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路奔跑,總算是到了高升客棧。雲娉婷正在客棧的檐下費力的收着傘,奈何無論怎樣用力還是無勞。
“我來。”耳邊響起一陣溫潤的聲音,她深呼一口氣慢慢轉過身将傘遞了過去,卻不敢擡頭。他的手指纖細修長,瞬間就收好了傘,“進來吧。”
今日天氣不好,高升客棧位置不顯眼,平日裏人就不多,此刻掌櫃正在櫃臺上打盹,亦不發覺有人進來。
她依舊聽他的話,似個孩子般跟在他身後,前世都是他跟在她身後這般,從不強求。
他今日不同往日,倒穿了平日裏不怎麽穿的玄色鳥紋長袍,腰間系着一根雲圖錦緞腰帶,這一身裝束更顯得他沉穩練達,俊逸的五官看起來如同镌刻般讓人着迷。
依舊是昨晚的清泉間,雲娉婷鞋襪濕透此刻走路有些打滑,真應該多帶一雙鞋襪的……房間內整整齊齊,且點了兩盞燈,只是書桌上原先那一疊平日裏用來練字的紙不見了。她心裏苦笑,應該是因為昨晚自己偶然發現那張畫像,他定收了起來。
想到這裏,伸手解開鬥篷挂于門左邊的衣架上,方才發覺衣架上已有一件濕透的長袍,前後均沾上了泥土雨水,那時倪潤之平日裏常穿的。
他已經出去過了?
“雲二小姐,不知想要在下作幾幅美人圖?”倪潤之走至桌邊,将筆墨等一一擺好,又從桌下的木箱中拿出一疊紙來。
“恩科之後,必是選秀無疑。”雲娉婷緩緩走上前來,“我想勞煩倪公子多作幾幅不同風格的美女圖來,這樣挂于酒樓可以吸引仕子秀才……”
倪潤之含笑不語,低頭想了想,這事找自己沒錯,只是她怎麽知道這個地方?昨晚根本沒來得及問。
雲娉婷見倪潤之不答話,以為他不肯,忙上前一步道:“一幅畫十兩銀子,倪公子可應允?”
聽她這麽說,倪潤之心下涼了半截,敢情她把自己列為貪財之人一類了。雲娉婷方覺自己說錯話了,她忘記了他是倪潤之,不是高楚陽那類人,心裏正懊悔的很。
“不必。”倪潤之平靜的答道,嘴角的一絲笑意似乎在向雲娉婷表達着什麽,“我們開始吧。”
雲娉婷大喜,忙疾步走來,身上的馬甲将她纖細玲珑的身姿襯得恰到好),只是她走過倪潤之來到房內東南角的洗漱架旁,從一邊的暖爐上倒了些許熱水,轉身又舀了幾勺冷水,水溫合适後拿起一邊的香胰子,轉身看向倪潤之。
倪潤之的目光清冽凝重,眼前的女子如何得知自己作畫之前必先洗手這個習慣,呵。這如同是前世今生間的默契一般,然雲娉婷一時高興并未發覺自己漏了陷,正在水盆邊等着他。倪潤之不動聲色,心裏越發奇怪,她不僅會寫自己的字,甚至對自己的作畫習慣也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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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巧合,那這事也太蹊跷了,而且還是生活起居上的巧合,自己極少在外作畫,一般都是獨自家中作完才送出去,連妹妹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一怪癖。
靜靜洗完手接過雲娉婷遞來的帕子,雲娉婷躲過他直視的目光。倪潤之并未相問,只默默走回桌前執筆,藏起情緒認真作畫了。
雲娉婷的鞋襪盡濕,此刻站在倪潤之身旁頗不自在,原先想等他畫完一并帶走的,此刻怕是不行。一來自己要盡快回家換鞋襪,二來今日秋雨綿綿,怕淋濕了美人圖。
倪潤之其實也有些心不在焉,畫作到一半突然擱下筆站了起來,雲娉婷一愣腳下一打滑,只覺眼前一黑,着實落在了倪潤之懷裏,懷裏滿滿他的氣息。
方才在樓下收傘,倪潤之已經發覺雲娉婷一雙金底紫色繡花鑲珠鞋已經濕透。此刻順勢将她抱起,環顧一周,唯獨床上能坐人,也不顧男女有別,将雲娉婷抱在床尾。
“不用了,倪公子,我先回家,明日再來取圖。”雲娉婷方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覺大驚,忙連聲謝道,這當着他的面來脫鞋脫襪,這可使不得,忙彎腰護住自己的一雙鞋,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倪潤之。
倪潤之也覺失态,剛剛來不及細想,一心想幫雲二小姐脫去鞋襪置于暖爐烘幹,卻忘了他和雲二小姐之間的關系似乎還沒有親密到那個程度。
一時倒也不知該怎麽面對了。佳人半坐,才子彎腰在前,風情自然流露。
這一日京城風雨大作,高楚陽廳中坐定但院中石榴花徐徐落下。手中的信遲遲沒有放下,耳邊不覺響起那日雲娉婷來叮囑自己不要說出贈珠的事,其後倪潤之問的那個問題。
“我的字輕易模仿的來麽?”
