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
莊那裏壓下了寇損上奏自己的奏折,就是寇損,如果一旦自己欺君罔上的罪名成立,寇損一定會落井下石,哪裏還有自己的好日子?說不定還會連累馮府上下幾十條性命!可是馮彰轉念又想到馮漓那清澈天真的笑容與拉着自己的衣袖,撒着嬌一口一個“父親”,自己又怎麽忍心為了這政治前途搭上女兒的終身幸福?!此時馮彰的心裏如刀絞般難受。
“馮大人好好考慮一下,本宮會對此事暫時保密。”陰麗華轉身道,随即吩咐身邊的近侍老嬷嬷,“好生送馮大人出去。”
“諾,奴婢遵命。”
馮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長秋宮,自己的腿如灌了鉛一般,一步一步不知邁向何處。曾幾何時,他對自己女兒的未來有着那那樣的信心,作為一個父親,能保護女兒的周全與幸福便是自己一生的責任,如今這些卻全部變成了奢望!
馮彰越想越心痛,幾度踉踉跄跄幾乎摔倒。
眼前的一切在馮彰眼中都漸漸變得模糊,馮彰擡頭看看挂在天空中的太陽,只覺陽光刺的自己無法睜開雙眼。馮彰閉上了眼睛,多想剛才發生的這一幕是場夢……只是皇後娘娘的字字句句都在自己腦海中回蕩,無時不在提醒着自己剛才發生的那一幕是那樣的真切,對自己是這樣的殘酷……
馮彰甚至不敢往下想,不敢想到女兒看着自己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不敢想女兒每次見到班固時臉上飛起的紅暈,更不敢想女兒每次與班固在一起時的輕松與愉快……
作為一個父親,女兒的心思豈能瞞得過自己的眼睛?他多麽希望那樣的笑容能永遠挂在馮漓的臉上,遠離一切紛争,遠離皇宮,遠離洛陽城!馮彰轉身看了看自己身後這座座巍峨的宮殿,心如刀絞。馮彰無力的回轉過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宮門……
洛陽城外的十裏長亭。
馮漓輕甩水袖,玉指撫琴而過,便有美妙的琴音不絕入耳。
班固幽咽的塤音合着悠揚的古琴音,飄過了十裏地,直往洛陽城內飄去。
如此纏綿悠遠的和音不禁讓落在樹上一直歌唱的鳥兒都害了羞,躲在一旁的樹葉間頓時無聲,仿佛被這忽如微風拂面的曲聲所陶醉。不時有桂花的香氣襲來,瓣瓣落英,飄灑缤紛而落,落在了馮漓的琴上,也落進了馮漓的心。
半下午的太陽已然懶洋洋的挂在天空,馮漓坐在湖邊捧起一捧清水,看着清水中自己如花的笑靥,仿佛心頭開了一朵花一般甜蜜。
班固走近,坐在馮漓身旁,看着馮漓如水般清澈的笑容,揚起了嘴角,不知何時,眼前的這位姑娘,她的一颦一笑都已經深入到了自己的內心,只要能看到她這樣的笑容,就算賠上自己的一生又如何?
馮漓指着天空中飛過的鳥兒,笑喊着:“我想要做只鳥!無憂無慮自在的飛翔!”
而一直靜靜的站在一旁的班固,卻深深的記住了這句話,此生,我願傾其所有,攜手與你,自由于山水之中,行走于海角天涯。
太陽爬上了半山腰,湖面倒影着兩個背靠背的人兒,班固跟馮漓講着在大漠的經歷,馮漓彎着嘴角,靜靜的聽着,眼眸中有着無限的向往,她向往那片洛陽城外無垠的天地,那裏有自由,無拘無束,那裏可以騎着馬兒酣暢淋漓的狂奔,可以攜手自己的愛人,永生相守。
“班固,如果有一天,真的可以離開這個四四方方的洛陽城,你會去哪兒?”
馮漓望着遠方,眉眼上揚,淡淡的問。
班固淡然一笑,“泛舟綠水間,寐于青山中。”
馮漓聞言,笑轉過頭,悠悠的說:“我猜不會。在你心中,裝的永遠都是大漢朝的天下,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天,我想也定是你滿頭白發之時!”
