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
麽每次都能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趕去救你?”
這些問題沈千秋不是沒想過,但确實是想破了腦袋也找不到答案。
章叔叔說:“因為你和白肆那小子随身帶的行李箱裏,被賀子高的人安了竊聽器。”說到這,章叔叔笑了笑,“我怎麽說也算賀子高的合作夥伴。如果說你們的動向,他是第一個知道的,那我就是第二個,你父親,勉強能排到第三個。”
如果不是坐在車子裏,左右前後都是荷槍實彈的年輕小夥子,沈千秋簡直忍不住要跳起來。可就是這樣,她還是因為動作太大磕到了頭,章叔叔一見笑得更歡:“這麽多年我和賀子高都保持着所謂的合作關系,他把我當半個朋友,哎,這該怎麽說……我也算是無間道了一把吧!”
沈千秋将信将疑地捂着腦袋坐回原位:“章叔叔,您能把話一次性說完嗎?”
章叔叔扒開簾子掃了眼窗外,表情也嚴肅起來:“時間不多。行,我把你該知道的都跟你交代清楚,也省得你待會兒搞不清狀況說錯話露了餡。”
沈千秋點點頭:“您說。”
“有關你們從白家拿到的那本日記,你肯定都看過了。那确實是你爸爸寫的,所以白家老頭兒才以為那是屬于沈家的東西。他老人家心思缜密,人品也難得的正直,所以即便看出日記本裏藏着把鑰匙,這麽些年也一直沒動過。那本日記本是你爸爸的,可裏面那把鑰匙卻是白齊當年藏下的。保險箱裏的東西我和你老子都沒看過,但裏面的東西,光看賀子高這次的态度,我也能差不多猜出來是什麽——”他豎起兩根手指頭,緩緩說,“第一,那東西能證明他賀子高就是當年偷走那些絕密資料的人;第二,裏面很可能還有一些他當年沒能直接接觸到的資料,跟他這些年搗鼓的毒品提純有關。當
年白齊和他是這個項目的搭檔,具體如何操作只有他們兩個最清楚。他制造的那種新型毒品這麽些年我們也繳獲不少,有專門人員研究過,說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快感持續的時間非常短。我想他這次這麽急着想拿到鑰匙,甚至直接在光天化日下開火,就是因為他懷疑白齊那兒還有一部分東西是他一直沒能研究出來的。”
沈千秋聽得幾乎傻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白叔叔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章叔叔笑了笑:“是啊,可惜了。”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目光朝沈千秋掃了一眼,說,“這些年白齊的事,幾乎成了你爸的一個心結。組織裏雖然不少人都相信白齊的清白,但上面的大領導……”他做了個向上的手勢,“總是要見到切實的證據才會心安。”
沈千秋點點頭,這種想法她能理解。畢竟當時這個項目的直接經手人只有他和賀子高兩個。找不到切實的證據,白齊就一直不能完全洗脫嫌疑。
只是……如果這件事讓白肆知道,恐怕他又會很激動吧?沈千秋搖了搖頭,好在白肆現在受傷行動不便,又有唐虹在一旁看着,等事情真相大白,白肆即便知道全部真相,心裏應該也會好受點兒。
不多時,車速漸漸慢了下來。沈千秋掀開簾子,就見不遠處的一間貨倉外,站着兩排舉着機槍的黑衣人。
車門打開前,章叔叔說:“侄女兒,待會無論發生什麽,記得一件事,保護好你自己,我和你老子才能放心。”
沈千秋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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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秒,她前腳邁下車,後腳就被章叔叔拎住了衣領子:“喊你們賀先生出來!看看,我給他帶了份神秘大禮!”
6.
同是倉庫,地方可比數日前和駱杉、李隊一同進去的那間大多了。走進去之後,有那麽一瞬間,沈千秋甚至有點沒法适應裏面的燈光。倉庫裏太亮了,亮如白晝,高瓦數的白熾燈照在人臉上,看誰都仿佛戴上了一層面具,白慘慘的。
沈千秋在這樣的光線裏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親。他依舊穿着那身灰撲撲的衣服,臉色有些蒼白,雙手被反捆在身後,和賀子高分坐在一張長桌兩端。桌上擺着不少美食,三文魚刺身,北極蝦,以及香味飄溢的嫩烤牛舌。賀子高面前的盤子裏還有一塊新鮮的嫩烤羊排和一杯葡萄酒。
他穿着一身淺灰色休閑裝,領口處疊了一張餐巾,沉澱的寶石藍色,和桌布是同樣的顏色質地。
他似乎胃口很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看向沈千秋的時候,微微低着頭,從鏡片上方看了她一眼,眯了眯眼:“怎麽把這丫頭帶來了?”
