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萬有引力

第3章

1．

從方明華的辦公室出來，遠方天際線已經開始發暗，樓群玻璃外牆映出的色彩裏，只剩最後一點橘紅色的光。走廊外空氣潮濕又悶熱，蟬在樹葉間進行難聽的大合唱，吵得孫翔腦袋發暈。沒走兩步路，脖子後面出了薄薄一層汗，孫翔的煩亂再度飙了好幾個等級。

他一路都在糾結要不要攤牌。結果一推門……全部注意力都被周澤楷赤裸的上半身給吸引了去。

周澤楷兩手抓着褲腰邊緣，背微微弓起，弧線既漂亮又蘊藏着力量，讓人幾乎難以挪開眼。

孫翔愣了三秒，反應過來周澤楷這是剛脫完上衣，本來繼續打算脫褲子，立馬皺着眉把門甩上：“傻逼，你換衣服不鎖門？！”

周澤楷莫名其妙：“需要嗎？”

他可以不介意孫翔的用詞，但明明孫翔之前也沒鎖過門，突然跟吃了炮仗似地進門就炸，什麽情況？難道方明華批評得太狠了？

孫翔慢半拍，聽懂周澤楷的潛臺詞，張了張口，無法反駁。

“我……我洗手間！”繼“刷牙”之後，洗手間再一次成為孫翔逃避的借口。

2.

冷水潑幾捧，人是清醒了，臉也降溫。但一閉眼，周澤楷那赤裸的上半身又在他眼前閃來閃去。

他之前對周澤楷的印象是常年坐教室不愛運動的宅男，風吹就倒，一揍就求饒，萬萬沒想到，人家身材竟然如此有料。肌肉流暢緊實，一看就屬于爆發力很強的那種。

孫翔不禁有點語塞，默默罵了聲草，忍不住拉高自己的T恤，捏了兩把腹肌，這才長籲一口氣：“……那混蛋連鍛煉都偷偷的？靠，差點被比下去！”

等等——

孫翔猛地一愣，他都在想什麽玩意，根本不是這個問題，他本來……他本來想找周澤楷幹什麽來着？！

3.

記起正經事兒後，孫翔心情愈發不美麗。正巧呂曉亮發來消息，找他開黑。他不耐煩地回：打個屁，老子有正經事。

呂曉亮：啥事兒啊哥？多正經啊？能大過開黑？

孫翔随口敷衍：作業！

那邊驚訝道：有沒有搞錯啊哥，聽輪回實驗的講，你字典裏從來沒有這兩個字？

孫翔沉默，領會到什麽叫一個謊得拿十個圓。

不過，不就是十個謊嗎？

孫翔毫無壓力地回：太後額外加餐，我敢不做？

呂曉亮：慘。行吧。你抓緊。

孫翔放下手機，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感慨：難道長得越帥，越是得承受這個年齡段本不應承受的複雜？

4.

不過感謝呂曉亮這一打岔，孫翔的煩躁倒是減輕了幾分。他深吸一口氣，走出洗手間，打算和周澤楷試探着開個頭。沒想到第一眼見到的，是周澤楷垂着腦袋，盤腿坐在床上背單詞的場景。

不開玩笑，真背單詞，拿手機APP掐時間切題的那種。

周澤楷聽見動靜，擡起頭：“吃飯沒？”

孫翔搖搖頭：“不餓。”然後很沒必要地補了句，“我先刷題。”

周澤楷點點頭，靠回床頭繼續盯着手機。

話一出口，孫翔登時懊惱——當面撒謊，可不得當面演戲？他想了想，索性從書包裏把暑假作業的卷子翻出來，開始認認真真做題。

進入狀态後，時間流逝得悄無聲息。孫翔掃完兩張卷子，咬着筆帽伸了個懶腰，忽然瞥見手機鎖屏上有未讀消息，半小時前的。

“呂曉亮：哥，做沒做完？”

“呂曉亮：哥！翔哥！偉大的翔哥！”

“呂曉亮：……”

“呂曉亮：我們找到打野的了，無事發生，你繼續懸梁哈哈哈哈哈！”

“日，”孫翔意識到自己其實就是個備胎，頗為不爽，動動手指回：“打野水平怎麽樣？”

他盤算着，如果對方回“海星”或者“一般”，他就讓呂曉亮踢了那個打野，換自己上，給他們秀一秀到底什麽才是真正的神仙操作。

結果沒兩秒，呂曉亮消息彈出。

“超牛！牛得不行！哎哎不說了我馬上出裝了回聊！”

孫翔一口血憋回喉嚨裏。

5.

