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1)
1.
當晚,沈千秋和白肆陪着白爺爺一起吃了晚飯,并沒留宿,便匆匆趕回城裏。路上,沈千秋捧着那個有些陳舊的檔案袋,只覺得手上的東西有千斤重。
白肆趁着等紅燈的空當側過臉瞅了瞅她,仍有點不踏實,便喊她:“千秋。”
沈千秋擡起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眼前一黑。白肆的整片胸膛壓過來,他一只手臂把她牢牢圈住:“千秋,你還生我的氣嗎?你別生我的氣行嗎?我知道我媽刻薄,我爺爺老謀深算,我爸的事和你爸的事摻和在一起,讓你這麽多年都過不好。可我們家至少還有我是真心對你好的,我真的想一直跟你在一起,你別生我的氣,行嗎?”
沈千秋被他抱得緊緊的,整張臉壓在他的胸口,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卻有些忍不住地想笑。想笑,又想哭。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卻把壓在她身上等她回答的白肆吓壞了。
“千秋……”白肆又輕聲喊了一遍她的名字,語調裏隐約帶了一絲哭音,“爺爺說你家的老宅一直還在,你走的第二年他就從我媽手裏要回來了,每個月都派人去打理。你家院子裏的梨樹都長得很高了,每年都結許多梨子,總有小孩跑去爬牆摘。還有那幾架葡萄,也都還在。你最喜歡的茉莉每年都開,白色的,比我爺爺家樓前那兩叢長得還好。你的家還在呢,其他的你想要什麽,我都補給你,你別再不要我了,行嗎?”
這麽多年,白肆和母親的關系越鬧越僵,除了幼時感覺到父母感情裂痕而衍生的孤僻自閉,還有少年時發現母親冷漠對待父親亡故一事的憤怒不解。在這份本就如履薄冰的母子關系上重重砸下一個窟窿,是他後來對于沈千秋倉促離開平城的隐約猜測。
直到猜測證實,不消沈千秋多說一句,他就已經無法諒解唐虹的所作所為。他忍不住設想,倘若父親沒有過早離世,倘若讓父親親眼看到他們白家這樣對待自己摯友和兄弟的女兒,他的父親能夠原諒唐虹在對待沈千秋一事上的武斷專橫和牽連無辜嗎?
沈千秋無法原諒,沈父沈母無法原諒,就連他的親生父親,恐怕都要羞愧得沒臉再見老友,可唐虹明知道如此,還是這樣做了。
就好像她明知道白父不喜她每日經商跑去和一群男人打交道、談買賣,也照樣在白父死後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就好像她明明已經和白父的關系日薄西山,依舊沒有在父親離世前的那段時間給過他一絲溫柔;就好像她明知道自己對她關系冷淡的原因,也依舊不願為此做出任何讓步和改變。
與他一樣的頑固不化、自私冷漠,可她是他的親生母親。
他能夠硬起心腸不原諒,卻不敢去想沈千秋會為此對他生出一絲嫌隙。這樣的心理真是又矛盾又可笑。就好像一個委屈的丈夫,一面說是自己母親做得不對做得不好,一面又期望着妻子能夠先一步說出原諒的話。
後頭接連傳來汽車的鳴笛聲,沈千秋捶了捶他的手臂,嗓音微啞:“我又沒說要趕你走,趕緊開車。”
她說話向來別扭,不像別的女孩子,會在高興的時候說那種軟軟的很動聽的話。可白肆卻聽得歡喜,松開懷抱啓動車子。他右手還牢牢攥着她的手臂,開車的時候,總忍不住扭過頭看一看她,好像一個孩子。
車後傳來一陣嗚嗚聲,沈千秋扭頭,就見小黑坐在車子後座,正扭着頭看她。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目不轉睛,那樣子和某人認真看人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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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笑了笑,她又止不住發愁:“咱們現在是借住在你那位三哥家裏,沒狗窩沒口糧,怎麽養它啊?”
白肆見她肯笑,喜不自禁,哪裏顧得問她為什麽而笑,還以為她是覺得小黑可愛,便開心地回答道:“這些東西都好說,待會兒回去的路上就買了。千秋,你喜歡它嗎?它當時被送來家裏時一身黑,我就随口給它取了個名。你要不要給它取個新名字?”
