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
後重重的嘆口氣,不語。
到底是班固聰慧,其實早在今日陛下早朝後留下他們他就已經知道這次遠赴匈奴的事情,應該是屬他們二人無疑。只不過真的親耳聽到,自己的心還是為之一震。
兩個自己一手再配起來的年輕人如今突然要離開自己,走到不知前方生死的路上,馮彰怎麽能放心的下!如今說的好聽些,是陛下恩寵,說的難聽些,就是将這燙手的山芋扔到了他們二人手上!事情辦得好便好,辦不好沒有了命也是他們二人自願請命的結果!寇損果然夠狠!好一招坐收漁翁之利的買賣!
“既然陛下召見,可見他早已有了主意,只不過是召我們前去所謂的‘商議’而已。既然如此,為何不爽快些,我們二人先請願罷。”
班固一襲白衣玉立在殿中,一副溫潤如玉的書生模樣,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屆書生居然要開始沙場戎馬的日子!馮彰望向班固,眼神中分明帶着疼惜。
耿異聞言,細細一想才覺知事情原委。
不過不管是不是自願,自從蕭映雪死在自己懷中的那一剎那,耿異就知道自己怕是與匈奴再也脫不開幹系。因此,自願也罷,被迫也罷,哪怕戰死沙場,耿異都只有一個心願:找出兇手,為心愛的人報仇!
“咳咳……咳咳……”馮彰咳嗽着,起身走到班固身旁。轉身再看看耿異,只覺他們二人神色堅定,面色平靜如水,波瀾不驚。想必他們都已經做好了随時犧牲的準備。只是,畢竟是兩個年輕人啊!大好的前途還沒有施展便要走上這條道路……可如今又有什麽辦法?陛下既然已下了旨就只有聽從。
沉默。除了安靜還是安靜。
“既然如此,老夫也只能盡全力幫助你們。老夫會安排得力人手送你們入匈奴。至于進了匈奴後,你們二人就只能見機行事了。”
沉默過後,還是馮彰含着不忍開口。随後,馮彰望着班固清明的雙眸,無奈的嘆口氣,緩緩開口道:“但你們一定要記住,洛陽城裏還有老夫在等着你們歸來。孟堅……洛陽城中還有一個人,老夫相信,她也會等你回來。”話說到這,馮彰已經抑制不住眼中的點點淚花,別轉過頭去,不忍直視班固與耿異二人。
班固轉過身,望着馮彰已經有些渾濁的雙眸,鄭重點點頭。是的,在洛陽城,還有他最在乎的一個人在等着他歸來。班固與耿異向馮彰告別,走出清心苑,留下一個在夜間燭火的閃爍下尤其孤單的背影。
☆、第 57 章
? 問縷打聽好了消息,但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向馮漓說起。自從知道公子要入匈奴,馮漓已經整夜未眠。
當問縷一大早來到溫饬殿之時,卻見床榻整齊,絲毫未見淩亂,才得知馮漓整夜合衣而卧,未曾入眠。馮漓見問縷神色有着擔憂,連忙屏退了所有人,只留問縷一個。
“可有了确切消息?”馮漓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面帶焦慮問道。
“恩。”問縷輕輕點點頭,卻不敢擡頭看馮漓。
馮漓抓住問縷的胳膊:“那你倒是快說呀!”言語中帶着急切。
問縷蹙緊了眉頭,馮漓抓着問縷胳膊的手越來越緊,等待着問縷的答案。
“小姐……公子是主動要求去的……還有老爺,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但好像也并未阻礙。”問縷低着頭低聲說道。
馮漓抓住問縷胳膊的手一下松開,臉色煞是蒼白,喃喃自語道:“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不可能……”
“小姐,耿公子也會陪同一起!”問縷覺知馮漓反應有些異常,趕忙安慰着,“有了耿公子,想必公子應該不會有危險的……”問縷的聲音愈發低了下去,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說的這句話多沒有底氣,更何況馮漓!