卷子做不下去，孫翔不甘心，試圖找杜明他們一起，結果消息石沉大海。磨蹭了兩分鐘，轉的筆掉了三次，眼看一時半會的确找不到熟人開黑，孫翔郁悶地起身倒水。

順路，他瞥了周澤楷一眼，結果驚訝地發現，這家夥的手機不知何時橫過來了！而且拇指分據屏幕兩個角落，十分繁忙——一會兒猛點，一會往某個方向滑動！

這套無比眼熟的動作，讓孫翔迅速想起某種可能性。也因此，倒完水後，他假裝不經意地在周澤楷身邊停了下來，然後又“不經意”地将目光向了屏幕。

下一秒，孫翔失聲道：“你也玩農藥？！”

別看孫翔自以為演技高超，其實他剛停下腳步的時候，周澤楷就已經有所覺察。打游戲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既然孫翔想圍觀，周澤楷就把屏幕傾斜了三十度，大大方方給他欣賞。

一展示，孫翔吐血的沖動愈發強烈——和周澤楷同一組的，正在奮力殺龍中的那個馬可，那個王昭君，不就呂曉亮和淩航？！

6.

孫翔覺得沒面子，甩頭走。

刷空間，空間很無聊，去虎撲逛逛，怎麽全都是傻逼，孫翔摸了三分鐘手機，承認自己根本坐不住。他悻悻跳下床，故技重施——上洗手間，然後“順理成章”地路過了周澤楷，又“順理成章”地停下腳步。

“還沒結束？推幾個塔了？”孫翔探頭探腦，并且在心裏為自己的演技點了個贊。

“馬上水晶。”周澤楷剛切了個閃現，正在風筝兩個藍方的家夥，因此沒什麽心思應付他。

孫翔抱着“非得找幾個槽點吐一吐”的心情，特別挑剔地看了一會兒，半個毛病都沒挑着，郁悶地走了。

又過五分鐘，周澤楷剛重開一局，正選人，只聽拖鞋聲越來越近，一擡頭，孫翔那顆金燦燦毛絨絨的腦袋，近在咫尺。

視線相交，孫翔眼中閃過一絲心虛，摸了摸鼻子：“怎麽還打排位？”

周澤楷：“他們要上分。”

“那倆貨星耀沒？”

周澤楷：“再一把。”

他口吻平淡，隐約透露出對于拖飛機上段的超絕自信，聽着就十分欠揍。可真當挑釁吧？看周澤楷态度，似乎并沒有那種意思。孫翔心裏有點說不出的不爽，一扭頭，踩着拖鞋走了。

沒兩分鐘，周澤楷發誓，就他剛選完人，進圖，才升3級，“啪嗒”的拖鞋聲再次靠近。

搞了幾輪“我就瞄一眼”游戲，孫翔的存在感、目的性，不要太明顯。周澤楷想，這位朋友是失憶了嗎？明明上午才跟自己正面沖突過，現在倒好，就差把“周澤楷你快點主動邀請我一起看”寫在臉上。而且對自己會如他所願，抱有一種毫無根據的強烈自信。

想到這裏，周澤楷的嘴角似有若無地勾了一下，頭也不擡地說：“幫我盯一下上路。”

7.

傻子都知道這游戲上手簡單，四五把後看縮略圖盯戰局跟喝水似的。但孫翔不管，周澤楷那句話，放他耳朵裏，就變成了“周澤楷有求于我”，反正那叫一個舒坦。

“冇問題！”他學港片大哥似地拍胸脯。

周澤楷又想笑，忍住了，主動往旁邊挪了半個位置，潛臺詞很明顯。

孫翔見周澤楷如此上道，登時大喜，心頭最後一點別扭煙消雲散，踢掉拖鞋毫不客氣地爬了上去。兩人共用一個枕頭當靠背，頭挨着頭，一個專心拖飛機，一個專心“指點江山”，氣氛煞是和諧。

