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
看已被宮人送上馬車的馮漓,對着劉莊不痛不癢的說了一句。
劉莊聞言,劍眉緊蹙,看着馮漓所乘的馬車,眼神中帶着一絲愠怒,擡腳狠踢一腳馬肚,策馬奔向甘泉宮。
“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耿異見到劉莊已走遠,繞到了班固身後,看着班固的衣袖已漸漸被血漬透,血一滴一滴的在向地上滴着……
耿異拿出自己随身帶的創傷藥,又随手撕下了一段布條。班固此時才将手從身後慢慢舉起。耿異将他已被血浸透的衣袖挽起,看到班固所受的劍傷極深,不由吸了一口涼氣。
“你,忍着點。”耿異将藥粉一點點的上到了班固的手上,班固微微蹙了蹙眉,卻并未言語。
耿異上好藥,将傷口包紮好,嘆着氣搖搖頭,感慨道:“一個情字,當真能讓人為之放棄一切。”
班固聞言,只是略微輕呼一口氣。
“回去以後還要仔細再消消毒上藥。這樣深的劍傷不要感染了。”耿異交代了幾句,擡頭看着那幾句屍體,回頭對班固道:“這些人,你有什麽看法?”
班固轉身,看了一眼那四具屍體,沉默片刻,開口道:“絕非中原人。”
耿異聞言,點點頭,“我也确定他們不是中原人。所有劍式皆出自于胡人的彎刀式,難道……”
耿異低着頭思忖片刻,好似心中有了答案,擡起頭看着班固,班固看着耿異的眼神,點點頭,“你估計的沒錯,是匈奴人。”
耿異聞言,頓覺這件事真的不簡單。
大漢朝的皇帝來甘泉宮圍獵的同時,匈奴人出現在了戒備森嚴的甘泉宮後山!若非有人故意為之,平常人絕無可能進入層層戒備的皇家別院!如果真是這樣,這件事就真的需要好好調查了!
“關鍵是,現在太子殿下怎麽想可不好說。”耿異看了一眼班固,發覺班固的手又在向外滲血,“兄弟,你的傷……”
班固擺擺手,“沒事,劍傷,回去再好好上藥,休養幾日便好了。”班固看着自己的手,劇痛無比但卻只是微微蹙眉,忍受着一切。片刻後,班固深呼一口氣,“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摸清燕述那群人到底想幹什麽。”
“我看,今天的事與他燕述脫不了幹系,說不定為殿下擋的那一劍也是苦肉計。”耿異搖搖頭,低聲自語卻又像是在與班固說着。
而班固好像并未聽耿異說的什麽,只是呆呆的望着山下不遠處甘泉宮的方向,若有所思:如果剛才不是自己在後山獨自出來想在清晨透透氣,真的無法想象會發生什麽,馮漓真的會死嗎?真的就會永遠離開自己嗎?……班固搖搖頭,此時因為失血,有些暈,而思緒也開始亂起來,班固只覺得眼前的陽光如此耀眼,仿佛要将自己融化掉一般……
甘泉宮,人來人往已亂作一團。
整個甘泉宮裏三層外三層的已經布滿了侍衛。劉秀聽前去後山回來的宮人禀報,說太子遇刺,太子妃受驚,還有太子近身服侍的帶刀侍衛為了保護太子身受重傷……這一條條的消息讓劉秀頭疼不已,沒想到本是好意,想在這春暖花開的春季來臨之際帶着大家來甘泉山圍獵,第二天便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一定要查!仔細查!
