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遇
? 光和四年的初夏,皇帝的寒疾再一次被胡宗鲲壓制住,整整調理了兩個月,才上了一次早朝。然而皇帝這些年并未在功課上用功多少,朝政大事多數聽不太懂。他病蔫蔫坐在寬大的龍椅上,看着站在下面的大臣們争來争去,好容易等他們争完了,揮揮手,今日陪同來的朱自芳上前一步,大聲道:“太後懿旨,皇上病體初愈,理應将養。酷暑将至,明日移駕後海,朝政皆交由五輔臣,諸位當代天子勤政愛民,方不負皇上重托。另,宣翼國公長孫女劉幽,荊國公長孫張暄、孫張晔,昌平侯長女嚴阿嬌,都察院左都禦史江淮子江寒楓,工部侍郎關湖長女關雁,子關原随駕避暑。欽此。”
晚間,荊國公府的書房裏,吏部侍郎歐冶坐在右首,嚴寬坐在左首,而張廣卻随意坐在歐冶的邊上,翹着腿。
“太後今日的這懿旨透着古怪。”歐冶是乾元年間的進士,也是天下有名的才子,在官場混了許多年,直到成了昌平侯的門生,又入了張廣的眼,引為幕僚,才一路扶搖直上,幾年功夫便從小小給事中做到六部之首的吏部侍郎。他是個有才學能狠心的,今日想了一天,也未曾想出個子醜寅卯。
嚴寬素來八面玲珑,點頭道:“可今日看皇上面色,那寒疾可是越發深沉。這可看不錯的。”
“那個胡宗鲲的醫術了得,莫不是知道什麽?”張廣看着嚴寬道:“宮裏消息如何?”
“未曾間斷,每日服用的。”嚴寬聲音壓下來,道:“我查過胡宗鲲的診脈記錄,只說這是早産,胎裏帶出的寒疾,先天難治。一直靠胡宗鲲祖上傳下來的還陽丹保命,一共只十一顆,每年冬季發病都得服一顆。如今,已經用了四顆。”
“那便好。想來,太後是想拖着,待皇上年紀大了,大婚後,生個一兒半女,留個皇儲。”歐冶心下想了想,道:“劉光義的鐵了心跟咱們作對,天下十成兵馬,八成握在他和他的部下手裏,國公爺還得想些法子把兵權拿來才是正經。”
這日一大早,李成乾便從園子裏出來,站在門口等着皇上和劉太後的車架。皇室血脈稀薄,皇帝同輩的便以李成乾為長,在宮裏長到十二歲,才在宮外開府建牙。李成乾性喜文墨,自幼跟着崇文館的安泰大學士聽學,一直在崇文館學着編書。
皇帝的車架比預想的晚來了小半個時辰。劉太後的馬車裏帶着兩位公主,皇帝自己拉着劉幽的小手,從禦駕上下來,一眼便看到李成乾站在人群前面。待到劉太後帶着安陽安和兩位公主出來,那些勳貴朝臣的子女們便跪下接駕行禮。
“都起來吧。”皇帝聲音弱弱的,但是聽上去喜氣洋洋,“朕今日高興,等大夥進了園子,請大夥喝酸梅湯去!”這話便有些不倫不類,劉太後無奈,只好笑着說:“咱們這就進去。成乾,來哀家這兒。”李成乾應了一聲,站起來走過去,“成乾給皇上太後請安。兩位妹妹好。”他執禮甚恭,笑容和煦,雖然也是書卷味十足,卻跟皇帝并不太像,只是那雙眸子,透亮極了。
早日裏便都知道李成乾如今出息了,今日他在園子裏縱馬奔跑的飒爽英姿還是讓大小的孩子們羨慕不已。尤其的皇帝,看過去眼睛都是直的。但是劉太後一個眼神過去,終究還是沒有開口求哥哥教他騎馬。
雖說是一大早就拾掇着出發,但是等到了已經将将午時。後海本是前朝洛陽一大戶的宅子,占地極大,昆明湖也是園中一部分。可惜宋亡後荒廢下來,匈奴侵入時又被一把火燒去了七七八八。文帝被封為靖王之時方才七歲,□□甚是喜愛幼子,便用內庫的錢将後海重新收拾了下,賜給靖王作為王府別院。靖王登基為帝後,便将別院改作皇家避暑的園子,只在園子外多圍了道牆,并未多做修繕,如今內門上還有□□手書的“靖王別院”四個大字。平京暑天酷熱,文帝在位時候,每年夏日總是有兩月住在後海。皇帝登基後,也是如此。
按着以往的慣例,劉太後自住在麟德殿。皇帝非拉了劉幽随着太後住在麟德殿的東閣樓上,安陽、安和兩位公主在西閣樓。其餘的功勳子弟便在園子裏侍衛的帶領下往各自的住處去了。劉太後喜靜,麟德殿建在後海的湖中島上,只一條回廊通向外面兒,起了座文源堂,存了前朝編纂的大典,周圍種着松柏,也是個清靜的好去處。李成乾好書,一向是安歇在此。
等各處都打理好,已然是午後。劉太後讓福雙去各處帶了話,明兒個午膳都來麟德殿,今日便各自玩去罷了,不用來請安。等福雙在各處轉悠一圈回來,劉太後正帶着四個孩子用膳,皇帝今日胃口倒開了,正在扒拉第二碗。
