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光線昏暗暧昧的客廳,自己身上沒擦幹的水汽和泡沫,周澤楷暖烘烘的體溫,下意識收攏的雙臂,還有掠過耳畔的異常柔軟的發絲……
這一切一點都不美好!
一點都不!
如果時光能倒帶,孫翔大概死也不會往門口走半步——這樣接下來所有的窘況就不會發生了!
盡管很短暫,盡管孫翔回過神後一把抓了衣服就“砰”地關上了門,但那幾秒還是牢牢在他腦海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最讓他崩潰的是,當時兩人心口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睡衣!周澤楷這家夥偷偷悶着笑,胸膛就跟着震,別以為他分辨不出來!
嚯,周澤楷想死是不是!居然敢笑!而且居然笑得很厲害!
孫翔越想越氣。周澤楷簡直有毒——開門就不能打聲招呼?這下好!自己丢人丢到月球去了!
他憋着一股氣洗完了澡,開門瞬間其實是做了一點心理準備的——萬一周澤楷還在客廳,那他必須得鎮定自若視對方為空氣地繞道走。
不過現實證明,一切都是腦補過頭。
等他真正鼓起勇氣把門拉開時,外面只有涼飕飕的空氣,和一盞孤零零的小燈。
即便如此,孫翔仍不肯放松警惕。他經過周澤楷房間時,特意偷偷瞥了一眼。
這回門嚴絲合縫地關着,什麽信息素的味道都聞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松一口氣。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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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心情跟過山車似地跌宕起伏一晚上,孫翔沾床後,立即感受到了綿延的困意。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孫翔忽然一個激靈,想起今天最重要的事——周澤楷接受邀請,答應去他家過節!
所以……最近的一個節日是什麽?!
他努力眨巴眼睛,摸索着抓住了床頭的手機。
“10月,沒有……11月,沒有……12月……還是沒有?”
孫翔拖着系統自帶的電子日歷往下滑了好幾頁,居然一個法定節日都沒看見。
直到——“1月1日!”
“我去。”那麽遙遠,足足隔了三個月!
盡管心裏有點小失望,不過孫翔還是打着哈欠堅持給1月1日做了個記號,備注:“提醒某人!”然後就一頭睡死了。
睡前他最後一縷念頭是:拜托明天千萬別出狀況了!
3.
幸運的是,附着在孫翔身上的混亂“咒語”不算長,再往後,他的腳踝漸漸恢複了靈活,而每個日子都是風平浪靜的無聊。
孫翔挺高興的,不過幾個被補習者可不這麽想。
畢竟這個歲數的男孩子,哪有不愛動不愛玩的。
他們起初鬥志昂揚,慢慢就開始麻木,面對似乎永遠也做不完的題目,只能欲哭無淚地安慰自己,“我是一個機器,一個做題機器。”
七天一晃而過,轉眼假期到了尾聲。孫翔只來得及回家蹭蹭貓,然後被反撓了一爪子,就得趕緊踏上回校的公交——他和周澤楷說好了,到得早可以再幫三人組多補習一會兒。
畢竟重點中學,校方效率一如既往高——沒有任何過渡,返校當天晚自習期間公布考場安排,次日一早開始直接考。連續三天,正好六門。
第四天是專門用來批卷的。替班老師們上了一整天的課,講的都是陳詞舊調,讓人毫無興趣。瓜皮三人組心神不寧,轉筆和咬手指的頻率都有明顯提高。
“笑死我了,沒見他們那麽緊張過。”孫翔跟周澤楷咬耳朵,“說實話這次的題目确實難。我都不好意思問到底發揮得好不好,希望他們能過!”
周澤楷想了想:“會的。”
視線交錯了一會兒,孫翔莫名來了信心:“我也覺得!”
4.
