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于禮
莫問急匆匆推開了門,把倪潤之從懸崖邊拉回。
“大夫,開水來了,請。”莫問放好水又急忙轉身下樓端冷水,渾然不覺她家小姐方才險于陷入“登徒子”之手。
定了定神,倪潤之站到桌邊細心的沿着小石臼的邊緣壓出草藥的汁水。
他拿出随身攜帶的一塊帕子,這原本是準備帶回家送給妹妹的一方錦帕,此時正派上用場。
或是因為疼痛,倪潤之清洗傷口時,雲娉婷低低呻.吟起來。
倪潤之有點力不從心,每清理一下,都似有小刀在心口劃刻。
壓制住內心的那團火,仔細處理好傷口,又細心的敷好草藥包紮過後,倪潤之如棘荊叢中走了一遍,遍身冷汗。
“大夫,涼水也來了。”
原先包在雲娉婷傷口的帕子剛浸入清水中,血色如同鮮花綻放。
到底遭了什麽樣的變故才受到如此重的傷害,倪潤之啓唇,又霎地合上。
這丫頭也不知道,雲二小姐不會說。
将帕子疊整齊,置于雲娉婷額頭,倪潤之轉身對莫問道:“一個時辰更換一次,燒退了便無大礙,眼下只是簡單處理了傷口,明日還得去趟醫館......”
眼前的男人眉宇間俊秀舒朗,字字如珠落玉盤,莫問如小雞啄米不停點頭。
雲娉婷迷迷糊糊不知是誰在照顧自己,只覺得一雙手清爽幹淨的大手撫摸過自己額頭,溫柔至極。
恍惚間又回到前世,落地玉蘭色繡菊紋幔帷如波浪盈盈起落,自己躺在雲朵般柔軟的榻上,倪潤之正細心的喂自己吃藥,他的眉宇不複人前的清潤,眼眸赤紅,無論何時何地總是波瀾不驚,因自己的病痛,他卻換了束手無策的張惶。
“潤之......”雲娉婷微啓唇,秀美的臉龐因為長久病痛的緣故有些憔悴,唇色亦不再鮮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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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潤之忙将碗勺放在一側的楠木雕花臺上,俯身抱起她,拿過一側的鴛鴦枕置于她身後,好讓她舒适些。
細心周到,妥貼溫柔,離得很近,他的氣息吞噬了她的感官,他的手所碰之處,如熱火焚燒,讓人情動……沉淪。
何德何能,與你共度此生!
倪潤之交待完莫問,剛準備告辭,轉身間,忽見雲娉婷珠淚盈腮,大吃一驚,只以為傷口發作了,俯下-身想檢查,未及有所動作,雲娉婷忽然伸攬住他的腰。
綿若柳條的小手,溫軟的接觸,鼻邊馨香陣陣,倪潤之如同風暴中的船只般忽上忽下,不敢動分毫。
“潤之,對不起,非是我狠心要抛下你,非是我無情故意遠離你。”雲娉婷低低哭泣,喃喃訴說,左手攬着倪潤之,受傷的右手去勾倪潤之脖頸,将他拉向自己。
這一切來得太快,倪潤之腦中畫面一片淩亂......相同的字跡,贈南海珍珠之舉,故意冷落自己……如同一個個漩渦,讓他不能自拔。
“雲二小姐……”倪潤之輕輕使力掙開,正準備一問究竟,雲二小姐止了哭泣低喃,眼睛閉得緊緊的,睡死過去了。
莫問就在一旁,也不便問,倪潤之将雲娉婷的手牽進被子裏,蓋好被子。
