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朝
? 入冬時節,本應休養生息,幽州城卻一派忙碌的景象。大戰之後的瘡痍已然修複,百姓們發自內心擁護着他們內心的将軍。城中南北大街各家商行迎來一年中最為忙碌的時候,待到下過雪,就可以安心歇着了。
将軍府中,除了當值的都齊聚一堂。李成乾見劉光義輕微點點頭,清清嗓子,代表皇家宣讀了封賞的奏折。升遷最大的是前鋒營将軍李仲江,入兵部領尚書,交接完成後即刻進京,前鋒營将軍則由郭參将郭費升任。升爵位的升爵位,加官的加官,張晃聽到自己名字後終究松口氣,他從正六品參将升正五品定遠将軍,為北門守将,終于有了自己的一千五百兵馬。
早先劉光義已遞上折子,奏請重修居庸關。如今匈奴敗北,正是最好時機。戶部的撥款也送至,饷銀有了着落,劉光義心下松了口氣。修築關口需要的木材石材已經開始籌辦,可不能欠下百姓的錢財。此番大戰之後,幽州城的幾家大商戶也捐了銀慰軍,劉光義一錢不留,分作兩半,一半發給将士,押送給儒州城。
聖旨最後,是對劉光義的封賞。大家夥都在洗耳恭聽,畢竟這般大的功勞,已經賞無可賞。果然,加封太尉,封妻蔭子,賜金賜銀,連劉幽的景陽郡主都提了品級。但劉光義聽來,心卻紮了紮。
宴席過後,嚴寬借口困頓離席,早早回到驿館。張晃已經在屋內等候,見他進來,也不站起來,自顧自坐着飲酒。早有心腹備好酒菜,兩人坐好,張晃率先問道:“父親是何打算?幽雲軍絕對不能再給劉家把持,務必找準機會。”
嚴寬看他傲慢也不以為意,道:“三公子有所不知,歐冶本已經借口調兵彈劾了他,怎知道太後借了皇帝的口駁回,還給打了二十大板,罰了俸祿。”他陰沉沉笑了笑,“國公爺也知道想要全面掌控幽雲軍,那是癡人說夢。只能分而擊之,莫要壞了咱們的大事。”
“我如今只是幽州城北門守将,給父親幫不到什麽。”他為人雖心高氣傲,但極為細致果敢,并不在意,道“侯爺回京後麻煩告知父親,我會盡量籠絡一些人手,打開局面。好在此次大戰,倒也打出聲望,籠絡些關鍵的普通将領并非難事。聰明人都看出來李家的江山實在不穩定,如今只得太後還有點能耐。只是她命苦,丈夫死得早,兒子又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又是個女流之輩。哼哼。”張晃冷笑兩聲,“我知道父親擔心什麽,翼國公他此次,受傷的事情,恐怕侯爺還不知吧?”
“哦,朝中一點風聲也無,三公子此言當真!”嚴寬一凜,追問道。
“自然。當時我就在場,親眼所見。”張晃想起當時劉光義驚天一刀,敬畏之心頓生,“但是回城後只幾日,他如常巡城,有點吃不準傷勢多重。但肯定還沒好利索。”
兩人互相都看了看,有些無可奈何。良久之後,嚴寬嘆道:“阿巴青甲不夠勇武啊。”
子夜時分,大将軍府後宅中,劉光義、季芸和幽雲四将均在。幾個人似乎為什麽事情争論不休,尤其白叔海,臉紅如醉酒,聲音便大了起來:“我老白是粗人一個,只懂得上陣殺敵。你們說得我不同意!”
“三哥,你魯莽了。”馬季河勸說着,“此番不得已為之,一切都是為了大昭的江山。”
“若堂上坐着的是明君,咱們這般拼命也罷。可……”白叔海的話未曾說完,劉光義已然拍了桌子怒道:“閉嘴!”