将燕述妥善安排好,禦醫在初步診療後禀報,說燕述所受劍傷雖深,但所幸未傷及到要害,因此只要好好治療,按時用藥以及休養一段時間後應該就不會有再有大礙。
劉莊聞言,深呼一口氣。還好,要是今日燕述為了救自己而死,那他會為失去這樣一個忠臣而悔憾終生!聽到禦醫的回複後,劉莊放下心,往竹宮而去。
而此時,馮漓除了将如雪安置妥當,最擔心的便是班固的傷勢,不知道那一劍到底傷的怎樣,可是看到班固的衣袖已經被血染紅的形勢,馮漓覺知那一劍一定傷的不輕。自己現在最想的就是去探望他,可是如今在這竹宮中,哪裏還有機會去探望!馮漓着急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一時亂了心性,沒了任何主意。但轉念一想到他流着血的那一幕,馮漓的心頓時一陣生疼。她實在是不能就這樣等着,于是,她做了自己進宮以來最大的一個決定:她要出了竹宮去探望他!想到這裏,馮漓來不及去跟問縷交代什麽,擡腳便向殿門走去。
可誰能料到,馮漓匆忙向殿外走的剎那間,劉莊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給馮漓一個措手不及,差點撞到劉莊身上。
“要去哪兒?”劉莊玉立在殿門處,居高臨下的看着剛要跨出殿門的馮漓問道。
“臣妾……”身後跟着的鄭喜輕吸一口氣,太子殿下是有些怒氣。
馮漓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氣氛僵持住,一時間馮漓只感到劉莊盯着自己的眼光有些灼熱與愠怒,但自己确實又不知道能說出什麽理由……
正在二人在殿門處僵持之時,問縷急急忙忙跑了過來,老遠就能聽到她的聲音:“小姐!小姐!”問縷跑近一看,劉莊正站在不遠處的殿門口,不禁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的走到劉莊跟前行禮道:“奴婢見過太子殿下。”
誰知劉莊并未出聲,問縷悄悄的将眼神瞟向馮漓,馮漓輕輕的向她使了個眼色,其實自己心裏才真的是慌亂,因為她不确定問縷是否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反正都這會兒了,馮漓心想,就豁出去了,如果問縷不明白,如果今日非要說起這件事,大不了就實話實說,是因為跟蹤一個形跡可疑的內侍官去了後山,而在那又偶遇到班固。馮漓最好了最壞的打算。
問縷看到馮漓的眼色,靈機一動,跪倒在地,帶着哭腔道:“小姐!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應該忘了那些藥典才讓小姐一個人先去後山等奴婢!害的小姐竟然遇到了強盜!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知罪!奴婢該死!”說罷,便一個勁兒的磕頭,開始啜泣起來。
其實這一幕,倒真的不是問縷裝,當她聽別的宮人說太子與太子妃在後山遇襲後便一路跌跌撞撞趕回竹宮,在她心裏,她最在意的便是馮漓的安危。只是沒料到的是太子殿下已經先她一步到了竹宮。問縷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看到馮漓與劉莊一時間對峙着,只能出此下策。
劉莊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問縷,又望着馮漓道:“她說的可是真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表情。
馮漓輕輕點點頭。
“那你們為何要去後山?”劉莊微微蹙眉,有些疑惑的問道。
“臣妾……”馮漓剛要張口卻被問縷打斷,“回禀殿下,其實……其實……”問縷有些吞吞吐吐,劉莊見狀,只聲道:“其實什麽?”
“其實奴婢一直都瞞着殿下,小姐這些日子夜裏總是睡不安穩,剛好奴婢知道一個民間的方子,裏面有一味草藥奴婢想去後山尋,小姐擔心奴婢一個人前去有危險,便答應與奴婢一同前去。可是都怪奴婢健忘,出了甘泉宮奴婢才想起将那本藥典被落在了宮裏,于是奴婢便讓小姐先慢慢走着,等奴婢回宮去取了藥典便立即趕上來,誰知道就奴婢離開的那一會兒工夫小姐就遇到了強盜了!”說罷,便開始低聲啜泣起來。
劉莊聞言,微蹙的眉頭更緊。轉過身看看一旁垂着雙眸的馮漓,語氣有些許緩和,“既然愛妃夜不能寐,為何不宣禦醫,卻要私自用民間的藥方?”
