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止乎
小鎮不大,客棧也小,院子裏停滿了馬車,客房裏住滿了人,店裏只掌櫃夫妻兩個,娘子坐櫃臺裏結賬收銀子,掌櫃一個人又是做飯又是上菜,走路足下生風,忙得不可開交。
雲娉婷上次出來住店都是在房中用膳的,眼下卻是不能,只能在一樓大堂用膳。
大堂人挨着人,密密麻麻,周圍人聲喧嘩,不說雲娉婷,連莫問都大是不慣,尖着屁股挺直腰板,只怕多占些空位便多沾染了污-濁之氣。
菜倒是上得很快,雲娉婷下午思緒煩亂,想着倪夫人之事,手掌的傷後來也沒找大夫包紮,還是自己用絲帕草草包紮的,伸手拿箸子時,才發覺不适。
帕子上浸了鮮血,此時凝結了,暗紅的一片。
“小姐,你的手怎麽啦?”莫問發現了,跳起來捧起雲娉婷的手尖聲叫。
客棧裏嗡嗡說話聲随着這聲尖叫一齊打住,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這丫頭總是這麽毛毛躁躁的,雲娉婷微惱,垂下頭,低喝道:“沒什麽要緊,快坐下。”
哪能沒要緊?莫問急得快哭了,也不管雲娉婷再三使眼色,托住雲娉婷的手打開絲帕檢查。
倪潤之進酒樓後對着窗戶上窗紗出神,對身邊的事無知無覺,莫問這一喊,倪潤之從迷惘中回神,側頭間便看到雲娉婷。
雲二小姐怎麽出現在此處,她要往何處?
“怎麽弄的傷得這麽重?”傷口不多,卻極深,有一處皮肉往外翻,淋淋漓漓,跟周圍滑膩白嫩的皮膚對比,更加觸目驚心,莫問拉開帕子一看,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哪算什麽傷!跟前世去大牢給大姐收屍時大姐的慘狀相比不值一提。
雲娉婷淡淡搖頭,莫問已疊聲喊車夫去請大夫。
身着绫羅頭戴金玉,她的眉宇間卻總凝着重重風霜,難得開顏,倪潤之靜靜看着雲娉婷,沒有上前打招呼,也沒有移開過視線。
雲家車夫不多時回來,卻是鎮上只得一家醫館,那醫館關門了,拍了半天門,隔壁出來人,道是大夫被請去鄉下診視,明日方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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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礙事的,快吃飯。”雲娉婷阻住莫問欲再打聽其他大夫的心思。
莫問大呼小叫,主仆三人引人注目,頗讓人不自在,雲娉婷只吃了一點兒便起身回房。
傷口沒敷藥,留疤還是小事,怕是會發炎感染。
倪潤之靜坐着,跟同車一行人吃了飯回客房後,他沒有洗漱,又下樓來,跟掌櫃借了一盞琉璃燈出了客棧。
來時看到的,走得三四裏地出了小鎮是稻田,此時夜深人靜,倪潤之一步一步朝鎮外走去,不浮躁,也不覺得掉身價,如于閑庭中漫步般,優雅從容。
夜風吹來,琉璃燈罩裏的燭火在靜寂裏咝咝聲響,火苗搖曳。
一聲聲蟲鳴蛙叫,倪潤之将袍裾挽起壓進腰帶裏,走上田垅,彎下腰,就着暗淡的燈光,在垅上荗盛的野草中仔細辨認,許久,拔起一株有消炎功能的藥草。
腳下田垅濕滑粘膩,踩一腳,擡步時如陷淤泥,細小的一道小埂,略一歪便會跌進稻田中,每走一步都得小心。
小半個時辰後,倪潤之直起腰,滿足地微微一笑。
不錯,拔得有一小捧,夠今晚敷了,明早出發到下一個地方可尋醫館大夫另行用藥。
幸而母親前些時卧病時自己看了一些醫書,多少識得藥草。
重病醫治無能,識得些消炎藥草眼下便夠了。
雲娉婷不放在心上,莫問急也沒法,進了房,侍候雲娉婷梳洗歇下了,滿心擔憂,不敢睡,在床前呆坐守着。
孤寂的一盞燈火搖曳,雲娉婷睡過去了,睡夢裏卻不得安穩,眉心緊蹙,喃喃地不停叫喊,夢魇住了。
“二小姐,醒一醒……”莫問輕喊,雲娉婷沒回應,竟像是暈過去了。
這可怎麽辦?
