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萬有引力

第4章

1.

孫翔腦子亂成一團，趴在地上裝死得很徹底。周澤楷拉人不成，陷入沉默。

連續兩天醒來床上有“訪客”，再遲鈍的人都會意識到哪裏不對勁。所以真是因為夢游症？不可能。

他和孫翔不同班，但宿舍只隔兩間。假設孫翔口中的“夢游症”确有其事，為什麽整整一年，他從未聽說過某人夢游爬上室友床的勁爆消息？

他堅持自己的判斷：“你在撒謊。”

孫翔的肩膀動了一下。看在周澤楷眼中等于垂死掙紮。

周澤楷：“為什麽？”

“我……”孫翔翻了個面，盤腿坐起，欲言又止，“好、好吧，我跟你說個事……然後還可能有個忙得請你幫。”

周澤楷難得見他這幅神情，覺得很有趣，不自覺地挑了一下眉：“早飯？可以。”

“不是！正經的！”孫翔一急就吼，結果剛吼完，肚子沒說服力地連叫兩聲。他臉色僵了僵，對上周澤楷的視線，更加煩躁。

周澤楷：“說吧。正經事。”

孫翔抓抓頭發，深吸一口氣：“醜話講前面。總之……你一定要冷靜！要相信我說的大概率是真的！”

周澤楷被他搞得也不禁嚴肅了起來，認真點了點頭：“好。”

2.

為了這次“溝通”，孫翔不是沒打過腹稿，沒想到當這刻真正來臨時，他的腦袋卻空白一片。最後，他破罐子破摔，按照時間順序，從發現異常到和方明華交談，到昨晚夢裏再一次聞見那股薄荷巧克力香味，從頭到尾描述了一遍。

為強調自己沒有撒謊，他甚至拖過背包，翻出四只抑制劑。

“看，這種東西，我們學生可沒法弄到。真的是方明華給的！”

周澤楷沉默了。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消化的時間。

孫翔忐忑地盯着他。

終于，周澤楷走過來，俯身從孫翔手裏接過抑制劑。眉心随即微微擰起。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孫翔迫不及待地說。

周澤楷把抑制劑還給他：“萬有引力，我聽說過。”

孫翔眼神亮了一點：“所以……你應該能理解我現在的糾結？”

周澤楷：“嗯。”

但理解有什麽用呢，那股奇怪的感覺像散不去的雲，依舊萦繞在兩人之間。他們再一次陷入沉默。

不知過去多久，周澤楷忽然喊：“孫翔。”

孫翔猛地擡起頭。

周澤楷伸手把他拉起來：“總要解決問題。試試？”

試試？周澤楷難道指的是，讓他弄出點血來嗅？

孫翔一個不留神，直接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周澤楷嚴肅地點了點頭：“沒錯。趁現在，速戰速決。”

“呃——”孫翔張了張嘴，這原本是他期待的一幕，但當周澤楷主動提出一模一樣的建議時，他不知為何，竟遲疑了。

“我……我再想想！”孫翔抓着抑制劑，目光忍不住往窗外飄，“試出來咱們的信息素真的互相吸引又如何，早戀被發現，百分百退學，這事風險很大。”

周澤楷：“……”

他跟孫翔不熟，但高中一年同校，這位風雲人物的存在感實在明顯，不可能注意不到。印象裏，孫翔永遠都是驕傲、嚣張、充滿自信的，做事毫不遲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眼神飄忽不定，努力想要與你對視，卻每一秒都充滿了逃避感，他迷茫、猶豫、不知所措，仿佛殼子裏換了個靈魂。

孫翔在說謊。周澤楷想。這家夥壓根不可能在意什麽早戀被逮。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反常舉動，沒準是因為整件事對他沖擊太大了。

沒錯。周澤楷覺得自己的猜測十分合理。他記得孫翔一直不怎麽喜歡自己，暗中敵對較勁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即使昨天關系出現了緩和，那也不代表他可以淡定理解接受從“稍微熟一點的同學”到“命中注定的伴侶”的巨大跨度。

當然，自己也一樣。

對孫翔，周澤楷确信沒有普通同學以上的好感。即便事後證明，自己被孫翔的信息素吸引，他也不可能立即答應與孫翔交往。

他主動提議孫翔“試一試”，與其說好奇，不如說，是希望快點把“麻煩”解決掉——證實後該換宿舍換宿舍，該打抑制劑打抑制劑。不管什麽結果，都比眼下拖着，影響生活和競賽集訓要好。

3.

“真不試？”周澤楷又問了一次。

“再說。”孫翔答得心不在焉。

“行。”周澤楷轉身就走。

孫翔愣了愣，反應過來周澤楷去洗漱了。可以理解，畢竟上午四節課排着，他沒必要跟自己繼續大眼瞪小眼耗下去。

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浮上心頭。孫翔忽然有點想笑。

他心想，真他媽有趣，昨天他找借口去洗手間洗漱，今天他還沒來得及找借口，周澤楷直接退出戰場，去的方向還是洗手間。

他低低地笑了一陣，感覺自己跟神經病似的，煩躁重新到訪，慢慢的，不笑了。

他不耐地抓了下頭發，去枕頭下摸出手機，點開通訊錄，打算給方明華打個電話，卻在按下去之前，收手。

“媽的——好煩！”孫翔往後一仰，把自己摔進床裏——他終于意識到了自己不肯答應周澤楷的真相！

4.

