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荊黨
? 自乾元九年□□下旨禁海後,倒确實為軍費剩下不少。然而沿海逐漸荒蕪,民間屢有活不下去的百姓逼不得已去做那違背良心的營生。這些事兒,莊簡也曾當作游記給皇帝講過。清明剛過,今次卻是皇帝今年頭一次去上早朝,便聽到兵部侍郎華普奏道望海郡倭寇成災,大批難民往南遷移。這下可好,是戰是和,炒成一鍋粥。
皇帝百無聊賴歪脖坐在龍椅上,自己想着先生布下的課業,便是吏部右侍郎歐冶問他,他也随便說了句朕不懂政事,全由輔國大臣決斷便是。最後,張昌松贊成出兵。于是塵埃落定,張廣将帶兵出征,清倭以正大昭。
下朝後,皇帝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子,吏部尚書周經攔住張昌松,低聲喝到:“張大人,出兵應當,但怎可讓他帶兵?你明知賊子野心不死,如今幼主贏弱,你如此可對得起□□文帝!”
“周兄何出此言,”張昌松苦笑:“你可想過,除了他,還能讓誰去?總不能讓翼國公從幽雲回來?時不我待啊!”
周經聽罷,也不由苦笑:“只可惜先帝英年早逝。我此身不足,以此報答先帝,卻絕不做折腰之臣。"
各部配合,很快便确定好出兵的日子,張廣承平日久,但畢竟武将出身,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此戰他信心十足,更有巨大圖謀,這些時日容光煥發,将自己三個兒子從各郡調回,分別在各路軍中擔任游擊将軍。
永寧門又一次熱鬧起來,張氏父子四人戎裝在前。因着皇帝前日又發寒疾,今日只有李成乾代替皇室以壯軍心。喝過送別酒,張廣屏退左右,看着李成乾道:“如今你愈發穩重了,綠兒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李成乾低下頭,“嗯,外公此去,也定是旗開得勝。”
聽他這般親近的口氣,張廣心下不由高興,面上帶着淡笑道:“等本國公回朝,定當奏請皇上,給你尋家好姑娘。”說罷拔馬轉身,右手一揮,十萬大軍開拔。只見旍旗閃動,黃土飛揚,馬蹄急急。
李成乾雖生于戰亂,卻從未見此陣仗,他目送大軍緩緩而去,心下想着張廣最後說的話,不由得拉緊缰繩。是啊,自己已經十五歲,荊國公不提,劉太後也會安排婚事。
這可如何是好?
永寧門外四五裏地,有個郭家村的小村。因臨近永寧門外的碼頭,多有商人在此歇腳,因而村口有好幾家茶棚。今日老王頭的茶棚早早坐滿了各式各樣的人,莊簡帶着皇帝、劉幽坐在一處,背對街道,正悠哉悠哉喝着茶水吃着粗糙的點心。
“先生,早朝時候朝臣為是否出兵吵得不可開交,不知道是為何?”皇帝嘴巴裏咬着東西,說的話就有點口齒不清。劉幽如今愈發惜字如金,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自己覺得呢?”莊簡把問題丢了回來。
“嗯,江禦史說此乃祖制。□□下旨禁海,如今倭寇進犯,遷徙百姓就可以,不應勞民傷財。歐侍郎說大昭土地怎能讓倭人來去自如,派兵清倭,還百姓安和,樹我大昭名望,勢在必行。”皇帝撿出兩家觀點,想了下又補充道:“可大臣們還在争論由誰帶兵,最後還是張丞相舉薦荊國公,才停了紛争。”
“嗯,丞相此舉有弊有利,你可知為何?”莊簡擡頭看了看,将士們已經從村口走過,一個個年輕的面孔,還有許多人沒有意識到這是去征戰沙場。
“朝中再無必勝之人。”皇帝扁扁嘴,也有些無奈:“若是成乾哥哥大幾歲,我也不用派他人。”
“成乾?慎郡王麽?”莊大家笑道:“你不怕前宋太宗奪位之事?”
“不怕。”皇帝未曾猶豫,接着問道:“先生,何利何弊?”
