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非
? 皇帝此時卻徒步攀爬着後海南面林子裏的小山,胡宗鲲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好在這三年裏皇帝吐納練得不錯,身子骨已然強健許多,雖是氣喘不定,但腳步還算穩當。總算在時限內爬了上去,他興沖沖不顧滿身灰塵,往山頂的涼亭跑去,果然見一個人負手站在亭子裏,腰間別了一根竹笛,長發磊落,劍眉星目,颌下寸許的胡渣看上去生硬得很。他如電一般的眼神落在皇帝與胡宗鲲身上,胡宗鲲正想奔過去,一股大力襲來,身不由己往後退去。“胡太醫,這便請下山去吧。”那人聲如洪鐘,胡宗鲲一句話說不出來,人已退到下山的路口,知道只怕師父古怪脾氣下來了,不想見自己,只好慢慢下山等候去了。
皇帝心神激蕩,但強作鎮定,一步步走過去,垂下頭顱恭敬行李:“李成彥見過師父。”他說話間已經有股風流自在,但在此人威風下還是顯得底氣不足。
劍一般的目光落在皇帝的背脊上,那人沒開口,他不敢擅自擡頭,愈發恭敬地站着。隔了好一會兒,那人才淡淡笑道:“好了,起來。”
皇帝到底還小,展眉笑起來,知道這便是收自己做徒弟了。自從登基後,除了祭拜天地祖宗,從未下跪的皇帝自己跪下來,恭恭敬敬磕了九個頭,道:“師父在上,弟子李成彥叩見師父。”
那人見他确實發自內心,并沒有中途阻攔,等他磕完後,也沒伸手去扶他,“你知道,我雖收你為徒兒,但是你并不能錄入我昆侖派弟子譜。”
“弟子知道。”皇帝答得坦蕩,從一開始他懵懂之時就知道,到現在慢慢明白,便愈發感激從未見過面的外公跟莊簡,課業上也愈加勤勉。
“但你還有些事情并不知道。”那人示意皇帝進來,撩起衣擺坐了下來,随意搭了搭皇帝的脈,緩緩道:“你胎裏先天不足,又是早産,骨子裏便弱。又有人常年在你飲食中下了冰蠶蛹,毒入骨髓,遲早有一天會因此喪命,人不知鬼不覺。而且就算你僥幸能活到大婚,這毒氣也會帶給你的妃子,傳給孩子。”
前半段,皇帝已經知道,但大婚的這些,他年齒尚幼,尚且不明白,但想來也知道定是極為陰毒的手段。雖然知道自己命已經保住了,大夏天仍舊吓出一身冷汗。
“你可知,這毒是沒辦法解的?”那人悠悠說出來這句話,然後側目看着皇帝,看他作何反應。
那孩子先是臉色慘白起來,過了盞茶,才決然道:“那朕便豁出去了,定要挖出這顆毒瘤,替我大昭除去這個禍害,然後傳位給成乾哥哥。朕便是死無葬身之地,也絕不能讓母後受辱、大昭無人。”他聲音極低,不自覺便自稱為朕,忘記了對待師父要尊敬的事情。清秀的臉上平日裏稚嫩的表情蕩然無存,眉頭緊皺,面目猙獰。
“哈哈哈,我王無憂生平收徒六人,卻無一人有你這般血性。”那人大笑起來,似是極為暢懷,“難怪明溪那人也願真心教你,小七,我問你,你可願學我昆侖四法之一的冰淩訣?”
王無憂不等皇帝回答,先自己說了起來:“你身中奇毒,本無藥可救。但借此功法倒可以慢慢将你身子骨裏的寒疾壓制住不再發作。本來我昆侖派第七代掌門也曾身中冰蠶蛹之毒,閉關七年,創下冰淩訣,非但化解了這天下至毒,還練得一身好武功。習練冰淩訣,先是要有冰蠶蛹,你倒是因禍得福。上天此番安排,必有深意。但修煉冰淩訣,卻又有一番苦頭,你可願吃?”