第五天早自習,發卷子。
前排最先拿到的人頓時一陣騷動,緊跟着有人開始嚎。
班級空間就那麽大,孫翔又是有意豎起耳朵聽,很快聽清了嚎的內容。
——判分标準變嚴,以前模棱兩可能過的地方現在全部痛下殺手。
——大題部分判得最狠,但凡步驟簡略一點點都會扣分,而且不是0.5,0.5,是2分2分地扣。
杜明吓得毫無睡意,接到卷子後,第一反應竟然不是看分數,而是火速翻面壓到書本下。
周澤楷在後面看見他的舉動,有點想笑,忍住了。
孫翔就沒他那麽有耐心,踢踢杜明椅子腿:“掙紮個屁,分數批完了,又不能改,快點拿出來!讓我們看看!”
“催什麽催,沒看爺爺忙着做法祈禱嗎!”杜明緊張地搓了搓手,哈了把氣,才鄭重其事地揭開書本。
“卧槽!141?!”都不用翻面,孫翔直接透過薄薄的紙張看見了那個數字,“厲害了!杜小明你化學翻身了哇!”
他這一嗓子,把大半個班的人都激得圍了上來。
班上誰都知道杜明化學成績瘸腿,這141是真的假的?!
5.
創新一的吃瓜群衆今天注定要感受震撼三連。
繼杜明之後,呂泊遠、吳啓的“突破性發揮”再次閃瞎大家的眼。
“哎哎,你藏什麽藏,”孫翔知道他和周澤楷的突擊補習計劃有了效果,戲瘾上身,“卷子給我看看。”
他高高舉起杜明那張化學卷,抖了抖,對着日光方向研究:“這141到底真不真啊,別是你小子臨時改的吧?”
“滾,必須貨真價實好嗎?不信你拿拇指抹一抹,糊了算我輸!”
他一說,孫翔還真裝模作樣哈了口氣,作勢欲抹。
杜明一把搶過卷子,緊張地護在懷裏:“滾,你搓壞了我找誰賠?老子第一次考這麽高分,回頭必須讓我媽找畫框裱起來!”
“這主意不賴,給我們也整一個!”一片起哄聲中,呂泊遠和吳啓抱着胸說。
正在這時,前門突然被人敲了三下。
熟悉的令人心顫的敲擊節奏,除了班主任吳玉蘭還有誰?
以她站立點為圓心,一個完美的沉默咒瞬間擴散全班。
吳玉蘭放下教案,翻開一個文件夾,掃了眼,又擡起頭慢慢掃過全班:“看來大家都已經拿到卷子了。那麽我先公布咱們班的達标線。不到這條線的都要換班。”
6.
720。
最後定下的達标線。以一門課150分滿分算,也就是全考到120以上才能留下。
按照吳玉蘭的說法,創新一作為重點班中的重點班,達标線比其他兩個創新班再高出10分,這就是實力的證明。
她說這句時,杜明依然沉浸在拿到高分的得意中,沒忍住嘀咕了一句:再高20分爺爺也穩如泰山。
吳玉蘭不着痕跡地掃了他一眼,語氣變得微妙:
“很遺憾,有部分同學過了這周就要說再見了。考試是拼實力、檢驗付出程度最好的标尺,如果不把它當回事,最後成績也不會把你當回事。”吳玉蘭翻着成績單,話鋒一轉,“不過過分重視考試,也未必是好事。”
幾個意思?
孫翔皺了皺眉,直覺吳玉蘭必有所指。
果然,她的視線掃向後排,準确地說,正是吳啓幾人所在的位置:“我們班有些同學成績提升很大,遠超過達标線,老師既感到高興,也希望你們是真憑實力留下的。否則以後跟不上進度,苦果只能由自己承擔。”
7.
吳玉蘭的發言……盡管沒點名,卻和點了名效果一樣,讓人像吞了蒼蠅一樣惡心。
為什麽說惡心,是因為這本來就是件普通的事——考卷在變,答卷的人也在變,容易或複雜,松懈或奮進,都會影響成績起落。然而身為班主任的她,卻偏偏因着個人的主觀偏見,代入好惡,把它給刻意放大、單獨“提醒”,不可能不引發全班乃至更大範圍的“多想”。
她一走,整個班再無心早自習,大部分在交頭接耳,小部分則直接把懷疑的視線投向杜明他們。
其中像章程之流,早看孫翔小團體不順眼的,更是自以為終于逮到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仗着有班主任的話背書,大着膽子直接開炮。
“老師到底什麽意思?我聽不懂。”說話者是章程的同桌。他們兩人在讨厭小團體這件事上很有默契。
“老師的意思就是說有的人啊,平時不好好學,一到考試,歪門邪道倒是搞得起勁。只不過邪道有後遺症,希望以後摔得太慘不要後悔啊。”章程樂滋滋地轉着筆,餘光時不時往後瞟。
“陰陽怪氣說誰呢?”如他所願,杜明一拍桌站起來。以杜明的脾氣,忍到現在才爆發也是不容易。
“沒說你對號入座心虛什麽?”章程笑得特別欠抽,或許還是有點虛,後半句是拿口型說的,“作弊狗!”
