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嫌棄
男人沒有倪潤之的絕色,身上另有一股練達氣質,顧盼間揚眉張目潇灑英俊,長身玉立豐姿卓然,容貌極不錯。
這男人雲娉婷前世見過,這一年恩科的探花郎——高楚陽。
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下高楚陽,雲娉婷大喜過望。真是踏破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高楚陽也是路州人,比倪潤之大了一歲,兩人同是路州城名士,卻從沒有過來往。
倪潤之端方如玉溫雅有禮風評甚佳,高楚陽的名聲也很好,不過是另一種好。
高楚陽圓滑世故,處事為人極是周到,是那種凡夫俗子的好。
倪家家底豐厚,倪潤之一直過着優渥的生活,舉止含蓄內斂,無可企及的尊貴雍容,這年倪母得了奇異的驚悸症,倪潤之花了所有積蓄變賣了田地為她治病倪家才敗落的。
高家卻是一直貧寒,高楚陽十歲時其父病故,其母傷心過度哭瞎了眼睛,高楚陽從那時起便負起賺錢養家的責任,其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
許是家境之故,他一直削尖腦袋要往上鑽,愛財如命。
前世,倪潤之在雲娉婷面前評價過高楚陽,雖愛財,卻不是卑鄙小人,雖圓滑,卻保留着真性情。
倪潤之并不反感高楚陽,兩人關系很差乃是高楚陽不願與之交往所致。
高楚陽字如其人,圓滑華麗,并無出采之處。
雲娉婷歡喜的是,他是雲玉昭的絕好夫婿人選。
高楚陽今年二十一歲,比雲玉昭大了兩歲,年齡很般配。
他相貌才識都不錯,卻因家境太差本人又心高氣傲看不上一般姑娘,故而年過雙十尚未定親,雲玉昭若是能看中他,以她的豔姿麗容和雲家的豐厚嫁妝,想必能讓他心甘情願娶她。
若能在他科舉未中之前成親,雲玉昭可以落個慧眼識珠的美名,并讓高楚陽感念她不嫌他家貧的恩情,以後對雲玉昭的驕蠻能多些容讓。
Advertisement
怎麽創造機會讓高楚陽和大姐碰面呢?雲娉婷腦子裏各種想法急轉。
“雲小姐還有珍珠麽?在下很想給雲小姐斥責幾句,然後得到稀世珍珠。”高楚陽見雲娉婷看他,走近幾步朝雲娉婷施禮,眉目間笑意滿滿,絲毫不覺得自己張口閉口黃白之物有失斯文。
“南海珍珠沒有,不過,有真金白銀美好前程等着高公子,公子若願意,可以到京城來。”雲娉婷順水推舟急忙下套。
高楚陽沒難為情也沒推辭,笑道:“多謝雲小姐盛情,楚陽定當想方設法到京城去,若能得雲小姐代為安排,更不勝感激。”
他極是識時務,沒有仕子的虛假風骨,雲娉婷對他和雲玉昭的親事更看好了,微笑道:“他日高公子青雲平步,還望能遮蔽雲氏一二。”
雲娉婷雖兩世為人,前世認識倪潤之前養在深閨,認識倪潤之後,倪潤之又把她捧着寵着細心呵護,接觸外面的人極少,自己也不知在一個人落魄時說出這樣的話,那便是對這個人極大的肯定。高楚陽看多白眼聽多了輕鄙,雖然也有人稱贊他,卻多是說的客套話,再沒有一個人如此篤定地認準他定然前程遠大,當下怔住了,癡癡看雲娉婷,眼中的狂熱幾欲将她燒灼。
他是見人就如此無禮還是怎麽的?雲娉婷厭惡地拂了拂袖子,像是要拂掉高楚陽那恍若有實質的注視目光。
不願跟他多說話,雲娉婷提筆刷刷寫下幾行字,對唐掌櫃道:“你照着這個寫一封信給高公子帶進京,我離開路州後,安排高公子乘坐咱家上京城拉藥材的馬車送高公子到京城總商號找大小姐。”
雲娉婷語畢,想起高楚陽家中還有盲眼老母親,若沒妥為安置,他是沒法安心進京的,遂又道:“視力不好的人聽覺甚敏銳,把高公子的母親請到藥堂來一起住着,晚間外面有風吹草動也能有預警。”
這分明是尋借口把高老太太接來照顧,唐掌櫃悶悶地應了聲好無奈接下差使。
“雲小姐怎麽知道在下姓高?”高楚陽滿面帶笑,眼珠子一動不動定定看着雲娉婷。
雲娉婷淡笑,自是不回答的,極是傲慢無禮地轉身進後院。
“大小姐臺鑒,今有路州名士高楚陽……”唐掌櫃一邊寫一邊暗暗嘀咕,二小姐也是主子,為何要假借自己的手向大小姐推薦。
雖不解,唐掌櫃也沒多問,東家的家事摸不清,照辦便是。
唐掌櫃譽寫完把信交給高楚陽,高楚陽看了一眼,看起來沒方才那麽激動了,收好信,提筆将高掌櫃在來時路上就和他說過的八個字寫下,朝唐掌櫃拱了拱手,匆匆說了句告辭便走了。
“奇怪,高公子出了名的處事周到,這回為何如厮無理?”唐掌櫃有些不解。
再圓滑的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雲娉婷沒希望高楚陽對自己感恩戴德,聽了唐掌櫃的埋怨半點沒将高楚陽的無禮往心上放,只平靜地咐咐高掌櫃把字交給繡女。
雲娉婷計劃着,把路州的事情處理完畢先于高楚陽一步進京為他打點好一切。
雲玉昭是雲氏睥睨衆生的女王,很忙碌也很傲慢,沒有事先安排,高楚陽根本見不到她。
倪夫人那裏有南海珠研磨成米分服下,想必能藥到病除,自己不需得再操心了。
方才萬般無奈用那樣的方法将珍珠送到倪若楓手裏,只盼着她受辱後回家不肯細說,否則,倪潤之心思敏銳,怕是會看出其中的端睨。
倪若楓一路哭着跑回家,她從沒受過這樣的屈辱,也從沒如此沒骨氣。
倪潤之沒在倪夫人房中,他去張羅晚飯了。
把婢仆遣散後,妹妹年糼,倪潤之沒有執着君子遠疱廚的俗念,人總得活下去,自己不做,難道讓年僅十二歲的妹妹做?