莫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敲門聲,也不問是誰,急匆匆便拉開門。
入目是一雙沾滿泥土的黑布靴,袍裾上沾着水漬,再往上,只見來人眉目清潤,完美的嘴唇微微上輕挑,淺笑如春風暖人心脾,渾然天成的氣度,便此刻身上衣裳髒污,依舊給人潔淨優雅之感。
莫問看得癡了,回過神來,看到來人手中小石臼裏透出藥草味兒,喜得落淚,“您是大夫?大夫,我家小姐像是昏迷了,勞大夫看看。”
倪潤之打算送了藥過來便走的,聽莫問說雲娉婷昏過去,不由得大驚。
莫問止住哭泣,揉了揉如核桃般的雙眼,将倪潤之一把拽進房內,此時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只要能治好小姐那就是菩薩。
夜深人靜,男女相處多有不便,然,雲二小姐于倪家有大恩,不能看看情況實不能安心。
倪潤之疾步随莫問往房間裏走。
雲娉婷住了客棧內唯一一間上房,雖及不上大戶人家府邸閨房,倒也布置的精致用心,因入住的人秀美如雲,隐約生出些許貴氣。
架子床上,雲娉婷正閉眼睡着,青絲散落,雙頰緋紅,眉頭微皺,似是睡夢裏都不得安生。
倪潤之心底不由得一擰,不等莫問提醒忙仔細查看雲聘婷的傷口,果然發炎了,鮮血隐隐的滲出來,外翻的肉讓他一陣心痛。
不是相識的故人,為何每次見到她都如此心如波濤。
若不是莫問在場,真想将她攬入懷中,每次見到她都如同前世見到一般,此次尤為真切。她的手,柔若無骨,冰涼如水,握着,卻如同烈日灼心。
人兒近在咫尺,卻如鏡花水月,捉摸着,可摸不透。
“潤之……”雲娉婷在睡夢裏喃喃喊,聲音低細如絲。
倪潤之一愣,确定沒有聽錯,的确是自己的名字,只是冥思苦想也憶不起眼前的雲二小姐何時何地曾見過,怎地如此親密地喊自己的名字,且,喊時語調如此溫柔細軟,跟她往日對自己時的驕矜傲慢大相庭徑。
“大夫,我家小姐......”莫問沒有聽清雲娉婷喊什麽,見眼前的男子托住小姐的手不松開,以為出了什麽大事,急得嗓音都顫了,“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
“姑娘,麻煩打一盆熱水和冷水過來。”倪潤之輕聲吩咐道,聲音不高,卻不容置疑,他想試探一下雲娉婷是否真的認識自己。
莫問忙直起身往外走去,眼下的她急得快瘋了,小姐萬一有什麽三長兩短......她也不活了,也活不了。
“潤之……潤之……”雲娉婷緊握住倪潤之的手,愛慕關心溢于言表。
自從父親去世,緊接着家裏出了事,再也沒有人如此關切溫柔地喊過自己。
身為長子長兄,早早承擔起家庭重擔,母親病後更是無暇顧及身邊一切,更不用說兒女私情。
倪潤之望着雲娉婷,微微失神。
輕拍幾下,雲娉婷逐漸褪去了愁容,臉上露出淡淡的笑,那種笑不是平日裏故作的刁難,更不是平日裏的強顏歡笑,那是發自內心的開懷,多情缱绻,纏綿悱恻。
此刻的她卸去冷硬的面具,也脫了繁瑣的穿戴裝束,人如嬌花,素色亵衣領口半敞着,微壓着中衣滾邊,錦緞壓米分紅邊,絲線精致地繡了碧草蘭花,絕妙的嫩黃和碧綠色彩,比大紅更加鮮豔明媚,襯着佳人雪白的一截米分頸,若隐若露的鎖風,春意橫生。
倪潤之呼吸一窒,側轉頭,看着虛無處,好半晌,深吸氣強壓下欲念,複轉頭,深深地望雲娉婷。
“我們以前見過麽?”他低聲誘問,要喊雲娉婷,脫口卻只得兩字,“娉婷……”
娉婷兩字在舌尖低徊,那樣親切甜蜜,似乎,他曾無數次這樣喊過,倪潤之呆住,握着雲娉婷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嗯,潤之。”雲娉婷回應他,又一聲多情的呢喃,如同有魔力,将倪潤之吸附,情不自禁俯下-身靠了過去。
她的臉頰微涼,柔軟滑膩,她的臉真小,兩只手捧住就包圍了,倪潤之越靠越近,那樣近,他的鼻尖離她的鼻尖只得一指距離,他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聞到她的身體散發出來的馨香,比醇酒還醉人,勾引着他,敦促着他,他想像上一次那樣,摟住她的腰肢!
房門不知何時被風吹開了一道縫,夜風往裏面吹來,一陣比一陣涼,涼的只有肌膚,心口很熱,無比的熱,偈是有熊熊的炭火在裏面燒着,倪潤之一動不敢動,後背密密麻麻大片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