不知為什麽,只要不正面對上孫翔,章程就有種自己能幹得過的盲目自信。
想到這裏,周澤楷于心不忍地錯開視線。
果然,下一秒,杜明還沒來得及動,孫翔已經箭一樣沖了過去,一把揪住這家夥的衣領。
“幹什麽!”章程驚恐地掙紮。
“你猜啊。”孫翔沒什麽溫度地笑笑,仗着身高優勢,毫不客氣地就把人摁在了牆上。
“又沒說你,你插一腳幹嘛?”章程急了,他只是想過過嘴瘾,可沒打算正面跟孫翔剛,但他嘴又太賤,忍不住還要說兩句,“你那麽緊張,難不成也幫他們作弊了?”
“你剛擱前面叽叽歪歪,污蔑老子的朋友,膽子不是很大嗎?!”孫翔一憤怒手上就沒控制住,讓章程後腦勺磕了下牆,“有本事當着我的面,再說一句試試!”
章程當然一聲都不敢吭。
他掙紮着去掰孫翔的手。可惜力氣差距擺在這,他的努力注定是徒勞。孫翔看笑話似地盯了他幾秒,懶得跟他糾纏,松手,轉身就走,姿态特別潇灑。班上不少人都崇拜似地看着他。
誰知道,章程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選在孫翔轉身剎那,跳起來猛推了他一把。
這一把的角度別提有多陰險刁鑽——孫翔一個趔趄沒站穩,腦袋差點磕到課桌的直角邊。幸好有周澤楷眼疾手快擋了把,才讓孫翔沒落得個頭破血流下場。
“我操!誰也不許攔!”孫翔這下徹底火大,“你腦子壞了?爺爺平時對你太溫柔是吧?”後半句是沖章程說的。
局面變化太快,确實誰攔都沒用。
武力懸殊的情況下,這場單方面發起的鬥毆,僅僅持續了不到半分鐘。
半分鐘後,章程從驚慌中回過神,正想說點啥,孫翔一瞪眼,這眉青眼腫的慫貨就一溜煙跑了。
8.
“他肯定告狀去了!孫翔,我要不趕緊找吳玉蘭做個檢讨吧?今天的事不是我先上了他鈎,那小子也沒可能挑釁成功。對不起你!”章程走後,杜明是最懊惱的那個。
“沒事。”孫翔自信滿滿地玩着手機,“她就是個勢利眼,只要哥哥成績一天不掉,她就不敢搞事。”
這話……不知道是安慰還是炫耀。杜明和其他幾人對視一眼,既松了口氣,又都有點想抽孫翔。
事實上孫翔算錯了一點——他成績頂尖給吳玉蘭掙面子是沒錯,但身為吳玉蘭指名的副班長,衆目睽睽之下揍同班同學,這也拂了她面子。兩相抵消,她對孫翔的短期好感降為零。
加上章程在辦公室頂着其他老師的目光各種添油加醋哭訴,吳玉蘭對孫翔的好感值再次連扣了好幾分。
揣着滿肚子的火,她決定必須給孫翔一點顏色看看。
吳玉蘭從後門進教室時,孫翔還在玩手機,并且特別專注,連周澤楷拿手肘偷偷撞他都沒理。
很好。吳玉蘭深吸一口氣,趁孫翔沒注意到,一把将手機拿了。
孫翔一愣,這回反應倒很快,站了起來,振振有詞:“老師,那是我個人財物,你不能非法占有。”
還非法占有……吳玉蘭氣得太陽穴抽筋。
“校規規定老師有權沒收教學作用之外的電子産品。”吳玉蘭不準備給他好臉色,“不服氣?手機老師收定了,有本事你去告我。去啊,找你爸媽,找律師,找教導主任校長。找教委。你看誰支持你……”
“哦。”孫翔冷冷打斷她,“知道了。”
“你——”吳玉蘭差點一口氣沒上來,“800字檢讨。明天中午前交到我辦公室。”
9.
