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萬有引力

第26章

1.

孫翔沒多久就把計劃想好了，并且畫了一幅特別詳盡的地形指示圖。

周澤楷真心誠意地贊他：“好厲害。”

這句話沒有半點虛假，周澤楷時常覺得，孫翔若是把上課開小差塗塗畫畫的時間放在學習上，沒準還能真能考過自己。

孫翔驕傲地一挑眉：“那是，要不要給你畫一素描，帶簽名，等以後我出名了你轉手就能賣錢。”

這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嗎……周澤楷哭笑不得：“講正事？”

孫翔一愣：“噢。好。”

計劃很簡單。

首先由周澤楷出場。他的作用是替物理課代表交作業，順道确認吳玉蘭有沒有把孫翔手機放在老師們集體擱繳獲物的位置——沒錯，孫翔最後還是不好意思讓周澤楷承擔風險最大的部分。

知道手機擺在哪裏後，接下來要如何拿到？

這就得感謝不過關的辦公樓建築質量了——常去的人都知道，因為樓建成沒多久就投入使用，老師們擔心甲醛，總留着窗散味。

關于執行時機，孫翔也想得很好。

就晚自習下課，等老師走得差不多，孫翔順着辦公樓後面一個空調的水泥臺子向上爬，翻進窗戶，拿到手機，搞定。

這個計劃聽上去天衣無縫，卻在實際執行過程中，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纰漏。

“我靠，這臺子什麽時候變高的？”水泥臺離地距離比目測高出二十公分，孫翔夠是夠到，可惜中間沒地方踩一腳，再借個力。難不成得單靠手臂力量吊人上去？那估計只有奧運選手做得到。

怎麽辦？孫翔不死心的他把視線投向一旁的香樟樹——有一根橫着長的樹枝，不算細，估計能勉強承載一個人的體重。假如他順着樹枝慢慢挪過去，奮力一躍，指不定可以夠着窗。

孫翔盯着那根樹枝，蠢蠢欲動地琢磨一會兒，忽然有人拍他肩膀

“怎麽？”孫翔回頭。

“不安全。”周澤楷正色說。

“我就試試，萬一不行就跳。”盡管明白周澤楷說的有道理，孫翔依舊不死心。

周澤楷：“有別的辦法。”

“诶？什麽？”

周澤楷以行動回答他：走到窗臺正下方，單手撐住牆，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上來。”

孫翔愣了愣，不得不承認，這一瞬間的周澤楷簡直帥呆了。

2.

周澤楷的外套是某大熱牌子的新款，特別難買。早晨孫翔第一眼見到還吹了聲口哨。

正因如此，他感動過後，第一反應居然是：這外套如果被自己踩了倆腳印，會很醜。

但周澤楷格外堅持：“沒時間了。快。”

人家都這樣說了，再猶豫反而顯得矯情，孫翔一咬牙：“謝了，我回頭給你洗幹淨！”

3.

有周澤楷搭橋，孫翔的攀爬過程不再困難。一分鐘功夫，他成功爬上空調臺子，繼而順利翻進辦公樓窗戶。

又過了一小會兒，他的身影就重新出現在窗口。“拿到了！”孫翔得意洋洋對周澤楷比了個V。

此時月光正好落在孫翔的發頂，把原來黑色的頭發照得又淺又亮，從周澤楷視角看去，仿佛重回暑假集訓營的時候。一想到幾個月前兩人還處于水火不容的狀态，周澤楷便覺得命運着實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一面笑，一面沖孫翔回了個大拇指。

“土不土，還大拇指。看我的！”孫翔樂了，中指往下一折，拇指擡起，“V”的手勢秒變“開槍”。

孫翔這是想幹嗎？周澤楷沒反應過來。

不過下一秒他就知道了。

只見月光下的少年眯起一只眼，瞄準了他，口型說：“Biu——砰！”

4.