章叔叔笑呵呵地回道:“今天上午賀老板不還下了死令,說務必要把這丫頭和姓白的小子帶回來嘛!我這也是順手的事兒。”
賀子高輕啜了口葡萄酒,咂了咂嘴,別具深意地看向長桌對面的沈若海:“沈先生,你從前的老搭檔把你寶貝女兒綁來見我,你似乎不是很吃驚啊!”
沈若海自始至終微微垂着頭,過了片刻才說:“我知道他是你的人。”
賀子高悠然一笑,又看向章叔叔:“老章!你演技不到家,沒蒙過人家的眼啊!”
章叔叔哈了哈腰,垂下頭,顯得有點自責:“賀先生,我已經盡力彌補了。這不,我把這丫頭給您帶來了。”
正說着,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穿白大褂的年輕男子。他快步走到賀子高面前,微微搖了搖頭,低聲說:“東西不對。”
賀子高臉色一變,随後就笑出了聲:“我是真沒想到,沈先生膽子這麽大。人都在我這兒了,還敢交出個贗品糊弄我。”說着,他輕輕瞥了一眼站在沈若海身旁的人,“看來不見點真東西,沈先生是不會認真聽我說話的。”
沈千秋的目光緊盯着那個人的動作,就見那個人突然收了手裏的槍,轉而蹲下身,打開箱子,緊跟着拿了一套器具出來。
沈千秋一看就叫了出來:“你們要幹什麽?那裏面是什麽?”
她看到男子手裏拿的針筒,隐約猜到對方想做什麽。剛要上前,就被兩個黑衣壯男死死攔住,就連章叔叔也在旁邊扯住她的一只胳膊。
沈千秋目眦盡裂,眼看着那個人把針管裏的液體一點點推進沈若海的手臂。
賀子高慢吞吞地吃了兩口東西,扯下餐巾拭了拭嘴角,面上笑眯眯的:“沈小姐,你父親是個硬骨頭。放心,這麽點劑量,他不會怎麽樣。”
沈千秋的心髒仿佛要從喉嚨裏跳出來,她太陽穴鼓脹,腦袋快要炸了!如果說剛走進來時,她的想法還只是配合章叔叔演戲,那麽此時此刻來時路上章叔叔說的所有都被她抛到腦後了。她不認別的,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睜睜看着父親被這夥人綁到了這兒,又親眼看着賀子高讓人把毒品一類的東西刺進父親體內。如果看了這些她還能保持冷靜,那她就不算是個人了!
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除了她,甚至連沈若海本人都冷靜得要命。
沈千秋忍不住轉過臉,看向自始至終緊緊攥着自己一條手臂的人:“章叔叔!您怎麽能?”
章叔叔撇開視線,看向饒富興致盯着他們倆看的賀子高:“賀先生,您現在覺得,我帶來的這位,是不是一份大禮呢?”
賀子高呵呵笑出了聲,他伸出指頭點了點章叔叔,随後站起了身。他踱步到沈千秋跟前,微微低下脖頸,湊近,一雙眼緊緊盯着沈千秋的眼:“丫頭,你知道那把鑰匙在哪兒,對吧?”
沈千秋和他前後打過三次照面。唯獨這一次,她突然發現,這個人的眼睛好像毒蛇,盯着人的時候目光又死又冷。她強忍住身體的戰栗,看着對方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
賀子高突然笑了,他只是輕輕動了動手指。站在沈若海身旁的男人,又從箱子裏拿出一支裝滿了透明液體的試管。
沈千秋嘴唇抖了抖,一旁的章叔叔突然開口說了句:“賀先生,說起來,這丫頭也有十來年沒見過他老子了。說不定……”
賀子高目光瞟向他,章叔叔咽了口唾沫,賠着笑說:“我也只是個提議。”
賀子高垂下眼眸,片刻之後又擡起眼:“你是說她那個小男友?”他突然笑了笑,“這不是難事兒,人嘛,我早就讓人弄過來了。”說着,他半轉過身子,看着沈若海嘆了口氣,“我只是替沈先生惋惜,十一年的時間全用來跟我周旋,到頭來鬧得個妻離子散,唯一的寶貝女兒也跟你生分了。你覺得值嗎,沈若海?”