目光落停留在那花瓣似的嘴唇上,心生悸動,一向沉穩的他也有些把持不住。
雲娉婷記得上一世倪潤之帶給她的沉淪,此刻的倪潤之卻是初嘗情-欲滋味,如初生牛犢,無法自抑地想體會到其中的歡愉。
深吸了口氣,倪潤之克制住瘋長的心魔,從快-感的沉迷中掙脫。
莫問一旁已看呆了,看看她家小姐,看看倪潤之,忽而,喜上眉梢。
大夫風采無比,優雅從容,體貼入微,不失為小姐的良配,小姐得以嫁這樣的人兒,比練子超可強多了。
當然,練子超身份地位比一個醫館大夫強,可是,她家小姐過得幸福就好,雲家那麽有錢,嫁妝也夠小姐衣食無憂過一輩子了。
莫問心中小算盤拔得嘩嘩響,只恨不得今晚便是小姐的洞房花燭夜。
“過了今晚,應該就穩妥了。”倪潤之不知莫問心中的小九九,為自己方才的失措赧然,拿起小石臼急忙告辭。
雲娉婷酣暢淋漓睡了一覺,翌日睜開眼,伸出手來準備按兩下額頭,才發覺傷口已經被仔細包紮。
這……這個包紮的方法如此眼熟,這方錦帕也非自己所有,更不是醫館大夫會用的素帕。
緩緩起身,穿好衣衫,雲娉婷坐定,目光停留在包紮的帕子上,回憶如同洪水般傾瀉而出。
那一年的五月,微風拂面,為了撿掉入水中的一朵鈴蘭,她蹲在倪府後花園的池邊探手撈那朵鈴蘭,剛夠得着心裏高興,誰知意外突生,池沿石頭上的苔藓濕滑,整個人傾身之時,身體朝池塘倒。
“咔擦”一聲,急切中她抓住池連到一棵樹的樹枝,免于跌落池裏。
沒成落湯雞,可是樹枝折斷劃破手心,鑽心的痛頓時襲來。
很疼,卻不是不能承受,直到一雙有力的臂膀把她抱起,她忽然就眼眶紅了。
倪潤之的眼裏滿是心疼,焦急,根本不容她解釋。自心脈受損後,她的命比一切都重要,雲娉婷躺在他的懷裏,覺得有了些許安寧。
所幸的是大夫檢查下來只是受了些許驚吓,開了幾副方子,處理傷口後交代幾句離開了。倪潤之捧住雲娉婷的左手,心疼得比他自己受傷還難受。
“娉婷,下次這些事交代下人即可。”溫潤如玉的聲音滿是寵溺,說罷放下她的手,緩緩揭開最外層紗布重新細心的包了幾下,三五下竟然系出一個鈴蘭似的花式,素淨讨喜的很。
“大夫,您來啦,請!”莫問欣喜的聲音打斷雲娉婷的回憶。
身姿挺拔,雖一身簡裝,在他身上卻卓爾不凡,貴氣逼人,這世上再無第二人有此風華。只是此刻近在眼前,卻觸不到,摸不得,甚至不能多看幾眼。
雲娉婷默默垂下頭看手上的“鈴蘭”。
“雲二小姐,”倪潤之大步走上前,一臉的溫和,深邃的雙眼不移方寸,“今日傷口如何?是否還疼?”
“莫問,去幫我泡壺茶來。”雲娉婷恢複往常的态度,甚至頭都沒有擡,待莫問走後,冷冷道:“多謝倪公子相救,擇日回京,必重謝。”
字句客氣,語氣卻冷漠之極,一副拒人千之外的姿态。
倪潤之一切都看在眼裏,并不惱,深深看了眼雲娉婷,末了輕輕說了句:“你無礙……便是極好。”
雲娉婷不明所以,見倪潤之言語間隐約帶着情意,微微驚怕,這一世步步驚心,決不能走錯,“倪公子,我好不好與你無關,多謝了,請便。”
毫不客氣地趕人。
“有幾句話想問一問,問清了,潤之自然就走。”倪潤之淡淡道,看看雲娉婷受傷的手,複又來到她臉龐上,緊盯着她的眼睛:“昨夜雲二小姐迷糊中一直喊着一個人的名字。”
高燒把自己折騰得迷迷糊糊,說了不該說的嗎?
“什麽名字?”