馮漓低下了頭,班固的心思她又豈會不知?有着天下的胸襟,過人的才華,他又豈會放棄報效國家的機會,而隐匿于山林之中?究竟只是自己想多了。
班固望着天極,沉思片刻,緩緩道:“班孟堅此生只會為一人,甘願抛棄一切,歸于山野。”
馮漓聞言,臉上一片紅霞,偷偷轉過頭看着班固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能讓自己依靠的背是那樣的踏實溫暖而又堅實如磐石築起的城牆一般安然可靠。馮漓甜甜的笑着,望着水中的倒影,自己真的找到了此生的依靠吧!這樣的依靠讓馮漓心安的閉上了眼睛,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個夢。
馮漓悄悄伸出了手,握住班固随意放在一邊的手,而班固則握緊了馮漓的手,緊扣的十指在馮漓心間築起了一道厚厚的城牆一般,馮漓好似被包在了這堵牆之內,這裏有無限的安全與溫暖,一切的一切都與牆外的世界無關。合着暖暖的陽光,馮漓幻想着他們的未來,行走于青山綠水間的未來,時間就停止在這一刻吧,不要讓如指間流沙般的時間奪走自己此刻甜蜜的夢。想着想着,馮漓安然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馮漓在“嘎吱嘎吱”的馬車輪聲中醒來。
馮漓睜開眼,看見自己已經在馬車中,知道自己肯定是在回府的路上了。悄悄掀起簾子,看到正坐在車前小心翼翼的駕着馬車而不讓馬車有一點颠簸的班固,心裏頓時流入了一股甜絲絲的暖流,依舊是那個自己熟悉的背影,那個一襲素雅衣着的背影,卻在已落入山腰的夕陽下是這樣的美麗
。馮漓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卻不忍打亂這樣美麗的一幕,就讓這一幕永久留在自己的心裏吧。馮漓收回了手,重新回了馬車,看着馬車外依舊熱鬧非凡的洛陽城,卻不再感到孤單,因為她知道,以後會有這樣一個人一直陪在自己身邊,永遠不會讓自己孤單。
馬車搖晃着停下。班固掀起了簾子,淡淡的笑容挂在臉上,伸出手,将馮漓扶下了馬車,卻仍舊不忍松開。
馮漓臉色緋紅,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我該回去了……”說罷還未等班固開口,便掙脫了班固的手往門口跑去,卻在快進門的一剎那,回轉過身對班固說道:“你願意為之抛棄一切的那個人,是我嗎?”
班固淡淡一笑,輕輕點點頭,馮漓的臉上飛過一片紅暈,嬌羞的轉過身便跑進了門,班固望着漸漸消失的馮漓,笑着搖搖頭,離去。
☆、第 43 章
? 馮漓一蹦一跳的跑回了府,腦海中不時浮現出她與班固過往的點點滴滴,只想趕緊回了梨花苑,再好好的看看那串瑪瑙手串。卻在經過清心苑時,看到清心苑內一片燈火通明。
馮漓心想着要如何将班固與自己的事情告訴父親,便興高采烈的推開了清心苑的門,看到父親正背對着大門靜默的站立着,福伯也是一聲不吭的立在一旁。
馮漓笑着跑到了馮彰身旁,甜甜的喊了聲“父親!”
馮彰見到馮漓有些許吃驚,卻一剎那間抹去了那縷吃驚,勉強的扯了扯嘴角:“我的女兒回來了?可還開心?”
馮漓見到父親好似與往日有些不同,以為父親只是為了朝政憂心,于是笑着拉起父親的衣袖,喋喋不休道:“恩,父親,我今日可開心了呢!”
想到與班固在十裏長亭撫琴奏曲,不由的紅了臉,低聲道:“女兒今日跟班公子一起去了郊外的十裏長亭,父親知道嗎,那個亭子周圍的景色可美了呢!還有啊,那裏有個湖,今天的天氣這樣好,那湖水泛着綠色的光芒,別提有多美了……”
馮彰看着馮漓細數着今天見到的美景,還有女兒臉上飛起的緋紅,做父親的又怎能猜不到女兒的心思?幾度欲言又止,最終扯了扯嘴角,不忍心将女兒期盼着的未來悉數毀滅……
“父親!父親!”馮漓叫了兩聲,才讓沉思中的馮彰醒過神。
“父親可是因為朝政之事煩憂?”馮漓從一進來看到滿臉肅穆的馮彰,便覺得父親有事。
“哦,并無大事,只是……父親今日有些累了。”馮彰嘆口氣,別過看着馮漓的眼神,不忍直視。
馮漓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福安,福安也是立刻閃避了她的眼神,默默低下頭去。
馮漓只當是父親有朝廷上的事情不想讓她一個女兒家知道而已,于是撅了噘嘴,低聲對馮彰說道:“好吧,女兒知道父親天天為了大漢朝操心,那父親好好休息吧,女兒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看父親!”