原來竟是這層意思,這倪潤之究竟何德何能讓雲二小姐對他如此這番用心,這面前黃色小箋上和倪潤之如出一人的字跡,心下了然。雲二小姐已經應該已經找到倪潤之了,心中所提“美人圖之事已有着落”應該就是指尋得了他,現已塵埃落定。
雲娉婷不知自己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到家的,剛進門家人悉數圍了過來,連雲玉昭都走上前來,這外面風雨大作,雲娉婷身嬌體弱的。莫問和謹言正跪在大門裏的右側,梨花帶雨的哭着。
“你可算是回來了!”雲傅氏顯然很生氣,眼前的雲娉婷渾身濕透,傘也被吹壞了,身上竟無一處是幹的,雲玉昭忙呵斥道:“不中用的奴才,主子回來了還不快扶進屋裏好生伺候着換衣服,服姜湯……”
莫問謹言這才慌忙起身,唯唯諾諾扶住雲娉婷往梯上走去,兩人恨不得架空自家小姐。雲娉婷不敢和雲傅氏多言,又懼怕雲玉昭多問,只得離開了。
雲玉昭這兩日原本心裏就不痛快,先是不管酒樓的事,現在酒樓居然關門兩日,她着實心煩。方才下樓又見母親在門前淋雨吹風,一問才得知不懂事的妹妹冒雨出了去,連馬車都沒坐,更是又氣又急,喊來莫問謹言一頓責罰,扣一半月錢。
亭宜閣內謹言早就烘熱了屋子,一進門莫問忙吩咐謹言去打熱水,自己忙解開雲娉婷的濕透的鬥篷置于一旁的籮筐內。
馬甲長裙都濕漉漉的,看的莫問紅了眼,哽咽道:“小姐要出門,等我回來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這樣無聲跑了出去,雨打風吹是小,病倒了事大啊!”