可是既然都已經說到這,問縷便将剩下的情況也都一一告知:“小姐,三日後便是耿将軍與公子一齊出發遠赴匈奴,聽說陛下都要送一松,名義上是為窦大将軍送行,實際上……也算是為耿将軍與公子送行吧……”這些情況都是一大早剛從燕述那裏得知。
問縷只記得當時燕大人在說起這些時都是一臉的惋惜,仿佛耿異與班固真的就再也回不來了。問縷不敢将這些細節再告知馮漓,只能深埋于心。
此時的馮漓已經沒有了任何辦法,如果之前還想通過父親上奏陛下,如今父親那裏也已經全然知道也未有任何阻擋行為,可知父親也定是應允了的,所以,她再也沒有辦法去幫助班固!馮漓忽然有些絕望,望着溫饬殿外的天空,有些迷茫。
三日後,天空中漂着細雨,陰陰沉沉。
大殿之上,劉秀親點人馬,并将領兵大權交于窦固手中。
當窦固接過陛下辦法的軍令狀與虎符,所有将士們立即高呼:“大漢威武!揚我君威!大漢威武!揚我君威!”那氣勢恢宏、震耳欲聾的場面瞬間點化了所有朝臣們的愛國之情,臣子們一個接一個的上前為窦固送行。大
家都知道窦将軍要帶領十萬精兵遠赴匈奴,為了大漢朝的天下而去奔戰沙場,可很少有人注意到窦固身邊的班固與耿異,他們也一樣是去為大漢朝奔走前線。只因此事朝中只有幾個臣子知曉,劉秀也并未大肆宣揚,因此甚少有人知曉,其實班固與耿異此次也是随大軍出行,并且會先行一步進入北匈奴。
劉秀望了望窦固身後的班固與耿異,微微點點頭,便回過身去,不再說話。窦固自然明白,于是俯身告別,先領着十萬精兵出宮向城門而去。班固與耿異則稍後片刻跟上大軍即可。
馮漓得知今日班固便要離開洛陽,不顧一切勸阻往南宮的鴻德門跑去。
問縷急忙阻攔只可惜攔了個空,于是便追着馮漓也跑了出去。
燕述站在溫饬殿外看到這樣的場景,不禁幽幽的冷笑了一聲,今天這樣的場景終于出現了。沒錯,班固遠赴匈奴是自己在劉莊身邊不停推薦的;班固要遠去匈奴的消息也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還有三天前的一大早,也是他故意跟身旁的人大聲聊天,因為他早已得到消息,馮漓的貼身侍女問縷就在承光殿內。于是這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設計走了下去。燕述暗暗竊喜,一個個圈套早已為你們都設定好,就等着你們一個個鑽進去再把袋子口束緊,來個一網打盡。燕述冷笑一聲,向承光殿走去。
密集的小雨窸窸窣窣落地,一會兒便已霧茫茫一片。
馮漓出了溫饬殿便一路沿着向南宮門跑去,問縷跟在馮漓身後緊追不舍。這樣的事情要是讓殿下知道該如何是好!馮家就是賠上一家子的性命也不夠恕罪的啊!
問縷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越想跑快追上前面的馮漓,可無奈雨越下越大,眼前的路都已經變得模糊不清,她不能讓馮漓出任何事!更何況福安曾經交代,一定要保證馮漓在宮裏的理智!原來福安早就看了出來,馮漓太過于感性便安排問縷時刻不離身的陪在馮漓身邊,可如今還是出了事!
密集的雨飄灑着,一會兒便成了大雨。
暑期過後的夏日被雨水帶的居然有些潮冷。馮漓淋着雨深一腳淺一腳的踏着凹下去的地磚,不時濺起的水花使了裙裾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見到他!在他出宮前見到他!馮漓加快了腳步,問縷那一聲聲的“小姐,小姐”已經離自己的耳朵越來越遠,馮漓顧不得其他,只是淋着大雨一直穿過鴻德門,穿過了鴻德門再過中端門便能看到南宮的宮門——平城門了!
雨愈下愈大,已經由飄飄灑灑的小雨變成了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下,馮漓全身上下早已被全然淋濕。不知過了多久,馮漓遠遠的看見雨中的平城門,還仿佛看見了平城門外過去的一隊隊人馬,馮漓感激似的笑了笑徑直向平城門跑了去。
可就快到平城門時,馮漓腳下一滑便摔到在地,可當自己要努力爬起來時,腳下卻如海綿一般再也站不起來,馮漓來不及多想,一步步艱難的爬向平城門,她一定要見他一面!一定要見!馮漓在雨中艱難的一點一點爬着,自己的希望就在眼前,哪怕此時傾盆而下的大雨已經模糊了世間的一切!雨中的馮漓,一點一點,艱難着,執着着,就在自己快要觸摸到那個信念的一瞬間卻忽然感知自己的視界越來越狹窄,馮漓看了看城門兩側才發現原來平城門在慢慢緊閉!
