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騎馬
? 這夜裏皇帝果然認認真真抄寫《阿房宮賦》,他不敢取巧,一筆一劃寫着小楷。待抄寫完了五遍後,擱下筆活動了下手腕子,看了看天色,已然全黑了。東閣樓裏只劉幽的小丫頭杏兒在伺候着,皇帝站起來,跟她說:“朕去外廊上看看流風流岚,待會兒瑾辰回來了,你讓她早些歇着。朕回來還得抄五遍,怕得到子時了。”
“是。”杏兒被主子打發來伺候皇帝,本就覺得無聊,見他要走,簡直有點巴不得的意思。但夜裏黑,皇帝拐過廊正要下樓,杏兒追了出來,遞上一盞燈,“皇上,夜裏路不好走,你小心點。”
皇帝接過來,沖她點點頭,“朕知道了,你回吧,一會兒朕就回來。給你再帶點蓮子羹。”
“那杏兒等着您!”畢竟還是個小丫頭片子,聽到吃的便不記得方才的不痛快,自個兒蹦跶着回到屋子裏,開始給兩個主子打掃床鋪。劉幽睡在裏面,隔了個紗帳,皇帝睡在外間,加上杏兒自己上夜的地兒,她手腳麻利,很快便好了。
“皇上呢?”劉幽進來沒見皇帝,倒看到杏兒正給皇帝整理抄好的文章,示意她讓開,自己收拾起來。
“皇上說去外廊看看流風流岚,走了有一會兒子。還說讓郡主早些安置,他回來要抄書。還說會帶蓮子羹回來給杏兒。”杏兒樂呵呵,說到最後一句簡直滿眼都是光芒。
劉幽整理完後,自己磨墨坐下。“你呀,這麽貪嘴兒,小心長大是個胖姑娘!”她靜氣凝神,略等了下,便提筆繼續抄了起來。
兩人同是跟随莊簡,一起練字,此時刻意模仿起來,當真以假亂真。怕也只有皇帝跟劉幽自己能分得清這字是誰寫的。杏兒知道這位小姐也是固執的主,當下便站在旁邊兒弄亮了燈盞,難得安靜坐在繡墩上。
待到劉幽這遍抄到“楚人一炬,可憐焦土”的時候,外面傳來腳步聲,皇帝推門而入,一只手提着燈盞,一只手拎着食盒,卻是拿腳挪開的門。“杏兒,你的蓮子羹。”皇帝把食盒放在桌上,“可不能多吃,不然小心積食。”他吹熄燈盞裏的燭火,放在博物架上,走到劉幽身邊,嘆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幫我抄了。”
“不然你可真要抄到子時了。”劉幽擡頭,燈光映在酒窩上,讓皇帝想起書中記載何謂清麗脫俗。
“我帶了兩碗,你可要吃?”他趕緊收攏心神,拿了筆墨紙張,在書桌另一邊放好,搬了椅子來,端正坐下。“給她吧,省的饞壞了杏兒。”劉幽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小丫頭好吃的本質,笑道。
杏兒已然開動,此時聽到自己的名字,回頭道:“郡主,我在呢。”
“快些吃吧,你要真餓了,那碗也給你,只今日得給我們磨墨,等我們抄完了你才準去睡。“劉幽怎麽會忍心那小丫頭餓着,她自己都沒站起來,此時一遍已然抄完,正在等最後幾個字的墨跡幹透。
屋子裏安靜下來,只有磨墨的聲音。皇帝心中波瀾不斷,卻終究沒說一個字。只将滿腔的心事,化作一個個俊秀挺拔的字,等到最後一遍抄完,兩人幾乎同時完成。杏兒差不多站着都要睡着了。皇帝笑道:“杏兒,去睡吧,不用你收拾了。”杏兒如蒙大赦,話都說不清,倒進床上不一時就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皇帝卻抱了被子鑽到劉幽的床上,放下帳子吹了燭火。劉幽并沒說什麽,抄了那許久的書,倒不犯困。
一片黑暗,皇帝悠悠嘆口氣,“瑾辰,今日母後說,等過幾年我十一,就不能跟你住一處了。”
“嗯,”劉幽睜着眼睛,沒接話。
“你喜歡哪一處?朕給你留個地兒,時常去看看你,如何?”皇帝心裏盤算着裏謹身殿離得近的地方,想了半天,只有景陽宮。他高興道:“我看景陽宮不錯!你封號景陽,住這裏最合适不過了。”
“可我記得那不是姑姑以前住的麽?”劉幽問道。
“是啊。母後當初是皇後的時候一直住在那裏,我也在那裏生出來的。”皇帝想了想,“後來母後覺得……住在那裏想念父皇,平添傷感,便搬去景和宮了。”
“那更應該給母後留着,做個念想。”劉幽打了個哈欠:“我可困了。皇上你要是睡不着,就自己被《尚書》吧!”
“哦。”皇帝應了聲,看她果然不再說話,睡覺去了,自己想了想心事兒,怎麽都睡不着,當真默默誦起《尚書》。
第二日一大早,皇帝早早洗漱後,頂了黑眼圈拿着整理好的紙卷,往劉太後寝殿去了。劉太後細細看了看皇帝抄寫的文章,又問了問他睡得遲了身體可有不适。知道這孩子心裏惦記跟李成乾去學騎馬,拉過兒子,笑道:“知道你心裏想了什麽,吃過早飯,讓侍衛跟緊了便去罷。只不準淘氣,聽成乾的話,照顧好你的二位姐姐跟瑾辰。”
皇帝喜笑顏開,點頭答應:“嗯!母後放心!”