平心而論，讓孫翔“幫忙指導”，屬于周澤楷的心血來潮。他對自己的技術有自信，壓根沒期待孫翔能帶來什麽幫助。不過事實證明，孫翔後來幾次關鍵時刻的提醒，竟多少都起到了作用。

兩局過後，周澤楷漸漸産生了“說不定和孫翔雙排會很默契”的錯覺。

結算完成，呂曉亮發來消息：先不打了。

周澤楷條件反射地和孫翔對視一眼，回：？

那邊說：我們有點餓，打算叫夜宵。要不要一起？

周澤楷本來“不要”兩個字都已經打好了，正準備按發送，孫翔突然說：“要！回他，要一起！”

“咕——”話音剛落，他的肚子可疑地叫了聲。周澤楷了然。

孫翔臉有點紅：“看我幹嘛，你傻啊，太後走了又不代表沒人管着，他們肯幫忙偷渡外賣，這種車不搭是傻逼。”

周澤楷意義不明笑了一下，趕在孫翔炸毛前回複那邊：好，一起。

呂曉亮效率很高，轉頭傳來兩張燒烤攤的外賣單：自己看。

孫翔眼睛亮了好幾個度：“我看看！”

周澤楷索性把手機塞給他。

孫翔良心上線：“你吃什麽？”

周澤楷：“随便。”

孫翔研究了一會兒，打字：冒豬腦x2，羊肉串x5，牛肉串x5，雞翅尖x2，烤饅頭x2，烤面筋x2，青椒塞五花x5……零零總總一長串。

那邊顯然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好半天才回：……周澤楷你屬豬嗎？這麽能吃？

8.

青春期男生之間，罵個傻逼，豬頭，白癡，都屬于不過腦的日常用語，表達情緒為主，基本沒有惡意。但不知道為何，一想到周澤楷是代替自己被噴，孫翔頓時大為光火。

“你他媽才傻逼！”他飛快地打了一句話，正要輸入更多時，周澤楷搶回了手機。

“……切，”孫翔從鼻孔裏哼了聲，“……随便。”

別問為什麽情緒那麽容易起伏，反正他又又又又不爽了！

那邊周澤楷給呂曉亮轉好了賬，一轉頭，孫翔居然還在發呆。

“孫翔。”周澤楷想了想喊他，“作業做完沒？”

孫翔簡直要被周澤楷氣死：“你會不會聊天！”

周澤楷目光真誠：“我以為你想好好學習。”

孫翔氣呼呼：“現在不想了！”

周澤楷“哦”了聲，略一沉思，提議道：“給你抄。”

“Whaaaaaat？”孫翔怒火中燒，“你以為我誰？老子年級會考就比你低兩分！”

這茬不提還好，提完他更崩潰——他是白癡嗎？非得當着周澤楷講“我比你低兩分”，哦，還“就低兩分”？奇恥大辱！啊啊啊啊殺了他得了！

可周澤楷不那麽想。

周澤楷的邏輯合理又清晰：“你更想打游戲。但作業沒做完。”

孫翔張嘴想罵人，被周澤楷搶先補充道：“題目那麽簡單，你不做也會。”

孫翔有點恍惚：“等等，你在誇我？你是在誇我對吧？”

周澤楷：“不然？”

孫翔臉色一秒多雲轉晴：“沒事沒事！一場誤會！”

他搭着周澤楷的肩膀，突然感覺這家夥怎麽看怎麽順眼：“所以你瞎操什麽心，你都承認老子這麽厲害，所以不做就不做，愛什麽時候玩農藥就什麽時候玩，用得着看老師臉色？”

周澤楷：“……”

好吧，雖然劇情好像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但總之孫翔看上去心情正常了，周澤楷便也懶得管好奇原因。

接下來，應孫翔提議，他倆愉快地打了兩局峽谷。外賣來的時候，孫翔比周澤楷更快地跳下床，沖過去開門。

呂曉亮望着他的眼神充滿了狐疑：“你……不是忙着寫作業？”

孫翔：“我說過嗎？”

嗅着腦花香味，心情能飛天，他壓根不把這種小兒科的嘲諷放眼裏，一把接過沉甸甸的外賣袋子，關門。

“——周澤楷我們的外賣來了！”激動的吼聲飄出門縫。

呂曉亮恍惚了一下，回想起早晨好像是同一個人，氣憤地跟自己說什麽來着？“我跟周澤楷不熟？”

“……神經病。”

9.