白叔海張了張嘴,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正不知如何是好。劉光義很少這般聲急色厲,顯然是對他的話氣得不輕,止不住發了怒。
“我輩武将,存于世間便是為了保家衛國。”劉光義白着臉訓斥,除了季芸都跪了下來給白叔海求情。
“當日先帝托孤,我在先帝塌前起誓,此生必為大昭死而後已。誓言猶在耳邊,劉某不敢有半分或忘。”劉光義站起身來,面對西南方平京的方向,聲如沉鐘:“如今先帝逝世才七年,屍骨未寒,劉某的義子居然說出此等言語,劉某對不起先帝。”
“父親,叔海沒有不忠之意。他只是不願幽雲軍被蠶食,不願父親委屈自己。”劉伯韬忙磕頭求情,“父親親自教養我們幾人,怎能不知幾位弟弟的品性,都優于兒子。
“是,還請父親原諒,不要在意叔海胡言亂語,他只是氣急了。”其餘人也都忙着求情,白叔海心下悔恨,可軟話他又說不出口,只急的面紅耳赤,呼呼喘氣。
“劉兄,快快不要這麽說了。”季芸也站起來勸慰,“說句不該說的,皇上确實頑劣。太後恐怕也知道,存了留取血脈悉心培養的心思。當年先帝駕崩,我原也在跟前,你也知道先帝并非不講道理的意思,他原本屬意……”季芸嘆口氣,“若非顧忌到他的心思不純,恐怕也不會傳位于皇上。”
劉光義轉過身對着白叔海,“叔海,今日的話,我不想再聽二遍。你們退下吧,按照計劃行事,不得有誤。”
白叔海嗫嚅半晌,點頭:“父親放心,叔海記得。”
隆冬過後,正是初春時節,距劉光義回朝也過了月餘。李仲江接過告老兵部尚書令銜,第一件事便是聯合工部戶部重修居庸關。荊黨鼓足了勁頭為争權做準備,沒想到李仲江壓根不熱衷這些,撸着袖子天天跟工部的好幾個知事商讨山怎麽繞,水怎麽填,又或者去戶部催重修的銀兩,除了是他當值,兵部衙門竟然沒去過幾次。
重修居庸關,是四位輔臣都同意、皇上下了聖旨的。歐冶也不敢太過拖延款項,早早吩咐幾個知事,別太過分,但為難為難還是有的。但最為讓人驚訝的便是劉光義請辭,要辭去幽雲大将軍的職務,告老還鄉。此事連皇帝也關注了,最後還是皇帝親自去翼國公府,才留住了這位當朝第一國公。新的幽雲大将軍不出意料,是劉伯韬,荊黨想要反對,奈何出了張廣本人,再無聲望能壓住劉伯韬的人選。總不能讓張廣親自去鎮守幽雲,這樣一來,劉伯韬順理成章在述職之後,返回幽州城。雖然劉光義告老被駁回,但他住進國公府後,就不太出門。劉幽自然回了國公府,如今的劉光義每日陪伴孫女孫子,逗鳥看花之餘,倒是常去得意樓聽曲兒,朝廷之事卻是再不挂懷了。
如今已經是盛夏時分,翼國公府後園子的荷花開得正好,劉光義穿着藏青的長袍,一蓬胡子都有些花白,正依着岸邊的陰涼處閉目歇息。劉幽墊着腳尖走過去,用兩只嬌嫩的小手捂住爺爺的眼睛。爺孫倆嬉笑着,家将匆匆跑過來,“國公爺,皇上太後來了,正往這邊來呢。”
說話間,就聽到劉太後遠遠問候:“伯父,您這日子可比侄女逍遙多了。”
劉光義起身,等到兩人走到近前,才簡單行了禮。皇帝如今長了點個頭,眉目開始展開,小臉似乎受不得太陽,有點蔫蔫。但看到劉幽,兩個眸子還是亮了起來。
互相厮見過,劉太後與劉光義在亭中小坐,皇帝牽着劉幽的手,跟侍衛去見莊大家。
“伯父,您回朝後一直不得機會相見。聽說您身上受傷,可嚴重?”劉太後壓低聲音,“胡太醫是醫中聖手,您為何不願讓他診治?”
劉光義搖了搖頭,“敏兒,這些日子探子太多,再說,已經這樣,治不治,都不打緊了。我的身子骨,我還是知道底細的。”
“伯父何出此言?不是說只是箭傷麽?”劉太後心下一驚,“難道您是……”
“我的身子并不打緊,只是我得問你問清楚,皇上的寒疾,胡太醫是否有絕對把握?”劉光義當然知道皇帝是莊大家的弟子,根本不會擔心皇帝真是一個頑劣之人。但方才打量皇帝,只見眉心寒氣聚集,發着青色,他雖知道寒疾有得治,但難免關心則亂。
劉太後垂下頭,終究開了口:“伯父,胡太醫便是爹爹請來的。”這些年她從不敢漏出半點口風,将父親早已過世的消息瞞得死死的。
饒是劉光義平日裏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此刻也激動地站了起來:“光仁?他現下在哪裏?怎麽不早些告訴我?”待到稍微平靜,他看着劉太後眼裏盡是哀恸,心下也明朗了。“光仁他,可是出了意外?”
“伯父,爹爹為了給安奴尋找良方,八年前就去了。”劉太後好似終于找到發洩口,積攢多年的淚水傾瀉而出,“安奴還未滿月便給下了劇毒,賊人好狠的心腸,用了冰蠶蛹,是要活生生耗盡他後再逼死他,便連子孫後代也身受其毒,永世難以安生!”