馮漓使出全身力氣還是努力在向前爬着,就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就在馮漓快要觸碰到通往平城門的臺階之時,馮漓能夠看到的城門外的景象變得越來越窄,越來越窄,最後只有一道縫,再到最後就成了一道永遠越不過去的鴻溝!生生的橫在了她與他之間!馮漓痛不欲生,眼裏的淚水奪眶而出!此時的雨越下越大,早已分不清自己臉上的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隔着冰涼潮濕的地磚,馮漓的心已徹底冰涼!她苦苦的抓住石階不肯放手,無聲的眼淚吞噬了一切悲涼!突然,眼前一黑,馮漓便暈了過去,倒在了瓢潑大雨中……
追趕上來的問縷看到馮漓暈倒在雨裏,急忙跑上前扶起馮漓,卻在手觸碰到馮漓的一剎那,看到了馮漓下身的一灘血跡!合着雨水的血水歷歷在目!問縷擡起自己沾滿了血水的手,抱着馮漓痛哭起來。
雨越下越大,整個宮廷蒼茫一片。
溫饬殿中,幾個禦醫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
劉莊坐在殿外,面前跪着問縷。劉莊滿目怒色,緊緊咬着牙關,不發一言。
終于禦醫從內殿而出,戰戰兢兢的跪倒在劉莊面前,結結巴巴道:“啓……啓禀殿下……孩子保不住了……”
“啪”一聲,劉莊拍案而起!“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劉莊的表情顯示出了驚訝與憤怒,驚訝于他不知道他與馮漓已經有了孩子,憤怒于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孩子竟沒有了!
怒吼聲吓得禦醫們頭低的更低,聲音如蚊吶一般:“臣……臣等已經盡力……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說罷一個勁兒的磕頭請求恕罪。
劉莊轉而将手中的茶盞擲到地上,“你們這群無用的廢物!滾!都給我滾!”幾個禦醫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屁滾尿流的叩了頭便急忙出了溫饬殿。
問縷被剛才這一幕吓得也不輕,連一點大氣也不敢出。
安靜的溫饬殿內只聽見劉莊粗重的呼吸聲!是,他氣憤!為什麽她有了孩子都沒有告知自己?她在大雨時跑出了溫饬殿到底還是為了他!她整日的郁郁寡歡竟然都是因為他!因為他,自己的孩子就這樣沒了!劉莊攥緊拳頭,一拳砸在了幾案上,震得幾案旁的書架都仿佛抖動了抖動。問縷吓得渾身發抖,劉莊轉過身,滿目怒氣,咬着牙,一字一句狠狠問道:“說!具體事情是怎樣的?”問縷渾身發着抖,卻不知從何說起。
身旁的鄭喜看到這樣的情形,想了想,走上前悄然道:“殿下,如今這事……奴才看應該先要穩住知道這件事的人,包括禦醫,要是傳到了陛下與皇後娘娘那,這後果恐怕……”
劉莊深深呼出一口氣,攥緊的拳頭卻依然沒有任何松動,鎮靜半晌,“傳我的命令下去,今天關于太子妃及溫饬殿內任何事情,若是有一人走路風聲,本太子必誅他九族,滅滿門!”
“諾。奴才這就下去傳話。只是,”鄭喜答完了話,頓了頓,“殿下,如今娘娘身體虛弱,奴才看不如先讓這個丫頭進去伺候着,過兩日娘娘身子好些殿下再審問不遲。如今先将娘娘身子照看好,否則陛下與皇後娘娘那……怕是不好交代。”鄭喜一字一句道。
劉莊半晌未轉過身。末了,重重一聲道:“讓她滾進去!”