真相說起來，其實也沒有那麽複雜。

事實上，孫翔的父母，就是因為這樣的絕對吸引力，一見鐘情，然後墜入愛河。

父母每天無意識秀恩愛放閃光，在這樣的環境中耳濡目染，孫翔不可能不好奇，自己是否也能遇見屬于自己的那“百萬分之一”。

……眼下，“百萬分之一”只差一步就能證實的時候，他卻絲毫沒有驚喜，而是猛然發覺，關于“萬有引力”和“命定伴侶”的邏輯，似乎有個非常嚴重的Bug？！

5.

“——老媽到底怎麽說來着？”他努力回憶父母的形容——兩人在成年後的某一天相遇，因為信息素濃度成熟，所以初次見面，就感應到彼此間強烈的吸引力，順理成章，一見鐘情。

沒錯，就是這個問題！一見鐘情！

他以前從未認真思考過整件事的前後邏輯！

到底是信息素左右了感情的産生，還是本質是，這只是一件巧合？他父母的“一見鐘情”和“信息素互相吸引”，恰好同時發生罷了？

假設是前者，那麽他既然能聞到周澤楷的信息素，為什麽沒有對周澤楷産生朋友以上的好感？……平心而論周澤楷這人沒什麽毛病，配翔哥勉勉強強……不行！即使這樣，他不過了自己這關！

假設是後者……那不就證明，“絕對吸引力”等于“天生一對”這件事，恰恰是個僞命題？

“拉回來拉回來！”孫翔拍拍臉，集中注意力，“所以周澤楷到底怎麽想的？不在意？還是相信這套理論？又或者已經對自己心存好感卻不好意思承認？”

……

6.

孫翔趕到食堂的時候，學生基本已經走完。他貼着窗口看了圈，發現連包子都沒了。

阿姨把桶底刮幹淨，勉強湊出一碗皮蛋粥，慈愛地看着他：“不算你錢，快吃了有力氣上課！”

孫翔本來想走的，盛情之下，只得端着碗找位置坐。

剛喝兩口，手機震動。

杜明：@孫翔，聽說你昨天被太後留下談話？什麽情況？

很好，最後一絲胃口也沒了。孫翔假裝沒看見，但人家不肯放過他，手機繼續震個不停。

QQ群裏，呂泊遠，吳啓，積極又熱情地瘋狂艾特他。

孫翔憤憤拿起手機：大驚小怪！哥什麽風浪沒見過。幾個意思？

杜明：暑假除了吃就是睡，怪無聊的，關心下你呗~

杜明：官人今天想我幾次啊.jpg

忽略那個惡心的表情包，杜明的話四舍五入等于：我們好日子過得太爽，爽到要長毛了，這不聽說你不太開心，說出來讓我們開心一下。

孫翔想打人。隔那麽遠，當然不可能打得到。不過罵兩句沒問題。

孫翔：杜小明，你給我等着！

他氣勢洶洶地打開“戰鬥專用”表情包組，準備先渲染渲染氣氛，再開大招，群裏忽然又有人不怕死地艾特他。

呂泊遠：@孫翔認真的，你和周澤楷連住兩天，居然什麽事都沒發生，不符合你風格啊？講講嘛，你們都怎麽過的，不會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相親相愛了吧？

孫翔手一抖，一個“淨世破魔擊”的表情包就丢了出去。

杜明反應特別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樣子肯定有故事！

呂泊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樣子肯定有故事！

吳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樣子肯定有故事！

孫翔：……日！

孫翔飛快地選了“屏蔽群消息”。

他發誓！今天再理這群瓜皮，他就跟豬姓！

7.

今天上午換了個老師講課，不用和方明華大眼瞪小眼，孫翔舒坦多了。

四節課平平安安過去，午飯呂曉亮和淩航來找他一塊兒。

“幹！”屏幕第三次變暗，進入複活倒計時，淩航氣得跺腳，“這個玄策有毛病？不推塔只盯我？”

呂曉亮撞他肩膀，壓低聲音：“別嚎了，你看孫翔。”

“孫翔什麽——”淩航張了張嘴，意識到呂曉亮想表達啥。

平日很有精神的孫翔今天竟出奇地安靜，他左手拿着一瓶可樂，喝起來的時候仿佛借酒消愁，再看餐盤另一角的碗，裏面的蒸蛋幾乎一口沒吃，都快被他戳成糊了。

要多反常有多反常！

“咳，”淩航拿筷子敲碗，挺用大一聲，總算喚回孫翔注意力，“啥情況，就一晚，你失戀了？”

孫翔一嗆，差點沒把可樂噴他臉上。

8.