說罷,搖了搖馮彰的臂膊,跑跳這退出門去。直到聽到房門關上的聲音,馮彰才回過頭,看着房門的方向,久久未能發出一語。
“老爺……該怎麽跟小姐說……”福安打破了沉默,低聲問道。
“哎……”馮彰深深嘆口氣,“我自己的女兒我又豈會不知……老夫,老夫……真的是開不了這個口……”馮彰一字一句頓道,兩眼已然噙了淚水。
“可是老爺,還有您的政途,以及……以及馮氏一族的命運啊……”福安看着馮彰,知道此時老爺的心裏有多難受,可終究是忍不住,問了這個馮彰既想避免卻又無法避免的問題。
“漓兒是我與素顏唯一的女兒,也是我馮彰此生唯一的牽絆。原本老夫只想安靜陪伴在她身邊,看着她找尋到自己的幸福,可未曾想……終究是老夫錯了,忍不住思念的痛苦将她從江南接來了洛陽城,如果當初老夫能忍住,又何至于出現這樣的局面……”馮彰泣不成聲。
這一幕讓一旁的福安一時也沒有任何主意,只能是幹着急。一邊是太老爺與老爺一起發展壯大的馮氏一族,一邊是如自己親生女兒一般的馮漓,這,根本讓馮彰無法抉擇。
追随老爺這麽多年,福安對老爺的脾性再了解不過,馮彰不會為了自己一人的榮華富貴去犧牲自己女兒的幸福,但現在他身上背着的是自老太爺開始便要發揚光大的馮氏一族!也是夫人用她娘家幾條性命換回的馮氏!如今老爺不僅犯了欺君之罪,如若再忤逆皇後娘娘,不肯讓馮漓入宮為太子妃,那就更是罪加一等!
可是馮彰再怎樣,他畢竟是個父親,自馮漓出生本就沒有養在自己身邊,享受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好不容易冒着風險将馮漓接回洛陽,卻不想……福安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最終還是發生了,讓馮彰進退維谷的一幕如今真的變成了現實……福安擡頭看了看老淚縱橫,一如失去夫人一樣悲痛的馮彰,滿臉的無奈與辛酸,卻又無法解決任何。
在福安簡短的勸慰後,馮彰屏退了福安,自己卻獨自留在清心苑內,想着解決辦法,無論如何,他都不願讓自己的女兒入宮!他只是想盡自己最後的力氣保住女兒的終身幸福!他答應過素顏,要盡全力保護他們唯一的女兒,不再卷入皇室,遠離政治紛争!如今如果要用女兒的幸福來換取自己的官位與政途,自己絕不可能這樣做!
退出清心苑的福安,終究是沒忍住,往梨花苑去。
回到了梨花苑的馮漓,将那串瑪瑙手串從枕邊取出,如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裏,在搖曳着的燭火下看着那顆顆晶瑩剔透的瑪瑙玉石,眸子裏泛着迷人的微笑。以父親對班固的賞識,定是不會違背自己的意願的吧!想到這,馮漓立刻紅了臉,遠遠的看着窗外的那輪明月,遠處的樹枝影影綽綽的一如繁花似錦,聽着不遠處荷塘中傳來的蛙鳴聲,馮漓的心裏從未這樣甜蜜過。
“篤篤篤”的叩門聲傳來,馮漓将手串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跑去開了門,卻見來者是福安。
“福伯,您怎麽來啦?快進來,坐吧。”馮漓一邊說着,一邊将福伯讓進了門。
福安看着笑的天真的馮漓,扯了扯嘴角,還是緩步的走進來。看到福安的臉上挂着一絲憂慮,馮漓心下預感到又不好的事情發生,卻又只是一個念頭,很快在潛意識中便被今天開心的一件件事給遮擋了過去。
“小姐……”福安看着那跳動着的燭火照着馮漓那張如一張無暇白玉一般的面龐,欲言又止。
“福伯,到底怎麽了?”馮漓漸漸收起了微笑,疑惑的問起。“今晚自打我一進屋就覺得氣氛不對,父親到底怎麽了?是朝中發生了什麽讓父親憂慮的事情嗎?”