沈若海半天沒有說話,這個時候擡起頭,只見他臉泛起潮紅,額頭都是細密的汗珠。賀子高說那支毒品只是小劑量,可從沈若海的身體反應來看,那支毒品的副作用恐怕不小。
可讓沈千秋更覺驚懼的事還在後頭。
賀子高拍了拍手掌,從後頭的通道一前一後架過來兩個人。一個穿着整齊的白色套裙,頭發略散亂,裙子上也沾了少許髒污,一雙眼正滿是憤恨地死死盯着賀子高。她正是白肆的母親唐虹。而走在她後面的白肆……沈千秋心裏一揪,他上身只披了件白襯衫,扣子都沒怎麽系好,肩膀隐約可以看到滲出的血漬——
他被兩個男人架着走到近前,擡眼就看到了沈千秋。他眼睛裏亮晶晶的,流露出既欣喜又難過的神情。沈千秋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眼前的狀況,只能朝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收回視線,就見賀子高正盯着她瞧,嘴角撇出一縷淺淺的笑:“沈小姐,其實我也不希望今天這個事鬧得大家都不愉快。可我确實不知道,他們哪一個,才是你的底線,所以我只能一個個地試了。”
沈千秋見他又要擡手,突然出聲:“賀先生,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你說。”
“你說的那個鑰匙,到底是什麽東西?”
賀子高抿着嘴角笑了笑:“我想這件事,為着沈小姐的安全着想,你實在沒必要知道。”說着,他掃了沈若海一眼,又看向唐虹,“畢竟知道這件事的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離死不遠了。”
唐虹這個時候被人拿掉了堵住嘴的布條,張口就罵:“賀文昌,你這個卑鄙小人!當年你拿走全部資料卻讓白齊替你背黑鍋。你真以為你把我綁來,白家就會善罷甘休?姓賀的,你也太小瞧人了!”她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從賀子高到沈若海,再到章叔叔,最後看向沈千秋,“今天在場的每個人,我都不會輕易放過!我要你們每個人,都為當年的事付出代價!”
賀子高拍了拍手掌:“很有志氣、很感人的宣言。”他朝旁邊的人努了努嘴,很快,唐女士的嘴巴便又被堵上了。
沈千秋這才明白為什麽同樣都是受制于人,唐虹嘴巴裏塞着東西,而白肆卻只是雙手被綁。想必自打被帶過來,唐虹的嘴巴就沒消停過。
沈千秋想到來時路上章叔叔的交代,勉強定了定神,又說:“那如果我能告訴你鑰匙在哪兒,我有什麽好處?”
賀子高眼睛一亮:“你想要什麽?”
沈千秋目光一掃全場:“我要把他們帶走。”話說出口,沈千秋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覺得別扭的地方在哪裏。路上章叔叔告訴她要激賀子高把之前拿走的那本帶摩斯密碼的日記本拿出來,甚至要适當表現出對沈父的漠不關心。可如果真是用鑰匙來交換沈父,那章叔叔自己怎麽辦?