吳玉蘭走後,全班又陷入那種興奮地交頭接耳的狀态。
知道十有八九都在聊自己,那種嗡嗡聲讓孫翔非常非常不爽。
無所謂,聊就聊了!他不爽的根源其實并不是“被人背後嘀咕”,而是“為什麽會被嘀咕”。
沒錯,孫翔不爽的其實是被吳玉蘭當着全班的面收手機。
他之前一直覺得自己挺牛逼,高一時,心情不好就敢跟老師翻臉,拍桌,也沒見哪個老師真的罰他過。就算高二換到了吳玉蘭做班主任,聽過她種種傳言,也沒有真正和吳玉蘭對剛過。
直到今天,他終于發現,吳玉蘭确實在某種程度上比他更牛逼,發現在教師和學生之間,實際上确實橫亘着一條天然的溝壑。而以前那些退讓的老師們,實際上并非怕他,恰恰相反,是因為喜愛,更準确地說喜愛他的成績,所以表面退一退而已。
孫翔雙手交握,抵在下巴,臉色難看,唇抿得直直。杜明想要跟他說話,被周澤楷搖搖頭,攔住。
沒人知道,孫翔此刻在想一句話:吳玉蘭說的一點都沒錯。
這句話在他腦海中不斷重複。就像那種大标題一樣,浮在半空中,鮮紅又刺眼。
他不可能喊他爸媽,也不可能喊動教導主任甚至校長幫他。這種默認的“錯誤”面前,吳玉蘭盡管不講理,就是占理的。
所以他現在只能憋屈地坐在這兒,待會來了老師就聽課,有了作業做,看,他的生活都被規劃好了,除了在既定軌道發揮之外,什麽旁的偏的都不能做。
就很不爽。
憑什麽!
但他不願意就這麽認慫!
他趴在桌上,琢磨半節課,什麽也沒想出來,最後在偏過頭的一瞬間,因為看見周澤楷在認認真真幫自己抄筆記,胸口一陣泛暖,莫名的沖動跟着湧上心頭。
“周澤楷。”孫翔壓低聲音,“幫我個忙怎麽樣?”
10.
孫翔口中的“忙”,實際上是指幫他一起“偷”手機,“偷”吳玉蘭拿走的那只。
他沖動歸沖動,思路卻格外清楚——絕不可以找瓜皮三人組幫忙。他明白這件事有風險,把這幾位本來就被吳玉蘭看不順眼的人扯進去,一旦被發現,只會加深吳玉蘭對他們的壞印象。
但這就到了最矛盾的地方——既然他明知有風險,卻為什麽要去找目前吳玉蘭最喜歡的周澤楷呢?
他不知道。
他只是望着周澤楷的側臉,嘴就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對方的名字。這是一股純粹的沖動,不講道理的。要是周澤楷提出疑問,或者斷然拒絕,他也沒辦法強求對方。
這點,他不相信周澤楷不懂。但孫翔萬萬沒想到,聽完他的“任務描述”後,周澤楷眉都沒皺一下,就點了點頭。
而且關于計劃,原因,什麽都沒問,就點了點頭。
孫翔胸口那股暖洋洋的東西,膨脹得更厲害,甚至連腦子都是暈乎乎的,因為興奮——夠仗義!周澤楷怎麽能那麽仗義!
那他也必須對得起這份仗義。
必須要成功。
想到這裏,孫翔整個人頓時清醒。
“我先想想。”
他深吸一口氣,搓了把臉,忽然有種要跟周澤楷幹大事的錯覺。
太奇怪了。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人。
太奇怪了。
明明什麽都沒幹,結果也未知。
只要想到接下來是和這家夥聯手,就自然地高興到不行。
太奇怪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