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珍珠(二)
雲氏藥材行此刻正忙的很,今日是義診的日子。
雲娉婷遠遠瞧見一個拄着拐杖的老婦人蹒跚着前行,飽經風霜的臉上隐約能看到高楚陽的影子,定是高母無疑。忙尋來唐掌櫃問:“不是讓你将高母請至藥行住下,怎的......”
“禀二小姐,我們當日就去了,可高老夫人說家裏住習慣了,不想挪動,我便每日遣人過去照顧高老夫人起居。”唐掌櫃如實回答。
說話間,珠簾被掀起,原來是路州最有名的宋大夫來後廳給自己的傷口換藥,忙吩咐了莫問去把高楚陽的母親一起請到了後廳。
換完藥後,重新被包了個嚴實,藏在廣袖中倒不易被發現,見高母正好進來,忙起身請安。
“雲小姐認識吾兒楚陽?”高母并不知雲娉婷就是高楚陽的雇主,疑惑地問道。她杵杖而立,有些許佝偻,衣袂處略微泛黃,顯然是已經有些時日的舊物,眼疾讓她的眼睛看起來灰蒙蒙的一片,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外人眼裏看來連生活也難以自理的老人,卻仍然保持着幹淨整潔。
“高老夫人放心,高公子現在在幫我們雲家做事,穩妥的很。”不等雲娉婷回答,莫問搶先答道。
此刻唐掌櫃走了進來,面帶疑惑的跟雲二小姐耳語幾句,雲娉婷忙起身,吩咐道:“高老夫人先作休息,莫問定要照顧好,我去前臺一趟。”
高夫人雖然眼盲,可是心不盲,幾句話下來已感覺出這雲二小姐對人關懷備至,處事周到,定不會怠慢了誰,不免心生幾分好感來。
雲娉婷走走過排隊等候問診的病人,末了那位便是倪潤之的母親。前世和倪夫人的接觸并不多,只是她和倪若楓都是因為雲玉昭而死,心裏越發的愧疚。
倪夫人儀容端莊,卻不正眼相待,反而睥睨了一眼雲娉婷道:“商戶之女,果然心思龌龊,世間豈有贈與他人又恬不知恥地要回去的道理,還慫恿我潤兒和我反目,你這個女人的心比蛇蠍還要歹毒!”
雲娉婷莫名其妙便挨了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看病的人和顧客紛紛看了過來,見事情不妙,唐掌櫃忙走上前來護住她:“倪夫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倪夫人一陣冷笑,“為了她,吾兒要奪了我的性命!呵呵,吾兒不懂,我可是知道你的心思,你死了這條心吧!”說罷,甩了甩衣袖便揚長而去,留下一臉沉重的雲娉婷。
“小姐……”
雲娉婷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倪夫人前來的目的她自是最清楚不過,為的就是要讓她知難而退,一個商戶之女不要打她兒子的主意,呵。顧不得旁人疑惑的眼光,雲娉婷提起裙裾靜靜的走向了後廳,傷口兀的疼了起來,卻抵不過心痛的半分。
前世的他為了她貪贓枉法,為千夫所指,這世的他為了她和母親反目,她不希望他會落得衆叛親離的下場。
Advertisement
因為高母行動不便,莫問必須在一側幫忙,聽得外面吵吵鬧鬧想一看究竟,無奈出不去,見雲娉婷進來,忙起身相迎:“小姐,出了何事……你的手!”潔白的紗布上又看到隐隐鮮血。
“沒事,弄錯藥材了而已。”雲娉婷不想莫問知道,她一向沒心,恐怕她回雲家嘴漏說了出去。宋大夫忙走上前來欲查看傷口,雲娉婷擺擺手,示意他并無大礙。
一邊的高母因眼盲,故聽力比一般人好的多,外面的謾罵聲自是聽得一清二楚,心裏對雲二小姐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
義診結束後,雲娉婷遣莫問送高母回家,自己起身去周邊幾個當鋪走了一遭。果然,倪潤之是要贖回珍珠,所以倪夫人才來謾罵自己,故意今天在大庭廣衆之下鬧了這麽一出,心裏有些苦澀,開設義診是出于好心,卻無端招惹了那麽多是非。