“哎!”福安幽幽嘆了口氣,一轉眼,看到馮漓手腕上戴着的那串手串,不忍開口。
“福伯!您就說嘛,跟我還有什麽開不了口的?!”馮漓有些莫名其妙,父親那凝重的臉色,此時幾度嘆氣的福伯,都讓馮漓覺得太不平常了。
“小姐……哎!反正這件事早晚小姐都會知道!福安就照實說吧!”福安頓了頓,“今日皇後娘娘召見了老爺,說是……要小姐進宮服侍太子,擇吉日封為太子妃……”
聞言,如晴天霹靂一般,馮漓向後退了幾步,搖搖晃晃,重重的靠在了坐榻旁。
“小姐……”福安上前扶住了幾乎要倒下的馮漓,只覺馮漓渾身微顫,白皙的面色此刻更是沒有一絲血色,清澈的瞳孔中充斥的是懼怕與失望。
“不,不,我要去找父親,父親肯定會有辦法的,我,我不要進宮做什麽太子妃,我,我只要……”馮漓驚慌失措,一時只覺得似乎天要塌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父親!于是馮漓不顧一切的往門外沖去,卻被福安上前一步攔住。
“小姐!”福安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拼了命也要沖向門外的馮漓。
“福伯,你讓我去找父親!父親是當朝的鴻胪!父親一定有辦法!福伯,你就讓我去吧……”馮漓渾身顫栗,淚如雨下,央求着福安。
看到此時滿臉淚水,用盡全力也想掙脫他的馮漓,福安不禁動容。可理智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放開馮漓,否則該讓老爺如何?老爺已經左右為難,如今見到哭哭啼啼的女兒又能如何?只能為老爺滿是傷口的傷疤上再撒一把鹽!
“漓兒!你若真是為你父親着想,你就冷靜下來!”福安吼了一聲,懷抱中的馮漓身子一怔,卻慢慢掙脫了福安,順着幾案的一角慢慢癱倒在地,淚珠一滴一滴無聲掉落,馮漓蜷縮了身子,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卻再也無力哭出聲。
“小姐!”福安看到慢慢安靜了馮漓,心裏也是心痛不已。噙着眼淚,蹲到了馮漓身邊,一字一句的緩緩說道:“漓兒,我追随老爺幾十年,這幾十年,我一點一點看着馮氏在老爺的手上光大起來,老爺沒有辜負老太爺與夫人……就是你娘的囑托,終使馮氏一族在朝廷上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漓兒啊!你不是經常問起你娘嗎?老奴今日就鬥膽跟小姐說說夫人……”
馮漓慢慢轉過頭,含着淚水的雙眼,看着同樣已經是老淚縱橫的福安。
就這樣,馮漓無力的靠着幾案,默然的聽着福安将父親與母親從青梅竹馬的開始,一直講到母親用她娘家幾條性命換回了父親的存活,只為了讓父親好好的活下去,為了讓父親好好的将自己撫養長大。
馮漓流着眼淚,默默的聽完福安講述的一切,以前的自己總是會想念父親與那個自己還未來得及見上一面的母親,看着其他的孩子有父母的疼愛,馮漓總是很難過的問起乳母關于母親的事,乳母也總是很小心的避開母親,現在卻終于明白都是父親的苦心,不願讓她從小心裏便留下陰影,現在也終于明白父親從小便讓自己遠離洛陽城的緣由,那都是父親不願自己靠近皇宮,靠近政治,所以甘願冒着欺君犯上的罪名而隐瞞了自己的生世!
原來最苦的一直是父親,是那個在自己眼前一直慈祥、不願自己受到一絲傷害的父親!父親咽下了所有的苦水,所有的所有,都願意自己一力承擔而不願讓自己哪怕有一絲的不快樂!