倪夫人在他不在的時間醒過來了,倪若楓奔進房,看到母親醒了,又喜又悲,找到依靠了,喊了聲“娘”揉着手絹子放聲大哭。
兒女護理得盡心,清醒的時間裏,倪夫人精神尚可,看到女兒哭得涕淚交流,心疼地攬進懷裏低聲哄勸。
“我真沒想到她是那樣的人,早上我害得她毀容她都沒生氣,突然變了嘴臉,是知道我是誰後瞧不起咱家貧窮是吧?”倪若楓哭得上氣不接下去,除了受辱悲忿,更讓她受不了的是,之前雲娉婷在她心中仙女一樣美好可親可敬。
倪夫人靜靜聽着,面色變幻莫測,好半晌,拿了帕子幫女兒擦去淚水,柔聲道:“這事不要告訴你哥,沒的影響他的心情誤了課業。”
“不告訴哥?”倪若楓皺眉,“這珍珠的來歷怎麽說的清?”
“不給他知道有這珍珠便是,也不必請大夫幫忙研磨,娘教你,你悄悄研磨成米分給娘服下。”倪夫人笑道。
倪夫人愛美,生病前常将珍珠磨成米分敷臉美顏,知道怎麽将珍珠研磨成米分。
“我這就去弄,大夫都說服用南海珍珠米分就沒事,娘,你會好起來的。”倪若楓畢竟年糼,淚水來得快笑得也快,從倪夫人懷中掙出來就往外跑。
倪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片刻,茫然擡頭四顧。
床前紫檀屏風水磨米分飾,雕琢妍麗,什錦格上置着煙水雨花石寶瓶,牆上挂着顏公真跡,大床挂着漣珠垂帳,莫一不清華貴氣。
倪夫人一樣一樣看下來,忽而淚如雨下。
“她忽然變臉是瞧不起咱家貧窮嗎?”
原來家中已赤貧如洗了,沒動的只有自己房中的裝飾。
兒女為給自己治病傾家蕩産,看來,不想活下去亦不能了。
倪夫人重病難治,其實是心病。
半年前路州府尊鄭爽的夫人壽誕,她前往賀壽,席間鄭府服侍的丫鬟失手在她裙子上灑了酒水,她到後堂換衣裙,豈知……一切都是鄭爽設好的局。
倪夫人羊落虎口,被鄭爽污辱後不敢聲張,回府後欲尋死,又舍不下一雙兒女,心結難解一病不起。
雲家小姐是吧?對不起,我知你非是刁難而是暗中相助,倪家無財帛可貪,想必你喜歡我兒,可你是卑賤的商戶人家女兒,我的潤之兒前途無量,你一個商戶之女,配不上他。
雲娉婷煞費苦心的贈珠之舉,蒙騙過倪若楓,卻沒逃過倪夫人的老于世故的眼睛。
萍水相逢容顏被傷,她尚且沒追究,後來那看似羞辱的行動,其實稍一思量便能看出來。
南海珍珠稀有珍貴,不可能拿出來随意扔給人家,顯然是想贈珠,卻又不願倪家領情。
也因倪若楓年糼,竟看不透其中機竅。
倪夫人一心求死自然藥石無效,此刻死志既消,再服下珍珠米分,沒幾日便病好了。
***
錦旗繡好了,雲娉婷命人敲鑼打鼓送到府衙,翌日又上府衙遞貼求見,鄭夫人親自接見了她,言笑晏晏極是平易近人,賓主相談甚歡,雲娉婷臨走時,鄭爽命下人送了一塊牌匾給她帶回,上書“誠信經營”四字,雲娉婷沒料到不止化解了府尊的怨氣,還得了府尊的褒獎,欣喜之餘不覺暗暗不解。
回到商號後,雲娉婷找來唐掌櫃打聽鄭爽官聲為人。
“鄭大人辦事謹慎,雖無建樹,亦無過失。”唐掌櫃含糊其辭。
這麽說,鄭爽并非清官好官了,此番示好乃是欲蓋彌彰還是另有圖謀?
雲娉婷微皺眉,沉吟良久,招手唐掌櫃近前,悄聲咐咐道:“你暗地裏留意一下鄭大人的事情。”
二小姐這是要暗中找到鄭爽把柄握在手裏以備不時之需,防守的同時做好攻擊的準備,唐掌櫃暗暗佩服,小雞啄米似不停點頭。
看來,二小姐資助提攜高楚陽,也不是随意為之,是在做前期投資。只是,倪潤之明顯比高楚陽更有投資價值,二小姐為何舍倪潤之而看好高楚陽?
是了,倪潤之人人看好,支持他是錦上添花,莫不如雪中送炭扶植高楚陽。
雲娉婷不知高掌櫃在心中替她找好各種理由,并且對她五體投地,商號裏的事已畢,聽說倪夫人那邊病情好轉,心中了無牽挂,也不歇息閑逛欣賞路州美景,即日啓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