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歸途
倪夫人聽說雲娉婷離開路州長松了口氣,那七顆珍珠她只服了四顆病便好了,還有三顆,她不願意兒女辛苦受罪,讓倪若楓把那剩下的三顆拿出去悄悄賣了換銀子再置田地買婢仆。
“不行,這又不是咱們自己的,要還給那個女人。”倪若楓不同意。
倪夫人見她不聽話,極不快,道:“只剩三顆了也不夠還,再說她眼下已回京城,想還也沒處還,等你哥高中了,買上雙倍數量比她給的更好的還她便是,你忍心看着你哥大好男兒出入竈房?還是要娘親自進竈房操持家務?”
先前擔憂倪夫人,倪若楓什麽也顧不得去想,眼下松了口氣,給倪夫人這麽一說,想到哥哥翩翩男兒卻做着婦人行當,眼眶當即紅了,低聲道:“娘,要不別賣,只拿去典當,換了銀子救急,往後哥有出息了再贖回來。”
“也好,不過,別給你哥知道。”
三顆珍珠當的活當,得銀子二千五百兩,倪夫人拿給倪潤之時只說是當的自己的首飾。
“兒子無能。”倪潤之又羞又愧,痛恨自己無能無用,不能賺錢養家。
“你的長處本不在俗務,勤讀詩書争取功名,娘就安心了。”倪夫人慈愛地道,似乎自己真個為了家庭,連貼身喜愛的首飾都當了。
倪潤之重置了田地,又把先前遣走的舊日婢仆買了三個回來。
将家事安排妥當後,倪潤之跟倪夫人提出,想上京城看一看,在科舉前先謀個差事做,不至于除詩文策論外身無所長。
置買的田地雖不如以前多,可省着來別奢華鋪張也足夠家用了,用不着倪潤之外出謀差事,可倪夫人有心病,怕兒子科舉得中前鄭爽還來糾纏她,兒子若在家撞破了難堪,遂答應了,又殷殷囑咐了一番:“你尋問一下,有同鄉要上京的一路同行彼此有個照應。”
唐掌櫃是八面玲珑的人,雖然自家小姐把寶都押在高楚陽身上,還是不肯得罪倪潤之,
聽說倪潤之要進京,極熱情地邀請倪潤之坐雲氏的馬車進京。
坐雲氏的馬車進京,是不是會見到那位雲二小姐?
倪潤之想起那天那個伶牙利齒的女子,蒙着面紗看不清楚,依稀能感覺到皮膚溫潤清透如上好的白玉,一雙眸子沉靜清冽,麗質天成如出水芙蓉。
“多謝唐掌櫃。”倪潤之略一沉吟後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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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得馬車看到高楚陽在裏面坐着,倪潤之意外之後,微笑着拱手行禮打招呼。
高楚陽不自覺地回了一禮,随後又覺得丢臉,于是刺道:“你娘剛病好你便離家,不妥吧?”
我娘雖是剛病好,家中尚有妹子照顧,你娘是個盲子,你卻遠行離家,更是不妥。
道理如此,倪潤之卻不會将話說出口,一個十歲的孩子便努力賺錢養家照顧寡母不容易,他心中很敬佩高楚陽的,高楚陽的刺語,他一笑置之。
高楚陽最讨厭的就是倪潤之風輕雲淡虛懷若谷的姿态,欲要尋話再譏嘲刺諷,一時間又想不出由頭,憋了片刻,自得地笑道:“我此趟進京是得雲二小姐保薦前往京城求學。”
他跟雲家二小姐很親密嗎?倪潤之有些意外,溫淡清潤的眸光閃了閃。
高楚陽将倪潤之當敵人當奮鬥目标,比常人更了解他,倪潤之細微的變化看在眼裏,不由得更加得意,摸出懷中書信遞給倪潤之,笑道:“雲二小姐給我寫了舉薦信,你若是在京城中無親友,咱們不妨一同前去雲氏,有人安排打點一切,比自己瞎撞得便多了。”
倪潤之看着舉薦信,眼前閃過雲娉婷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字體,略怔了怔後,淺笑着搖頭。
“非親非故,我就不去叨擾人家了。”
他總是這麽優雅幹淨,高楚陽忍不住就冷笑道:“價值千金的珍珠都得了,還怕叨擾人家嗎?”
什麽價值千金的珍珠?倪潤之驚詫莫名。
見他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高楚陽心中惱火,摩挲着推薦信,自言自語道:“雲二小姐,你怕人家不肯受恩,故意用的羞辱的方式贈珠,人家可根本不在意,不僅堂而皇之受了,還要與你撇清關系,七顆南海珍珠不值得人家說一個謝字,你真是枉費心思了。”
怎麽回事?倪潤之張口欲問個明白,又霎地閉上,仿佛掉入了冰窖,周身一陣冰冷。
他想起母親忽然就病好了,忽然就有了銀子給他置買田地。
母親房中的物品沒動過,可是,她有多少首飾,價值幾何,稍一思量便估算出來了,絕對值不了二千兩銀子。
心中疑窦叢生,倪潤之卻沒顯露出來,只是平靜地垂下眼睑,片刻後,他擡頭看高楚陽,笑道:“你說的有理,多謝,有勞你了,進京後我和你一起去雲氏。”
雲娉婷怎麽也算不到自己費盡心思誘高楚陽進京,想讓高楚陽和雲玉昭有交集,高楚陽卻邀了倪潤之一同前往雲氏,且,贈珍珠一事也被高楚陽揭穿了。
雲娉婷此趟路州之行差事辦得好,雲建業大喜過望,有意讓她也到商號裏幫着打理事務,卻遭到雲玉昭的竭力反對。
“娉婷性子柔和,這次差事辦的好不過湊巧,爹,難道你還信不過女兒?覺得女兒沒法管理好商號?”