從福安的言語中可以聽出,父親對這件事也是這樣的無力!他不願自己卷入宮廷,卷入政治,可最終天意弄人,如今父親的處境變得如此兩難,舍了她保護整個家族,父親萬萬不會這樣去做,而讓父親舍棄整個家族,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成為一代罪臣,在後世永留污名,馮漓又怎麽能舍得……
馮漓無力的癱軟在地,渾身瑟瑟發抖,眼淚滑過蒼白的臉龐,也許福伯說的對,這終究是命,怎樣躲都躲不過的宿命……馮漓滑落的手臂碰到了身邊的幾案,手腕上的瑪瑙碰到了木質的幾案,發出了悶響的撞擊聲,馮漓慢慢擡起手,看着那串血色的瑪瑙石,那晶晶亮亮的瑪瑙石在燭火的映襯下閃閃發光,多麽美麗的瑪瑙石啊!馮漓凄然一笑,将瑪瑙石取下,放在自己的手中,緊緊握住,再也禁不住的失聲痛哭起來……
福安苦笑一聲,搖着頭離開。
他又何曾願意看到如自己親生女兒一般的馮漓這樣?可福安又怎能看着老太爺與老爺竭盡全力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就這樣分崩離析?況且府上幾十條人命,外加馮漓并不知曉的寇損以及朝廷上的幾位忠臣,哪個不是互相虎視眈眈?如今一旦老爺的欺君之罪傳出去,怕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落井下石,讓整個馮家都不得善終……政治畢竟是政治,從一開始,降生在了馮家,就應該想到會有如今這樣的境遇,只是老爺一直在努力,卻最終抵不過一個“命”字……馮漓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與依靠,這本是老爺與自己在高興不過的事,可如今……福安伫立在梨花苑前許久,如今,漓兒的幸福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而是,整個馮氏、整個馮府的事情了。
就這樣靠着幾案,馮漓一夜無眠。
還是窗外那輪明月,在馮漓的眼中卻變為了宣判自己的幸福還沒有開始便已結束的使者。燭臺上的燭火早已熄滅,銀白色的月光灑滿了整個梨花苑,窗外的樹葉随着陣陣晚風發出“沙沙”的聲響,好像每片樹葉都在竊竊私語,嘆息着一生即将轉變的馮漓,也為她還未開始便死去的愛情而惋惜。
馮漓想起了也是這樣一個月夜,與班固初次相逢,那樣的玉立在梨花樹叢中的一個身影早已深深的映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其實自從那次的相見,她便意識到自己開始慢慢傾心,從未愛過的她卻被班固的那樣的身影吸引,為他的才華折服。馮漓擡起因為哭泣而逐漸疲憊的雙眼,凄楚一笑,父親為自己已經做的太多,如今自己不能自私,更不能讓馮府上下幾十條性命因為自己的自私而無辜卷入其中!
第二天如以往,太陽照常升起,用它溫暖的光芒灑向了整個大地。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灑進梨花苑,馮漓拭去了臉上殘餘的淚水,扶着幾案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緩緩走到銅鏡前,看到鏡中憔悴的自己,面色如霜。随意打理了一下自己,便前往清心苑。
當馮漓輕輕推開清心苑的門時,如馮漓所料,馮彰亦是一夜無眠,此時卻在幾案上閉着雙眼。
馮漓走近,仔細看着父親漸漸蒼老的面龐,皺紋如幹枯的樹皮一樣一點一點爬滿了父親的臉……想起福安昨日所說的一切,馮漓忍不住心疼自己的父親,為了這個家,為了對母親的承諾,父親所做的太多太多……
馮漓伸出手,輕輕的撫摸着父親粗糙的臉龐,那些褶皺,都是經過了多少的征戰沙場與歲月的洗禮,才能讓父親變得如此滄桑……
馮彰驚醒,看到女兒,不由的扯出一抹笑容,聲音沙啞,“是我的漓兒啊!今天怎麽起這麽早?來,到父親這來……”
馮漓卻已經滿含眼淚,仍舊堅強的笑笑,低頭道:“父親怎麽又睡在了書房中?女兒幫父親收拾收拾吧!”說罷,別轉過頭去,不願讓父親看到自己已經流着眼淚。
馮彰感覺到女兒的異樣,走到馮漓面前,看到馮漓哭紅了的雙眼,着急問道:“我的漓兒這是怎麽了?”
馮漓擡手拭去眼淚。正在此時,福安推門而入,跪倒在馮彰腳下:“老爺,老奴該死,老奴已經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小姐……”
“你……”馮彰幾步便跨到福安面前,揚起了手。
馮漓一把抱住了馮彰,淚如雨下:“父親!不要怪福伯,這件事女兒遲早都會知道!福伯沒有錯!”