這個答案大概也在賀子高的意料之中。他笑了笑,點頭答應下來:“這個不難。”
沈千秋遲疑片刻,說:“我還想要回我爸爸的那本日記……”
幾乎在她說出這句約定好的臺詞的一瞬間,就聽“噗噗”幾聲,頭頂的燈突然全都暗了。緊跟着她就感覺到自己被人一把扯住手臂拽着跑了兩步,跟着一搡,她就被推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這個懷抱太過熟悉,再加上隐約可以聞到的淡淡血腥味兒,幾乎在一瞬間沈千秋就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白——”
對方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也松開了桎梏,沈千秋感覺到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抱緊了她一個翻
身,就壓在了她的上頭。眼前黑漆漆一團,沈千秋自從上一次眼睛裏進了石灰,視力一直不太好,尤其在黑暗中更如同盲了一般,什麽都看不見。
白肆幾乎把整個身體都壓在她身上,慌亂之間,她的頭似乎磕在什麽東西的棱角上,一陣鈍痛讓她幾乎當場暈過去。沈千秋牙齒打戰,忍不住擡手去觸,連自己都不知道是為了确定什麽。沒想到白肆在黑暗之中依舊看得一清二楚,他一把摁住她的手,下巴壓在她的肩膀上,嘴唇緊緊貼着她的耳朵:“別動,千秋,很快就好——”
四周淨是機槍的掃射聲,以及人在緊要關頭幾乎扯破嗓子的呼喊聲、咒罵聲,有人扯着嗓子痛罵“狗娘養的,老子跟你們同歸于盡”,也有人用高音喇叭呼喝“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這句話一出,現場只安靜了極短暫的一瞬,下一秒便是更高亢的咒罵聲以及震耳欲聾的機槍掃射聲,依稀還能聽見拳腳打鬥聲,貨箱倒塌聲,慘烈的哭喊聲以及絕望的嚎叫聲。
黑暗之中,眼睛看不見,聽覺和觸覺卻仿佛更加敏銳了。過了最初那十幾秒的暈眩和不适,沈千秋漸漸能夠分辨出許多種聲音。哭號聲打鬥聲槍支彈藥的爆炸聲混作一團,卻又各自分明,聲聲入耳,如同錐子一般擠壓着争先恐後地湧入她的耳朵。頭頂的鈍痛似乎更清晰了,一浪強似一浪地朝她奔湧而來。
遠處,不知是誰打開了通往什麽方向的門或是窗戶,一瞬間,有風聲略過耳畔。
她似乎聽到白肆悶哼了一聲,可緊跟着,她就聽到了一句女聲的嘶喊:“老六!”
這聲音是阿南的!
沈千秋這次是真忍不住了,她試着擡了擡小腿,踢了下白肆的腿:“白肆……你先放開我……”
她想說她手裏有槍,可緊跟着,頭頂傳來的動靜讓她瞬間停下了所有動作,一把刀壓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知是哪裏傳來的光線,讓她看清用刀壓着她脖子的那個人,是賀子高。他似乎受了槍傷,胸口一片血污,呼吸也亂了節奏,身上優雅的淺灰色西裝皺巴巴的,哪裏還有半分此前的淡定從容?他朝她陰森森地一笑,手上的刀橫在她的脖子上,另一手死死拖着她,原來是想把她從白肆身體下頭扯出去。
這個時候,沈千秋突然反應過來白肆為什麽半天都沒有動靜,以及……為什麽他壓在自己身上的體重會越來越沉。
賀子高拽着她向外拖行的時候,似乎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本意是想以沈千秋的性命來要挾白肆,讓他不要輕舉妄動。可随後才發現,白肆早就失去了意識,只是雙手還緊緊扣住沈千秋的兩臂,讓她動彈不得。
賀子高身上雖然受了些傷,現在看來傷口顯然并不算致命,也或許是人在關鍵時刻湧出了無限的體能和力氣來。他一手握着刀,另一手扯着沈千秋的衣領,将她一路拖拽。沈千秋的脖頸被他拽得火辣辣的一片疼,可過了半天只向上稍稍挪動了不到半尺。
身上的白肆真的壓得很重,可沈千秋眼眶濕熱,手指忍不住糾纏住白肆披在身上的衣衫。她此時全身都痛,後背舊傷未愈,頭頂又新添撞傷,還有脖頸被賀子高拼命拉扯的傷,大概刀口多少也劃破了她的肌膚,只覺得那一片地方熱熱的,還有點辣。可再痛也抵不過心裏的那團暖。
她仰起頭看着身上少年的臉。他已經昏了過去,眉心依舊緊緊皺着,似乎是不放心懷裏人的安全。緊鎖着她身體的雙臂如同鐵鑄,力氣甚至比賀子高的還大。
一滴淚順着眼眶無聲滑落,輕輕沾覆在他的頸側,又深深烙進她的心裏。
而身體斜上方的賀子高兩眼幾乎要冒出火來,好不容易劫到個關鍵性人質,可人質身上還死死趴着一個意識昏沉的家夥,這何止是添亂,簡直是他的催命符!