劉光義抿緊了唇,澀聲問道:“張廣做的?”得到默認的答複後,他有些失神,坐在石凳上遠眺着天邊的白雲。
“真不曾想到,我一直以為張廣只是不服氣幼主當政,他是個自視甚高的人。竟是做出這等事情,看來真是把昔年的情分都不顧及了。”劉光義胡子抖動着:“敏兒,我看皇上這些年寒疾雖然時有發作,但都渡過難關。”劉太後不曾隐瞞,低聲道:“雖然麻煩點,但有法子治。這幾年看着兇險,其實都無大礙。只是還得幾年,才能去了病根。”
“那就好。”得到想要的答案,劉光義懸了好些年的心總算定了:“這幾年他們愈發放肆,我離開幽州時候做的一些安排本以為是杞人憂天,但現下看來必須如此。敏兒,放心版,幽雲軍永遠忠于的是皇帝,哪怕伯父去了,也不會改變。”
劉太後拭去淚珠:“我知道伯父定會為安奴把握住幽雲軍,如今平京四營也是靠伯父才得以建營。安奴命苦,小小年紀就受這般大的罪過,但身為李家男兒,如今也不得退卻。”
“皇上這般想,我也就放心了。”劉光義安慰了幾句,兩人絮叨了些別的事,氣氛才緩和。劉光義喝着茶道:“季芸有句話讓我問問,他家的小子看上咱們安陽長公主了。”想起老友扭捏的姿态,也忍俊不禁,“安陽如今十四歲,也該定門好親事。”
“是季常那孩子吧?”劉太後思索了下,“倒是個好孩子,待我回宮問問她意思,若是合适選個日子把親事兒定下來。但還得麻煩伯父幫忙留意還有哪家的公子,安和與安陽同歲,只小幾個月罷了。她自小在我身邊長大,斷不能委屈她。”
“安和性子內斂,敏兒你先問問孩子意思。聽季芸說,安陽和季常兩人倒是很熟悉。”劉光義提醒劉太後:“再者,公主十六七歲成婚也不算遲,咱們也都莫要着急。”
兩人便在這亭子中手談起來,直到皇帝與劉幽回來。今日課上想來莊大家又留下些難以應付的課業,兩個孩子邊走邊低聲談論着,走到涼亭,皇帝先給劉太後行了禮,又對坐在一旁的劉光義道:“爺爺好。”
這稱呼實在不妥當,但沒有人有異樣。皇帝太後留着用罷晚膳,劉太後已經在馬車中等候,皇帝卻在內門與劉幽低聲說着什麽。
“皇上,該回去了。”劉幽遞着頭,不去看皇帝的眼睛。如今劉光義回來,她也會到國公府有些時日,除了去聽學,與皇帝幾乎沒有碰面的機會。皇帝也知道到了時間,流風在不遠處使着眼色,讓他趕緊回去。皇帝猶疑片刻,終究沒再開口,轉身離開。
他實在很不明白,是哪裏得罪了劉幽,今日聽學間隙兩人幾乎無話。皇帝再早熟,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想不通,他就打算回頭再想。上了馬車,車裏只坐着劉太後,皇帝坐好後馬車徐徐而行。皇帝對劉太後笑道:“母後今日氣色極好,可是跟爺爺說了什麽開心的事兒?”
“倒是有件開心的事兒,國公爺為你長姐做了媒,對方是壽齡侯世子季常。哀家倒是不知道這兩人是何時相識相知的。”劉太後笑起來,皇帝想了想,回答道:“去年冬狩時候,皇姐險些墜馬,是季常拉住皇姐的馬匹。想來是那時候熟悉的吧。”皇帝細細想了想,又道:“長姐倒是問過朕幾次,看來頗有眼緣。母後,這樁婚事朕看可以。”
“哀家也這個意思,安陽年紀不大不小,早點定下來,免得再出些什麽變故。”劉太後得知兩人私下相識,竟然不曾生氣,反而更加高興。皇帝又道:“那二姐呢,她倆沒差多少。”
劉太後嘆口氣,“唉,安和那個悶葫蘆,她若是有自己的主意,哀家也不至于這般擔心。只怕再過兩年境況不同,耽擱了她。皇家公主自古以來和親不再少數,如今戰事稍平,哀家也想早點給他們定下人家。嫁在身邊,總比将來天各一方強。先帝就你們三個血脈,哀家若不看顧好,将來九泉之下,哪有臉面見先帝。”
“朕必定不會讓兩位姐姐委屈自己。”皇帝灑然一笑,“母後,今日先生布下的課業實在太過難解。”
“什麽課業?哀家看瑾辰也眉頭緊鎖,說給哀家聽聽。”
馬車中時不時傳出母子倆低低的笑聲,從玄武門駛進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