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說不清為什麽,季禾還是想出去尋一尋人。
季禾走出房屋排列的街區,站在岔路口看了好一會,終于想起了路。
他挑了去王記點心鋪的路,林簡徹每次路過總喜歡帶一包炒栗子。季禾還在住院、剛剛從流食中脫離出來的時候,就經常收到他帶的栗子。
季禾看着雨珠一點點滑下傘沿,就那麽不疾不徐地走着。直到熟悉的店鋪逐漸出現在眼前,他才擡了擡頭,目光在各個鋪子中頓了一下。
季禾最後在一個狹小的屋檐下找到了避雨的林簡徹。
他的頭發被雨浸了大半,濕漉漉地貼在額頭和鬓角處,水珠時不時從發梢處滑到臉頰上,再落進衣領裏。
林簡徹倒絲毫不覺得狼狽,手頭悠然自得地剝着栗子殼,臉上似乎還帶上了兩分笑。
季禾在他跟前停下來。
林簡徹的指尖頓了頓,緩緩擡起頭來,發現上司正近距離地站在眼前,面無表情地注視着自己。
季禾沒說話,把手上的圍巾遞了過去,看着他把光禿禿的脖子裹好,才轉過身,打算繼續往雨裏走。
林簡徹追上來,把傘柄接到自己手上,眉目間全是笑,“怎麽找過來了?”
季禾由着他撐傘,淡淡道,“我不來,你打算淋成什麽樣回去?”
傘雖然比較大,但要完全罩住兩個成年的男人,還是有些勉強。林簡徹将傘沿往季禾那裏了偏,笑着道歉說,“上校不來,我還真就得全身濕着回去了。要是淋了這麽大的雨,可能還會着涼,發半天的燒。”
季禾聽他絲毫沒有悔改之意地編着瞎話,不太想搭理。
“走了這麽遠,淋到傷口了沒有?回去還要再換一次藥。”
“沒有,我走得比較慢。”季禾微微側了側身,轉頭去看他,指尖無意間擦過林簡徹執傘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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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簡徹卻忽然停了下來,溫熱的手心一下捂住了他的指節。他皺了皺眉,道,“好冰。”
季禾看着他,一瞬間僵了僵,不知道該不該抽手。
雨勢突然在倏忽間大了起來,鋪天蓋地澆下來,在傘沿處落出一道圓形的水簾,再狠狠濺到了地上。
好像世間只剩了雨聲。
林簡徹直到把季禾的手微微捂熱了些,才勉強松開手。他笑了笑,說,“我們回去吧。”
季禾轉過臉,不再去看他。只是他的指尖微微縮了縮,好像想把裏頭的餘溫保留久一些。
14.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将路旁的花葉打散了一地,一時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
兩人走到半路,耐不住雨勢越來越大,只得找在路旁找了家小酒館,避一避雨。
林簡徹把黑傘收起來,積水順着傘沿滾到地面上,濺起了兩點水珠。他看了看身旁的季禾,“怎麽不進去?裏面暖和。”
季禾聞言擡了擡眼,轉身走了過去。
他掀開門簾,小二便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在兩人的坐旁燃好了炭火,問他們要些什麽。
林簡徹看了看點,要了兩壺溫酒。已經快到午飯的時候了,家裏的阿姨怕他過年吃不好,逮着他叨了好半天,最後說要提前一天回來,給他做飯。
都是照顧自己多年的長輩,林簡徹也不拂她的好意,客氣幾聲便答應了。
林簡徹看着季禾,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笑了笑說,“我先出去一趟,等我一下。”
季禾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但眼神裏明明白白寫着不贊同。
“很重要的事,就一會,不耽擱很久。”林簡徹失笑說,“這樣看我,我都覺得自己是要去幹虧心事了。”
季禾微微低下眼,看着人從自己眼前消失,把炭火上熱着的酒壺取下來。
酒溫了一半,還有些涼,入口的熱/辣卻不減半分。季禾喝不慣這麽烈的酒,眼尾微微泛出了兩分薄紅。
季禾緩了好一會,才勉強壓下了喉嚨間的辣意。他咳了兩聲,放下酒壺,不再去碰杯盞。
他瞥着門的方向,直到身上的水漬差不多被烤幹了,才看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邊。
只是才看了兩眼,季禾便皺上了眉。
“沒撐傘?”