“小姐是怕讓殿下擔心!”問縷脫口而出。
“不礙事的,原本就只是小毛病。所以便沒有驚動禦醫。”馮漓看了一眼問縷便低下頭低聲說道。
“愛妃的事情怎可算是小事?”劉莊轉身攬住馮漓的肩膀,邊向裏殿走邊說着,“以後可不許善作主張,有什麽事情一定不許瞞着我。”語氣頓時變得溫柔許多,深邃的眸子裏也飽含着深切的關心。
看道這一幕,問縷整顆心才放下。
劉莊在詢問了馮漓一些當時的具體情形後,由于太子遇刺事關重大,劉秀差人吩咐劉莊前去前殿議事,似乎是要徹查。
劉莊安慰了馮漓後,允諾議完事便會回竹宮,并且囑咐問縷要好生照顧馮漓,這才起身往前殿去了。
看到劉莊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馮漓扶住幾案,身子一軟,便坐在了坐榻上。問縷也深呼一口氣,慢慢走上前。
“剛才好險。小姐,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聽說小姐遇刺了,還有太子也遇刺了?小姐你有沒有傷到哪裏?快讓問縷看看……”說着便上前,抓住馮漓的手。馮漓下意識的将手縮了回來,滿腦子想的都是班固的傷。
馮漓倏地一下起身,向殿外走去。問縷抓住了馮漓的手臂,“小姐這是要去哪裏?外面夜色已深,今天的事情已經都快吓死問縷了,您怎麽還……”
“我要去看他!”馮漓欲掙脫問縷的手。這就讓問縷更糊塗了,小姐這是要去看誰?今天到底是怎麽了?這一個接一個的疑問已經讓問縷徹底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了。
“問縷,他救了我!今天如果不是他,我怕早已死在來者的劍下了!”馮漓情緒有些失控,着急的一把掙脫了問縷的手臂。便急急往殿外跑去。
看到這,問縷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小姐口中的那個“他”,問縷已經知道是誰了,只有一個人能讓小姐這樣歇斯底裏!只有一個人,能讓小姐全然不顧其他,要沖出去私自見外臣!
“小姐!”問縷高聲喊了一聲讓已經跑到殿門處的馮漓停住了腳步。
“小姐,難道小姐就要這般出去嗎?”問縷走上前來。
馮漓焦急的目光中帶着憂慮,她以為問縷想要攔住她,她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今天她必須見到班固!無論如何都要見到!
“小姐這樣出去怎麽會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問縷頓了頓,拉起馮漓的手,“奴婢為小姐稍微換下裝吧!”問縷說完,将馮漓拉着去了裏殿。
換上了宮人的服飾,馮漓又去櫃子裏翻出了出發之時,皇後娘娘賞賜給女眷的創傷藥,就是避免有人受傷。馮漓将藥揣好後,回頭看着問縷,感激的一笑,便趁着夜色出了竹宮……
班固住在甘泉宮北側的延壽館。
馮漓小心謹慎的穿過中間隔着的大小宮殿,又摸了不知道多少小道,終于來到了延壽館。延壽館裏泛着昏黃的燭光,馮漓站在不遠處,定了定神後,徑直走向延壽館,輕輕推門而入。
隔着昏黃的燭光,馮漓看到班固正在燭火下看書,因為自己的動作很輕,以至于班固竟然毫無察覺。當馮漓越走越近,直到燭火搖了搖,班固這才察覺到有人來了。
可就在擡頭的一剎那,他自己都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馮漓!