倪潤之,你何苦再與我糾纏不休?前世你對我的寵愛呵護,讓我沉淪了一次又一次,這一世你忘卻了一切,卻還想和我糾纏不清麽?她想到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愛,他那如皓月般清澈的眼睛凝視着自己,裏面寫盡了柔腸百轉、情意纏綿,他甘願為自己放棄了一切,苦苦相戀,卻終是不得善終。昔日的一切都在眼前一幕幕重演,雲娉婷不住扶住一側的牆哭了出來,沒有聲音,只有連綿不斷的淚水。
方才那個老板說,還差三百兩白銀,才贖的回去。她此次出門走的匆忙,根本沒帶什麽銀子,就算全帶了,也沒那麽多。而兩天的時限,現在只剩下一日半了。
雲娉婷失神地往商號走去,從小落下的毛病在心急的時候更甚,此刻心慌心悸。
“小姐,怎麽才回來!”莫問見雲娉婷一臉愁容的進門,面色蒼白,忙問道,“小姐,是不是犯病了,你的珍珠呢,我來研米分…”
“不礙事,方才走的路太多,乏的很,高老夫人送到了嗎?”雲娉婷慢悠悠的說道,實在沒力氣再細問。
“送到,小姐放心。”莫問見雲娉婷臉色越來越難看,精致的雲髻下一張小臉滿是愁容,忙扶了她往後院的房間走去,心中不禁暗嘆這是怎麽了,一瞬間的功夫小姐怎麽就這樣了。
雲娉婷躺在紅木瑤柱八仙床上,閉着眼睛回想今天的事情。倪夫人無端上門謾罵,肯定是以為自己故意想伸手讨要回珍珠,現在珍珠找到了缺銀子,缺銀子,缺銀子。
輾轉反側,雲娉婷思忖着商號定是有三百兩銀子的,可若是動用了商號的銀子,大姐絕對會知道,絕對不能讓大姐知道倪潤之!而且三百兩不是小數目,唐掌櫃那邊也不好開口,想着想着,她便迷迷糊糊地昏睡了過去。
莫問端來安神養血湯來,發覺小姐睡熟了,只是臉色蒼白如紙,一連喊了好幾聲也沒有應答,不由得慌了,忙跑去找唐掌櫃。
唐掌櫃一聽,吓得出了一頭汗,領着夥計趕往本地有名的宋大夫那,昨日和今日都是他幫小姐換的藥,而且醫術了得。
宋大夫那今日人也不多,唐掌櫃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路州第一才子,呸!今早倪夫人對小姐無端的謾罵唐掌櫃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此刻見到倪潤之也無往日的恭敬,甚至連招呼也不打,只瞄了一眼就轉過頭去。
倪潤之倒也不惱,退到一側去了。
唐掌櫃直接開口道:“宋大夫,我家小姐突然昏厥,還請勞煩走一趟。”
這一說不要緊,宋大夫只管按部就班地看病施藥便是,一側的倪潤之反倒着急了,他原本來宋大夫這裏就是想詢問一下雲二小姐的傷勢,還未來得及問,唐掌櫃又來說雲二小姐暈倒了。
這下他心亂如麻,滿腦子只想着要趕緊把珍珠贖回來!他哪知道,雲小姐正是為他如何籌得三百兩銀子而憂思過度病倒的。
前日客棧中雲娉婷的呢喃,對自己的柔情,似乎還在耳邊在面前。
“倪公子?”一身私服的鄭爽從一側的酒館走了出來,一見風度翩翩的倪潤之,便想到他那風韻猶存的母親,竟然有些心虛,可四目相對,想避也避不了。
“鄭大人。”倪潤之心不在焉的作揖道,臉上的愁容依舊沒有散去。
鄭爽為人狡猾奸詐,這個縣官也是花錢得來的,察言觀色的本領自然厲害的很,一眼就看出倪潤之的心思。
“倪公子似乎心有不悅?”鄭爽捋了捋山羊胡,眼裏的狡黠一閃而過,故作關切的問道,“按理說京城歸來本該春風得意,此刻如此失魂落魄,難不成京城太大,容不下倪公子?”
倪潤之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去。路州街上的少女見倪潤之歸來,都笑意盈盈的從他身邊走過,好不風情。
“說來與本官聽聽。”鄭爽其實早就猜到倪潤之為何事心煩,方才跟他喝酒的便是那當鋪的陸老板。
“謝謝大人,不勞大人費心,小事罷了。”倪潤之并不想和外人談論自家的事情,故作輕松的說。
“倪公子別走,本官突然想起一事,說不定于你有益。”鄭爽一臉認真的看着倪潤之,拉着他的衣袖走進另一家酒館,倪潤之盛情難卻,無奈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