“成彥不怕,請師父教我!”這些話聽得皇帝如癡如醉,立馬就答應下來。他一開始真以為自己是活不了了,但此時絕處逢生,怎能不欣喜若狂?什麽絕代武功他根本不在乎,只要能去了寒疾活下命來,于他來說就是天賜大恩了。
“小七,這三年入門的功夫你練得不錯。以後每月月中,我都會來找你。但修習冰淩訣切記不可貪功冒進,功成之前,不得成婚。這話,你要轉告太後。待你長大,她會告訴你什麽意思。”王無憂也沒猜到這小家夥根本不懂冰淩訣在武林中的地位,但既然已經答應故友,其實無論如何也都會教給他。
“弟子謹記師父教誨。”
随後王無憂低聲傳給他第一段心法,讓皇帝背得滾瓜爛熟,又細細講解後,才離開。皇帝等看不得師父的身影後,才轉身下山而去。
麟德殿的宴席已然備好,各家的公子小姐也都入席。劉太後并不是冰霜性子,兩位公主也正是活潑時候,大夥慢慢也都不再拘束,言笑晏晏間你來我往,很快都笑作一團。
“流雲,去看看,皇上跑哪兒去了,再不回來咱們可就先吃!”安陽轉頭正在跟流雲吩咐,皇帝便跨進殿門,臉上兩片酡紅,“長姐,朕在這裏!”流風流岚兩人也虎頭虎腦伴在一旁,伶俐行了禮,随着皇帝在禦前服侍。
李成乾見人都齊了,拍拍手,示意開宴。因是家宴,并沒有做什麽繁複的菜式。只是福雙就地取材,做了味蓮葉芙蓉羹——用蓮葉裹了蘆花雞炖足足六個時辰,再以糯米熬粥,放進百合,最後把雞肉撕碎,擺做芙蓉的樣子,鋪在粥上佐食。皇帝倒是極愛,可劉太後吩咐過只準給他半碗嘗鮮,福雙也不敢造次。
一頓飯說說笑笑,只嚴阿嬌一人不曾動筷子。等宴席結束,大夥行禮後正要散去,嚴阿嬌卻站出來道:“太後,阿嬌想請太後恩準。”
“阿嬌妹妹,太後仁慈,你求什麽,太後定會恩準的。”張暄大急,知道嚴阿嬌定是有什麽不該說的話,來之前祖父曾叮囑他要代為照料,此時急匆匆插話進來,想要提醒嚴阿嬌。然而嚴阿嬌不理會,自顧自道:“阿嬌想請父親送幾名廚子進來,做幾個好菜,請皇上、太後來我住的清涼殿聚聚。”這話倒還好,張暄暗地裏擦了擦汗,正在想接什麽話,皇帝卻開口道:“怎地,尚膳監怠慢了嚴小姐麽?”
嚴阿嬌想都未想便接口道:“尚膳監怎比得上我侯府的廚房?單不說這菜式,便是瓷器,怎會用這舊瓷來敷衍人?”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劉太後本春風滿面的笑臉消去,還未開口,皇帝便寒着臉蛋,凜然道:“昌平候如此威風,想來嚴小姐在此也住的并不習慣。也是,我父皇昔日潛邸的區區靖王府別院,怎比得過昌平候?慎郡王,趁着日頭還早,這便恭送嚴小姐回府去罷!省得在此吃不下睡不着的!”
張暄刷便跪下,語帶惶恐:“皇上太後息怒,阿嬌并無犯上之意,請皇上息怒。”
李成乾也随着附和:“皇上,嚴小姐無心之過,請皇上饒恕。”
皇帝頑劣之名早已傳遍朝野,此時冷下臉蛋,十足纨绔子弟的架勢。嚴阿嬌這才省起自己說的不對,然而她自小便被嬌養慣了,怎會因此低頭?此時直直杵在堂下,高昂起頭顱,臉上絲毫沒有悔改的意思。
安和剛剛想開口,便被姐姐拉住了衣袖。幾位公子小姐也都噤若寒蟬,李成乾尴尬不已,正在低聲勸慰。
“嚴姐姐心直口快,定是想着家裏有幾道菜式新奇,想孝敬太後跟皇上,以此回報太後皇上對臣下的愛護之心。如此比來,瑾辰也慚愧得緊,竟然未曾想起如此個絕妙的主意。”劉幽走過去扶起跪着的張暄,轉身對劉太後說:“太後,不如咱們每個人都想個新奇的菜式,選個日子在清涼殿中孝敬太後,皇上您也不能例外。瑾辰想來,一定是嚴姐姐獨占魁首。嗯,想想便流口水。”
當此情況,嚴阿嬌自然知道這臺階再不下,便徹底要糟。雖然語氣還有些別扭,但是好歹軟語相言道:“太後,阿嬌這般想,都給瑾辰妹妹說出來了。”
“瑾辰的名字也是你能叫得的麽?”皇帝仍舊不買賬,上前拉了劉幽的小手,轉身便走了。
“阿嬌難得這片孝心,哀家聽到也是心癢不已。”劉太後自然不會跟個孩子計較,溫婉笑道:“你們盡管去張羅,到了日子,哀家便只等着你們的孝心!”說罷,又命福雙給每位公子小姐處送三十兩銀子,說是孩子們有心便好,銀錢可不能虧了大夥。
麟德殿中重新熱鬧起來,安陽嫌棄那投壺太悶,劉太後身邊的護衛展守中便在殿中舞劍,權作解悶兒。展守中本是随着翼國公戰場上厮殺的親兵,皇帝登基後也是特意選進宮中護衛皇帝太後,他雖然只是應景的舞劍,但劍意中露出的殺氣,還是讓這些從未曾見過殺伐的孩子們看得如癡如醉。待舞劍結束,安陽竟然請求劉太後,要跟随展守中習練劍法。劉太後挨不過她撒嬌祈求,只好答應。但末了也在取笑她:“你呀,從小便沒半分公主的威儀,不像你妹妹,溫柔和順。這般舞刀弄槍的,莫非将來你還想做個上戰場的将軍?看來非得給你尋個知書達理的好驸馬,好好降服你這匹烈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