大概是他們這邊的動靜實在有點大,再加上沈千秋所處的位置正對着不遠處的後出口,許多人漸漸都朝他們這邊湧了過來。
模糊的視線裏,沈千秋看到好幾個之前在李三川車上見到的年輕小夥子,甚至還看到了父親的身影。父親不知道怎麽瘸了一條腿,可還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撲了過來——
“不要!”沈千秋只記得自己喊了這麽一句。
可什麽都晚了。
賀子高手上的刀在沈若海撲過來的第一時間便調轉了方向,他的本意大概也不是想殺死沈若海,那只是一般人看到有人撲過來時本能的反應動作。可那把刀徑直捅進了沈若海的心髒……
事後,動完取子彈的手術,躺在床上的李三川對沈千秋坦白道:“你父親一直擔心賀子高最後量刑不夠,沒辦法以制造販賣毒品罪判處死刑,所以早就有了這種想法。他早就說過,哪怕搭上他這條命,只要能換賀子高一個死刑,也值了。”
更重要的是,那個時候的賀子高,手裏攥着的,是沈若海這輩子最寶貝的女兒的命。
賀子高曾經親口問過沈若海,十一年的時間,追逐尋覓,反複思量,只為親手把他送進監獄,卻疏忽了對唯一女兒的關愛和照顧,值得嗎?
沈若海用生命回答了這個問題。
The end 尾聲
那一天的槍戰,以十五死三十三傷,繳獲大量毒品并順利将賀子高送上法庭而告終。宣判的那天,沈千秋和白肆親自去旁聽。沈若海和章叔叔曾經的擔心不無道理,從銀行保險箱取出的東西只有賀子高心心念念的那部分關鍵資料,并沒有什麽直接證據能夠證明賀子高就是當年盜走資料并自主研發制毒的關鍵人物。
但因為一系列販毒、槍戰、襲警和故意殺人,賀子高最終被判處槍決。執行死刑的日期就在一個月後,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不會更改。
一同出現在法庭的,還有唐虹。大概面對沈千秋很難擺出好臉色,她沒有和白肆一起去,直到宣判結束,衆人離開,她也沒看過沈千秋一眼。走之前,她只和白肆說了句“多回家看看”,便起身離開了。
事後沈千秋從白肆口中得知,對于白齊的死,唐虹不僅怨恨賀子高,也怨恨沈若海和章叔叔。在她看來,白齊若不是為了保護資料和維護所謂的國家利益,就不會被賀子高陷害至死。而沈若海和章叔叔沒能好好守護白齊的生命安全,一樣可恨。這次她雖然默許和章叔叔合作,假作被俘讓賀子高放松警惕,并最終親眼看到賀子高得到應有的審判,可她心裏對于沈若海和章叔叔的敵視并沒有因此消解多少。
用白爺爺的話說,有些人的心結,是一輩子長在心口上的膿包,不死不破。
搞清楚唐虹反感自己的真正原因,沈千秋對她的态度反倒釋然了。只是沈若海的死,讓所有人心裏都沉甸甸的喘不上氣。而所有人中最難過的,無疑就是沈千秋了。
她沒想到死了十一年的父親,有朝一日會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面前。而在她還沒準備好接納父親重回自己生活的時候,在她還來不及感受這份欣喜和幸福的時候,沈若海卻又一次死在了她眼前。
是誰說過,人世間最痛的,除了生離死別,還有得而複失。
而将這兩種滋味同時經歷的人,沒有過于強大的神經,可能會當場崩潰。
或許是這半年來經歷了太多,見證了太多,沈千秋反而以所有人不敢想象的速度挺了過來。雖然她還是會默默神傷,但到底沒有因為父親的死而垮下去。
白肆那天被槍戰中的流彈擊中背心,再加上之前的傷口,失血過多導致昏迷。他在醫院取出子彈後又輸了兩天液,才在沈千秋的陪同下回了家。
在家裏養了兩天,他和沈千秋一同去醫院探望了章叔叔。
章叔叔傷得很重,他被子彈打中了肺葉,若不是救治及時,後果不堪設想。阿南似乎也很生他的氣,可因為章叔叔醒了之後每天都紅着眼圈,阿南也不好說什麽。
章叔叔和阿南走得很匆忙。臨走前,他将兩間火鍋店的房契和品牌轉讓合同都簽了字,直接轉贈到沈千秋名下。從沈千秋在合同上簽字的這一天起,平城和臨安兩家老川火鍋店包括房子,都歸沈千秋一人所有。
他們夫妻倆走得匆忙,甚至沒有告知一句要去的地方。沈千秋知道,沒有什麽特殊的事,大概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兩個人了。