馮漓看到班固因一手受傷而無法翻動書籍,只用另一只手在輕輕的翻動竹簡時,點點淚光已經含在了眼睛裏。班固起身,馮漓輕輕走到班固身旁,輕輕拉起班固的手臂,這時才看到那塊剛包紮好的紗布已經滲出了點點血漬。
搖曳的燭火下,馮漓慢慢的将班固包紮着的紗布一層層取下,疼痛讓班固下意思的縮了一下手,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淡淡一笑。
取下了所有的紗布後,馮漓看到了兩道深深的劍痕已将班固的手劃得血肉模糊!馮漓的心如刀割一般疼痛,眼淚止不住的一滴滴掉落,落在了班固的手上,班固蜷縮了一下,但随即淡淡一下,輕聲道:“不礙事,這都是小傷,過兩日便會好的。”
馮漓心痛不已,忍着眼中的淚水,別過頭去。如果今天沒有班固,自己也許真的會死在黑衣人的手下!或者也許是自己受了重傷,那麽現在自己就不會這樣痛苦了!
馮漓拿出創傷藥,一點點的為班固上好藥,然後再用新的紗布一層層包好。
班固還是那樣淡淡的一笑,笑若浮雲。雖無言,卻勝過萬語。此時,只有自己平靜如水般溫柔的笑容才能才是寬慰她心頭擔憂的最好的良藥。馮漓從懷中拿出一方絹帕,再輕輕的纏到紗布之上。
班固不解,似有疑惑的看着馮漓。馮漓別過頭去,悄然拭去了一直未曾停止的淚水,轉過頭輕輕說:“這方絲帕經過特制的香熏過,能寧神助眠。你的手……你的手我怕夜間會疼痛。”馮漓将班固的手輕輕放下,幽幽嘆口氣,起身,離開。
“謝謝你。”身後響起了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溫柔的聲音。
馮漓多想陪在他身邊,還能聽他讀詩,聽他論典,聽他講從小長到大的奇聞轶見,然後時不時的看看他手上的傷,再問問他還疼不疼,如果還疼,她就想這樣陪着他,一直到他累了,能看着他靜靜睡去。可是如今的她所能做的只能是看看他的傷,甚至在這多停留片刻都不可能!馮漓在走出延壽館時,還是回頭望了望他,玉立在燭光下的他,還是那般溫柔,那般儒雅……
回到了竹宮,還好,劉莊并未返回,想必是因為事情重大,因此一時脫不開身吧。問縷焦急的等着,看到馮漓回來,急忙上前将馮漓迎了進來。
馮漓一聲不吭的坐在銅鏡前,只是時不時的幽嘆一口氣。問縷知道馮漓心事重,走過來為馮漓輕輕放下束着的長發,一邊輕聲問道:“小姐,一切都還好吧?”
馮漓點點頭,又是一身幽嘆。
問縷見此也不好再問下去,只怕再問更是會掀起了馮漓的傷心事。于是默默的為馮漓收拾好床榻,備好熱水,侍候馮漓沐浴就寝。
這樣的一夜,馮漓怎麽入眠?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把直逼自己而來的劍,還有班固奮不顧身的一把抓住劍鋒的一幕。馮漓輾轉反側,心痛難忍。馮漓真的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失去了他,她又會怎樣?長夜漫漫,越想心緒越亂,馮漓幹脆起身,拿起書簡,坐在燭火下看起書來。雖說是看書,可馮漓的眼神始終只停留在那一頁上。