後海的園子裏有專門一塊草地,當年文帝也是在此處習練騎射。然而将近二十年沒有用武之地,草長莺飛,幾乎能蓋住馬身。李成乾不敢托大,選來的都是訓好的良順的馬匹,還特特給皇帝挑了匹小母馬,一身純黑的皮毛倒是順溜。皇帝一看之下大喜,牽着他的馬兒再也不肯松開。
“皇上,這是今年翼國公從奉天送來的良駒,性子溫順,只是年歲尚小。假以時日,定然是匹千裏良馬。”李成乾抱起皇帝,把他扶上馬,道:“皇上,您坐好,腰松點兒。”皇帝聽他吩咐,抓緊缰繩,嘗試着松開腰。然而他畢竟第一次騎馬,在馬上坐的直直的,不一會兒臉上便一片紅。
李成乾低聲笑道:“皇上,臣上來了。”他踩住馬镫,一下便跨上馬,把皇帝攬在自己懷裏,低聲道:“皇上,放松,臣帶你跑上幾圈。”說罷,腳尖一點,馬兒通人性,小跑起來。
風從耳邊劃過,皇帝漸漸放開身心,握着缰繩,細細李成乾跟他講解怎麽騎馬。李成乾漸漸松開缰繩,将指揮權交給皇帝,見他領悟極快,發自內心笑道:“皇上,便是這樣。腰随馬兒走,對馬兒好,比打它十鞭子要強得多。”
“哥哥,我知道!”皇帝學着抓過缰繩控制方向,身旁幾位禦前侍衛徐徐跟着,以防不測。待皇帝勒馬回到出發點,兩位公主跟劉幽都已經在各自的侍衛的帶領下繞着圈走。看着都有模有樣。李成乾翻身下馬,內官很快便牽來他的坐騎,他對一臉興奮的皇帝道:“皇上,您慢慢學,臣便跟在您後面。”
皇帝點頭,對着那個站在馬下的少年郎大聲道:“哥哥,等朕學會了,跟你賽馬,一定能贏你!”
李成乾輕袍緩帶,爽朗一笑:“臣定奉陪。”
“長姐,二姐,瑾辰!走啊,咱們先賽賽!”皇帝果然是耐不住的主,一勒缰繩,扭頭對不遠處的幾位姑娘們喊了起來。安陽本也是個好動的人,當先答道:“那還等什麽,走!”
各家的小主子都騎馬而出,皇帝也不甘示弱,只劉幽不慌不忙帶着杏兒徐徐跟在後面。杏兒是突厥族人,按她的話,走路還不曾順溜,就已經天天在馬背上颠簸了,又哪裏把這陣勢放在眼裏。而劉幽自幼長于幽州城,騎馬早就會了。因而她沒有那般興奮,對于所謂賽馬也興趣乏乏。
“郡主,你怎麽不去追啊。”杏兒嘟哝着問道,劉幽不緊不慢溜着,沒去答話。小馬似乎懂人心意,也沒露出煩躁的意思,一步一步走得穩妥。“咱們又不是不會,湊那熱鬧做什麽。若是有朝一日在草原上策馬,才值得放開了賽賽。”劉幽轉頭,對杏兒笑了笑。
杏兒一想起曾經縱馬奔馳的日子,點點頭道:“郡主說的沒錯呢,這些人都沒去過,不知道天高草低多麽痛快。”主仆倆愈發慵懶,任由馬兒緩步行着,便是停下來吃草,也不管制。
“郡主,你是不是也很喜歡北方?聽說你之前是在幽州城待着的,我也待過些時候,雖然沒京城繁華,可還是喜歡幽州。”杏兒跟着劉幽,嘀咕着不着邊的話。
“嗯,我在幽州城出生,長在将軍府。那時候爺爺寵着我,便是巡城,也經常駕着我在他肩膀。铠甲上有股鐵的味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不好聞,還是很喜歡的。”再過幾年,深宮待久了,劉幽才終于領悟,那是自由的味道,很小便經由劉光義,根植于心。
“郡主說的對,這裏要求太多,杏兒總是不明白的。不過這裏有小姐郡主,杏兒不能太貪心。不然長生天可會怪罪的。”她碧色的眼睛那般敞亮,想的也如此簡單。能夠在戰場上活下來,能夠衣食無憂,已經是長生天給她莫大的恩賜,怎能再去貪圖其他。
這般打馬閑逛了許久,劉幽也覺得沒什麽意思,打算回去,才轉過馬身,就聽到後面的馬蹄聲,她回頭去看,只見皇帝漲紅了臉蛋,雙手拉緊缰繩,那馬兒給他拉的有些不舒服,跑得不甚穩,皇帝看到劉幽回頭,似乎是想跟她說什麽,劉幽停了馬,喊道:“把缰繩松開點,莫要着急!”
皇帝從谏如流,果然馬兒安靜下來,慢慢緩步,在劉幽身前停了下來。皇帝開心極了:“瑾辰,你說的真管用!”劉幽見他臉上都是汗珠,忙把汗巾遞給他,問道:“怎麽不見慎郡王呢?”
皇帝邊擦臉邊做鬼臉:“我甩了他們找你來了。一堆人說的話都亂糟糟,煩死了。”
“那慎郡王豈不是要急死?杏兒,快去那邊跟慎郡王說下,皇上在咱們這兒,侍衛都跟着的。”
杏兒答應了一聲就打馬去了,皇帝沒什麽耐性等,一行人先行回去。麟德殿裏早就備上了酸梅湯,皇帝一口氣喝了兩碗,才趴到劉太後懷裏,直接喊着犯困。
這夜裏皇帝睡得早,沒跟劉幽說上幾句話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