這個姿勢是孫翔從警匪片裏學的。他覺得霸氣拉風，魅力十足，猜想周澤楷絕對會被自己震撼到。實際上，周澤楷确實被震撼到了——

“噗。”震撼到不給面子地笑出聲。

“喂——”孫翔瞪圓了眼。

他氣得忘了自己還坐在誰都能看見的窗臺，就那麽沖周澤楷比了個“走着瞧”的手勢。

“誰在那裏——”一道雪亮手電筒光突然掃過。

孫翔一驚，趕緊往下爬。

慌亂中，他忘記喊周澤楷接應，一腳踩空，身體失去平衡瞬間向後仰。

操，完了！

孫翔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幾個字。

風從耳邊掠過，孫翔劇烈晃動的視野裏依次出現窗戶、月亮，淩亂的樹影，最後是……另一個人的眼睛？！

與此同時，他的背後先迎來一股巨大的反向沖擊力，帶着溫度，讓人特別踏實的那種。

緊接着，腦袋和後背都被人摁住。地心引力拽着他繼續往後摔，直到徹底落地為止。這個過程很短暫，因為有人體的緩沖，一點兒都不疼。下一秒，那個人攔在他後背的手略一用力，帶着他飛快地往一個方向滾動，耳邊響起一片草枝被折斷的撲簌聲。

3.

原來在千鈞一發之際，周澤楷穩穩地接住了他，并且做出了事後孫翔認為最正确的決定——沒有起身跑，而是順勢抱着孫翔連打好幾個滾，直到成功滾進植被茂密的綠化帶中躲起來！

值得一提的是，借助連續翻滾，完美地對沖了孫翔落地時産生的沖擊。另外，他牢牢護在孫翔後腦勺的手則讓孫翔免于撞到石子或者其他尖銳面。電光火石間能考慮得如此周全，讓人簡直想給他鼓掌！

……以上這些，都是孫翔事後才慢慢意識到的。

此時此刻，他整個人依然恍惚，呆呆地面朝下趴着，身下壓着周澤楷。有植被遮擋，巡校人員的手電筒照不到他。四肢沒出現任何疼痛和失血征兆，一切安全。

安全……等等。孫翔緩過神，他是安全了，但周澤楷呢？！

“必須确認周澤楷有沒有受傷！”這個念頭一閃過，孫翔立即摸索地面想要爬起來。

“別動。”周澤楷貼着他耳朵說。同時手上也用力，将孫翔毛茸茸的腦袋死死扣在自己肩膀上。

孫翔條件反射地想反抗，然而下一瞬間，手電筒光和走動引發的窸窣聲，再度出現，而且越逼越近。

這下不用周澤楷再提醒，孫翔自己就飛快地抱緊周澤楷，而且努力把腦袋壓到最低，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來。

狹窄的視野中，隐約有一兩弧手電筒光晃過，不過很快便消失不見。環境重新恢複了令人心安的昏暗。

看似危機已過。不過因為有剛剛的“意外”，孫翔并不敢立即起身。

他選擇保持趴伏姿勢，慢慢轉動腦袋，觀察周圍情況。

起先，除了黑蒙蒙的草木影子，別的他什麽也看不清，後面适應了黑暗後，孫翔漸漸能辨認出更多的輪廓。

比如草木的枝幹，泥土塊，半張口香糖的包裝紙，破掉的筆帽，還有……周澤楷脖子和鎖骨的一角。

沒錯，感謝遠處的那根路燈，将微蒙的光投到這裏，雖然不夠照出絕大多數事物，但讓孫翔看清周澤楷偏白的皮膚綽綽有餘。

4.

那一瞬間，孫翔腦海中塞入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比如這好像是他第三次和周澤楷抱在一起，不過這回至少穿了衣服。

比如都入秋了周澤楷怎麽還穿低領T恤，而且布料看起來也特別單薄，他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

又比如周澤楷頭發裏那股溫和薄荷味到底是洗發水的還是信息素的。

……

漸漸，他的注意力又感受不到別的了，全都重新聚攏到自己的胸口處來。

那是因為他突然發覺，自己心髒鼓動的方式很奇怪：比平時快，還有點兒淩亂，節奏莫名其妙。但神奇的是，這樣的心跳反而讓他感覺特別踏實，前所未有的踏實。就仿佛……永遠這麽不太正常地跳下去也沒有關系一樣。

……

過了不知道多久，周澤楷慢慢松開摁着孫翔後背的手。

“人走了。”他的話帶着熱氣撲在孫翔耳朵上。

“哦，哦。”孫翔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腦子稍稍清醒了點，夢游似地拱了一下肩膀，轉過頭。

視線相接。

受姿勢影響，兩人此刻鼻尖只差一兩厘米，額頭薄薄的汗，皮膚上細微的絨毛，周澤楷眼底比映在溪水中的星星更亮的笑意……

還有壓着的大腿的褲兜內，那支長方形的，俗稱手機的物品。

“！”孫翔猛地一怔，緊接着，後知後覺地興奮了，“靠！”

“嗯？”

“我們成功了！周澤楷！”孫翔興奮到想尖叫，卻不得不繼續壓低聲音，“幸好有你幫忙！”

“不客氣。”周澤楷的嘴角微妙卻不失友好地扯了一下，“那幫我個忙？”

“诶？好！什麽忙？”

“我腿麻了……”

5.