鄭喜急忙拉了一把已經吓得癱軟的問縷,示意她趕緊下去。
劉莊轉過身,看了看內殿,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個字:“走!”鄭喜便咽了口口水,跟在劉莊身後出了溫饬殿。
承光殿內,劉莊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了鄭喜。
劉莊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直到鄭喜上前要換了已經涼了的茶水,劉莊猛地抓住鄭喜的手道:“當時除了太子妃的那個丫頭,只有你在場,把你看到的詳細說出來,漏了一點別怪我不顧多年的主仆情分。”
鄭喜低着頭,顫抖着手答了一句:“諾。”
劉莊這才放開了鄭喜,鄭喜便跪倒在地:“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怎麽回事。殿下一早去了前殿送別窦将軍,燕大人回來安排,說殿下要去平城門送別窦将軍,奴才看雨大便拿着傘與殿下的披風往平城門去,誰知到了平城門……就看到了娘娘倒在了雨中,還有……還有……”
“還有什麽?”劉莊望着鄭喜,深邃的眸子裏如着了火一般。
“還有……娘娘身下的一灘血跡……奴才當時就慌了,于是抱起娘娘便趕回了溫饬殿。再往後的……殿下便都看到了。”
鄭喜看到劉莊再次攥緊了拳頭,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你下去,傳燕述過來,我要見他。”劉莊頓了頓後說。
“諾。”鄭喜輕輕呼口氣,退了下去。
承光殿中,所有下人都被劉莊屏退下去,就連鄭喜都只能在殿外守候,沒有殿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進殿內半步。
劉莊目不轉睛的看着燕述,眼神中帶着一絲狐疑。而燕述不驚不懼,在施完了禮之後便立在大殿中央,紋絲不動。
劉莊起身,走下坐榻,走至燕述面前,依舊看着燕述,眼神裏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燕述并未有任何閃躲,只是一動不動的立着。
“燕大人,此時不妨把話挑明了說。為什麽?”
“臣不明白殿下為何事而問為什麽。”燕述回答的簡單幹脆。
劉莊冷笑一聲,“不用在我跟前裝糊塗。好,既然你不明白,我就明着問你。你是如何知道太子妃會去平城門?你又為何安排鄭喜前去?”劉莊帶着疑問,看着燕述道。
“為了殿下。”燕述擡起頭,一臉正義,回答幹淨利落。
“為了我?”劉莊劍眉緊緊蹙起,轉而十分不解的看着燕述。
“确是為了殿下。”燕述再次重複一遍,将目光聚集到劉莊身上,“只因由臣安排的大軍出宮線路無意中被下人聽了去傳開了,臣想這件事并不是什麽保密之事也就沒在意。只是當臣聽聞太子妃娘娘往平城門而去之時,臣便想起今日班……班大人也會随大軍出行,臣猜想,娘娘定是為了班大人。此時殿下在前殿,所有朝臣也都在前殿,臣去前殿告知殿下肯定不妥,而臣因帶領內廷侍衛,身有職責不能只身前往平城門,于是緊急之下便通知了鄭喜,希望他能及時過去攔下娘娘,而臣又不能将話說的太明白,因為……這畢竟關系到殿下的家事,于是臣便向鄭喜公公謊稱殿下要去平城門。可是……臣還是晚了一步,殿下的孩子才沒有保住……還請殿下恕罪!”燕述說完,充滿內疚的低下頭去。
劉莊聽完燕述的這番話,心中微微一動,燕述這樣的安排并沒有錯,在當時那樣的情形下,似乎鄭喜就是最合适前往平城門攔住馮漓的人選。
劉莊深邃的眼眸中忽然多了一絲愧疚,覺得自己因此而誤會燕述這樣一個陪伴在自己身邊多時的忠臣,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但想起前幾日燕述向陛下建議班固出行北匈奴之事,劉莊微微轉頭,眼神瞟向窗外,不經意的說了一句:“你并不是很喜歡班大人?”
燕述聞言,略微有些許愣住,不過只一會兒功夫,燕述便答道:“是,臣确不是十分喜歡班大人。”
劉莊一直注視着窗外,并未着急答話。
燕述見狀,接着道:“臣侍候殿下雖然不久,可臣也知道殿下的辛苦,知道殿下對太子妃的一片深情。臣知道……此事後,真心為殿下鳴不平!”燕述帶着些怒氣。
“鳴不平?”劉莊轉身,似乎有些不明白燕述言語間的意思。
“是。實不相瞞,臣心中也有心愛的女子,因此臣懂得殿下心中的感情。”燕述的眼神中帶着一色複雜的情感,進而語氣中帶着一絲傷感與無奈說起了自己。
劉莊慢慢踱起步子,走到燕述身邊,伸出手,拍了拍燕述的肩膀,這才緩緩道來:“我是大漢朝的太子,我怎麽能允許別人挑戰我?更不能允許別人搶走屬于我的東西!更何況是我深愛的女人!”劉莊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霸氣,放在燕述肩上的手不由加重了些力道。
燕述緩緩嘆口氣,“因此臣看不下去!于是臣便想将班大人調離洛陽城一段時間,算是給殿下一點時間處理此事!”