沈千秋搖了搖頭:“就叫小黑吧。再取個新名字,它可能要再适應好一陣呢。而且……”她轉過臉,看着某人的側臉笑得狡黠,“也挺配的。”
白肆反應極快,瞥見她唇邊露出的笑意,忍不住臉皮繃緊。過了一會兒又松了口:“別在外人面前這麽說。”
叫狗小黑,叫他小白,一點家庭地位都沒有。這要是讓外人聽了去,還不得笑掉大牙。
小黑的話題為兩人帶來幾許歡樂。回到家為小黑安置好窩和吃食,兩個人回到客廳,一起研究起沈千秋手上的檔案袋。
沈千秋一邊解開封口處纏繞的繩子,一邊輕聲說:“我覺得,當初在臨安盯着咱們的人,似乎一路跟着咱們到了平城。”
白肆卻持不同的意見搖搖頭:“當初在超市給你遞紙團的那個人,迄今為止一共出現了三次,一次是出現在倉庫,把你救了出去,還給我打電話通風報信;再一次就是在超市,趁亂給你遞了紙團,讓你離開臨安回平城。這個信息和當初在你床底下留的信息是一致的,所以,那次應該是他現身的第一次。我覺得這個人對我們……并沒有惡意。”
沈千秋蹙起眉心:“可他拿走了爸爸留給我的那箱東西。還有昨晚,他闖進白爺爺的房間,還知道下藥把小黑放倒,打破窗戶。如果不是爺爺家裏有保镖,恐怕人身安全都是問題。”
白肆問:“千秋,你有沒有想過,拿走你箱子的和留下字跡的,有可能并不是同一撥人。”
沈千秋遲疑:“你的意思是說,從頭至尾,跟蹤我們的都是兩撥人?”壞的那個拿走箱子,好的那個留字提醒;好的那個提醒他們
離開臨安回平城,壞的那個卻恰恰走在他們前頭一步,想從白爺爺手上拿走檔案袋裏的東西?
“我覺得這樣的解釋最合理。”白肆說,“還有,你別忘了,賀子高是怎麽知道你的喜好的,還有他提到的那個朋友,還有沈叔叔的死……”
沈千秋幹脆把檔案袋裏的東西都抽了出來:“還是先看看這裏面的東西。”
事情太混亂,她和白肆分析許久也沒捋出個頭緒,還不如先看看檔案袋裏的東西,說不定會有什麽新線索。
東西掏出來,沒想到又是一個日記本。上面的字跡與連同箱子一起丢失的那本如出一轍,幾乎剛打開第一頁,沈千秋就驚喜地叫了出來:“是爸爸寫的!”
白肆對這倒不吃驚,東西是爺爺讓人從沈家院子裏挖出來的,會是沈若海的東西也不出奇。
但翻看內容,卻讓兩人大為失望。與沈千秋記憶中那個記載着密碼的日記本不同,這本日記更像一個個人的回憶錄,裏面記錄了許多和邱棠的回憶,以及沈千秋兒時發生的趣事,這些在沈千秋眼裏自然珍貴非常……可是,卻幫不上兩人什麽忙。
直到翻到最後一頁……本子是皮質的,摸起來似乎有個小小的凸起。白肆摩挲片刻,從桌上拿了把水果刀,将皮子剖開——是一把鑰匙。
沈千秋把鑰匙翻過來調過去地研究了好一會兒,有些失望:“這鑰匙太小了,根本打不開正常的門。”她能想到的老宅家裏所有帶鎖的東西,尺寸都跟這把鑰匙配不上。
白肆卻似乎不這麽想。
他把鑰匙捏在指尖,轉了個圈,突然笑了:“千秋,我大概知道這是開什麽的鑰匙了。”
“什麽?”
白肆有點得意地笑了:“銀行保險箱的鑰匙。”
2.
得知鑰匙可能來自某家銀行的保險箱,第二天早起的兩個人也就有了行動目标。車子裏,白肆對着屏幕上的電子地圖分析道:“十一二年前就已經開在平城并且對外開放保險箱業務的銀行,一共就這三家。其中畫紅圈的這家是一家私人銀行……”白肆轉過臉,朝沈千秋眨了眨眼,“根據我對沈叔叔的了解,我覺得這家可能性最大。”
沈千秋手裏還拿着那個筆記本,犯愁道:“可是我們去了怎麽說啊,直接報我爸的名字嗎?我覺得以他當時的情況,用真名的可能性很低……”
白肆也皺了皺眉:“千秋,我記得你從前說過,丢的那本沈叔叔的日記裏,記錄了一些密碼……”
沈千秋依舊愁容不展:“我也想到了這點,可那本日記本被別人拿走了。”
“你不記得那些密碼破譯出來的意思?”