為了賀子高,沈若海蟄伏了十一年,章叔叔卧底了十一年。如今應該受到懲罰的人終于被繩之以法,沈若海和章叔叔用法律和大衆能夠認可的方式,給當年這段公案畫上一個圓滿的句點。他們都累了。沈若海用自己的生命诠釋了自己對于職業和正義的理解,而章叔叔用悄無聲息地離開抹平了他們這夥人曾經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點痕跡。
簽完合同那天,沈千秋坐在平城老川火鍋店的大堂裏,突然覺得這幾個月的日子,快得如同一場夢。
白肆的傷口要養好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眼看開學在即,兩個人又都對平城這座城市無所依戀,便先關了平城的門店,折返臨安再做打算。
臨行前,兩個人一同回了趟位于老城區的沈宅。
附近許多住戶陸續都拆遷了,留下的那幾家,後來趕上政策變遷,都保存下來,反而成了老城區的一景。許多來平城旅游想要看看平城老房的年輕人,都喜歡到這邊溜達一圈,順便在院牆外拍張照片留念。
沈千秋和白肆拿鑰匙開門的時候,不少年輕人都圍了過來,叽叽喳喳問個不停。
兩個人都沒什麽心情答複,便将院門一關,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吵鬧喧嚣。
這時已經是八月中旬,正趕上平城的桑拿天。天色灰蒙蒙的,出門随便走兩步,身上就黏糊糊地沾滿汗水。兩個人一路出了地鐵步行走來,滿身狼狽,走進這間院子的時候,周邊的一切卻又仿佛都靜止了。
院子裏的梨樹高大茂密,葉子綠油油的,生長得很旺盛。大概是經常有人打掃的緣故,院子裏的地上沒什麽塵土,門前的兩叢白茉莉開得正盛,小朵小朵的潔白花朵,點綴在綠葉間,看起來特別幹淨。
石桌上擺着一只噴水壺,不遠處的水池子跟十幾年前一模一樣,走過去擰一擰,便流出清澈的水來。
白肆站在門口笑着看她:“不進去看看嗎?”
沈千秋拎着水壺接了些水,把院子裏的花叢挨個澆了一遍,低着頭回道:“不了。”
白肆聽出她聲音不對勁,也不戳穿,只是含笑着勸:“裏面一直都是從前的樣子,一點沒變,真不進去?”
“不了。”沈千秋背對着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摳着水壺把手上的塑料皮,“這樣就挺好。”
大概是怕白肆想歪了,她輕輕吸了口氣,說:“我心裏知道保持原樣就行,不用進去看。這裏哪裏什麽樣,擺了什麽東西,一直都在我心裏記着。”
真走進去看了,她怕她就不想走了。
可人總是要往前走的,不能總停在回憶裏不肯拔腳。
白肆走上前,從後頭輕輕擁住她,像最近做過的許多次那樣,把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清亮的嗓音浸着溫柔:“沒事的,千秋,這裏是我們兩個的家。什麽時候想回來看看,我們就一起回來,好不好?”
過了很久,他才聽到沈千秋嗓音哽咽,輕輕道了句:“好。”
這一個字他等了整整十一年,而他心裏清楚地知道,只要是她,他心甘情願等得再久些。
Special 01 漫長的一天
如果說每個人的人生都可以寫成一部書,那麽頂着瓢潑大雨為父親送葬那日,就是沈千秋人生之書裏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暮春,她從火葬場抱着骨灰盒離開的時候,太陽還沒升起來,天邊透出些陰郁的灰藍色,如同幼年時父親第一次教她用鋼筆那天,幽藍色的墨水滴在沾濕的紙上又快速泛開的痕跡。沈千秋清楚地記得,那天臨出發前,開車送她去墓園的叔叔擡頭看了眼天邊的色彩,嘆息着咕哝了句:“這破天氣,臨走前最後一程都不消停。好人都歹命啊!”
沈千秋那時正念初三,從小就沒媽的孩子,向來早熟。聽到這句話,她緊抿着嘴唇,沒有講話,只是抱着骨灰盒的兩只小手緊緊攥着盒子邊沿,直到骨節都泛了白。
那位叔叔說的沒錯,車開出去還沒五百米,天上的雲彩便烏沉沉壓下來,不多時便下起了瓢潑大雨。這場雨來得急,同行的又只有沈千秋和那位章叔叔兩個人。
等了約莫十來分鐘,雨勢仍不見小,那姓章的叔叔便拿眼睛瞄她。
沈千秋雖然垂着頭,卻将周遭動靜盡收眼底。最終她看了一眼腕上的電子表,咬着後槽牙去推車門,一邊說:“再晚就誤時辰了,章叔叔,麻煩你……”
姓章的一聽這話,眼睛一瞪,煙也不抽了,立刻道:“這是什麽話?我是看這雨大,你一個小毛丫頭,萬一被雨澆,搞得病倒了可怎麽好?”