劉莊點點頭,內心有所感慨,到底是燕述考慮事情周到,竟然在這件事情上的原因與自己向父皇舉薦班固的原因相同!可見此人與自己的心思相近。劉莊擡起頭,劍眉微挑,不由的更加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對自己的忠誠度。
劉莊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燕述便行禮退下。
在燕述正欲踏出承光殿時,劉莊忽然喊住了他:“燕大人,我想知道,你心愛的那個女子……現在如何了?”
燕述卻步,眉頭微微一蹙,心也緊跟着疼了一下,低聲道:“死了。”說罷,手握了握腰間的佩劍,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承光殿。
這一晚,雨停了。
下過雨的空氣稍稍清新些,周圍的空氣濕乎乎的。屋檐上的雨滴還在黑夜中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天空還是陰沉沉的,似乎這雨不下上幾天是沒法兒晴天了。靜谧的黑夜中,只有偏廳前的空地上傳來陣陣練劍聲。時不時還有樹葉随着逼人的劍氣“嘩嘩”落地的聲音。燕述的劍法快、準、狠,如果沒有一定的武學修為的人是無法抵擋的住他的劍招的。
這一夜,燕述未曾入眠,在夜色中練了一宿的劍,只快到天亮之時,才換好了朝服,進宮上朝去了。
☆、第 58 章
? 床榻上的馮漓終于在一早睜開了眼,連着昏睡了兩天兩夜,本就身體虛弱的她此時臉色更加蒼白,毫無血色。
問縷正伏在她身邊已經悄悄的睡去。馮漓随意動了動身子,便覺得整個身體如一滴水一樣輕飄飄,軟軟的無法起身。問縷感覺到馮漓在挪動身體,于是趕緊擡起頭,揉了揉已經哭得紅腫的眼睛。
“我……我這是怎麽了?我……我不是在平城門嗎?我……”馮漓努力回憶着,可頭部傳來一陣隐隐的疼痛。
“小姐!”問縷看到馮漓這般,眼淚又止不住的淌了下來。邊掉着眼淚邊為馮漓掖了掖被角。
馮漓掙紮着起身,靠在了床榻邊,想要下地,卻怎樣都起不來,只覺得腹部一陣疼痛傳來,馮漓便又跌回了床榻之上。
“小姐!禦醫說您要卧榻休息幾日!您怎麽還……”問縷着急忙活的伸出手一把扶住快要跌倒的馮漓。
“不……我怎麽在溫饬殿……公子呢?已經出宮了嗎?我……咳咳……”話還沒說完馮漓便咳嗽了起來,每咳一下都感覺小腹一陣鑽心的疼。
問縷趕緊端來了水,喂馮漓喝下後便又要扶馮漓休息。
馮漓微弱的擺了擺手後,無力的抓住了問縷的胳膊,“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了?”眼中充滿了哀憐與祈求。
問縷的眼淚“撲簌撲簌”的一直掉個不停。
這讓她如何張口?告訴小姐孩子的事情?恐怕小姐自己都不知道她已有了殿下的孩子!而問縷也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否則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讓小姐出了溫饬殿,在滂沱的大雨中跑去平城門!