沈千秋蹙眉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說:“那個本子我看過不知道多少次,怎麽會不記得,只是那個地方……”她掃了一眼白肆挂在胸口的那把鑰匙,“跟這把鑰匙半點關系都沒有。”
頭天晚上兩個人商議完,白肆就找了個繩子把鑰匙串起來挂在脖子上,美其名曰“保護證物”。
沈千秋一看就想笑,擡起頭,從後視鏡裏看到對着兩人吐着舌頭的小黑,不禁說:“白肆,咱們帶着它……還能進銀行嗎?”
“能不能也只能先帶着它了。”白肆見沈千秋有點不情願的模樣,問,“怎麽,這麽快就嫌棄它了啊?”說着,他悠悠地嘆了口氣:“早知道就不養它這麽多年了,還以為你會喜歡這個禮物。”
沈千秋咋舌:“你昨天不是說它今年都三歲了嗎?”三年前他大概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怎麽就給她買條狗備上了?
白肆彎起唇角,側眸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前方的路:“想知道啊?”
“廢話。”白肆在開車,沈千秋也不敢多鬧他,就往他的手臂上捶了一記:“快說!”
白肆卻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臉頰:“想知道就親我一下。”
昨晚聽了白爺爺的一番話,從老宅出來後,沈千秋也算是解開多年的心結,可聽到白肆這麽說,還是忍不住臉頰發燙。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掐了下他的手臂:“你說不說?”
白肆配合地“嘶”了一聲,從後視鏡裏看到歪着頭打量兩人的小黑,又忍不住笑了:“就親下臉頰而已,你也這麽兇。”
沈千秋眉毛一豎:“什麽叫而已啊?”
白肆側過臉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又扭過頭,搖頭嘆氣:“別人家的女朋友都直接
獻吻,我家女朋友連親個臉頰都要掐人。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
“誰、誰說答應做你女朋友了!”沈千秋一緊張,連有點口吃的老毛病都出來了。
“我,我說的啊。”白肆剛學了一句,就又被沈千秋掐了一下。這回他幹脆伸出手拽住沈千秋作亂的小手,“別鬧,我這開車呢。乖乖的啊。”
這副熟練得不行的調戲口吻究竟是怎麽錘煉出來的?沈千秋又羞又憤,又不敢真的在車裏大動作跟他示威,只能任他拉着手,冷起嗓音準備教育他。
哪知白肆突然一打方向盤,車子猛地向右一轉,沈千秋身子傾倒,額頭直接撞在了車窗的玻璃上。還來不及開口問清情況,就聽“砰”的一聲,這回沈千秋不用問也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
果然,她伏低身子扭頭向後看去,後車窗的玻璃被槍打碎了一個洞,黑背反應也快,早在車子劇烈晃動的時候就蹿到兩個人中間,兩只耳朵高高豎起,一聲不吭地趴在沈千秋腿邊,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沈千秋忍不住想擡起頭看看狀況,就覺後腦被一只手輕輕壓住,上方傳來白肆有些緊繃的聲音:“別亂動。”
“是什麽人?”沈千秋什麽都看不到,只能感覺到白肆的車子左右扭晃得厲害,她依稀能聽到流彈打到周圍車子或者其他物體上的聲音。
“看不到。”白肆的聲音又冷又快,隐隐含着怒氣,“左右都有高樓,對方安排了狙擊手,而且不止一個。拐過前面這個彎就是德信銀行,看樣子是有人打定主意不讓我們進銀行了。”
沈千秋心裏又驚又怒:“他們怎麽會知道我們要來銀行?”從臨安到平城,這撥跟蹤他們的人如影随形,幾乎每一步都算計在他們前頭,如今更是幹脆在這伏擊他們,這是想把他們兩個直接幹掉嗎?