望風臺上,班固拿出那柄塤,幽幽咽咽的聲音便斷斷續續傳來,馮漓猛然一驚,這樣的塤聲她再熟悉不過!是他的塤聲!他也未曾入眠!馮漓悄悄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只是夜太黑,什麽都看不見。但她相信,他就在那,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看着她,陪伴着她……他每動一下指,手上的傷便鑽心的疼,血便滲出一些,直到又将她為他已包紮好的白紗上細細密密的沾滿了紅色,一點一點映到了陶塤上,他還依然溫潤如玉的玉立在望風臺上,不肯離去。
只有在這樣靜谧的黑夜,她聽到他的曲聲才會減輕她內心的擔憂,她不曾入眠,他便陪着他一起,未曾入眠。
☆、第 54 章
? 因為太子遇刺,燕述重傷,衆位大臣紛紛勸說劉秀,害怕刺客下一個目标是劉秀,于是劉秀決定等燕述傷勢稍微穩定便班師回朝。而在洛陽皇宮中的陰麗華聽說自己的兒子遇刺,則擔心不已,直到劉莊從甘泉宮傳來消息,說一切都安然無恙時,陰麗華的心才放下,但仍舊盼望能早些見到劉莊,看到他健康平安就已足夠。
燕述在甘泉宮中休息了幾日後,劉秀便率領衆位臣子們往洛陽趕去。
因為此事極為複雜,而且那些刺客也都無一活口,因此想要查下去萬般困難。但讓劉秀異常生氣的是,如今動腦筋都敢動到自己的兒子身上,當然要徹查,無論如何困難都要徹查此案!這也是劉秀即刻趕回洛陽的最重要的原因。
太子遇襲、燕述重傷的消息傳回洛陽城,寇損十分滿意這次的安排。
只是沒有想到中間會多出一個馮漓,還好事情發展比較順利,沒有因為馮漓的出現而打亂自己的計劃。本來他的安排是在皇上與太子行獵之時再借此機會動手刺殺太子,然後燕述舍命相救,這樣就會贏得劉莊對燕述的進一步信任,也就為自己下面的計劃鋪好路。
馮漓的出現讓計劃提前實施,雖然過程不同,好在得到的結果讓寇損很滿意,而蒲奴單于派出的這些匈奴死士也沒有食言:決不允許獨活。這就是為何最後一個黑衣人被抓寧願自盡也不願茍活的原因。這一步步計劃的實施都在寇損的掌握之中,照這樣的情形,看來下一步他們的計劃會實現的更加順利。
劉秀班師回朝後,特意将此事交由窦固将軍去徹查,并且由馮彰與寇損協理。既然計劃是寇損實施的,那麽寇損自然不會讓它露出任何破綻,以免落他人口實。
寇損自是領命,并信誓旦旦一定要将此事件的幕後黑手抓出,以正視聽。燕述休息數日後,在禦醫的調理下慢慢恢複,劉秀念及其保護太子殿下有功,将其提升為內廷侍衛總管,将整個皇宮的安全守衛、禁衛軍的調動權皆交于燕述,此事一時在朝廷上掀起軒然大波。
馮漓回宮後的數日裏,都會擔憂班固的傷勢,自己在溫饬殿中走不開便悄悄打發問縷前去,将宮中最好的創傷藥捎帶給班固。這一日,問縷剛回來,馮漓便問起問縷班固的傷勢如何。
“小姐,公子的傷好多了,就是劍傷極深,怕是要有些日子調養。”
“那他的氣色如何?傷口還疼嗎?”問縷着急問道。
“公子看上去氣色還不錯,只是傷口偶爾會在夜晚時疼痛加劇。不過公子倒從未說出來過。”問縷如實答道。
馮漓對班固再了解不過,班固隐忍,能忍常人不及之痛,這也是她最為擔心的原因,“香料可有交給他?”