“不礙事,只是去尋人作畫的。”雲娉婷猛的被脫去衣衫,寒風入骨,說話有些打顫,莫問急急端起桌上的姜湯:“先喝了姜湯,再洗臉換衣服。”
她是全心全意待小姐,不想她有絲毫的不爽快,見到雲娉婷滿是泥巴的繡鞋,莫問心疼的将她鞋襪脫了置于溫熱的水中慢慢輕柔,直至被雨水泡白的皮膚漸漸恢複了血色,才托起擦幹。
一番拾當,總算是妥當了。
雲娉婷乏了,原本路州那時就氣虛血虧的厲害,此刻動也不想動,任莫問給自己穿戴好躺倒自己的軟榻羅衾裏,好生歇息一番。
倪潤之倪潤之倪潤之,心底輕喚三聲,如同安心丸般,沉沉睡去了。
高升客棧清泉間。
今日原本是要去給郊外一戶大戶人家的公子講書的,先前托人給自己舉薦了這份工作。上次雲娉婷去水月谷路上遇見的正是他。今日為了等雲娉婷來,自己一大早就去告了假,跑了個來回衣服也濕透了。幸好比雲二小姐早一步到,不然又要她等了。
倪潤之執筆落下的便是雲娉婷的畫像,心裏苦笑。
剛剛的确是想幫雲二小姐烘幹鞋襪,心急之下,卻逾越了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直到雲娉婷跑出房門方才醒悟過來。這下倒好,“登徒子”之名恐怕要落實了。
美人圖以前也作過,卻不像現在這番猶豫不決,那是未曾遇見雲娉婷前,按書中對美人的描述而作出一幅幅精彩絕倫的圖來。可遇見雲娉婷後,滿腹經綸的他居然找不出适合的言辭語句來形容她,筆下的美人無論什麽姿态,眉宇間都是她的影子。
呵。
定了定心神,倪潤之又重新洗了次手,認認真真的作起畫來,雲二小姐這麽信任自己,萬不能叫她失望。
雲玉昭在自己房內甚覺無趣,她叱咤商場慣了的人突然閑了下來,渾身都變得不自在起來。前幾日倒好,睡了幾天,這幾日如同坐牢般無所事事。想和父親一起去朗州,他推卻不要,想要幫母親張羅家事,屢屢犯錯。索性關上門來算今年的總賬。
見雲娉婷淋雨回來,心裏着實也心疼了一把。
“咚咚咚”,有人叩響了雲家的大門。雲傅氏命小厮跑去看看,這風雨天裏何人會登門。小厮打開一條門縫見是一位店掌櫃模樣的老者,忙禀報了雲傅氏。
“老婦人有禮了,”面前的老者施禮道,“這裏可是雲二小姐家?”他來的匆忙,此時雨水正随着他的帽檐和衣衫滴落,地上不一會就出現一個雨滴形成的圓形。
莫問下樓裝姜湯,正好看到這一幕,眼前老者甚是眼熟,竟似昨晚那個客棧的掌櫃?他來此處定是找自家小姐無疑,忙反身上樓,輕輕喚醒了雲娉婷。
沒等莫問說完,雲娉婷兀自穿好一身衣衫,潇灑利落的下了樓。她心裏其實很心慌,擔心這掌櫃萬一說出倪潤之的事情來,大姐肯定會知道,那就難辦了。
那掌櫃的确是高升客棧的掌櫃,而且曾經受過倪老爺的恩惠,所以對倪潤之也格外的照顧。剛剛客棧發生了一件大事,倪潤之忙請他來請雲二小姐,再三叮囑除了見到雲二小姐,其餘無論見到何人也不能說。
“雲二小姐!”掌櫃見雲二小姐下來,忙起身過來。
雲娉婷臉色有些發白,許是剛剛淋了雨,此刻還未恢複。便領了掌櫃往亭宜閣樓下的小廳走去。
“掌櫃突然造訪,所為何事?”
雲娉婷有些不解,這才見過兩次的人倒找上門來了。
“還請雲二小姐趕快跟我走一趟吧!”掌櫃急紅了臉,“您走後,剛住進三樓的一個客人說丢失了一塊祖傳碧玉雲紋佩,您說巧不巧?更巧的還在後頭——這塊玉佩竟然在倪侄房中找到!咳咳咳……”因語速極快,掌櫃忙不疊咳了起來。
雲娉婷心下奇怪,這事不是巧,是怪異的很!忙喊上莫問,跟着掌櫃一起往門邊走去。
“娉婷,你這是又要去哪?”雲傅氏急的跺腳。
“娘,店裏出事,我不去恐怕不行!”雲娉婷嚴肅的說道,“您別擔心,看我穿了這麽多,放心吧!”又吩咐謹言遞了條湖藍寶山絨毯子過來。
“雲三!雲三!”雲傅氏喊道,她自知她拿一對女兒都無辦法,急急喊道,“快備車,小姐萬不能再淋雨了。”
雲三急急跑了過來,跑出門去收拾了馬車急匆匆跑來,一行人包括掌櫃都登上了馬車,只不過掌櫃也是知禮之人,只和車夫坐在一起。
莫問見小姐心神不寧,又不知出了什麽事,也跟着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