“你一直喊潤之。”倪潤之緩緩說出自己的名字,探究的眼神直直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一襲梨花青雙繡輕羅長裙,裙擺上的雪色長珠纓絡拖曳于地,簡單的如意髻更顯出一絲乖巧。
她是那種長于深閨,無憂幸福成長的姑娘,為什麽眉宇間總是那麽痛楚,為何迷夢裏喊着自己名字時,那樣的深情愛重。
昨夜說了不該說的話了,雲娉婷絞住袖子,又悔又惱。
原來昨晚不是迷夢,倪潤之真的在自己身邊。
怎會在此地遇到他,避之唯恐不及,居然洩了心思被他得知。
若是昨晚真的念出那兩個字,自然是喊他無疑,可是她不能承認。
不能,絕對不能。
“倪公子說笑了,我和倪公子也算初識,最多兩三面而已。”一陣嗤笑,窗外清風徐來,一縷青絲垂落在胸前,更顯得婀娜婉約,“我豈是那些輕浮女子,夢裏念叨情郎名字?還是倪公子覺得自己樣貌出衆,任何女子都會一見傾心?”
雲娉婷冷笑,眼裏滿是不屑,語氣讓人打心底不舒适,恨不得即刻離開。
倪潤之眉宇微鎖,心下越來越懷疑,那些難聽的話也沒有往心裏去,他相信這一切必定是有原因,随之轉過身來,恢複往常的溫潤優雅,淺笑道:“許是我聽錯了。”
語畢,深作一揖,一雙似墨般的黑眸盯着眼前女子片刻,不曾言語,轉身離開了。
房門開了又合,雲娉婷心裏如同打翻五味瓶。
“小姐,竈房裏有粥,我要了粥沒要茶。”莫問端着瓷碗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一臉的緊張,“昨晚,你可吓死我了。”
雲娉婷往碗裏看去,原來是一碗棗泥粟米粥,看着倒是可口。
“小姐,大夫怎麽那麽快就走了?”莫問雙手托住下颚,眯着眼睛一臉崇拜,“真乃翩翩君子,容貌自是百裏挑一,不,千萬裏挑一,對小姐的照顧更是……更是……”莫問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到合适的詞來描述。
不用莫問說,倪潤之是什麽樣的人她自是清楚不過,甚至他的優秀還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想到前世的慘禍,雲娉婷後脊一陣冰涼,她不僅要救自己,更要救潤之,大姐和整個雲家。
一雙手越攥越緊,傷口又滲出血來亦不自知。
“小姐!”莫問一聲尖叫。
“不要緊。”雲娉婷淡淡說,吃粥,吩咐莫問也下樓去用早膳,而後盡快啓程。
洗漱整理完畢下樓,車夫早早被好馬車已在門外等候,雲娉婷環視一周并未發現倪潤之的影子,心裏有些許失落。
馬車上路後,雲娉婷不言不語,臉色蒼白,盯着手上的錦帕發愣,莫問心裏又打起小九九來,莫不是小姐的傷口又惡化了?
“小姐,喝杯水。”莫問遞過一盞翠玉杯,一臉期待的看着自家小姐。
雲娉婷接過輕輕啜了一口,翠眉微疑,“什麽茶?”
莫問見小姐好不容易願意說話,忙湊了過來細細介紹,“昨晚大夫吩咐我去買的薔薇幹花,用鹽微微浸漬一下,然後熱水清洗後上鍋蒸,汲取碗內的餘水,說是可以養血暖胃。”說起倪潤之,莫問一臉的崇拜,恨不得再見一面。
雲娉婷哦了一聲,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
養血暖胃不知,味兒卻是不錯的,順着喉嚨進了肚子,說不出心中的滋味。
平靜的外表下心卻比馬車還要颠簸。
清早的街上,店鋪都還沒開全,帕子給雲娉婷包紮傷口了,倪潤之又去另買禮物。走了半天才尋得一只木雕的小兔。趕到客棧,同車的人都已經打點好在等自己,四下看去,這才發覺雲家商號的馬車早已離開。
黑色布靴上沾的濕泥已經幹透,生怕弄髒馬車,便俯身輕輕撣去,舉止極其優雅,擡眼的一瞬只見陽光下的沙土裏閃着光,伸手竟撿出兩粒珠子,似乎是女子的佩戴之物。
倪潤之略微一愣,便手握金珠登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