林簡徹手上拎了一袋東西,身上幾乎都是水痕。按理說傘是夠大的,也不知道這位祖宗是怎麽個撐法,硬生生讓雨把自己澆了個透。
季禾半邊的臉都被火光染柔和了,可眸底卻依舊是涼的。
“撐了。”林簡徹臉上凍得通紅,卻還在笑。他向小二要了條毛巾,擦着頭發上的水走過來,看見季禾冷到吓人的臉色,把袋子拆開,蹲下 身說,“我看看你的傷。”
季禾低下頭,瞥見裏頭的東西,才發現是去買藥酒了。
原來這就是林簡徹說的“要緊事”。
季禾一直不太明白林簡徹強行對自己的好。他以為這僅是出于一場愧疚,直到現在才漸明白,林簡徹是真的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了。
他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面上正僵着,卻聽見林簡徹笑了兩下,“上校,你看,我不讓你出門,你卻執意要帶傘來找我,我們這算是扯平了。”
季禾冷哼了一聲,把炭火移近了些。
林簡徹撩開布料,熟練地換好了藥。他擡起頭,一眼對上了季禾的目光。
“下次不要這樣。”季禾幾乎是瞬間就移開了視線,他低低地說,“我不希望再看見你這副模樣。”
“好。”林簡徹頗為認真地點了點頭。
“在你離開的時候,我收到南京發來的電文了。”季禾給他倒了杯溫酒,撥開兩塊炭火,說,“那邊可能出了些事,說是讓我們盡早回去,最好不要耽擱太久。”
林簡徹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我們?”
“不願意和我一起?”季禾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不願意也沒用,我和上頭申請的。”
“哪能,”林簡徹被他的幼稚逗笑了,連連應和着自己的上司,“可高興着呢。只不過你這傷……我算算還能拖幾天。”
“不用,初五過了就走吧。”季禾看了眼外頭的雨,說,“現在本來就不太平,事情還是盡早解決。”
“行。”林簡徹也不勉強他,把桌上的酒喝完,暖了會身,起身把賬結了,“雨好像開始歇了,先回去?”
季禾點了點頭,和林簡徹一道出了門。他見那人重新把傘撐起來,又看了看凄涼的大街,好像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他估摸着是周圍的藥店沒開門,林簡徹又匆匆忙忙,一路跑過去,根本沒擋到多少雨。
季禾垂下眼,忽然問,“你這次出來,就為了買包炒栗子?”
林簡徹摸了摸下巴,幹笑着說,“老板初四就出來開店,要沒生意得多難過啊。”
季禾轉過頭,終于不再理他了。
林簡徹喝了些酒,眼裏似乎有了幾分醉意,連着人也變得更活絡了,一路上拉着季禾說話,挑的都是好玩的事兒。季禾有時會應兩聲,示意自己在聽。他面上依舊冷清,卻也并不嫌煩,反倒內心柔和了許多。
等到了住宅門口,林簡徹卻忽地停住了。
季禾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不遠處的門前站着一個中年男人,似乎是猶豫着想做些什麽。随後一道女聲毫不客氣地傳了過來,“您好好問問您自己,以前是怎麽對阿徹的?現在老了,就想起有這麽個兒子來了?”
“你怎麽這麽不識好歹!”男人皺着眉,“你當年還不是……你、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我可不拿您的錢幫您做事,自然也念不您的舊情。這是阿徹自己置的宅子,沒受過您半分恩德,他不願見您,您就永遠也別想進來。”
男人氣得發抖,拄着手杖轉過身來,與後頭的兩人對了個正臉。
他愣了愣,頓時沒了剛才的氣焰。
男人哆嗦着嘴唇,手也伸到了半空中,最終卻沒能說出什麽來。
林簡徹對季禾笑了兩下,道,“見笑了。他走在前面,直直越過了男人,視線連偏也沒偏一下。
林簡徹帶着季禾一道進了門,笑着和裏頭的人說話,“我在外頭聞着特香,今天做了什麽好吃的?”
“炖了排骨。”阿姨回過頭,看見季禾,笑着說,“今天還有客人?阿姨給你們多加兩個菜。哎呀,看這人給瘦的,平常要多吃些飯呀。”
季禾轉身間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男人沒有撐傘,孤零零地還停在雨裏。他卻覺得沒有值得絲毫可憐的意味,順手關上了門。
15.
雨一下就是好幾天,直到初五下午,季禾準備啓程去南京時,原本陰沉的天空才透了一點光出來。
火車站的熱鬧倒是沒減去半分,回程的人似乎都趕着今天,到處是人擠着人。
林簡徹提着行李箱,看着身旁季禾懷中沖它龇牙咧嘴的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