孫翔一愣。視線卡殼似地慢慢移到兩人緊緊相貼的下身，發現自己的膝蓋似乎正好把周澤楷的腿壓在一塊凸起的磚頭上。血液不通暢，不麻才怪！

孫翔紅着臉，趕緊把腿挪開，卻因為動作太着急，沒穩住重心，一不下心又跌回周澤楷身上。

“唔——”周澤楷發出一聲悶哼。

“周澤楷你沒事——”孫翔慌忙起身，話問到一半，一下沒了聲音。

他剛剛那麽一摔，一壓，導致兩人最隐私的位置正正好好貼着了。

隔着薄薄的牛仔褲，無論是形狀還是熱度，都清晰無比。

不自在的感覺像是螞蟻一樣爬上背脊。他慢慢地松開手，慢慢坐起來，慢慢往後騰空出空間，但又不敢太慢——怕做得刻意，被周澤楷覺察出自己的不自在。

可惜如此親密的狀态下，周澤楷怎麽可能意識不到孫翔的不對勁：“你……受傷了？”

孫翔一愣：“沒有，我好得很，跑十個八百米都不在話下！”

為掩飾情緒，他飛快地爬起來，抖了抖腦袋上的，手肘上的，膝蓋上的草葉子，清理完了一擡頭，發現周澤楷頭上也頂着好幾片，襯着那張英俊的臉，頗有幾分鄉村藝術的喜感。

“哈哈哈你這造型太絕了。”孫翔注意力變得特別快，上一秒還尴尬呢，這回兒已經忍笑忍到腹肌疼。

周澤楷無語得很，不太想理他，摸摸自己的胳膊，活動活動手腕，再拍拍褲子，站起來就往外走。

“等等我！”孫翔總算想起正經事，追上去，“手拿出來我看看。”

“……”

“說了別藏……哎靠你還藏！剛剛真沒劃到？”

兩人小學生一樣鬧了一會兒，越往宿舍樓走，周圍漸漸也有了別的學生，周澤楷不想太惹眼，只好把手背給孫翔看。

路燈下，能清楚地看見确實有好幾道挺明顯的紅痕，外加一圈淤青似的小點兒，像是壓在石頭上導致的，這都沒破皮，只能說萬幸。

孫翔眉深深擰起，正要開口。

“孫翔，”周澤楷卻好像預料得到他要說什麽，先于他說，“以後不許做危險的事。”

等等？

……

孫翔條件反射想反駁，卻緊接着意識到，周澤楷每一個字都是對的。

要是一開始，不是他興奮過頭，沒有及時爬下窗臺，那後面的一切風險就都不會存在。

他這個天字一號大傻逼！

孫翔現在後悔得撞牆，看他剛剛都在得瑟啥，學警匪片老大的姿勢，嘲笑周澤楷沾了草葉子的造型，想要站在所謂好朋友的立場上指責周澤楷不好好照顧自己……卻根本忘記了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非要在窗臺逗留導致的！

“周澤楷我……哎你？！”孫翔結束反省，正想道歉，又被周澤楷的新舉動吓了一大跳。

——那家夥毫無預兆地跨前一步，特別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打着顫的手臂勒得他生疼。

可惜偷襲過程太短暫。孫翔還沒來得及去推開或者拍一下背，這人就已經退回了原位。

“感受到了嗎？”周澤楷的神情是孫翔從未見過的那種古怪，像如釋重負的笑，又像快到極點的憤怒，“我剛剛的緊張。”

從小到大，他總有一種能力，可以鎮定自若地應付一切。比如父母的突然遠離，他只是微微愣了一會兒神，壓抑着不滿，卻毫不驚慌。又比如那日信息素紊亂爆發，他被送進無影燈和白大褂的房間，亦沒太當回事。

但人生總有例外。

明知那種高度孫翔摔下來也不會有太大問題，但那一刻他的身體卻先于理智地動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孫翔剛剛向後那一倒，卻幾乎把他這十幾年的緊張全部用上。

不對，不止是緊張。

是恐懼！

那一剎那，再晚一步就要失去重要東西的恐懼，從心底的最深處瘋狂地湧了出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