可為什麽呢?之前雖說也是步步緊逼,可至少沒有做出什麽直接傷人的行為,而且就連白肆也判斷不準這些人到底是善是惡,直到昨天……
沈千秋心裏一涼:“白肆,他們是為了鑰匙!”
“我知道!”白肆一手開着車,另一手把脖子上挂的繩子狠狠一扯,随後把那把鑰匙塞進沈千秋的手裏,“千秋,你現在能自己解開安全帶嗎?”
“我……”沈千秋知道現在的情況,自己不能擡起上半身,她把鑰匙塞進貼身的牛仔褲兜裏,一手拍了拍小黑的腦袋示意它不要亂動,随即伸手去解安全帶的扣子。
黎邵晨的這輛車兩人昨天是第一次開,安全帶的扣子似乎有些舊了,沈千秋貓着腰接連試了兩次都沒解開,後背已經滿是汗濕。
“快點!千秋!”白肆幾乎已經是低吼了。
沈千秋狠狠咬着牙,手指在扣子附近一陣亂摁,就聽“嗒”的一聲,安全帶解開了!
就在這時,白肆側身而過,一把推開車門,不等沈千秋
反應過來,伸手就把她推了出去!沈千秋只覺眼前一陣眼花缭亂,身體在落地之前本能地蜷縮起來,兩手抱頭,就地一滾。
後背似乎撞在了什麽東西上,但好歹停了下來,沈千秋覺得喉頭一甜,也顧不得更多。她睜開眼睛的第一秒就看到白肆的車子七拐八扭地躲避那些子彈的射擊,然後提速将車子開遠了。她看向四周,這是一個非常小的胡同口,剛好白肆把她推下車的地方有一把撐開的傘,還有一個冰櫃并一只小板凳,應該是個賣冷飲的小攤。攤主大概剛聽到動靜就已經吓跑了,遠近十米之內的地方幾乎沒有行人。她的後背撞在了磚牆上,手肘和臉上都有擦破的傷,可此時她根本顧不上身體的疼痛,因為心裏冷得出奇。
剛剛白肆一直摁着她的頭不讓她擡頭,所以她對周圍環境的觀察比不上白肆細致。他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不管不顧地把她推下車,又自己一個人把車子開遠,肯定是因為周遭情況已經糟到不能更糟的程度,所以才選擇把鑰匙交給她,自己一個人充當誘餌把那些人引走。
沈千秋不敢站起來,她眯着眼觀察了下街道對面的樓層,并沒有看到任何反光的東西。可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在這兒多做停留。她咬着牙站起身,把小板凳往旁邊一踢,一手撐着傘,一手推上那只冰櫃,垂頭貓腰快速往巷子深處跑去。
沈千秋覺得自己的每一步仿佛都踏在尖刀之上,疼不疼都是次要的,更可怕的是她不敢停下。因為哪怕半步的遲疑都有可能意味着死。
巷子并不長,她很快拐過彎,依舊沒有聽到身後傳來任何異響。她把冰櫃和太陽傘一扔,攥緊手機沿着小巷向更遠的地方跑去。
3.
一邊跑,沈千秋一邊想,自己這些年混得還真夠差勁的。平城本是她的故鄉,可自打父親去世後她就主動切斷了和平城的一切聯系,大學同學畢業之後四散各地,留在北京的那幾個也沒什麽太深的交情……似乎唯一能讓她在這種時刻想到并且放心依靠的,只有白肆。
想到白肆,沈千秋覺得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卻又很快振作起來,警告自己不要多想。白肆用自己的性命做籌碼為她換來逃命的間隙,不是讓她在這個時候沮喪或是痛哭的。
由白肆她想到了另外兩個人,白爺爺和黎邵晨,可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白爺爺年紀大了,黎邵晨又是個生意人,其他的事或者可以向他們咨詢意見尋求幫助,可這種以命相搏的事兒,恐怕就是白肆在身邊,也不會選擇把身邊親近的人牽扯進來。
沈千秋突然發現,自己手裏攥着手機,卻沒有一個電話能撥出去。
可難道就真的無路可走了嗎?這一帶地方老房子居多,道路彎彎曲曲。沈千秋一路狂奔,體力漸漸透支,隐約可以看到不遠
處的主幹道。這附近她一點都不認識,更不敢在這個時候再回黎邵晨的家,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更重要的是,她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真的自己跑個一幹二淨,抛下白肆不管。
這麽想着,沈千秋咬咬牙,決定先找個地方報警。可是為了避免麻煩,不能用自己的手機,否則光被帶回去問話就夠耽誤時間的了。對了,電視機!這件事鬧得這麽大,說不定早就上新聞了!