見鬼，一個個長了順風耳嗎？從外面到集訓營裏，只要是個熟人，就來關心這件事。

不過嚴格地說，這件事确實和感情話題有點關系。既然人都提到了，孫翔決定趁機問一下。

“咳，”他坐直身體，“我其實在思考一個嚴肅的科學問題！”

“啊？”“什麽？”

“你們覺得，信息素會左右人的感情嗎？”

“這哪跟哪啊？”呂曉亮摸不着頭腦，“只要A和O在一起，就不可能讨厭對方的信息素。除非那種特別情況，叫什麽，什麽……”

“絕對吸引力。”淩航提醒他。

“哦對，就是這個，絕對吸引力！”呂曉亮說，“我聽姥姥說，她有個朋友就是這樣，本身是O，遇到了一個小姐姐也是O，兩人信息素絕對吸引，後來就在一起領證了！”

“所以你的意思，她們是因為信息素吸引，才産生感情的？”

“不是不是……等等！”呂曉亮也暈了，“你這樣一說，好像确實說不清！”

“對，我就是在思考，這兩者之間有沒有聯系。而且你們假設一下這種情況，如果一個人原先就有交往的對象，後面突然遇到了信息素絕對吸引者，難道TA應該立即分手，然後和對方在一起？”

淩航越聽頭越大：“你們有必要那麽認真？”

兩雙眼睛齊刷刷瞪他。

淩航聳聳肩：“百萬分之一的概率，比中獎還難，做夢呢，遇到就不錯了，快點吃飯，雞腿都涼了！想那麽多幹嘛！”

9.

“所以你這趟來找我，是糾結了一整天，沒想好到底該不該紮自己？”方明華挺無語的。

孫翔把轉椅反過來坐，雙手交叉，下巴壓在椅背上：“廢話。你不是關愛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優秀教師嗎？老子煩透了，拜托快點發揮作用！”

方明華笑眯眯地看着他：“這個不急，先交代清楚，你和周澤楷的事。”

孫翔臉一紅：“我和周澤楷還能有什麽事？”

方明華目光灼灼：“我掐指一算，昨晚不可能什麽都沒發生。”

孫翔不自在地幹咳了一聲。

方明華繼續看他，看得他心裏發毛。孫翔只好交代：“就……和前天一樣！你懂的！”

方明華搖頭晃腦感慨：“哎，有的人啊——就是不願意面對現實，慫——”

“慫你妹！”孫翔瞬間炸毛，“我不是跟你說了這裏面有Bug嗎！這個問題很重要！而且又不止和我一個人有關！沒想好之前，我肯定不能輕舉妄動！”

方明華對着他腦袋又是一陣不留情的呼嚕：“既然不是一個人的事，為什麽不直接和周澤楷商量？瞎琢磨有用嗎？”

10.

晚飯後，周澤楷剛拿完換洗衣服想要沖個澡，一轉身，發現背後站了個人。

孫翔一臉視死如歸：“周澤楷，有事找你！”

……

十分鐘後。

“我明白了。”周澤楷好像并不意外，“等一下。”

孫翔疑惑地看着周澤楷轉身走到書桌邊，點亮筆記本，接着點開桌面的一個文件夾。

“抽空查了點東西。”周澤楷示意他過來。

孫翔嘀咕着“什麽玩意”，走過去一看，囧了。敢情周澤楷輕描淡寫的“查了點東西”，是在國際論文庫裏下載了幾十篇論文，并且十分認真地做了一篇總結分析。

臨床數據顯示，心理好感會影響信息素的變化，但反過來，信息素吸引也會調動身體分泌多巴胺和苯基乙胺，從而自然産生更多心理好感。

換句話說，這就像魔比斯環一樣，沒法分清因果。除此之外，生理好感和心理好感本身，也是自古以來争論不休的模棱兩可的東西。

“越來越複雜，”孫翔頭有點大，“我們糾結這個，像不像在坑自己。”

周澤楷聞言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贊同還是純禮貌。

“所以別管那些，”周澤楷和孫翔視線相接，“聽直覺吧。”

周澤楷認為，假如起初沒有好感，下一秒因為信息素原因，突然就愛上了對方，這種場景怎麽想都十分不可思議，就仿佛被“未知力量控制了一樣”。

孫翔忙不疊點頭，表示自己也覺得別扭：“我明白你意思。既然咱們觀點相同。就好辦多了。我還是想試試，怎麽樣，先做個約定？”

周澤楷：“你說。”

孫翔：“假設試下來，信息素共鳴确實存在，那……我希望打完抑制劑後趕緊申請換宿舍，別的就當沒發生過！”

周澤楷挺幹脆的：“同意。”

話到這份上，孫翔心底那絲蠢蠢欲動的好奇總算按捺不住。

他迫不及待地把抑制劑擺出來，放在最容易夠到的位置，眼神發亮望向周澤楷：“要不，就現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