“快告訴我……”馮漓本就虛弱無力,抓着問縷胳膊的手連問縷都感覺的出,她的手已經冰涼。
“是鄭喜鄭公公将小姐送回來的……小姐……你要挺住……孩子,您和殿下的孩子……沒有保住……”
聽到問縷的話,馮漓原本抓着問縷的手一下子垂了下來。殿下的孩子?她有了孩子?為什麽之前她一無所知?為什麽……
馮漓的眼淚不禁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掉落。
“不可能……怎麽可能……殿下的孩子……咳咳……”馮漓還沒說完便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問縷扶着整個身體已經毫無知覺的馮漓靠在了軟枕上,為她蓋好錦被。
“主子,藥熬好了。”如雪将熬好的湯藥端了進來,問縷使了個眼色如雪便退下了。
問縷端起藥碗,開始一匙一匙的喂馮漓湯藥。
馮漓整個人軟綿綿如薄薄的一片紙一般。問縷還記得禦醫的囑咐:“必定要好生調養幾個月,太子妃本就身子弱,如今淋了大雨受了風寒不說還小産,更是雪上加霜。如果不及時調養,怕是今後會受影響,說不好還會有性命之憂。”問縷一直不敢将禦醫的囑咐告知馮漓,只是按禦醫開的藥方子仔細吩咐如雪下去煎熬。
馮漓兩眼呆呆的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其中再無任何感情可言。
問縷心底也擔憂着,除了那日鄭喜将小姐送回了溫饬殿,殿下在溫饬殿內大發雷霆,餘下這幾日殿下都再也未曾來過溫饬殿看過小姐。可想而知,殿下對此事有多麽生氣,現在就連自己都不好說,不知道哪天便會被承光殿傳了去……說不好,可能就回不來了。畢竟,當朝太子妃所愛之人居然不是太子殿下而另有其人,這樣的事情結果怎樣誰都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結果必定是兇多吉少。
問縷微微嘆了口氣,終究是她負了福伯的囑托,沒能及時攔住小姐才導致了今天發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如今想必家中的老爺與福伯還不知道宮裏出了這樣大的事!問縷不敢想象老爺與福伯知道後的反應以及自己該如何去面對他們。可看着小姐一日日在宮中所受的煎熬,問縷又實在不忍。于是,徘徊,糾結與愧疚時不時會盤結在問縷心中,久久無法纾解。
在馮漓大概得知了所有事情之後變得更加沉默,久久在床榻上躺着,整日不發一言。
問縷不眠不休的在床榻前伺候了幾日才覺得小姐好像不像前幾日那樣咳嗽的猛烈了,大多數的日子小姐要不就是在靠在榻邊看看書,不看書便下了床榻在殿內走動,或者是趁陽光好的時候在溫饬殿前的長廊下坐會,但也只是發呆,然後便是嘆氣。
這天夜裏,問縷好不容易的喂馮漓幾匙粥,馮漓便示意再也吃不下了。問縷默默的收起碗,重新回到內殿不遠處随時聽候吩咐。
馮漓手握那串手串,看着顆顆如血色的瑪瑙石,心事重重。
這幾日,馮漓一直都在想,如果那日不去平城門會怎麽樣?那麽,殿下的孩子肯定會好好的在自己的肚子裏成長。可馮漓無論如何都不想錯過最後一次見他的機會。
想到了他,馮漓心內又是一陣隐隐的疼,不知他可好?走到了哪裏?出了中原了嗎?馮漓也想過,她對他的懷念以一個小生命為代價,他們之間的這份感情是不是太昂貴?昂貴的使她如今已經有些喘不上起來。本來她只是想,在平城門遠遠的看他一眼就好,哪怕只是個背影都好……可如今的現實卻是,他沒有看到他,還丢了一個小生命。
這些日子,劉莊再也未來溫饬殿,雖然問縷什麽都沒說,但馮漓還是察覺到了一切,劉莊應該什麽都知道了。
想到這裏,馮漓的心裏居然有些輕松,終于可以不用在這樣隐瞞着,不管結局如何,自己終于可以光明正大一回。其實很多時候,她知道,自己的內心是十分糾結與痛苦的,馮漓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只是這個孩子太無辜,來的終究不是時候。所以,她糾結,她痛苦。糾結于過去,痛苦于現在。
是夜。夜晚的黑暗侵蝕着整個溫饬殿,憂傷,落寞。
殿內,昏黃的燭光下,馮漓翻着幾本已經舊了的漢史,淡淡的燭光安靜的映在她蒼白如雪的臉龐上,搖曳着,訴說着。馮漓只是靜靜的翻看着手上的書籍,臉上無任何表情,清澈的雙眸裏卻永遠挂着一絲憂愁與無奈。靜靜的坐着,安靜出塵,似有似無的讀着書,看着燭光,沉思,回憶過去,與班固一起騎馬馳騁在塞外草原、每每班固看着自己那溫和的笑臉還有他的詩畫,古埙的幽咽伴着自己的琴聲,飄到了遙遠的地方……