雲娉婷以往的确性子仁弱溫順,雲建業沒再堅持,笑着嘉獎了雲娉婷一番,便讓她回去歇息。
“大小姐是怕二小姐壓了她吧?”回到宜亭閣,莫問憤憤不平道。
這趟跟着出去辦差雖然很累,可方才領的賞錢,足足是她兩年的月例銀子,她的心也活了。
雲娉婷知道她心裏的想法,笑道:“你以為每次都這麽順利麽?差事辦得好爹爹有賞,辦不好,小心板子落到身上。”
莫問嘟嘴,心中不服,雲娉婷自己不争取,她也沒法,招小丫環擡來熱水,備好衣物給雲娉婷洗浴。
車馬勞頓,回到閨房中整個人松弛下來,雲娉婷舒服地沉進浴桶裏。
搓洗過手臂脖頸,一只手來到左胸肋心髒處時,看着光滑如玉的肌膚,雲娉婷霎地頓住。
前世雲玉昭在那裏紮了那一刀後,她暈暈沉沉氣息微弱,倪潤之帶着她到處求醫,日夜陪着她,有時累不過打瞌睡,不多時便會驚醒過來,惶恐萬狀地緊攥她的手,深怕睡了那麽小會兒,醒來時她已停了呼吸。
“潤之……”雲娉婷在心中無聲地叫着,雙手捂住臉默默流淚。
雲玉昭那一刀除了令得她心脈受損此後得貴重湯藥吊着方能維持生命,還在她那裏留下一條細長的蜈蚣爬行似的極難看的疤痕。
她不肯用消疤膏,想留着惡心倪潤之,讓倪潤之厭了自己,可是……倪潤之沒有厭色,不只沒厭色,每次親熱時,他還會反複地親吻那道疤痕。
她冷落他疏遠他,他的如火愛意卻直至她死時,仍未有分毫減少。
“但願此生我們不再相愛,但願此生你平安順遂。”
雲娉婷從浴桶爬了出來,随意披了件長裙,來到書案前鋪開宣紙,帶着哀思困苦,淺墨重彩細細描繪倪潤之。
溫柔優雅的倪潤之,含蓄斂淡的倪潤之,長眉如畫,眸黑似墨,膚如溫玉,再多的漆煙顏料也描染不出他的飛揚神采。
怔呆呆看了許久,直到聽到被她打發去洗浴歇息的莫問過來服侍了,雲娉婷方緩緩将畫卷起鎖進櫃子裏。
“小姐,練公子聽說小姐回京了,差人送來這份禮物給小姐。”莫問笑嘻嘻遞了一個花梨木妝匣。
“退回去。”雲娉婷斷然道。
退禮物極是缺人情面兒,莫問怔住。
“退還太過無禮了吧?”雲傅氏過來看望女兒,恰聽到雲娉婷的說話。
“不無禮又如何?受之?再回禮?那豈不是變了私相授受了?”雲娉婷氣惱不已,瞪莫問:“馬上喊人送回去,以後,誰敢亂接禮物,就別在雲家呆了。”
她從沒如此疾顏厲色的,莫問面龐赤紅,拿了妝匣走了。
“娉婷,你怎麽好像變了?”雲傅氏驚訝地看女兒。
經歷了兩世,不變怎麽行,難道看着雲家走向滅亡?
她絕不會嫁給練子超,那便不能和他糾纏不清。
雲娉婷深吸氣,竭力壓下湧動的情緒,淺笑着給雲傅氏倒了杯茶奉上。
雲傅氏接過茶杯,卻不喝,心事重重看雲娉婷,“你臉頰的疤痕怎麽回事?”
左臉頰的疤痕極淡,不細看注意不到了,雲娉婷摸了摸臉頰,笑道:“不小心蹭了一下,不礙事的。”
“怎地那麽不小心。”雲傅氏颦眉,問道:“那珍珠好生收着沒?你小時多災多病,得了那珍珠護身後方得平安順遂的,可別弄丢了。”
“收着呢。”雲娉婷拍拍腰側處,那裏微有鼓起,恰似是那七顆珍珠,其實裏面是她悄悄買的彈珠兒裝了進去,連莫問都瞞着。
“收着便好。“雲傅氏不再追問,左右看了看,莫問走了,小丫環遠遠地在廊下站着,正是說話的機會,忙湊近雲娉婷,壓低聲音道:”娉婷,娘有一事不知如何是好,你幫娘拿主意……”
“娘你沒看錯吧?”雲娉婷駭得臉色煞白。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大姐有一處私宅,裏面養着幾個唇紅齒白姿容标致的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