“孩子們都還住得慣吧?”劉太後放下筷子,用絲巾拭了拭嘴角,“可有什麽不全的地方,福雙你記得操心着。”
“太後放心。”福雙倒了杯水,試了試冷暖才遞給劉太後,“關原跟他姐姐都是極好相處的,那位江寒楓怕是跟咱們王爺一個脾性,愛極了讀書。年齡雖小,但是斯斯文文的。張暄是個知書達理的,他弟弟也聽哥哥的話,都客氣着呢。倒是那位嚴小姐,說是水沒味道,福雙讓送幾罐貢蜜,若是覺得不夠,那便再想旁的辦法。”
“嚴寬如今也就這麽一個女兒,難免驕縱些。福雙,以後每日讓給嚴小姐送一缸玉泉山的水,說是哀家吩咐的。”劉太後想了想又道:“讓園子裏的侍衛都警醒些。咱們這裏多水,讓各處碼頭都備好船,別等用的時候抓了瞎。”
“太後,慎郡王都安排好了,您就別擔心。”福雙今日在園子各處轉了圈,本來也是去吩咐這些的,未曾想各處都井井有條,一問才知道李成乾一大早趕來接駕,就已經吩咐下去。
“母後,兒子想跟成乾哥哥學騎馬。”皇帝匆匆放下碗筷,跟兩位姐姐眨眨眼睛,跟母親撒嬌。安陽無奈,也放下筷子,央求着:“母後,兒臣許久未曾騎馬,也想去騎騎。”
劉太後一看便知道這幾個孩子玩得小把戲,讓丫頭們撤去碗筷,柔聲問着一旁默不作聲的安和:“安和,你也想去麽?”
安和向來性子柔弱,只怯怯答道:“一切聽母後安排。”她方才說完,劉幽在一旁便笑了出來。
“你們呀。”劉太後如何看不出來是皇帝撺掇着兩位姐姐幫他說情,只是故意晾了晾幾個孩子,皇帝的小臉兒都要垮下來了,安和沒有附和,但眼神兒裏也透着向往。這孩子自小膽小,或許學學騎馬,能放開性子?
“後日吧。”這般想想,劉太後忍住笑意,答應下來。“只有個條件,都得聽成乾的話,讓侍衛跟着,不準胡鬧。”
“兒子知道了!”皇帝咧嘴一笑:“大姐,你輸給我一個荷包,二姐,你輸給我一個香囊。瑾辰,你欠我一個彩頭。”
原來幾個孩子竟然約了賭,看來皇帝贏得滿堂彩,難怪他喜笑顏開,樂不可支。
到了晚間就寝時分,福雙本還想說什麽,劉太後卻道:“皇帝跟瑾辰才多大,何況一個睡在裏間一個睡在外間,叫上夜的丫頭太監都警醒點兒便是。”劉太後開口順了皇帝意思,旁的人也不再多言。夜裏倆孩子隔着紗帳你一句我一句聊天,多是談論來園子前莊簡給留下的功課,反倒是皇帝說不過劉幽,氣哼哼皺了眉,可惜沒人看得見。慢慢也就沒了聲息,都睡下了。
第二日清晨,劉幽起來的時候皇帝已然沒了蹤影,她梳洗完畢,帶着新收的小丫頭杏兒一同去正殿,給太後請了安,跟兩位公主一同在偏殿用膳。今日太後要在麟德殿賜宴,宮女們正在灑掃,日頭方才出來,便打開了麟德殿正殿的四處窗戶,陣陣清風襲過,暑意一下子就去了。後海的湖面上蓮花開得正盛,麟德殿周圍幾乎遍布了碧綠的蓮葉,清香撲鼻,煞是喜人。
杏兒是翼國公在戰場上救下的孤女,着人送回平京,給孫女做個玩伴。她是突厥人,生得與中原人不同,只有六歲,漢話還說得不夠利索,卻是個急性子。此時站在窗戶前大呼小叫道:“小姐,強!”旁人還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劉幽卻知道這是在說蓮花香得很,但此處是什麽地方,哪兒能這般喊起來,連忙拉過來低聲道:“這可不是幽州,噤聲。”
杏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個比她大兩歲的小姐,忙捂住嘴巴,碧綠的眼珠子滿是惶恐。安陽打趣道:“杏兒怕是還未曾見過吧?回頭讓流雲帶着她劃船去玩玩,咱們也去!”前幾日太後親自挑選了兩個小太監,送給皇帝跟公主,名字卻是皇帝親自取的,随着流風流岚,起名流雲、流光。最淘氣的流光跟了安和,安陽見流雲胖嘟嘟的甚是憨厚,就留了他。說到這裏,安陽才想起皇帝一直沒來,便問道:“怎麽這時辰皇上還未起來麽?”
“一大早流風來說了,皇帝夜裏睡得不踏實,再睡會,不讓人去叫他。”劉太後今日換上了身鵝黃的曲裾,挽了個宮裝發髻,看上去年輕許多。她又吩咐福雙拿了投壺來,和三個小丫頭在麟德殿中玩耍,一早上倒是其樂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