“放心吧小姐,都交到公子手中了。”問縷一個勁兒的點着頭,低聲答道。
“小姐……”問縷擡頭,看了一眼馮漓。
“恩?”馮漓正在沉思中,頭都沒擡随便應承了一句。
“小姐……那日的事情奴婢都聽說了。那日的情形這樣危急,奴婢聽着都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有公子救了小姐……”問縷低下頭去,聲音越來越低。
馮漓這才注意到問縷,于是擡起頭,安撫問縷着問縷,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于是輕聲道:“父親那邊……到底知道多少?”說罷,馮漓微蹙眉頭,眉眼處卷起了一絲愁雲。她肯定這樣大的事情,滿朝文武皆曉,瞞是瞞不住了,只是,她不想讓父親知道的太多,畢竟父親年紀漸漸大了,她不願讓父親在經受這些。再說不管怎樣,自己現在不是也好好的麽。
“老爺那邊奴婢不确定知道多少,只是聽福伯說老爺得知小姐遇刺急的幾日沒吃下東西,直到知道小姐平安無事後,這幾日才好了些。”
馮漓聞言,擔憂起父親來。自打進宮來,即使知道父親每日都會進宮上朝,但就是再也未曾見過。想到這些,馮漓覺得自己很不孝,還讓父親擔心的飲食難安。
“問縷,告訴福伯,我一切都好,不要讓他們再擔心了。”馮漓眉頭微蹙,滿面愁容,顯得略微憔悴。
“小姐,奴婢會寬慰好老爺的,小姐放心吧,就不要多想了。”問縷安慰着馮漓,可心裏無比清楚,看着小姐這兩日食不下咽,因為擔憂,本就清瘦的身體看上去更加瘦弱,輕薄的好像一陣風吹過就能倒了似的。
這一日,問縷剛偷偷探望班固回來,馮漓一如既往的在溫饬殿門口等着,遠遠看到問縷的影子,馮漓便追了上去,急于知道班固的情況。
“小姐!”問縷笑了笑,“公子一切都好!眼看着手上的傷勢也漸漸大好了,能寫字吹塤了呢!”
問縷眉眼笑着,都彎成了一道月牙。
看着問縷的表情,馮漓才真正的放下心來,知道班固肯定是大好了,否則問縷也不會這樣開心。馮漓的心情大好起來,感覺整個人都舒暢了,走近裏殿,拿出那把古琴,輕輕撫起琴來。難得見到小姐如此開心,問縷心裏也十分高興,坐在馮漓身邊,靜靜的聽馮漓撫琴。
原來,她就是一汪清澈的湖水,只待有心賞悅她的人出現;原來他也只是天邊一抹浮雲,只待漂泊的心遇見;原來他們只是兩個互相念着對方的人,只待能彼此看懂的那一天。原來,這一切的一切,可以這樣簡單,卻又遙不可及。
日複一日,當班固的傷勢完全好了,已經進入了盛夏。
禦花園的荷花正想綻放,好像一顆顆明珠一樣,将整個荷塘映襯的熠熠生輝。黃昏中的皇宮越發的金碧輝煌,被陽光的餘晖照亮,更是氣勢磅礴,流光溢彩。
劉秀一直因為劉莊遇刺的事情心有芥蒂,每每詢問案件進展過程,得到的答案總是正在努力查找兇手,耽擱了這幾個月,劉秀氣的忍無可忍,在早朝中呵斥了窦固将軍,連帶着寇損與馮彰一并呵斥。皇後為了緩解陛下的壓力,決定在這盛夏之日邀請個別朝臣與其女眷們,一切來後宮賞荷。劉秀聞言,欣然同意,還特意安排了船只前往禦花園游湖賞荷。
在湖中央有個水榭,因為此湖一年四季不結冰所以稱之為“溫湖水榭”,本來平時作為劉秀下朝後休憩賞玩的一個亭子,但陰麗華将其重休整為一個非常文雅、安靜的栖息之地。劉秀與陰麗華帶着衆位臣子及其女眷們一起游玩湖之後便來到了溫湖水榭,陰麗華早已備好所有物品,細心與體貼之處展現的淋漓盡致。
此次游湖,館陶公主與淮陽王劉延也都全部出席了。館陶公主最近進宮很是頻繁,幾乎隔個兩三日便會入宮探望陰麗華,馮漓在宮中遇見過她好幾次,不過每次都是看到她行色匆忙。
待衆人入座後,宮中歌舞坊的宮女們為衆人跳舞助興。這樣好的景色加上醉人的舞蹈,一片歌舞升平,劉秀暫時忘記了朝堂上的煩心事,不時的飲酒,開懷大笑。傷勢已經恢複的燕述仍舊負責內廷的安全事宜,并且從他上任那一刻起,便幾乎是日日近身伺候在劉莊身邊,劉莊對他深信不疑。
酒席過半,淮陽王劉延舉着酒樽,起身道:“父皇宮中歌舞坊的舞蹈個個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不過,兒臣今日也為父皇母後帶來了一份禮物,想必這份禮物能給大家耳目一新之感,也算是為父皇母後助興了!”