問縷站在不遠處,看着燭光下馮漓孤單的身影,這樣一幕,不禁讓她感到陣陣心酸,她又豈會不知小姐心裏的苦澀?又豈會不知“太子妃”的名號已經壓的馮漓喘不過氣來。為了家族,為了父親,也為了自己心裏一直默默挂念的那個人,小姐忍受了多少委屈與苦澀。作為伺候小姐許久、最貼身的丫頭,問縷對馮漓的內心再理解不過。
一陣風吹來,窗戶被吹得吱吱呀呀響,問縷擡頭看看窗,擡手将臉上的眼淚拭去,随即轉身去衣榻閣拿了一件披風,輕輕走到馮漓身邊,柔聲道,“小姐,入夜涼,披着點吧。”
馮漓并未答話,只是微微轉頭看到披風,輕輕點點頭。
問縷上前,将披風搭在馮漓身上,默默的嘆口氣,便退回到一旁。問縷看着天色已晚,打算關了殿門囑咐馮漓早點歇息,今日本是宮裏其他侍女服侍值夜,但問縷心裏一直放不下馮漓,便決定還是自己親自服侍。
問縷向大門走去,準備收拾一下便侍候馮漓就寝歇息了。
就在問縷打算關門的一瞬間,一個熟悉的玉佩吊墜出現在自己眼前,是太子殿下!問縷一驚,正欲行禮,劉莊卻做了個手勢,讓她退下。
問縷有些為難,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內殿,在轉過頭,感受到的全部是來自于劉莊周身的冰冷之氣。照今天這樣的情形來看,殿下肯定是怒氣十足,一時間問縷有些進退兩難,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問縷偷偷的擡起頭看了一眼劉莊,誰知剛好對上劉莊深邃的眼眸像兩道火光一樣向自己射了過來!問縷打了個寒噤,又低下頭去。
劉莊面無表情,冷冷的盯着問縷,鄭喜看到此情形,上前拉過問縷,輕聲道:“殿下今夜要在溫饬殿歇息,你我都出去伺候着吧!”說罷,便拉着問縷退出了殿門。
當問縷還想說些什麽的時候,鄭喜一把捂住了問縷的嘴,關好了溫饬殿的大門。問縷還想要進去,鄭喜低聲道:“姑娘如果不想讓娘娘活命就盡管進去!”
問縷聽到這番話,吓得縮回了正要推開大門的手,失魂落魄的站到了殿門的遠處。
鄭喜随之跟了過來,瞧了瞧裏殿,搖搖頭,輕聲說道:“這幾日,殿下十分惱怒,我看今日……不妙。”
問縷聞言猛的擡頭,“公公這話的意思是……那奴婢更要進去了!”說罷便回轉過身,欲往溫饬殿大門而去。
“姑娘不怕進去更會燒起殿下的火麽?”鄭喜扔過來這樣一句話,終究讓問縷停下了腳步。
此刻問縷的心裏像打翻了幾十個水桶一樣,咕咚咕咚的,又是擔心又是害怕,看太子爺今日的表情,問縷心下感知,這并不平常,怕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靜靜的夜,問縷仿佛此刻能聽見自己心髒的狂跳聲。
問縷時不時的向殿內張望,鄭喜輕咳一聲,問縷回頭看着他,鄭喜小聲道,“姑娘別再看了,姑娘想要娘娘安好就消停着些,畢竟這些事是咱們做奴才的不能插手的。”鄭喜說完,上前看了一眼問縷,“咱們還是在外候着,聽聽風聲再說。”
問縷聞言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便滿懷擔憂着垂下眼簾,站回了遠處。
殿內,劉莊站立在外殿,看着不遠處坐在燭光下的馮漓。英俊的臉上帶着些許愠怒。劉莊肅了肅身,緩步向殿內走去。馮漓并無任何感知,只是書在手上,眼睛卻盯着燭火,許久不曾移動目光。劉莊走到馮漓身後,這時燭火随着走動的風晃了晃,馮漓只當是問縷來催促她歇息,于是放下手上的書,想轉過身吩咐問縷不用管她,自己先去歇息吧。豈料一轉身,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劉莊,不禁心內一驚,身子一抖,将放在幾案邊的書籍打落在地。“見過……殿下。”馮漓慌忙俯身向劉莊問安。
劉莊冷笑一聲,“怎麽,見到我就這樣懼怕?”卻并未吩咐馮漓起身,自己走到掉落的書旁邊,撿起,細細一看,卻是史記。
劉莊将書籍放到幾案上,自己走到床榻邊,轉過身,看着還俯着身的馮漓,卻并未見馮漓直視自己。劉莊坐在床榻上,卻在轉過頭的一瞬間,看到了馮漓枕邊的一串手串,顆顆晶瑩的紅色瑪瑙石此時在燭火的反襯下更加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