燒烤油膩口味重，周澤楷興趣不大，不過看孫翔吃得那麽開心，他也就跟着挑了兩串羊肉的。

孫翔對他的戰鬥力表示了鄙視，啃完七八串肉的，接着迫不及待地當着周澤楷的面掀開了裝腦花的塑料盒。

又紅又亮的油面蓋着滿滿的花椒和海椒，筷子一撥，別有天地——乳白色的豬腦寶藏似地藏在下面。

孫翔飛快拿筷子一?，就着麻辣鮮爽的紅油，送進嘴裏，露出升天般的表情。

周澤楷不禁好奇：“真這麽好吃？”

孫翔立即來勁：“當然！超級好吃！什麽情況，你從來沒試過？”

周澤楷搖頭。

孫翔得意地描繪道：“小當家，看過吧？那個當當當當~當當當的BGM響起來，腦海中金光一閃，煙花炸裂，就那種感覺！”

周澤楷被他繪聲繪色的形容勾得差點咽口水，不過理智尚存：“……我不吃辣。”

孫翔推銷不成功，索性另辟蹊徑，直接拆雙新筷子，夾了一塊送到周澤楷嘴邊：“你嘗嘗！哎，快點，嘗嘗再說！”

都到這份上，周澤楷沒辦法，只得張開嘴。孫翔迅速給他喂了進去，期待極了：“怎麽樣？！”

……回答他的是一陣猛咳。特別恐怖的那種，恐怖到孫翔一度懷疑周澤楷快把肺咳出來了。

“你怎麽樣啊？”孫翔緊張地給他順氣。

周澤楷好久才直起身，艱難地回答道：“……太辣了。有水嗎？”

“哈哈哈哈哈！”孫翔爆發出狂笑，給他倒涼水，“你好弱啊周澤楷——哈哈哈哈哈哈！”

周澤楷抱着杯子散發冷氣，不想理他。

孫翔非拉着他問：“你平時一點辣都不吃的？”

周澤楷嘴角抽搐：“不吃。”

孫翔鄙視道：“是男人就得勇于嘗試。吃辣好處特別多，比如皮膚就會很好！”

他說到這裏，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愣了愣意識到這話怎麽聽怎麽像調戲小姑娘。他停下來，心虛地望向周澤楷。幸好周澤楷并沒有特殊反應，他一杯水喝完，覺得嘴唇還是痛，決定起身去洗手間漱口刷牙。

孫翔松口氣，繼續解決剩下的烤串和豬腦。等他收拾完殘局，眼看快十一點，馬上要熄燈，正好周澤楷出了洗手間，他便匆匆沖進去洗漱。

睡前，他躺在床上，摸着肚子打了個嗝，滿滿都是花椒味。心中又滿足又愉快。盡管隐約覺得自己好像有忘記什麽事，仍困得很快，眼睛一合，迅速進入了夢鄉。

10.

第二天，他迷迷糊糊醒來，迷迷糊糊地意識到，好像哪裏不對勁。

下意識地，他擡起手想揉揉眼，卻發現那只左手，被夾在一只胳膊和一截腰的中間。

孫翔：“……”

他這回吸取教訓，選擇在周澤楷醒來之前偷偷溜走。

然而天真的他低估了人的感官敏銳度——兩人以如此親密的姿勢抱着，孫翔一抽手，周澤楷怎麽可能覺察不到？

下一秒，周澤楷緩緩睜開眼。

情急中，孫翔慌忙後退，沒防備這回離床邊太近——他一退，背後空蕩蕩。只聽“咚”地一聲，孫翔栽下床去。

周澤楷又清醒了點：……孫翔？

磨牙聲從床下傳來：……媽的。

周澤楷愣了片刻，爬起來往下面看。

挺驚悚的，本應該孫翔一動不動趴在那兒，面朝下。

周澤楷并不知道他這是沒臉見人的表現，一心猜測他可能哪兒摔傷了，匆忙跳下床，試圖把人扶起。

“別過來！”孫翔覺察到他的意圖，崩潰地撓了一下地，“我、我只是夢游症犯了。讓我一個人反省一下！”

TBC

孫翔：周澤楷你信嗎？

周澤楷：……我看起來很好騙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