不管那夥人是什麽來路什麽目的,可畢竟是在鬧市開槍,只要有人報警,當地警察會以最快的速度帶着武裝力量趕去救援,那樣白肆就有機會脫險。
腦子裏亂糟糟地轉過無數個念頭,沈千秋疾步奔跑拐過一個彎,差點跟迎面而來的電動自行車撞個正着。沈千秋反應很快,兩手一擋,身體飛快向側面一閃,就躲過了對方的車頭。她顧不上去看對方的臉色,飛快道了聲“抱歉”,就打算接着往前跑。
“哎!哎!姐姐!”黑色電動自行車跟着她調轉了個方向,“姐姐,你不認識我啦!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沈千秋急忙忙轉過臉,正對上一張黑黝黝的國字臉。他鼻梁上架了副深綠色的墨鏡,見她盯着自己看,連忙伸手把墨鏡扯了下來,指着自己的鼻尖說:“是我啊!張學中!姐姐你真不認識我啦!”
他把沈千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皺起眉頭:“警察姐姐,你這是……被人追殺?”
記憶中的影像和面前這個龇着一口大白牙朝自己笑的年輕男人重合在一起,沈千秋猛然想起來:“你是……那天我在小安胡同抓的那個小偷!”
“咳咳!”張學中猛地咳嗽兩聲。看看四周,見方圓十米內都沒個人影,這才放心下來,“姐姐,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咱能不一見面就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
沈千秋記起這個人的身份,也顧不得跟他插科打诨。她也不客氣,走回兩步一屁股坐在他的電動車後座:“你對這片兒熟吧?附近哪有能打公用電話的地方,最好是有電視的那種小超市!”
張學中反應也快,立刻答道:“熟!那是相當熟!我知道前面拐過彎不遠就有一家小超市,有電視,還有電話!”
沈千秋和張學中一前一後跑進去的時候,那家超市裏的電視機烏拉烏拉響個不停。
電視上正在直播公路上的一起連環撞車爆炸案。從爆炸案發生的時間和具體方位來看,都和白肆所在的位置非常接近。
旁邊,店主邊嗑瓜子邊搖頭:“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開快車,開快車能落着什麽好?”
沈千秋幾步沖到櫃臺前,把那嗑瓜子的大叔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樣子有些吓人,她的臉頰和手臂都是擦傷,風塵仆仆,頭發散亂,眼睛通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直接從車禍現場下來的。那大叔看了看她,又轉過頭看了眼電視,低聲嘀咕了句:“沒這麽巧吧?”
沈千秋急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電視,電視裏那個……說,車主怎麽,怎麽樣了嗎?”
她不敢說那個字,因為哪怕光是想想,要把白肆和那個字聯系在一起,她都覺得承受不了。
那店主聽得挺明白,搖了搖頭:“據說炸傷了好些人。沒說車主怎麽樣,估計也跟其他人一起送醫院了吧!”
就是說,可能還有救!
沈千秋幾乎拔地而起,轉身就往外沖。張學中追在後頭,連聲地喊:“哎!姐姐,我有車啊!你要去哪兒我捎你一程!”
看到沈千秋急得眼圈都紅了,張學中拽着她的胳膊,直指自己停在門口外的車子:“我這是電動的,怎麽也比你兩條腿跑快多了吧?”
坐上車子,沈千秋沉悶半晌,才出聲問了句:“你就不問我是什麽事?不怕給自己惹麻煩?”
張學中“嘿嘿”笑了兩聲:“我不笨,電視上播那新聞我也看了,那個車禍現場肯定有你朋友吧。”
沈千秋沒說話。
張學中咂了咂嘴,說:“警察姐姐,其實那次你把我送進派出所之後沒多久,我就改行了。幹那個雖然來錢快,但善後也麻煩不是。再說了,能靠真本事堂堂正正吃飯,誰願意憋屈着活?不過人嘛,誰都有喝涼水塞牙縫走路掉溝裏倒大黴的時候,遇上認識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你說是吧?”