馮彰重重的嘆了口氣,轉身看着自己柔弱不堪的女兒,慢慢扶起女兒,老淚渾濁:“事到如今,為父不得已,已經吩咐了下人為你準備好了一切,漓兒……今日為父便會安排人送你出城,出了城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馮彰說完,別轉過頭,泣不成聲。
“老爺!”跪在一旁的福安也是泣不成聲。
馮漓看着父親,伸出手為馮彰拭去眼淚,淡然一笑,輕聲說道:“父親,女兒哪兒都不去,女兒會好好陪着父親,不管是否聖命,都與女兒無關。女兒在乎的,是父親,女兒不能沒有父親!”
馮彰轉過頭看着滿臉淚痕的馮漓,痛哭道:“對不起,我的漓兒!父親不是個好父親!不能讓我的漓兒自由的選擇自己的幸福,不能看着我的漓兒一聲開心!為父無能啊……”
馮漓搖着頭,掉着眼淚,安慰着馮彰:“父親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女兒絕不能沒有父親!”馮彰痛苦的抱着淚流滿面的馮漓,他真的願意舍棄一切只為給女兒一個未來!一個沒有紛争、只有祥和的未來!他願意看着女兒能自己選擇幸福,跟着她所愛的人一生!可如今,這些都成為了泡影!成了一個永遠都無法實現的夢了……
☆、第 44 章
? 沒過幾日,朝廷中便傳遍了消息,陰麗華兌現了對馮彰的承諾,不僅說服了劉秀不追究他欺君犯上的罪名,就連寇損等人得知登上大漢朝太子妃寶座之人是馮彰的女兒時都是吃驚不已,聯合朝臣彈劾上奏,批馮彰瞞報家中女拳都被陰麗華拿出的證據一一駁倒,陰麗華只言陛下與自己一直都知道馮彰之女養于鄉下,只是如今到了太子婚配的年齡才想起這件事。這樣也就将寇損等人到了嘴邊的話又只好咽回去,只能啞口無言。
很快,聖旨便到馮府。通知天下百姓們的布告也已張貼出去,一時間,整個洛陽城沸騰起來,人人的談話都是一個月後的太子大婚。而班固受诏于蘭臺修史,連着幾個日夜未休。也許他是這朝中最後一個知道此消息的人,只是當班固得知此事時,整個身子一怔,幽深的眸子中帶着懷疑,瘋了一般出了蘭臺往宮外跑去。
班固一路狂奔,直到看到告示貼前擁擠的人群,班固停下腳步,慌忙撥開人群,卻見到一張紅的刺眼的布告上,赫然印着的幾個大字“太子大婚”“馮氏之女馮漓”“入主東宮”,這讓班固一陣眩暈,班固瘋狂的沖到告示貼前,将告示一把撕下,他不相信這是真的!只是短短幾日而已!仿佛昨日他們還在十裏長亭一起撫琴奏曲,一起看落日,一起看湖邊的飛鳥,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安然睡去的樣子還清晰的留在自己腦海中,還有她手中的香味都還殘留着……怎麽今日她卻即将成為太子的新娘?!班固慌亂的将告示再次展開,一字一句的仔細讀過,一遍遍的讀過……最終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現實……
班固失魂落魄的走在洛陽城的大街上。
洛陽城還是如以往一樣熱鬧,熙熙攘攘的人群,車來車往的官商、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班固仰視着無垠的天空,忽然覺得自己在這洛陽城中如一粒沙塵般渺小,又是那麽脆弱,他甚至連保護自己心愛的人的能力都沒有!