劉秀笑着點點頭,“哦?是何禮物?”陰麗華也微笑着看着劉延,眼中帶着疑問。
淮陽王有些故弄玄虛,衆人也都安靜了下來,全部看着淮陽王。劉延“哈哈”大笑一聲,做了個手勢,不遠處的湖面上突然展開了一朵巨大的荷花,荷花中居然有個人從天而降!衆人驚呼不已,尤其是從天而降的白衣女子,纖纖細腰,袅袅舞姿,驚為天人!這樣曼妙的舞姿讓衆人稱贊不已。
馮漓看着不遠處舞者的身姿覺得很是熟悉,并且讓她想起了一個人,但馮漓微微搖了搖頭,又否定了自己,這畢竟是在宮中,怎麽可能會遇見她呢!
待一曲“荷韻”表演完,衆人還都沉浸在其中,不知所以然。舞者進人的舞姿與技藝折服了所有在場的人。半晌後,劉秀哈哈大笑道:“好一曲荷韻!好一個曼妙的‘折腰為哪般’!宣上前來,賞!”劉延不敢耽誤片刻,便傳下話去讓舞姬前來謝恩。
待舞姬上前,叩頭謝恩。
劉秀點點頭,稱贊道:“朕以為宮中歌舞坊的舞姬各個已經是技藝精湛,今日見姑娘的一支舞蹈,才覺姑娘便是水中的睡蓮,舞藝已至爐火純青,真不愧是我大漢的奇女子!來人,賜坐!”內侍官聞言便将舞姬的座位安排在了劉延身旁。
就在舞姬謝完恩起身之際,馮漓看到了她的側臉,她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舞姬竟然真的會是蘇之遙!
是她的蘇姐姐!馮漓有些吃驚的看着蘇之遙,蘇之遙也感覺到有雙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回過頭來對上馮漓的目光,卻淡淡一笑,行了個禮,便下去坐到了劉延身旁。
馮漓心有不解,這明明是蘇之遙,可剛才她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就如陌生人一般!難道這不是蘇之遙?天下有着兩個如此相像的人?不,絕不可能!她一定是蘇之遙,那個曾經教過自己做點心的蘇姐姐!馮漓自知,絕不會認錯!那蘇姐姐為何會突然進宮,又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淮陽王劉延身邊?馮漓百思不得其解。但礙于究竟是在宴會之上,馮漓只好暫時壓抑住所有的疑問。
馮漓如果她真的是蘇之遙自己該是喜是憂,在宮中遇見她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這一連串的疑問接踵而至,馮漓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以至于下面的宴席馮漓再也無心參與,只是草草應付了事。
馮漓的餘光時不時瞥過蘇之遙,可蘇之遙對着劉延談笑風生,全然沒有往自己這邊看過來的意思。原本馮漓已經确定的八九不離十現在這般看來又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蘇姐姐了。
馮漓看見蘇之遙與劉延默默而語了幾句後便悄然退下了,馮漓這時也皇謊稱可能因為有些暑熱,要去更衣,劉莊欣然應允,馮漓便帶着問縷去了溫湖水榭後,那個唯一與岸邊相連的棧道。馮漓帶着問縷走在後面,遠遠看見蘇之遙穿過棧道往岸邊走去,于是馮漓也加快了腳步,跟在蘇之遙身後不遠處出了棧道,上了岸。
到了岸邊,蘇之遙便往禦花園走去。
馮漓緊緊跟着,而蘇之遙好像已經知道有人尾随這她,時不時的加快了腳步。直到過了禦花園,往千秋殿路上的一處僻靜之處,馮漓叫住了蘇之遙:“蘇姐姐!”