一直到了醫院門口,從車後座跳下來,沈千秋才說:“張學中,謝謝你。我确實遇上了很麻煩的事,不跟你說,也是對你好。”
大熱的天,又一路開快車,張學中也是滿頭的汗。聽到這話龇牙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顯得臉更黑了。他擺了擺手,透過墨鏡朝沈千秋抛了個眼色:“我也是道上混過的,都知道,都知道。”
沈千秋報了自己的手機號給他,又說:“今天多虧了你。往後你遇到什麽難處,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打這個號碼。”說完,她跑出去兩步,又回過頭,朝他揮了揮手。
大太陽底下,張學中擦了把額頭的汗,低聲嘟囔了句:“哥現在最大的難處,就是缺個像你這樣的妞兒啊!”
4.
趕到醫院的時候,大廳裏到處都是人,還有許多等候采訪的記者。沈千秋幹脆戴上那頂灰色的小帽子,低垂着頭擦着邊繞了進去。
這是距離事發現場最近的一所醫院,地方不大,一共三層。爆炸案波及範圍很廣,據說有不少市民受傷,再加上聞訊趕來的家人朋友,一層到三層幾乎都被擠得水洩不通。
沈千秋一間一間地找,找完最後一間的四個病床,走出房間的時候,腿都是軟的。迎面撞上的一個護士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沈千秋抓住她的手腕,吸着氣問道:“請問,爆炸案現場受傷的所有病人,都在這三層,你們……沒有其他地方……”
那護士仔細打量她臉上的擦傷,反握住她的手:“小姐,你也受傷了,你臉上的傷口有點深,需要及時清理……”
沈千秋打斷她的話問:“你們這太平間在哪兒?”
那護士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今天送來的最多就是腿骨折,爆炸現場沒有死人啊!”
沈千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真的?”
那護士看着她睜圓了眼的樣子,有點想笑。可看她眼睛紅紅的,鼻尖泛紅,明顯是狠狠哭過一場的,又覺得她可憐,不禁柔聲解釋道:“真沒有。爆炸是因為一輛車子撞上了一些半廢棄的油桶,車速太快好像還爆了胎。那些油桶并不是滿油,這才引起小範圍爆炸。那個路段是在一個三岔口,往來的行人還挺多的,這才導致受傷的人多了一些。最嚴重的就是一個老太太,受了驚吓又想保護自己的小孫子,這才骨折的。沒有人員死亡。”
沈千秋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哭,在原地轉了兩圈才想明白,又抓住護士的手問:“可是……我有個朋友,他當時就在爆炸現場,醫院裏沒有他,我想找他……”
小護士這回是真忍不住笑了:“我們醫院地方小,好多輕傷的我們給包紮好就直接出院了。”她又指了指旁邊的幾個病房,“現在因為爆炸案住院的,就這三個房間。”她見沈千秋樣子呆呆的,忍不住提醒:“你聯系不上你的朋友嗎?可以給他打電話啊!”
一句驚醒夢中人!
沈千秋手忙腳亂地摸出手機,撥通那個號碼。
手機那端傳來的嘟聲,從沒有像這次這樣漫長,每一聲,都仿佛伴随着她的一次吐息。終于,電話接通了,傳來一道嚴肅到有些冷冽的女聲:“沈千秋?你也肯回平城了,白肆為什麽會弄成這樣,你現在馬上過來,我要你當面給我個解釋!”
一路上沈千秋設想了無數場景,甚至想到了白肆很可能傷得很重,昏迷不醒,否則他絕不會把自己的手機交給家人保管……這樣一想,她愈發覺得心焦,路上忍不住催促了司機許多次。
那司機見她渾身狼狽,臉上身上還挂了彩,忍不住好心提醒了一句:“姑娘,你這是不是應該先去醫院包紮一下?”
“我沒事!”沈千秋急得什麽都聽不進去,“您就盡量開快點就行!我朋友現在狀況比我嚴重多了!”
“是男朋友吧?”那司機師傅打趣地說了句,“知道你恨不得直接飛過去,可我這是出租車,不是直升機,有可能的話我也願意給你開個任意門讓你直接傳送過去啊!”
