怯,溫柔細膩,不用仔細聽也知道是華紫音。至于那男人,仇心柳心中一涼,而後冷笑,還果真是夜半無人私語時!心裏正惱着,便也懶得去多聽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
回頭看見了風千然眼底顯而易見的促狹笑意,她沒好氣地送了一記白眼給他,這位仁兄大半夜翻牆進來就是為了把她叫起來聽人家說情話的麽?
由于江雲和華紫音就在門口,她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只得瞪着一雙俏眼幹望着風千然,盤算着如何與他秋後算賬。
門外聲音低低沉沉輕輕柔柔,如同和風細雨朦胧氤氲,并不分明,持續了約有半柱香的光景,只聽到一陣輕啜哽咽,而後便是細碎的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直至一聲“吱吖”關門聲,仇心柳才輕輕地籲了口氣,瞥了眼風千然,他老兄此刻正斜躺在她床上翹着二郎腿,一張俊臉寫滿了洋洋自得。
還真是一副欠揍的模樣。
“你就是為了讓我聽這個?”她開始磨牙,随手抄起身後的枕頭朝他扔去。
風千然眼疾手快地接住,轉手就枕在腦後,悠然地開口道:“只是湊巧而已,我還有其他事和你說。”
“什麽事?”仇心柳一臉茫然。
“我準備離開這裏。”風千然側翻着身,右手為枕,看向仇心柳,不羁浪蕩在眉目流轉,竟有說不出的風流魅惑。
仇心柳見慣不慣,不以為意,只反複咀嚼着他這句簡單明了的話,驀然擡眸,半是試探半反問:“帶上我?”
話音未落,不安分的手指已捏上她的小臉蛋,風千然露出滿意之色:“正有此意。”
仇心柳急急拍掉那放肆的狼爪,左閃右躲,她雖是江湖出身不拘小節,又是那般任性飛揚,但不代表她就不懂得男女之防,哪由得這厮對自己上下其手,一個飛腿便将其踢下床去。
又踢!
他們初識也是源自這大小姐的一腳,擋開迎面飛來的枕頭,風千然心中一陣好笑。
仇心柳也從床上下來,順手撈過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沒好氣地瞥了眼風千然,道:“那何時動身呢?”邊說邊走出內室,到小廳的茶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即刻!”風千然的目光炯炯有神,仿佛即将開啓一段精彩無比妙趣橫生的全新旅程。
月黑風高跑路夜,再到日上三竿時,等仙雲棧衆人發現仇心柳房中已是人去樓空了,她仇大小姐則早已随着風千然下了雪山,行至绮麗迷人的洞庭湖邊。沉浸在這一大片浩瀚迂回的湖光山色中,仇心柳竟有了前所未有的豁然開朗。自己往日雖也說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卻不是出任務便是懷有目的,怎得眼下這般閑情去欣賞河山美景。滿目的蘆葉青青,煙波淼淼,不由地打心底發出一聲滿足的贊嘆。
風千然含笑地望着前方那個興奮到歡脫的鵝黃身影,亮聲喊去:“看你這樣歡喜,不妨就在此地多呆上幾天。”
仇心柳驀地回頭,面露驚喜,駐足道:“可以麽?你不是還有事要辦?”
“在這裏也一樣。”風千然已踱至她跟前,目光看向不遠處湖邊一落小樓。
神仙居,居然是一個客棧的名字。
客棧而已,居然有堪比宮廷禦廚的珍馐佳肴。
一夜趕路,倆人倒是連早膳也不及用。此刻看着一桌子香氣肆逸的各色菜點,仇心柳頓時食指大動,拿起筷子就夾了一塊芙蓉脆魚片,甫一入口,便又是一聲滿足贊嘆:“外焦裏嫩,香甜爽口,這手藝竟比以前仇皇殿裏的那個禦廚還好!”
“喜歡就多吃點。”風千然給她倒了一杯酒。
那酒一入杯,一抹淡淡清香便盈滿了整間雅室,只是嗅那酒氣,就已覺得舌尖微甜,撲面淺熏。
過往和江雲一起,殺手身份使然,二人甚少飲酒,仇心柳自是酒量不濟,此刻竟有了幾分陶醉,不禁道:“這是什麽酒?”
“這是本店的鎮店招牌,神仙醉。”一道幹淨清爽的男聲從門口兀然傳來。
仇心柳循聲望去,一個身長玉立的男子已邁進門來,溫文爾雅,有如一陣和煦春風,舒服得讓人不自覺地放下防備。縱是站在風千然這樣漂亮到堪比妖孽的美男子邊上,也不會顯得黯淡無光。
直至對上那雙友好含笑的眸子,仇心柳這才發覺,此人何時在外,還聽得他們的對話,自己居然是毫無察覺。
她遲疑地看了看風千然,他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異樣,神态自若,已先行品上了美酒,一派閑适,好不悠哉。
粉唇微揚,應是自己多慮了。想來是這酒香熏人,讓人未飲已先醉。
目光回到桌上,落在一把不知何時出現的匕首上不動了。玄色的匕首,連匕刃都是烏金打造,漆亮沉兀,卻隐隐暈着暗紅,靜止不動,卻似在源源不斷地翻騰着。
好像随時都要沁出點什麽。
仇心柳眼眸微眯,目不轉睛地,盯在刃那,情不自禁地就要伸手去碰。
“小心。”一只白淨的手先她一步拿起那把匕首,善意的提醒已傳進耳中:“這把夜落烏犀以血養成,已初具靈性,觸碰肌體非見血不能收。”果真只見那匕首隐隐嗡鳴,仿佛嗜血的野獸嗅到獵物的腥味而興奮着,仇心柳擡眼看向說話的人,也就是剛剛進門的男人,看他的模樣神情,應該是此店掌櫃,但其周身散發的超凡脫俗的溫雅氣質,又着實不像只是區區一介凡夫。
“夜落烏犀?”仇心柳訝異于這個陌生的名字,竟是自己聞所未聞。此匕絕非俗物,甚至可以算的上是神器,天下居然還有她不知道的寶物,她今天可算是開了眼界。目光不禁一再地在那上面流連膠着。
見她如此模樣,風千然笑道:“也難怪你沒見過,這匕首跟了我十餘年,原本也就是一把利刃而已。”
“十餘年能養成如此寶貝,”仇心柳別具深意地眨眨眼,道:“看來你手下的亡魂也不比我這仇皇殿妖女來的少。”
風千然道:“不然我怎麽敢帶着你仇大小姐上路?”
仇心柳不着痕跡地瞥了眼那溫雅掌櫃,只見他笑而不語地聽着他二人對話,面色不改。想當年仇皇殿的威名是何等令人聞風喪膽,如若不是他孤陋寡聞,那就要說他是膽識過人了。
她笑了笑,看這掌櫃和風千然這般熟稔,料想也不會是尋常之輩,只怕又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級別的人物了。
神思游走之際,她已不知不覺抿完了一整杯的神仙醉,酒勁還未上頭,只覺得入口極清甜爽潤,雖知此酒定是後勁十足,而自己又是不勝酒力不該貪杯,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再來一杯。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觸及那盛酒的白瓷瓶之時,突然一陣激流劃過心中,只覺得猛地一湍,心跳仿佛都漏跳了一拍,眼前一黑,耳內鳴響,人已撫着胸口向一旁倒去。
在風千然接住她的那一刻,她只來得及吐出三個字來——“鑽心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