而蘇之遙如沒有聽見一般,徑直往前走去。
馮漓追了上來,攔到了蘇之遙的面前,“蘇姐姐為何不認我?”
蘇之遙這才停下了腳步,将馮漓上下打量一番,淺淺一笑,“這位便是太子妃娘娘了吧?久聞太子殿下新娶的太子妃端莊典雅,今日有幸地一見。奴婢給太子妃娘娘請安。”說罷福了福身子給馮漓請安。
馮漓上前扶起蘇之遙,拉着她的手,“蘇姐姐,你怎麽跟我還這樣客氣!蘇姐姐你到哪裏去了?為什麽我去紅葉……”
“娘娘認錯人了吧?”馮漓的話還沒說完,蘇之遙便将馮漓的話打斷,“奴婢與娘娘并不相識,也不是娘娘口中的什麽蘇姐姐。奴婢想娘娘定是認錯了人。”
馮漓拉着蘇之遙的手顫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不,我不會認錯的,你就是蘇姐姐!蘇姐姐,你怎麽就不認我了呢?”
蘇之遙抽回自己的手,收起了笑容,淡淡道:“奴婢方才已說過,奴婢并不是娘娘認識的蘇姐姐。還請娘娘讓一下路,奴婢要去千秋殿更衣。”
可馮漓并不打算就這樣放棄,上前依舊握住蘇之遙的手,“蘇姐姐,如果你有什麽苦衷不能與我相認我不在乎,只是我肯定不會認錯人的,你就是蘇姐姐,那個善良溫柔的蘇姐姐……”馮漓有些焦急,“蘇姐姐,對了對了,還有那幅畫,你記得嗎?上回我們一起看的那幅畫,昭君出塞圖……”
“娘娘!”蘇之遙猛地甩開了馮漓的手,“奴婢已經說過,與娘娘并不相識,娘娘又何苦執着于此?”聞言,馮漓緩緩放下了自己的手,是失望,又有落寞,垂下了雙眸,淡淡的說道:“既然蘇姐姐不肯與我相認也罷。是我認錯了人。”說罷,便轉身離開。
“娘娘留步。”蘇之遙背對着馮漓,“娘娘聽奴婢一句勸,娘娘只需謹記,你我從未相識過便好,何苦再執着于過去?”
馮漓聞言,有些心傷,“從未相識過”這一句話,已将過去的種種撇的一幹二淨。即便是蘇姐姐再有不能與自己相認的苦衷也不能用這句話傷自己的心啊!馮漓轉身看了一眼蘇之遙的背影,清澈的眸子中泛起了點點星光,曾幾何時,那個能與自己喝茶交心、彈琴作畫如親姐姐一般的蘇之遙,今日竟變成了如此陌生的另外一個人!
馮漓心頭湧起陣陣酸澀,也罷,不認也罷!何苦再執着于過去?只是徒增心傷!“謝謝姑娘的衷言。”
說罷,馮漓轉身,決然離開。
只是,馮漓沒有注意到,背對着自己的蘇之遙在說出那句“何苦再執着于過去”時整個身體抖了抖。蘇之遙閉上眼睛,心痛的感覺油然而生。
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此時她多希望能夠回到那時候簡單的生活,有着幾個可以不分晝夜都能說得上話的知己好友,還有那個男扮女裝來向自己讨教的“假小子”,還有那個讓自己能夠大早晨天未亮便起床去收集晨露為之煮茶的人!只是,這樣的生活早已不在,所有的所有都已經成為了曾經,活在現在的人,無論現實如何殘酷終究要活下去!這在自己決定走這條路的時候便已經被決定了,何為命運?蘇之遙苦笑一聲,擡起綿軟的腳,向千秋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