等到出租車在別墅外停下來的時候,沈千秋一摸口袋,才發現自己身上根本沒帶錢包。這些天和白肆在一起過兩個人的生活已經成習慣了,買什麽都是白肆跟在後面付賬,她口袋裏有也就有個塊八毛的零錢。
那司機師傅從後視鏡瞟了她一眼,說:“你別急,沒帶錢就進去拿。我在這等兒你。”
沈千秋眼淚都快出來了,下了車就給那司機鞠了個躬,然後快步往別墅裏跑去。不多時就有人跟在她後面走出來,給司機結了賬。
數年不見,唐虹女士一如當年。盤起的發型一絲不茍,一身高級定制裙裝,雙手交疊坐在沙發上,投向沈千秋身上的目光冷而沉,隐隐帶着一絲厭惡和不喜。
再度折回白家別墅,看到唐虹那樣目露嫌棄地上下打量她,沈千秋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心如磐石,什麽感覺也沒有。別人怎麽看她真的不重要,哪怕這個“別人”是白肆的至親。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确認白肆平安無事。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知道,事關人命之外的事,都是小事,不足挂齒。
唐虹打量夠了她,抿了抿嘴角,食指一伸,指了指旁邊的單人沙發:“坐。”
沈千秋沒有要坐的意思,她擡起頭看向唐虹:“我來這就是想知道白肆的狀況。讓我見他一面,确定他沒事,我保證立刻就走。”
唐虹的目光原本是靜而沉的,即便有什麽情緒,也是隐藏在千丈湖水之下的暗湧。她已經過了情緒外露的年紀,又在商場沉浮多年,上位者的姿态讓她不願輕易表露自己的所思所想。可沈千秋此言一出,她還是忍不住擰起眉毛,手掌一拍沙發扶手:“沈千秋,你給我放尊重點!你以為白家是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地方!白肆這麽多年——”
“白肆這麽多年一直在找我,所以我在他心裏的分量,您應該很清楚,不然您也不會找我過來。”沈千秋目露譏诮,說話也是前所未有的刻薄,甚至連敬語都省略了,“如果可以,我一點都不想再踏進進白家一步。不為別的,就因為你當年騙我,你說會替我父母好好照看老宅,讓我走得放心。可我剛為我爸爸送完葬你就找了一撥地痞流氓占了我家院子,就為在我臨走前還惡心我一把。你不待見我,我從那天就了解得很清楚了。所以你不用多說。”
“你……”唐虹氣得發抖,“騰”地站了起來。
沈千秋的目光卻始終直直地看着前方:“我知道我自己是什麽人,不用你點評。我今天過得很不好,這段時間我都過得特別不好,所以我沒心情也沒時間跟你扯皮。”她擡起目光,視線聚焦在唐虹的臉上,她現在确實顧不得這些,所以甚至不想多費一絲力氣去分辨唐虹臉上是什麽表情,“你讓我看一眼白肆,他沒事,我就走。我對你家沒有多餘想法,看完他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千秋……”
這道聲音一出,客廳裏的兩個人臉色驟變。唐虹飛快轉過身,對着左右兩人開腔就罵:“你們兩個是死人嗎?少爺都成什麽樣了,也不攔着,還敢讓他起床?”
沈千秋也看着出現在樓梯上的那個
人。他只穿了一條黑色長褲,上身沒穿衣服,能看到他自肩膀的地方層層纏着繃帶,臉色蒼白,看着她的眼睛卻笑意盈盈:“千秋,你來了啊?”
沈千秋強忍住到眼眶的淚,走上前幾步,卻并沒有走到他跟前,只是站在樓梯口的位置,仰起臉看着他。
他擡起眼眸瞥了站在她身後的唐虹一眼,後者和他視線相交,嘴唇微微顫抖,臉色卻軟了下來。他又看向沈千秋,柔聲說:“我身體沒什麽事,就是點兒皮外傷。你剛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怎麽了,你是又遇見了什麽人?”
爆炸發生之後,他雖然後背受了傷,但并不影響行動,很快就順利逃離現場。他原本打算再返回銀行附近的路段去找沈千秋,卻沒想到被唐虹的保镖先一步帶回家裏療傷。
他看着沈千秋臉上的擦傷,忍不住泛起一陣心疼:“當時情況緊急,我直接把你推下去……你摔得重不重?”
沈千秋搖了搖頭:“我沒事。”她覺