他絕望的向天吼着,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憤懑、痛苦與心酸都發洩出來!終于,累了的他蹲在地上,将手上的告示再次拿起,一遍遍的看着上面的每個字,沒多看一個字,心裏就如刀割一般……原來她在自己的心中留下的每個倩影都只能成為永遠的回憶!原來他以為觸手可及的幸福突然就這樣離開了!無聲無息的離開了!原來他以為那個能夠讓自己放棄一切而守護的人真的就這樣離開了自己,并且永遠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去陪伴她,用自己的一生去給她一個承諾,就連這樣的願望現在都已成為了奢望……
轉眼間,烏雲密布,瓢潑大雨傾瀉而下,所有人都慌忙的跑着四處躲雨,只有班固,一步一踉跄,任冰冷的雨水沖刷着自己。
雨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急急切切。四周騰起的霧氣很快便模糊了班固的雙眼,模糊了整個世界。
模糊的水汽裏,班固仿佛看到那個曾經一雙如水一般清楚的雙眸,遠遠的望着自己,梨花瓣灑了她滿身,她還是那樣的揚着嘴角,如挂在夜空中的一彎新月……看到了她調皮的跟在自己身後,看着她認真的對流星許願,看着她滿臉通紅的要學廚藝,看着她那樣幸福的牽着自己的手,靠在自己肩上安然入睡的笑臉……可當班固睜大了雙眼,想要努力的看清楚她、記住她時,眼前卻只有驚慌失措忙着躲雨的行人,只有漫天瓢潑的大雨,只有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
手上的告示早已被雨水打濕,上面的字也已經變成了一坨坨黑色的墨團,班固卻仍舊緊緊的抓着,他寧可相信這只是個玩笑,一個騙了全天下的玩笑,也不願相信自己即将永遠失去那個好不容易找尋到、甘願為之舍棄一切的人!視線漸漸變得模糊,班固如行屍走肉一般,一步一步的在泥濘的雨中行走,不知道該去向何方,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下去,他只想就這樣沒有任何意識的走下去,哪怕走到地老天荒……
馮府裏,下人們個個興高采烈,早早的便開始布置起來,只是天氣真是奇怪,早起看着還秋高氣爽的,這會便是傾盆的大雨,無奈只好放下手中的活兒,躲到自己屋裏等着雨停。
馮漓坐在梨花苑高高的門檻上,倚着門,目光低垂,望着落在地上的雨水濺起的一朵朵水花發呆,雨水伴着一陣涼風襲來,穿着單薄的馮漓卻沒有任何感覺,任由風吹起的水汽将自己的裙裾打濕。
問縷急急跑出來,扶着馮漓擔憂的說:“小姐!下這麽大的雨,進屋吧!”
馮漓卻只是淡淡一笑,将問縷的手從自己臂膊上輕輕撥下去,仍舊一動不動的坐着。也許真的需要結束吧!也許這場雨的意義便是祭奠自己那還未來得及珍惜便已失去的愛情,徒留一絲回憶等待塵封……
手上依舊是那串瑪瑙石手串,馮漓将它捧在手心,細細的摩挲着,這是她唯一能夠寄托所有美好回憶的東西了。淚水一滴一滴掉落在了冰涼的瑪瑙石上,打濕了手心,也打濕了她所有有關他與她的記憶,也許此生已注定,注定了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離開,她的離開,還有,他們的幸福的離開,只是自己的心,再也不會如未見到他之時那樣的空寂,不管未來如何,那裏有塊位置,一個專門為他與她的位置,在那裏,有他們所有的回憶,還有永遠不變的溫暖。
暴雨過後,空氣濕涼,天空依舊烏烏一片。
福安推開梨花苑的門,遠遠看到依舊坐在門外的馮漓,心頭不禁一陣酸澀。
其實這幾日,看着宮裏的內侍官們往來馮府,心裏又是什麽滋味?看着每每除了清心苑往梨花苑來的老爺,都是走了幾步後便卻步返回,臉上挂着的都是愧疚與苦澀,自己又何嘗不知道老爺的苦衷?他想去看自己的女兒,可是又怕見到自己的女兒,福安不止一次的聽見馮彰坐在清心苑內沉重的嘆氣,無奈的搖頭,卻又無能為力,不能改變任何。問縷站在馮漓的身後,看着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馮漓,臉上挂着焦急的表情,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福安走近,揮手示意問縷退下,問縷蹙着眉頭,便擔憂的離開了。
福安蹒跚着走到馮漓身旁,緩緩坐下,沉重的嘆口氣,“漓兒……”馮漓的臉上還殘留着淚痕,默默的看着遠方。
福安扯了扯嘴角,最終沒說一句話,只是輕輕起身,幽幽道:“漓兒,你是馮氏一族的驕傲。”留下這樣一句話,福安便轉身離開。
馮漓緩緩收起目光,看着福安離去的背影,眼淚不由自主的再次落下。
雨後的洛陽城,清新涼爽。馮漓一早悄然離開梨花苑,向府外走去。
馮彰與福安遠遠看見馮漓出府,福安擔憂道:“老爺,要不要派個人保護小姐……”馮彰為蹙眉頭,擺擺手,“讓她出去散散心吧,這樣的機會怕是以後都不會再有了。”說罷,默然轉身。
孤零零的走在洛陽城的大街上,周圍的喧嚣與沉默靜寂的馮漓形成了鮮明了的對比。
馮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