說話間,兩人一前一後下了車。車子停在山腳一棵大楊樹下。大雨稀裏嘩啦地沖刷着青嫩的樹葉,遠遠望去依稀飄起淡薄的白霧,轉眼就将兩人澆成落湯雞。那章叔叔也是個痛快人,煙頭一扔,把身上外套一扯,三兩下把沈千秋的腦袋裹成個粽子。他拍拍她的後腦勺示意她跟在自己後面:“今天這是風吹雨,雨水是斜着刮的,你走我後面,多少我幫你擋一擋。”
他說得不錯,一路往山上走,那雨真是斜斜從山頂往下潑,後背幾乎不沾水,身前卻從頭到腳濕個徹底。平常只要十幾分鐘的山路,這一天卻仿佛走了幾個小時。兩人進了墓園,章叔叔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值班室門口,一只拳頭擂得那扇門咚咚作響。門打開來,裏面的高個漢子嘴裏的煙卷兒險些掉下來,一雙牛眼瞪得溜圓。
章叔叔一聲不吭,從身後把沈千秋拎過來,一把推進去,而後自己才走進去,恨恨抹了把臉:“一整個冬天都沒雨水!他媽的好容易送我老弟一程,這賊老天就哭爹喊娘號個不停!”
那大漢已經轉身去拿挂在椅子背上的毛巾,一把扔在姓章的臉上:“旁邊還有女娃娃在,你說話也講究點!”一邊說着,又貓腰拎起暖壺倒了滿滿一大杯子熱水,“我還想着今天這破天氣,你們不會來了。嘿!看來平日裏我還真小瞧你了!關鍵時刻還蠻講義氣的!”
章叔叔拿過毛巾先自己擦了兩把,想想不太妥當,便又轉身給沈千秋遞了過去,嘴上也不閑着:“呵!你可別小瞧了這丫頭!今天這麽大雨,要不是這丫頭堅持上山,你以為我願意挪窩?要我說,反正人都沒了,哪天下葬有個啥講究的?讓活人少受點兒罪才是正經道理。”
那大漢瞪了他一眼,把那杯熱騰騰的白水朝沈千秋遞了過去。明明棱角分明的一張臉,卻偏要做出溫善和藹的笑容來,多少顯得有點扭曲:“丫頭,喝點熱水,暖一暖身子。”
一進屋,沈千秋就把套着袋子的骨灰盒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她這會兒正拿着毛巾擦臉擦胳膊,見此便道了聲謝,用毛巾墊着,把熱水杯接了過去,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
大漢見此,不禁走到跟前,對着姓章的小聲道:“我看這丫頭,将來肯定比她爸爸還有出息。”
姓章的一愣,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就見沈千秋一張小臉煞白,身上衣服盡濕,卻坐得端端正正。她手上墊着毛巾,一邊暖手一邊小口喝水,絲毫不見任何同齡女孩會有的膽怯不安。再回想兩人這一路上山的情景,不禁也點了點頭,剛想說什麽,又立刻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邊嗔怪道:“你也不盼點好!老沈就留下這麽個一根獨苗苗!還是個丫頭片子,你想讓她去幹啥?”
那大漢撓了撓頭:“我也就這麽一說……”
“說啥!”姓章的眼一瞪,如果有兩撇胡子,恐怕此時也被他吹得飛起來,“啥都不許說!知不知道?”他壓低嗓子囑咐了句,說着又在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鎖的手勢。
大漢看起來個子高氣勢足,但真跟姓章的對話起來,卻顯得有幾分憨态。雖然他神情上有些不樂意,但還是點了點頭。
三人歇了十幾分鐘,高個大漢給姓章的找來一件自己的外套穿上,又拿了兩件雨衣出來,和姓章的兩人各自穿好,便準備出門。
沈千秋見他們似乎完全沒有要帶上自己的意思,便有點急道:“叔叔。”
那姓章的轉身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