“弊,則無非是讓承平十餘年的張廣重掌兵權,與翼國公分庭抗禮。待到張廣得勝回朝,定會收回更多人替他賣命,張氏家族定會成為本朝第一世家,風頭更盛。此番極力反對張廣出征的周經,恐怕明哲保身都難——此等眼中釘肉中刺,怕非得除之而後快。”莊大家侃侃而談,絲毫不顧忌:“至于利處,則艱難許多。最直接的,誰忠誰奸一目清晰。丞相此舉雖為多人不齒,卻深謀遠慮,虛與僞蛇,架薪火鼓動之,怕與翼國公想到一處去了。”
皇帝雖然并未全懂,卻全然記下,他轉過頭看着出征的士兵,看着他們那麽年輕的臉上對建功立業的渴望,由衷道:“有一日,我也想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個。”
這日回宮後,皇帝有些悶悶不樂。用過晚膳後帶着流風溜到養心殿默默坐着。皇帝沉默,流風在一旁陪着,愈發覺得主子的心思難猜。但是等到起了風,流風不敢耽誤,低聲道:“皇上,夜深了。再不回宮,太後該着急。”
“嗯。”皇帝站起來,拍拍屁股,“回吧。”他當先走着,卻繞了景和宮西殿,悄悄站在東閣窗戶外。劉幽側靠着塌,正拿着本書冊翻看。雖只八歲,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大而有神的眼睛仿佛會說話,卻不再如兩年前無憂無慮。她不像尋常人家的孩子,自己又哪裏像了。皇帝看了會兒,沒驚動任何人,悄悄離開。
一月後捷報傳來,張廣于望海郡阻擊倭寇,首戰殺敵兩千。這日早朝歐冶立即為張廣請功,被周經壓下。進入六月,皇帝自去了後海避暑,每日裏游玩賞樂。周經幾次去求見都被擋了回來,只氣的周經從此再不踏足後海,才算罷了。
等到十月間張廣凱旋而歸,皇帝倒是親自出城相迎。他連與人商量都未商量,便禦口金言,加封荊國公鎮國大将軍,長子張輝毅勇侯,次子張耀果勇侯,三子張晃忠勇侯。一公三侯,張氏一門果真成為大昭第一世家。周經直接拂袖而去,告病數日。待到他重新上朝,此次清倭封賞已經結束,歐冶已然成為吏部左侍郎,戶部新任右侍郎褚時秀也已經走馬上任。此次清倭大軍重新歸于各郡,毅勇侯張輝已經出發前往望海郡稱為新的郡守,果勇侯張耀入兵部任職,忠勇侯張晃則去了幽州,在翼國公麾下任參将。
“張大人,您這般縱容荊黨,可對得起先帝塌前托孤?”周經夜間闖進張府,在書房對着張昌松厲聲質問,張昌松卻無言以對,徒呼奈何。
自此荊黨之名傳遍朝野,漸漸傳開。周經獨木難支,六部之首的吏部漸漸淪為荊黨掌中之物。
光和六年夏,朝中出兩件大事。
吏部左侍郎歐冶彈劾吏部尚書周經在官員大考中私相授受,刻意打壓奉天郡郡守段志宏等人,且德行不端恃才傲物,加上光和二年科舉中擔任主考官時結黨營私,光和五年清倭之戰多加阻撓。奏折呈上後皇帝轉手交給張昌松,從始至終未曾過問一句。荊黨準備充分,證據确鑿,皇帝又不開金口,張昌松無奈之下,只得先行啓奏:“皇上,周經理應下罪,但念在苦勞,罰俸三年,去華蓋殿大學士,去光祿大夫,貶去嶺南郡滄州知州。不知皇上以為如何?”
“便由丞相做主。”皇帝漫不經心,跪在殿下的周經直了腰背,不辯解一言。
自靖邊五年鐵桶一處的吏部,終于失去最堅定的脊梁骨,完全被荊黨控制。
永寧門在午後的光中,顯出些許柔和的味道。周經在門外回首,看着這個縱橫三十年的平京,被貶滄州,朝中竟然無一人相送。周經心中暗嘆辜負了先帝之托,終究頭也不回上了馬車,離開此處喧嚣。
“先生,周大人很不甘心啊。”皇帝在馬車中低聲問道:“先生為何不讓學生出面留下周大人?”
“周經少年高中,平步青雲,此番打擊之後若能振作,定為名臣。若不能振作,留下遲早丢去身家性命。”不知不覺中,莊簡對皇帝說話不在遮掩,一語中的讓跟随在一旁的流風暗自咂舌。
周經的馬車才去幾日,皇帝聖旨昭告天下,李成乾将在一月後大婚,可王妃只是崇文館大學士安泰的內侄女,引起一片嘩然。然而聖旨已下,張廣本想将禮部尚書的小女兒捧成慎郡王妃,如今卻失算了。
按照慣例,大婚當日本該對李成乾升爵賞賜,皇帝卻不升不賞,連俸祿都不曾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